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2月18日 伊拉克北部 代胡克省 阿马迪耶
迪恩斯猛醒过来,又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了。冷水顺着眉骨流进眼睛,一阵刺疼。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令光线折射成模糊的色块。
塑料扎带几乎勒进手腕的皮肉里,三个星期的折磨,令他的手腕反复的磨破、感染、溃疡,肿得像水袋一样,迪恩斯忍着疼痛活动了几下腕子,不合时宜地想——被放出去后,自己恐怕有段时间不能戴劳力士手表了。
又是那熟悉的声音,低沉、傲慢,讲的英语带着一点儿斯堪的纳维亚口音,低着头的迪恩斯看着地面上那双锃亮的皮鞋,知道今天大概又是难捱的一天。
迪恩斯忍着肩颈肌肉撕裂般的剧痛,费力地抬起头,房间里唯一的光来自屋顶那盏摇晃的灯泡,那人脸上的阴影跳动着,他依旧穿着那件米色的亚麻西服,和身边的手下画风格格不入——直到现在,迪恩斯也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只听到所有人都叫他“BOSS”。
“下午好啊,杂种先生,看来我又起晚了,现在是几点?什么时候吃晚餐?” 迪恩斯一边咳嗽一边说着,冲着那锃亮的皮鞋,吐了口血痰。
一个壮汉凑过来,反手一记耳光,BOSS默然地看着,厌倦的叹了口气,接过副手递来的文件夹翻了起来,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黑铁戒指的反光晃得迪恩斯眯起了眼。
“迪恩斯先生,我们已经一起相处了三个星期了,这段时间,我拿出了十分的诚意,而你的态度,我必须说,太令我失望了。”
“诚意?到现在,你都没告诉过我……该如何称呼你,你管这叫有诚意?”
“隐瞒自己的名字,总是好过告诉对方一个假名字吧?”
“迪恩斯——这就是我的真名。”迪恩斯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都已经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了,我猜你手上的那些材料,恐怕连我小时候的保姆的名字都有,真搞不懂,你究竟还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
BOSS认真地看着材料,努着嘴说:“克里斯托弗·迪恩斯-彭伯顿,默西塞德-克莱德航运物流公司-法人代表,公司成立时间:2029年5月……注册资金:三十万英镑?”
“主营范围嘛,看起来……是些无聊的电子元件的进出口贸易……至于财务状况……好吧,如果我们查到的这份材料是真的的话,你可真是个糟糕的商人,迪恩斯先生。”
迪恩斯活动着脖颈:“我确实不擅长做生意,对这些也没多大兴趣,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当个货车司机。”
“但是,你好像很擅长做另一些事。” 说着,BOSS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边翻边说:“你的这家公司濒临破产的小公司,过去三年,经手的货物,恰好出现在了这里……还有这里,啊哈,都是热点地区,而且——"
迪恩斯沉默片刻,苦笑着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全球供应链嘛,你永远猜不到你的产品最终会被送到什么地方、给什么人用。”
“那请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会和前莫斯科军科院的研究员,梁赞诺夫,有这么密切的来往?”
