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们又前往遗迹附近进行探查,李秉辉把自己前一夜的一些发现汇报给了西野,但对方似乎并不满意。
“望国先生,关于此秘教的教义奥秘,至今我们依然一无所获。”
“确.....确实如您所说,但.....但是我认为,这些内容,还是应该主要依靠残留在遗迹中的壁画来探查。”
令李秉辉松了口气,西野表示同意,但又说:“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加快速度。”
这一天的探查工作中,藤野清子依旧认真但却一言不发,她看上去很疲倦,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西野的指印。李秉辉满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想与她搭话,但依然被对方有意避开了。
对神庙遗迹里所有壁画和神像画拍照和速写后,李秉辉来到主殿勘察,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主殿穹顶上的空间,似乎对应着对面山壁上的那一截黑色部分。角度非常巧妙,令他不禁联想到了埃及的阿布辛拜勒神庙的设计。他走出殿外,告诉西野应该要对山壁上的黑色部分进行观察。
他们迅速搭建了简易的攀岩工事,幸好这一黑色山岩并不是很高,大约离地面近十米左右。李秉辉在士兵保护下攀登上去,虽然也吓得发抖。接近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一处颜色较深的山岩部分,而根本是从山岩表面中凸显出来的某个黑色物体的部分,从材质上看似乎是一种乌黑色晶体,但表面完全是光滑的弧形,不像是天然生成倒像是直接经过人工雕琢的。而且试着触摸后他打了个激灵——这东西像极地的千万年寒冰一样冰冷刺骨,似乎要把所有触及的热量都吸走一样。
“如何,您觉得那是什么?”西野问道。李秉辉摇摇头:“暂时无法得知,但我总觉得,那里和这个遗迹有某种联系。”
这么说着,午后的阳光从穹顶上洒了下来。已经忙了一早上,西野也叹了口气:”先休息一下为好。“他走过去,观察着前面地面上的玄都明王神像画。
李秉辉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无意间看见西野的倒影——他揉了揉眼睛,看来自己是太累了,看错了——那一瞬间他把西野的影子看成一团抖动的黑色海草一样的东西。
当天晚上,李秉辉继续在灯光下与一大堆文献和图像材料做斗争。幸运的是,他从辽代早期的一些地方志略和杂文集录里,找到了乌舍那娄的次子乌显璋给侄子乌克蒙——即其兄乌明璞之子的家书。这可说是非常珍贵的文献材料了。他便细细研读起来。
乌显璋写作这封家书时,他兄长乌明璞似乎已经死去多年了。而且他似乎迎娶了自己的寡嫂,在古代可谓是极为大胆之举。但毕竟礼教守节是宋时兴起之事。而在唐代,就连皇室也不大拘泥礼教、公主改嫁颇多。更不用说由具有收继婚习俗的东北少数民族建立的渤海国了。而且乌显璋似乎把侄儿视若己出,因此才写了这么一封篇幅很长的家书来教导规劝侄儿。
家书的大段内容都是在教育侄儿遵循孔孟之道,勤习儒学,兼修己身。与中原汉地士大夫的家书差不多。但李秉辉在下一段看出些许端倪——在这里,乌显璋写道:”修身育德,惟以忠孝为先。至于名利,皆余末矣。汝祖汝父,皆不明此理,妄祀不祥,以致其后。汝万勿蹈其复辙!“
这是什么意思?”妄祀不祥“,是在指家族的玄都明王信仰吗?乌显璋为什么会对家族和父兄一直以来奉为神圣的玄都明王贬称为”不祥“呢?“以致其后”难道说这个秘教真的给乌氏家族带来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了吗?
李秉辉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兴奋起来,他全神贯注地读了下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吾今知先圣非不能,实不愿也。盖幽明有别,两世殊途。凡夫俗子欲窥冥冥之奥,必有天咎。大千世界之内,六气五类之外者,众矣。其形貌怪诞,远非《齐谐》《山经》所能言。人生于天地间,进可立名于天下,退可寄情于田园。切不可妄求非分之福,淫祀外道之物,而受无间之劫。”
这段的意思,倒好像并非是乌显璋看破了父祖的迷信虚妄,反而是肯定了世间有鬼神存在,进而告诉侄儿不可与鬼神为伍从而招灾惹祸而已。总而言之还是迷信思想作祟。不过为何乌显璋会出现这样的认识呢?会不会和他兄长乌明璞的去世有关呢?
