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作业区的风裹着铁屑砸在安全帽上,发出密集的脆响。伊莱亚斯踩着临时搭建的钢梯往上爬,每级踏板都晃得像风中的枯叶,连接处的螺栓松得能塞进小指,梯级内侧的刻痕记录着工人的恐惧 —— 最近的一道新鲜发亮,就在事发前一天。他在距地面二十七米的平台停下,卷尺 "哗啦" 一声拽开,挂钩勾住护栏顶端时,铁管突然往下沉了两厘米,金属摩擦声里混着细微的 "咔哒" 响。
"卷尺卡住了。" 伊莱亚斯低头查看,金属扣上缠着根细铁丝,打了个歪斜的结,末端还粘着块红漆片 —— 与高空作业区的防护栏漆料成分一致。他试着继续拉动,卷尺在 1.3 米处突然卡顿,铁丝勒进金属刻度,留下道浅浅的沟痕。"这是工人偷偷绑的警示标记。" 他用镊子解开铁丝,发现末端缠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 "1.3 米 = 死亡线",字迹与马库斯便签上的完全吻合,连笔画颤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莱纳斯在下方扶住梯子,仰头看见伊莱亚斯的工装裤被风掀起,露出膝盖上的旧伤疤痕 —— 七年前那场事故留下的纪念,形状恰似此刻的护栏底座。"这破梯子连承重标识都没有。" 他数着护栏的晃动幅度,在笔记本上画出波浪线:"偏离垂直轴线 15 厘米,远超 8 厘米的安全阈值。" 最外侧的护栏在风中画着圆弧,连接处的螺丝露出 3 圈螺纹,正常情况下应仅露 1 圈,多出的两圈螺纹上沾着新鲜的铁锈,像是被人刻意拧松过。
伊莱亚斯把卷尺收回来重新量了三次,每次的读数都钉在 1.3 米上。他从工具包摸出行业标准手册,指尖点在 "高空作业防护栏高度≥1.47 米" 那行字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差了 17 厘米。" 他突然注意到护栏内侧的磨损痕迹,高度恰好与成年男性的腰部吻合,最深处的擦痕里嵌着块蓝色布料纤维 —— 与卡尔工装的布料成分完全一致,"刚好够一个重心不稳的人,找不到任何可以抓握的支点。"
莱纳斯顺着钢梯爬上来,平台的钢板被踩得 "咯吱" 惨叫,边缘有圈磨得发亮的痕迹,显然长期有人站在护栏边作业。"不是疏忽。" 他摸了摸护栏顶端的圆角,那里的漆皮已磨透,露出灰白的金属本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看这磨损程度,至少用了三个月 —— 他们早就知道这护栏矮了,却没人管。" 他突然指向平台角落的粉笔标记,"限载 6 人" 的字样被人用墨笔涂改成 "限载 12 人",墨迹在雨水冲刷下晕成模糊的黑团,与设计图上的篡改手法如出一辙。
风突然转向,卷起平台角落的塑料袋,"啪" 地贴在 "禁止倚靠" 的警示牌上。伊莱亚斯蹲下去检查护栏底座,膨胀螺栓的螺帽比标准型号小了一号,用扳手轻轻一拧就松,露出里面锈蚀的螺杆。"用 M10 代替 M12 螺栓,承重直接降了三成。" 他往螺栓孔里塞了根手指,能摸到填充的水泥灰,硬度测试显示仅为标准强度的 60%,"根本没按规范预埋,就是打了个浅孔糊弄事。" 孔壁的划痕显示,这颗螺栓在事发前 24 小时内被拧动过,工具痕迹与科林办公室的扳手完全吻合。
"为什么?" 莱纳斯靠在生锈的钢架上,看着远处能源站顶端的倒计时牌,红色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节省材料?17 厘米的钢管值不了几个钱。" 他的目光落在平台中央的工具箱上,锁孔有被撬动的痕迹,里面的水平仪指针卡在歪斜的位置,显然被人动过手脚,"除非是为了赶工期。"
"你忘了马库斯说的?" 伊莱亚斯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向平台边缘堆积的脚手架,钢管上的焊接点歪歪扭扭,"标准护栏需要焊接四道加强筋,他们只焊了两道,还全是点焊。" 他蹲在脚手架旁数着焊疤,"这样能省多少时间?至少两天。" 每道焊疤的长度都不足规范要求的一半,焊渣飞溅的范围显示,焊工当时的手抖得厉害,像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完成的作业。
莱纳斯掏出终端,调出赤铁建设的施工日志。"按原计划,护栏安装该用五天。" 他滑动屏幕上的进度记录,红色的修改痕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实际只用了两天半,签字人是 ' 科林 '。"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之前的合同和资质文件里,但莱纳斯突然停顿三秒 —— 他发现这个 "科林" 的签名,与赤铁其他文件上的假名 "科林" 笔画倾斜角度不同,前者向右偏 7 度,后者偏 11 度,"不止一个人在用这个假名。"
两人顺着钢梯往下走时,伊莱亚斯突然在第十三级台阶停住,指着梯级内侧的刻痕:"工人偷偷做的标记,记录每次护栏松动的时间。" 最近的一道刻痕新鲜得发亮,就在事发前一天,旁边用铅笔写着个 "10"—— 与工人抱怨的 "10 个人挤在平台上" 完全吻合。钢梯的连接处缠着根细麻绳,末端系着块红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个微型的警示旗。
回到项目部档案室时,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玻璃,在文件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形状恰似高空作业区的护栏剪影。伊莱亚斯翻到 "炼狱核心" 高空作业区的原始设计图,图纸边缘卷得像朵枯萎的花,角落盖着 "赤铁建设技术部" 的红章,油墨成分与伪造资质上的印泥有 30% 的相似度,显然来自同一批采购。"找到了。" 他把图纸摊在积灰的桌上,铅笔标注的护栏高度清晰写着 1.47 米,"这才是合规的设计。"