“……谁?你说的是个人的名字吗?”迪恩斯一脸困惑。
“瞧,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得多,所以,别再演戏了,别再模仿那愚蠢的利物浦腔调了,迪恩斯先生——哦不,或许,我该叫你——товарищ-迪米特里同志。”
迪恩斯长叹一口气,无奈的闭上了眼:“见鬼……又是这一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明白,我跟该死的俄罗斯没有任何关系!我听不懂俄语,从来没去过俄罗斯,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俄罗斯人——如果非要说‘认识’的话,可能是我在阿姆斯特丹找过几个俄国应召女……”
“算了,现在你什么也不需要解释了,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迪恩斯——既然你坚持,我就还叫你迪恩斯‘’吧。”
BOSS将那文件夹放在了迪恩斯腿上,整了整西服,继续说:“关于你的这份假材料,就留在这吧,这样,可以让收尸的人知道椅子上的家伙是谁,然后把‘迪恩斯’这蠢名字刻在你的墓碑上。”
“等、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迪恩斯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说再见的时候到了,迪恩斯先生。"BOSS说着,走到一边,推开了一扇铁门,刺眼的阳光瞬间晃得迪恩斯一阵眩晕。
BOSS指向窗外说:"在地狱里,如果你能见到你的同僚们,告诉他们——你们的动作太慢了,这里早已经被掏空了,连一丁点小行星的渣滓都没有了。"
迪恩斯忍着刺眼的阳光向外望去,外面是一片锈色的荒漠,远处那个巨大的陨石矿坑既像一道山谷,又像巨兽的嘴,在吞噬着落日的余晖,目力所及的地方,到处是被遗弃的挖矿设备,无数重型卡车被推进了深坑里——就像是切尔诺贝利那些被遗弃的消防车和卡车一样,巨大的“科尔曼能源”标志在山谷边倾斜着,像是荒废了上百年似的。
三个星期来,这是迪恩斯第一次看到阳光,也是他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原来是被囚禁在了陨石矿坑旁。
“我、我还是不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好吧,我承认,我不是无名小卒,我确实有些你们不知道的背景,所以我警告你们,如果我遇害,英国当局不会放过你们——”
迪恩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一个黑色的布袋已经猛地套在了他的头上,迪恩斯的世界再次回归了黑暗,他的感官一下子敏感了起来,他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呼吸和心跳、能闻到那头套上的机油和铁屑的气味儿。
BOSS的声音最后一次传进了耳朵:“再见了,迪恩斯先生。”
迪恩斯知道,时间在黑暗中的流逝速度是不均匀的,当你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时间上,时间的流逝就会异常缓慢。
迪恩斯不认为自己会死,但是他紧闭双眼,已经决定静静等待着子弹射穿颅骨的瞬间了——他知道如果这一枪打得够准,他很有可能听不到枪响,因为子弹比音速快。
然而,一阵脚步声过后,时间就好像停滞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迪恩斯立起耳朵,听到的只有簌簌的风声。
再接下来,他听到了别的一些声音——是些他颇为熟悉的声音。
米-8AMTSh直升机的旋翼声,最先传到迪恩斯耳朵里的,接着,是BMPT"终结者"坦克支援车特有的柴油引擎轰鸣声,最重要的是,在坦克履带碾压砂石的声音中,迪恩斯清清楚楚地辨识出了一些俄语喊话声。
大约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逼近,房门随着爆破索的巨响炸开了,一阵冲击波震得迪恩斯耳膜生疼。
头套被扯下来的时候,迪恩斯眯缝着眼睛,看见几名俄罗斯特种兵在他面前呈战术队形散开,他们的6B45防弹背心上别着荧光的敌我识别标,AK-12步枪上的PEQ-15激光指示器在灰尘中划出一条条绿线。
房间里除了他和那几名冲进来的俄罗斯士兵,已经空无一人,他环视四周,看到BOSS的亚麻西装搭在椅背后面,桌子上,BOSS的那枚黑铁戒指压在了一张纸条上。
"能站立吗?"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近前,讲得是那种相当生涩的“俄式英语”,看军衔是个少校,臂章是第45独立特种旅的雪豹标志。
迪恩斯身上的绳子和手腕上的扎带都已经被割开,他试着站起,大腿肌肉的酸痛让他踉跄了一下,腿上的文件夹顺着滑到了地上。一名士兵扶住他,递过来水壶,他喝得太急,呛得简直要咳死。
"我是扎尔扎科夫少校。"军官看着迪恩斯,说起俄语。"7小时前,我们的先头部队越过伊朗和伊拉克边境,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这附近的矿场都已经被我军控制了,而我接到指示,通过这个信息和位置坐标,过来接你。"
扎尔扎科夫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桌上BOSS留下的戒指,掀开了压在下面的纸条。
扎尔扎科夫把纸条递了过来,迪恩斯看到几个俄语单词:"Спасибо за игру"(谢谢参与)。
他摇了摇脑袋,盯着门外的矿场说:"你们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是那些家伙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这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家伙’是什么人,我只负责按照任务指示行事,我们赶到的时候,整个矿场除了你,一个人也没有了"。扎尔扎科夫放下了那枚戒指,摘下了头盔擦了擦汗,"现在,您可以说俄语了,迪米特里·伊万诺维奇。"
他捡起了地上的文件夹,翻看了起来:“看来,这些家伙不仅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而且早已计划好了……用我做筹码,给自己换一波潜在客户。”
“他们什么生意都做,任何人都可以做他们的客户,谁最得势,谁就是他们的VIP。之前,他们最喜欢的‘客人’是巴什和NFA,现在,行情变了,他们或许还没想好该像谁靠拢,但是目前看来,他们的老板已经初步决定——不再俄罗斯作对了。”
迪米特里缠着绷带的手腕戴不上电子表,便揣进了兜里,眯起眼睛抽着烟,看着俄军部队在这片废弃的矿坑周围布防。
仅仅过了1个小时,整个矿坑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事要塞.