李秉辉再往下看,但相关信息就不大多了。不过其中又有一点令李秉辉哂笑不已——原来乌显璋自其嫂茹氏过门时,便对其恋恋不忘。关键是他居然对侄儿——茹氏的儿子承认这一点。虽然也是一副”欲念迷心,不能自持“的忏悔态度,但身为长辈实在过于下作了。他评论道:“亏得此公适才满口圣贤道理,却原来为长不尊至此。令人笑掉大牙。”(他李先生倒是不想想,自己为侵略者作伥在先,肖想他人之妇在后,这岂不是更为猥琐?)
但想到这里,他又情不自禁想起那晚听到的、藤野清子的呻吟声,想象着她赤裸的肉体在男人身下扭动的场面。每当想到这里,李秉辉就觉得难以自持,就算对方是日本人,还是那个西野的女人,也只是给这股燃烧的欲火添了一把恐惧和背德感的香辛料,令其更为刺激而已。
想象着藤野在自己身下承欢的画面,李秉辉只有靠自慰来缓解欲望。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文献之外,余下的时间他都用来研究了下至今为止找到的所有壁画素描、照片,和器皿漆绘,特别是遗迹主殿的那副庞大的玄都明王神像画。心灵手巧的藤野清子把神像画及其周围的几个扇形部分分别作了单独拍摄和摹写,令李秉辉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图画的每个细节。
玄都明王神像下方有一座类似城池的空间,但不知是否是因为画师的技艺拙劣,这座城池一点也看不出古中国的亭台楼阁的模样,好一点而言只能看出一点像西洋中世纪画中夸张的黑色石头城堡的样子,坏一点而言根本不似城池,活像某种巨大的乌黑甲壳或嶙峋怪石构筑的山体。
另几幅内容中,有一副可能是在描绘一场战争,两支军队一方挥舞黄旗,一方挥舞黑旗,皆披坚执锐。虽然单从双方士兵的形象及装扮上看,是典型的隋唐时代风格。但李秉辉并不认为这是描绘隋唐时代某场战役的历史画,其一是因为古代画家都有以自己时代的装扮为基础去描绘更古代或者异国人物形象的特点。其二,是因为黑色军队中除了士兵以外,还有许多绝非人类之物,或长有双翼,或浑身蓬松长毛,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全部都以乌黑的影团表示。李秉辉认为,这很可能是指某种神话。而图中的黑色军队可能指的是信仰玄都明王者,但这战争场面到底是实指还是某种象征,那些怪异的影子又代表什么,他还一头雾水。
还有一幅内容则肯定是在直接描绘宗教仪式了,画中许多人各立于两侧跪拜,中间有一人头戴三角头饰,即是神像画下信徒中领头膜拜之人。他或她手持某种祭祀用具,下方平躺一人,恐怕是作为祭品。看来这个秘教还保留着原始宗教以人为殉的古老陋习。
而在画面左下角,有两人正对着一堆纸卷类似物作动作,可能是在抄写经卷。而另一侧,几个人正在叩拜一群涂成乌黑的形状怪异的影子。也许是神像之类。总而言之,李秉辉觉得无论是南美印第安人的血祭宗教画还是古埃及的冥界审判图当中,都找不出比这更加风格诡异的画作了。
最后一副内容没有出现任何人物,而只有一座乌黑的山峰,峰顶的天空上描绘着蛇行盘结的星斗图案。这种图案在唐代道教的星斗崇拜中很常见,也许玄都明王秘教也吸收了一些道教内容?