莱纳斯的指尖划过图纸边缘,突然停在页脚的修改记录处:"这里有行小字,' 应甲方要求,防护设施优化 ',日期是三个月前 —— 刚好是护栏安装的时间。" 他凑近了才看清,"优化" 两个字的墨迹比其他地方深,纸张背面有明显的晕染,说明涂改时用了过量墨水,像是急着掩盖什么,"而且这两个字的笔压明显比其他地方重,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优化成矮一截的陷阱?" 伊莱亚斯突然抓起图纸往桌上一拍,积灰被震得腾起,在光束里翻滚如微型风暴,"我当了七年监理,从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修改!" 他指着被墨笔涂改成 1.3 米的数字,涂改液在阳光下泛出不均匀的乳白,"用的是快干型墨笔,专门用来修改文件的那种,但他们手忙脚乱,没等第一层干透就涂了第二层,留下了气泡。" 每个气泡里都裹着细小的纸纤维,显微镜下能看到原始数字的痕迹。
莱纳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你再看签字栏,' 科林 ' 这个名字的最后一笔,和安全事务部那份维护记录上的签字,是不是有点像?" 他调出终端里索恩的笔迹样本,两个名字的尾钩弧度惊人地一致,但倾斜角度差了 4 度,"有人在故意用假名串联起整条线,好出事时能全身而退。" 他突然指向图纸背面的铅笔印,是半枚指纹,纹路与科林金戒指内侧的磨损痕迹完全吻合,"但他们忘了擦掉指纹。"
窗外传来卡车倒车的鸣笛声,伊莱亚斯走到窗边,看见辆印有 "赤铁建设" 字样的货车正在卸钢管,工人们扛着管子往脚手架上爬,没人戴防滑手套。"不是节省材料,是节省时间。" 他转身时碰倒了墙角的废料桶,里面滚出几根短截的护栏钢管,切口还留着新鲜的毛刺,长度精确到 1.3 米,"标准高度的护栏需要定制加长钢管,要等三天货期。他们用现成的短料,当天就能焊完 —— 为了省这三天,把工人的命当赌注。"
莱纳斯拿起根短钢管,掂量着重量:"长期超员作业加剧了损耗。" 他指着焊接处的裂纹,用游标卡尺测量:"应力集中区的缝隙已经到了 0.2 毫米,再受力就会断裂。" 他突然想起马库斯说的 "工头说赶工期",原来每个环节都在为 "提前竣工" 让路,"你看这钢管的内壁,锈蚀程度比外壁严重三倍,说明他们连防锈漆都偷工减料,只刷了外层。"
伊莱亚斯的终端突然响了,是技术科发来的材料检测报告。他看着屏幕上的合金成分数据,眉头拧成了疙瘩:"护栏用的是 201 不锈钢,不是规定的 304。" 这种材质在潮湿环境里三个月就会锈蚀,强度降一半,"科林在采购单上签的是 304 的价格,实际用的是劣质货。" 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摔,"这中间的差价去哪了?"
"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莱纳斯走到文件柜前,第三层抽屉没锁,里面塞满了赤铁建设的报销单据。他抽出一张,是上个月的 "防护材料购置费",金额刚好够买一批 1.47 米的标准护栏,收款人账户却是个私人名字。"你看这个账户," 他对着终端扫了眼,"户主叫 ' 艾琳 ',是索恩的妻子。" 单据背面用铅笔写着 "6 月 12 日收",字迹与索恩在监控停用单上的签名一致。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图纸边角哗哗作响,像是在重复卡尔坠落前的呼救。伊莱亚斯盯着设计图上 "材料优化" 那行字,突然想起高空作业区的工人都在议论,说科林最近换了辆新车,还在联合体旗下的楼盘买了房。"他们把省下来的安全经费,变成了桌上的红酒。" 他指着档案柜顶层的空酒瓶,标签显示价值两万块 —— 足够买五十米符合标准的防护栏。
莱纳斯蹲在废料桶旁,用磁铁吸起散落的铁屑,在纸上拼出 "17" 的字样:"这 17 厘米,就是他们用工人生命丈量出的利润空间。" 他突然注意到钢管内壁的刻痕,间距均匀,像是用指甲刻的计数符号,"至少有七个人发现了护栏问题,却没人敢上报。"
科林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探长们对护栏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短钢管,瞳孔骤然收缩,"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新换的,绝对符合标准。" 但他描述新护栏的焊接工艺时,说错了关键参数,把 "二氧化碳保护焊" 说成了早已淘汰的 "氧乙炔焊"—— 显然是临时背的话术,没记牢细节。
伊莱亚斯突然拽住他的手腕,科林的金戒指硌在对方的骨头上:"你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七分去过作业区,监控拍到了。" 他指着科林西裤上的红漆点,成分与护栏漆料完全一致,"是去检查那截被你改矮的护栏?"
科林猛地抽回手,碰倒了身后的档案柜,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张飘到莱纳斯脚边,是张超员作业的考勤表,10 个名字挤在本该填 6 人的表格里,工头签字处写着 "科林",笔迹倾斜角度比设计图上的 "科林" 偏了 4 度 —— 又一个使用假名的人。
风突然变大,吹得脚手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根矮了一截的护栏,在替那些身处险境的工人发出警告。伊莱亚斯捡起那张考勤表,注意到卡尔的名字被圈了出来,旁边用红笔写着 "固执",字迹与索恩在《安全奖惩制度》上涂改的笔迹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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