福冈站内,我搭乘的“山阳新干线”缓缓启动,如离弦之箭般驶向本州岛方向。经过一小时多的路程,列车到达了目的地——广岛。
JR广岛车站也遵循在其他城市中的规划原则,车站里也有座商场。然而不同于博多站内摩肩接踵的人流,广岛站内人迹寥寥,颇为冷清。
我在出国前购买的JR套票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这张套票允许我在广岛市区内免费搭乘由JR运营的观光巴士,替我节省了一笔交通费用。美中不足是观光巴士只停靠一些热门景点,在我预定的酒店附近并无站点。
我根据手机地图软件的导航在某站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广岛最著名的景点——原爆点附近的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此刻我顾不上参观,当务之急是找到酒店。按图索骥找到了预定的酒店,与街上冷清的样子不同,位于二楼的接待区倒是人声鼎沸——从来往客人的衣着看出,这家酒店深受差旅人士的喜爱。
办妥入住手续后进坐电梯到房间,屋内空间十分局促:一张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而玄关只能勉强容纳摊开的24寸旅行箱。这种窘迫的居住条件是在日本大多数城市旅行时,入住酒店要面对的现实。
在酒店稍事休息,出门时天色已沉。我打算今晚就在城区里散散步,明天再仔细游览景点。酒店外的马路宽阔,中间还铺设有有轨电车的铁轨,应当是市中心的主干道。尽管太阳已经落山,时间也不过下午6点左右。可是街上已经渺无人迹,往来车辆也是寥寥。只有街边零星的灯光招牌显示这座城市有人居住。
我沿着主干道前行,散步到一条商业步行街。街边餐厅里人头攒动,方才感受到了点生活气息。缓步至商店街尽头,左转拐入一条小路。路口有棵精心布置的灯光树,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我本想绕过灯光树继续前进,却见前方灯火阑珊,顿觉无趣。抬手看表已经夜深,遂打道回府。
第二天清早在酒店吃过早饭,我就步行到昨天下车的位置——这里是我一直想来探访的地方——纪念广岛核爆的“广岛和平纪念公园”。
1945年8月6日,美军B-29轰炸机艾诺拉·盖号(Enola Gay)在广岛上空投下了原子弹“小男孩”。当天在场的大约有80,000人死于直接的爆炸冲击和光热辐射。随后在这座城市肆虐了三天,借助于破裂的煤气管道和电力线路,摧毁了92%的建筑;次月又有130,000人死于辐射暴露及包括严重烧伤在内的其他继发效应。伤亡者大多是平民:包括前来救援的消防员和这座城市90%的医生、20,000名受到逼迫的朝鲜劳工,以及6000名因为代替被军队征召的青壮年男性而肩负起市政任务的中学生。
1949年,日本国会通过《广岛和平纪念都市建设法》,将三角形的广岛旧中岛地区与“原爆”穹顶周边划为和平纪念公园与资料馆设计竞赛的预订地。这是日本战后第一个大规模公共建筑项目,最终由初出茅庐的建筑师丹下健三拔得头筹。他设计的公园主体是由“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以及其后的核爆死难者慰灵碑,以及运河对岸的“原爆点屋顶”所组成的中轴线;沿中轴线两侧对称分布着一些小型纪念建筑。
核爆当日及后续灾难的史料与物证被详细展示于公园南侧的“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中。在这座冷峻的现代主义建筑里参观的体验难言愉快——不是因为展览质量不佳;相反,展品非常直观地展示了核武器的毁灭性力量,最大限度激起参观者的不适感。资料馆在官方网站的主题词陈述了其目的在于“通过遇难者遗物、被炸物品、原子弹爆炸幸存者的证言及相关资料,向世界传达核武器的恐怖之处和非人道性,传播‘No More Hiroshimas(广岛悲剧不容重演)’的信息。”
相比于那些不明所以的欧美游客,来自近代以来遭受日本帝国主义荼毒最为深重的国家的我,参观这座纪念馆的情绪是十分复杂的:有基于历史创伤的漠然;也有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日本作为“二战”的责任国,回避对这段历史进行彻底而深刻的反思,却强调自身在战争中遭受的伤害让我难以共情;尽管也有文字直接指出日本发动战争在先,然而展览仍然在“为什么会被核打击”处失语。