说起来,李秉辉原本就认为,从这个活像是还珠楼主剑侠小说中得来的神名的构成(道教风格的玄都,和佛教名词的明王)来看,这一秘教不过是中国民间常有的那种以将佛道混合以至于不伦不类的东西,靠骗取迷信愚昧的古人的香火钱维生的神棍玩意儿而已。
但从现在所获得的信息来看,李秉辉不得不认为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这个秘教也许是某种相当古老隐晦的信仰的变种。
这几天来,西野对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有加,但李秉辉也感觉到这家伙似乎越来越没耐心,无论是和对头向井越来越升级的争执和阴阳怪气的互相嘲讽。还是每晚对藤野清子的野兽般的索求和暴力相向。
这也难怪,本次发掘工作的重头戏主要是界定和分析玄都明王宗教崇拜的内容,这一发现的分量确实是比这批工艺价值不是很高的唐代古物要重得多。估计对于他们那个东亚文物保护协会的意义也更重大吧。而现在,这一切都要靠着李秉辉一人的工作。因此进展颇慢。
而且, 从西野与向井的争吵中,李秉辉才知道,原来西野实质上绝非外表看来那么光鲜,他的家族虽然也算明治时的新贵,但没有真正根生蒂固的势力,完全靠昔日长州派的大靠山。因此靠山死后,在大正到昭和年间的政斗中被排挤至边缘,如今在日本国内只能说是苟延残喘,也就只有在是个日本人就可以耀武扬威的伪满地界上,西野才能装下样子。
也因此,对西野而言这次发掘任务极为重要,这几乎是其家族是否能获取帝国大人物们的信任从而重新崛起的关键。
但很不幸的是,派来配合西野的向井是纯粹农民出身的军人,向来仇视西野这等明明破落也不忘摆架子的小贵族,而西野也毫不掩饰对其低贱出身的鄙夷。这两个家伙即使是在侵略和残害东亚人民这一”共同目标“下也无法团结。
这二人一个虚伪阴狠,一个凶恶残暴,皆非善类。但两害相权,每次都吓得发抖的李秉辉还是只能依靠至少表面上很客气的西野,当然他也尽量避免出现在向井的视线里,这个喜好手刃活人的变态凶犯每次都极为恶意地打量着他,大概是思考着从哪里下刀。光是那目光都让李秉辉几乎湿掉了裤裆。因此为了求得西野的保护和欢心,他每次都加倍努力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月二十日上午,李秉辉又一次结束了遗迹的探查后,走到旷野处散步当作休息一下,连日以来的持续工作简直令他不堪重负,若不是身在日本营地的恐惧感逼迫着他,他早已经累垮了。而此时,遥望着远处苍茫山岭,他才感到稍稍有些放松。
即使在白昼里,密密山林也一直覆盖到极远处的山谷里,在叶盖如云的参天老树遮蔽下,巨大树根虬结纠缠着的古老山岩的拱卫下,难以想象那里会是怎样一个幽暗深邃的秘密世界。在那终年不见天光的阴暗国度里,栖息着什么样奇异的生物呢?
这时候他无端地想起那些鄂温克人的传说,那个老人临死前的诅咒。“扎拉堪的深山中潜藏着什么东西。”也许正是因为这广袤幽深的群山让千百年来生活在此地的民族不由得产生着一种迷信式的敬畏,才会有这样古怪的传说流传。
忽然一阵山风疾来,在远山林海间掠起一阵墨绿色微漾,倾听着疾风穿山越林、由呼啸归于沉寂的声音,连李秉辉这样汲汲于世俗的家伙在也感到连日来因担惊受怕而不堪重负的心灵,此刻获得了些许宁静。
但,从这风声中,他又一次听到了另一种不太和谐的声音——那是老人被处决的那天夜里,他听到的暗伏在山中枭嚎声中的急促的声音,当时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神经极度紧张而产生了幻听,而此时却越发清晰地听到那急促的声音。李秉辉试图说服自己相信那可能只是某种动物的叫声 或者根本只是空气流动经过山谷发出的颤鸣而已,但他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那急促声音里带着的某种隐秘的兴奋。
李秉辉被一阵莫名的恐怖感所打击,连忙转身就往回走,却一下子与一个人撞个满怀,他差点惊叫出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藤野清子。
“藤野小姐,非常抱歉。“李秉辉连忙稳定住心神,暗暗后悔自己居然在对方面前表现得那么一惊一乍,有失稳重。但藤野并不在意,确切地说,她好像令有心事,忡忡忧心已经暴露在脸上。
”没关系,李先生,对了,您.....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李秉辉打量着藤野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啊,没、没什么事,请您不必在意。”藤野欲言又止,又心烦意乱地连连摆手。
“看来是和西野那家伙的问题吧,算了,我对别人的女人在想些啥呢。”李秉辉心里这么一想,自觉没趣,正准备告辞。却没想到藤野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李先生,如......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些话想对您讲........”
李秉辉看着她那复杂的表情,心里忽然活动开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这样,难道说,她果然对我.......不不,应该不会吧?”
于是乎,带着点恐惧,又带着点妄想的期待,他问道:“当然可以,不过,到底是所为何事?”