沿着矿坑边缘排列的T-14M"阿玛塔"主战坦克十分显眼,这种新型坦克的无人炮塔上覆盖着特殊的光电干扰迷彩,在夕阳下呈现出不规则的色块变化,如同沙漠中的变色龙,一阵干燥的热风吹过矿坑,卷起红色的尘土,迪米特里注意到矿坑另一侧的斜坡上,几辆"台风"-VDV空降装甲车正在就位,这种8×8轮式战车配备了"回旋镖"-BM遥控武器站,能够搭载整个空降班,更远处,两架米-28NM"夜空猎手"武装直升机正在降落,它们的旋翼掀起漫天沙尘。
迪米特里觉得风中好像一直有阵阵轻微的电流声,他不知这是不是“电磁迷雾”与光电干扰系统相互作用产生的现象。
在这些坦克和装甲车之间,是几十辆装备了57毫米自动机炮和"短号"-EM反坦克导弹的“库尔干人-25”步兵战车。这个时候,士兵们正从战车中卸下装备,架设"铠甲"-S2弹炮合一防空系统和反炮兵雷达,另一边,工程兵正在搭建临时指挥所,一组通讯专家正在调试卫星天线。
整个临时基地中最抢眼的单位,当然是那几台部署在矿坑斜坡平台上的"雪狼"仿生型战斗机甲。这些机甲的主武器是集成型的2A42型30毫米机炮和"赫尔墨斯"导弹发射器,其中的几台背部还安装了"柳托夫"电子战组件,这个时候,大部分机甲全都处于待机调试状态,背部拖着长长的电缆连接着移动工作站,技术人员在周围转来转去,液压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机甲头部红色的光学传感器如同巨兽的眼睛。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扎尔扎科夫抽着烟,走到迪米特里身边。
“军医给我的那种镇痛剂很管用,现在,除了头晕得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完全像个正常人。”迪米特里活动了几下筋骨。
“我知道,这种镇痛剂服下去,就像连干了两瓶伏特加。”扎尔扎科夫笑着说:“等大部队到达后,这里会建起一座设施十分完善的战时医疗中心,他们能把你治疗得像二次重生一样。”
“别紧张,不是给我们自己人用,是给当地人用,我们不是来搞慈善的,但真是没办法,这边缺医少药,我们经过一些村庄和市镇,看到了一些景象,简直是——”
扎尔扎科夫猛吸了一口烟,没有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第98近卫空降师和第4近卫坦克师的混编部队,这次打了头阵,还带上了不少特战机甲,这是远东的联合实验室,和中国人一起研发的新式武器,专门应对这边的山地和城市立体地形的。”
“棒极了,我们终于也派来这种能跑能跳的大家伙了。” 迪米特里站起身,走向矿坑边缘,脚下碎石嘎吱作响。
从高处俯瞰,整个矿场的军事部署相当完备——坦克和步兵战车控制外围,防空系统形成保护伞,而位于高处复杂地形的机甲部队,机动性强,随时可以出击或防御。
"看来,我被关起来的这三个星期错过了不少大事,难以想象……我们的部队竟然以这样的阵势进入伊拉克……短短半天,就控制了整个代胡克省和埃尔比勒北部。" 迪米特里长吐了一口烟,转向扎尔扎科夫问道:"那下一步呢?准备做什么?这边虽然不是NFA的实际控制区域,但以目前的局面,他们绝不可能按兵不动。"
扎尔扎科夫沉默了一会儿,望向远处的地平线,那里已经开始泛起暮色。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事情,或许,我们现在和1991年派到这里的那批‘阿尔法’们的处境没多少不同。"他转回目光,看着矿坑中忙碌的士兵,"老实说,我和我的兄弟们从没想到过会被派到这里,这里的干热真让人抓狂,但是不要紧,除了准备战斗,其余的我们不必多想,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俄国士兵平时就算滴酒不沾也像醉鬼一样,但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旦战斗打响,俄国士兵就会变成了头脑最清醒的一群人。"