不过,我也并不赞同日本遭受核打击是所谓的“天道昭彰”或是“恶有恶报”的观点。“二战”结束至今逐渐披露的资料一再证明,美军在策划核打击日本时并非出于某种道德寓言式的“惩戒”;而是基于种种现实考量。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当认识到“战争”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其毁灭性的内容是人类所无法掌控的。作为缺乏应对手段的平民百姓,或许永远面临的是“兴亡皆苦”的局面。
跳出创伤叙事之外,广岛以惊人的韧性从战争中复苏;再次成为了工商业蓬勃发展的现代都市,这点不由得让人心生钦佩。我接下来探访的广岛市附近的一座小城“吴”,就是一座历史悠久且具代表性的船舶业城市。
从广岛出发前先品尝了一番广岛特色食物“御好烧”。这种小吃有两个派系:关西风以大阪烧为代表,将面糊与洋白菜、肉类或海鲜混合煎烤,口感松软;广岛风则分层叠加面饼、蔬菜、炒面及煎蛋,口感酥脆。我品尝后的结论是:它是一盘好吃的炒面。
到吴市的交通手段依旧是搭乘JR的电车,在日本旅行时,绝大多数情况下依靠电车就可以很轻松方便地进行城市间移动。午后的阳光洒在濑户内海上,如同银瓶乍破,眼中一片莹莹碎玉。
吴这座城市在建立之初就与海洋产业联系紧密:它的港口是难得的天然良港,日本古代即有水军驻扎于此。明治时代以后,该市成为日本现代海军的据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该市是日本海军的重要据点之一。二战后仍旧是海上自卫队的重要基地。
市区里的观光点也以船舶和海洋文化为主:以纪念人类海军舰船史上排水量最大的战列舰大和级战列舰首舰“大和号”为主题的“大和博物馆”和“日本海上自卫队吴博物馆”。
因为时间有限,我只游览了“大和博物馆”。从这座博物馆的名称不难看出当地人对这艘战列舰的怀念。馆内最值得一看的展品正是1:10比例的大和号模型。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纠纷,文章中不分享照片。读者朋友可自行在网上搜索。大和号模型展厅的隔壁陈列了一些“二战”时期日本海军使用的战争装备,其中两艘“载人自杀潜艇”揭示了陷入穷途末路时日本帝国主义分子的疯狂。
博物馆二楼展示了旧日本海军的军舰模型和历史资料,三楼则是战后吴市民用船舶业的发展史。走马观花一番后我匆忙返回广岛。日已西斜,而我此次广岛之行的最重要一程甚至还没开始。
我阅读的日本文学作品不多。现代文学几乎没有涉猎,古典文学也以民俗传说为主。唯独一本《平家物语》反复翻阅。这本讲述平安时代末期“平家”与“源氏”两大家族争夺权力的战争小说,以其精彩的场面描绘和浸透“无常”主题的叙述手法深深吸引我。而《平家物语》中著名的情节之一“平家纳经”的故事,就发生在广岛附近的著名景点——严岛神社。
严岛神社是日本唯一建在海上的神社。位于广岛市附近的宫岛(古称严岛)。它创建于公元593年前后,后来在平清盛的赞助下改建为如今的形制。平清盛就是《平家物语》中“平家”一方的首领;日本战国时代的“三大奇袭战”中“严岛之战”战场也在这里。这座背负深厚历史的宗教建筑亦登场于光荣的动作游戏《仁王》系列中。因此,严岛之旅对我而言是兼具观光和“圣地巡礼”双重意义的一站。
从广岛市区到严岛神社的路程颇为曲折。先要搭乘电车到达“廿日市市”的“宫岛口”站,然后再搭乘汽船到达这座小岛。当汽船抵达宫岛一侧的码头时太阳已经落山,码头上都是返程的行人。我担心神社即将关门遂一路小跑,所幸作为最后一波游客冲了进去。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连接建筑间的木质回廊上,只有间隔排开的灯笼在方寸间闪烁。灯光外的广阔黑暗里似乎有阴影蠢动。我想起《仁王》中让玩家记忆深刻的关卡“海鸣又起”,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惜一路参观并无奇遇,我怀着意犹未尽的心绪离开神社。夜色中小岛已经完全告别了白天的喧嚣。饥肠辘辘的我在只有三两行人和散养的鹿漫步的商业街里寻找餐厅,终于在一家装潢十分亲切的餐厅中品尝到了特产“炸牡蛎”和“星鳗盖饭 ”。酒足饭饱过后我踏上了归途。
8月6号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颗核弹在广岛引爆的日子。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在广岛的游记刚好也在这特殊日期前后停笔。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就以拙作作为我个人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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