可以想见,李秉辉听到回答是如何失望加上酸意,特别是藤野如此亲昵的称呼(虽然事实上他连资格的资格都没有),但之后的谈话却让他大吃一惊:藤野清子告诉他,几天前夜里被处死的那个老人,所提及的被日本人抢走的古物,实际上就在西野手中。而且自从古物到手之后,西野就出现了情绪相当不稳定的状态。
原来,藤野的家族是从幕末开始就为西野家服务,也随着西野家的衰落而衰落。对于自小接受这种封建家族教育的藤野清子而言,为西野家的继承人西野正雄献出一切就是人生意义所在。况且,西野是一个必要时能掩盖本性、让自己显得颇为和蔼可亲的人,因此即使只作为连情妇都不如的发泄对象,藤野清子也感到心满意足。但这一切在西野偶然间得到了那些被夺来的古物后发生了变化。
西野一直拼命寻找着能让家族恢复旧日地位的机会,但由于受到军方人员排挤而无望。只能寄希望于在所谓的东亚文物保护协会里做出成绩(也就是说,恬不知耻地掠夺更多的本属于中国的古物),以求得进入政坛,但机会依然极为渺茫。以至于狂妄而自视甚高的西野暗怀无穷失落和怨毒的嫉恨,看着一个个出身远不如他的家伙飞黄腾达。 也许有感于他这种心境,上天把一个机会抛进他的手里,与其说是赐福还不如说是降罚。
一开始接触到这些沾血的古物时,西野以为这不过是“某些未开化的古代北方民族粗制滥造的造型怪异的古董”而已。但经过日复一日的研究他却开始深深着迷于这些东西,藤野曾多次看到他不眠不休地待在书房研究着这些东西,但凡有一点打扰就大发雷霆,达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
“那,您知道那些古物到底是什么吗?”李秉辉的好奇心完全被勾动了起来。
“因为先生他每次都把那些东西保管得很严密,绝不允许他人去碰,我也只是偶然看到过几次,我记得其中一个是一顶有三角形装饰的暗红色头环,还有一把像是动物的獠牙一样扭曲的黑色短刀一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卷写着符号或者文字的纸张。”
藤野清子说,虽然只看到过几次,但那些东西总给她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那是比一般古董所具有的岁月感还要令人心悸的东西。自从这以后,西野变得越发难以理解,虽然表面上还和以前一样,但私下里,藤野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阴暗的角落里自言自语着什么。
不知为何,藤野直觉上认为,一定是那些不祥的古物迷惑了西野的心神。对此,李秉辉不禁心里悄悄地暗笑着藤野这种迷信的胡思乱想,还颇为大男子主义(虽然本身不算什么大男人)地觉得容易被荒诞不经的迷信蛊惑是女人的天性。但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都是因为担心她所在意的男人西野而生出的胡思乱想。
藤野清子可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继续讲起之后,西野多次在东亚文物保护协会的研讨会上宣称:他认为在满洲深山中存在着一个古代遗迹,面对反对意见。西野一反平日里的小心谨慎,几乎是疯狂咆哮着反对他人说:“真正古老和伟大的东西!远远超出你们这些蠢蛋的理解以外!等着瞧吧!”
然而事实证明西野是对的,日本人确实在当地人颇为忌讳的叫“扎拉堪”的地界发现了古代遗迹,西野立刻受到重视,被任命为考察行动总负责人,并且有军方配合行动。但藤野从西野的嘴里听到,事实上关东军部另有目的,是为了为某一秘密特殊军事任务寻找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基地,由于这是绝密行动,为了迷惑密布在伪满洲国暗处的各方势力的情报网,他们借着这次行动的名义,事实上开始展开的是自己的真正任务。
李秉辉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涉入一个如此复杂的局面中,这一下恐怕不是随便就能置身事外的了。而且正如藤野所言,他也时常看到,在遗迹现场的西野,一个人待在主殿里面对着壁画低声念念有词的场景。难道说西野真的因为过于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处于精神失常的边缘吗?如果真是这样,失去了他的保护,自己独自面对向井那家伙还有活路吗?