“可是我的脑子现在昏昏沉沉的……我觉得像做了一场梦。”迪米特里喃喃自语道。
"这不是做梦,美国人已经在抗议了。"扎尔扎科夫递给迪米特里一个军用平板,"你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国际新闻网站的报道:俄罗斯军队"未经许可"进入伊拉克领土,白宫发言人称之为"不可接受的挑衅"。但更令迪米特里注意的是另一条消息——N.F.A组织宣布在伊拉克南部,启动对新一批小行星碎片集中区域的重建工作,科尔曼能源的勘探队已经前往该地区展开前期工作。
"我总感觉,他们似乎并不真的在乎把这片区域‘让’给我们,甚至,他们一直谋划着借这个机会,把我们包装成愚蠢的侵略者。"
远方暮色中的小行星碎片撞击点,一个个巨大的凹陷如同一个伤口,边缘散落着生锈的废弃设备和集装箱,这令迪米特里想起了BOSS的话——"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这里连一点儿小行星的渣滓也没有了"。
扎尔扎科夫点点头:“也许吧,那些美国商人,想要的只有这里的石头碎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在乎——这里的辐射、电磁迷雾,那些无家可归、备受蹂躏的当地人,还有这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在他们眼里,这些就是烂摊子。”
“这里现在确实只剩下烂摊子了。” 迪米特里终于感觉清醒了一点,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涌了上来,他继续说:
“我在这边呆了31个月,你知道这31个月,我看到NFA、巴什科技,还有那该死的科尔曼能源,他们都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从这里拿走了什么?莫斯科一次次错失了以小博大的最佳时机,现在,整个伊拉克北部都已变成了没有战略价值的废土,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部队大张旗鼓的赶过来,为这世界上最邪恶、最贪得无厌的那群恶棍收拾残局,还要盖医院、修发电站,妈的,我真不明白——”
这时,一名通讯兵跑了过来,打断了迪米特里的牢骚,扎尔扎科夫接过无线电耳机听了一会儿,表情凝重了起来。
“这下有的忙了,别像个怨妇似的发牢骚了,准备动身。”他拍了拍迪米特里的肩说:"指挥部要见你。"
"不。"扎尔扎科夫指向南方,"在摩苏尔,第58集团军的前线指挥中心已经在那边建立起来了,有些情况需要立即处理,我要马上过去,他们特别嘱咐我,要带你一起去。"
“你是说——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摩苏尔?见鬼!难道要和N.F.A脸贴脸的隔岸对峙吗?像当年在柏林那样?”
“新的情况,新的任务,没时间给你醒酒了,迪米特里,准备出发!” 扎尔扎科夫带上了头盔,显得兴奋了起来。
远处的沙丘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矿区中的装甲车辆纷纷亮起灯,如同苏醒的机械巨兽睁开双眼。迪米特里扔掉了烟,深吸一口气,让干燥炎热的空气充满肺部,他知道,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都要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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