藤野越说声音越发颤抖,到最后忽然捂着脸,抽噎着哭了起来:”我很害怕......正雄先生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的影子变成了怪物的形状(李秉辉愣了一下)......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李秉辉看着藤野哭泣的脸,忽然从丹田涌上一股冲动,走上前一把把这个女人搂入怀里。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件事情,正如他自己在日记里所言。虽然一个是卖国求荣的学界败类,一个是作为侵略者而来的异国女人,但至少在这一刻,笔者并不想对这两个人作评价,有时人性本身的复杂,难以用任何标准去评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悚然一惊,藤野连忙推开李秉辉,连告辞都来不及说就快步离开了。李秉辉还未回过神来,转头就看到了向井那张脸。后者头一次对他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那眼神依然是饱含着不变的、几乎要从眼中溢出的浓稠的恶意。
”支那人,西野那家伙叫你过去呢。“向井对他咧开嘴笑道,让李秉辉不禁联想到毒蛇张大嘴吞噬猎物的样子:”没想到你这种低等民族的家伙还挺有本事,居然能勾上西野的女人吗?“
”他看到了!“李秉辉顿觉血液都冻结了,向井瞅着他的惊恐的脸,故意慢慢地说:”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要是西野那家伙知道他的女人被自己养的支那人给睡了,果然想想都觉得好笑啊。不过你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告诉他的,让那个混蛋多当几天没用的白痴男人,不也挺好的嘛。哈哈哈哈......“
”失、失礼了!“李秉辉鞠了一躬,转身就跑,向井依旧在后面狂笑不止。
也许向井真的如其所言没有说出来,之后的两天里,西野除了越来越阴沉以外,毫无其他异常。李秉辉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下,想着只有趁现在赶快把考察工作结束,据藤野的透露,到时西野必定会返回新京,那个该死的向井估计会为了他的什么秘密任务一直留在这里。那样的话至少一段时间内他就安全了。
之后的话......逃肯定是逃不掉的,再说他也舍不得现在的生活,不如找个机会向西野解释,先下手为强把一切推到向井头上,这样之后对方再说什么西野也不会再信了。
李秉辉把自己的盘算杂乱地记在日记的边角处,不得不说,为了求生,这个胆小如鼠的别里科夫,忽然勉强当了一回诡计多端的骗子西农,也算机敏。因此,正如他所计划,首先必须尽快完成初步研究,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尽快把西野最为重视的内容——关于玄都明王秘教的教义神话等内容整理成一份报告上交。
当然,应付了事是不可能过关的,于是乎李秉辉真正打起了十二分精力,全身心投入了考察研究工作中。同时也尽量减少和他人、特别是藤野和向井的接触,以免产生破绽。
其实,不用他刻意为之,藤野也已经和他完全保持距离,这让他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不过,对于为了一己之利就可以出卖国家的李秉辉而言,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要紧。
连续几昼夜的辛苦工作,一度晕厥,最终李秉辉终于从一大堆文献材料中找出了好几则互不关联的记载,包括一本有着山海经叙事风格的辽代的地方志略、一份高丽王朝中期不知名文人的古事辑录、还有一处某座寺院所保存的、某名古代僧人夹杂个人笔记的誊抄经文,令李秉辉惊喜的是,这僧侣正是对曾对玄都明王大加批判的渤海僧人觉光,而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觉光对这一秘教的底细做了远超其想象的深刻调查。
比较头痛的是,这些资料大都零碎分散,觉光的笔记更是与一堆佛经内容混杂,李秉辉费了很大工夫,才把这些细碎的内容整合在一起,再排除掉一些明显的主观臆断、自相矛盾的说法后,最后得到的结果,却让他真真正正大吃一惊。
这些内容主要涉及到一则据说是自不知具体年代的古代流传下来的隐晦传说:早在太古混沌之时,世上已有无数国度或部落,各自有其神灵保佑。其中在北方有一部族或国人,信奉着一位无名大神,这位大神居于一座乌黑如夜的大城中,而此城远在天外,凡夫俗子不可得见,惟有国中祭司们,能在祭祀中呼唤其显圣。以便于向大神祈求种种奥秘智慧,除此之外,大神还派遣其眷属卫护其国土,助其作战。此国因此一度势大,但后来岁月流逝,斗转星移,此国也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当中。惟有些许后裔存世,暗地把对黑色之城的大神的崇拜仪轨延续下去,而后又历经千万年时光。
到了南北朝的民族大融合时期。佛教传入中国,特别在北方民族建立的各国广受尊崇。本土的道教也有相当的发展。由此,许多受道教和佛教形式和风格的影响的异类教派纷纷出现。一直潜藏在历史黑暗之中的、信奉着无名大神的无名古国的后裔们,也将自己的信仰与佛教、道教的形式风格结合起来。
李秉辉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出于将零散而原始的鬼神崇拜与高级宗教的组织形式集合起来以获得更大的凝聚力的缘故。无论如何,从此以后,一个崭新的教派就此诞生,其崇拜的古神被称为“玄都明王”,似佛似道,非佛非道,即如字面义“黑色之城的智慧之主”。
看来这正是壁画上所绘的内容。 李秉辉不禁咂舌,他虽然一点也不信这种故弄玄虚的神话故事,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这群神棍编故事的想象力,像这种堪比南美印第安神话的诡异故事,想来詹姆斯.弗雷泽和爱德华.泰勒也未必见过。看来这就是遗迹主殿里的壁画的主要内容。
接下来的内容基于觉光对玄都明王教团的调查,为了弄清此一“附佛外道”的底细,他前往了扶余府地区,也正是扶余乌家所在地。至于为何身居要职的乌舍那娄没能阻止一个普通僧人的刺探,只能解释为觉光的调查获得了乌家的政敌、甚至有可能是国主大元瑜本人的直接支持。
根据觉光所述,扶余地方民众中信奉玄都明王者甚众,但其中有许多人乃不得已为之,而且和本地不奉此教者一样,他们对于此教团怀有莫名的恐惧,一开始觉光以为这是教团的大施主——扶余乌家在此地的倒行逆施所致。但经过深入探查,他发现这和教团每月仅限高级教徒参加的进入深山中举行的祭祀有关,每次祭祀归来,总会有人失踪,一开始是一些教团以救济为名带走的乞讨者或逃难而来的外乡人,后来连教徒都时有失踪。对此,教团却总是以“彼等已修成正果”来解释,若有人仍要追问,就会遭到毒打酷刑,因此当地都敢怒不敢言。
觉光怀疑他们可能在秘密实行杀生活祭,这个勇气可嘉的僧人决定冒险与教团成员接触。经过艰难险阻之后,一名精神近乎崩溃的高级教徒向其吐露了秘密:教团高层,在山林当中发现了一处被埋在山岩内的黑色物体,他们当中几名自称是古国后裔的年老者通过占卜一致认为这正是太古时代北方古国为明王建造的巨大神殿的遗迹,而古代神殿的材料使用天外之物所造,当星辰之光映照此物时便会显应灵迹。因而也是举行祭祀的圣地。于是他们在山岩下建造庙宇,并且在此举行祭祀。
这祭祀在每月的某个夜间,而且必须是满天繁星的黑夜里举行。往往只有最高层的几名长老在主殿中秘密举行,他也无缘得见,但他认为肯定是以活人为祭品,因为每次长老们穿戴着怪异的头饰,手持短刀似的法器和经卷进入主殿后,伴随着可怖的惨叫,最后他们都会手持一些鲜血淋漓的人皮和人骨走出。然后让人进入庙中清理那些剩余的脏腑血肉。接着他们会以特殊工艺,把人骨做成新的头饰和法器,把人皮制成皮纸书写未知文字的经文。
所有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其他高级教徒只负责保管,而这名教徒恰好负责管理那些恶心至极的人皮经卷,据他所记,他写了几个经文里的文字符号,认为这可能和佛经的梵文差不多。但觉光断定,这绝非梵文。
看到这里,李秉辉感到浑身发凉,谁能想到那座静谧的古代遗迹,却原来是如此一个疯狂邪教的凶杀和抛尸的场地。而且这居然是真的,比一切虚假更为可怕。
“人性为何会沦丧至此?乌舍那娄及其族裔如何能为一族私利而与此等凶徒为伍?今人绝难想像,古时宁有如此之妖邪凶徒?”
但是提笔写完这行字后,他心里那点所谓义愤忽然又转化为一阵强烈的悲痛: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呢?难道不是自己眼见着比此更暴烈百倍的日本侵略者的残暴而视而不见吗?难道不是自己亲眼看见昔日好友全家被日寇残害而一言不发吗?难道不是自己亲眼看到那个老人是如何被向井那样的杀人魔王害得家破人亡最终又被杀害的吗?
就算如此,自己为了一己私利,不是尽心尽力在给这些人皮禽兽作帮凶吗?自己的人性又何在呢?
这个虚伪自私的男人终于在此刻稍稍显露出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矛盾,以及迟来的忏悔之意,但不信宗教又背叛了国家民族的他,最终又能向谁忏悔呢?
他写在日记上的这句话字迹已然弯扭得不像样,笔者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至此处,李秉辉的日记出现了空白,笔者向后翻阅了近几十页,才又找到了显然是他在后来补充的记载,但是这一部分内容已经不是单纯的日记了。而是李秉辉出于某种理由不得不添补上的内容。而且字迹潦草且杂乱,似乎是一旦回想起这些所记载的事情,就会给写字的人带来巨大而负面的精神冲击。
事实上,在不幸地阅读了之后,笔者倒希望他的日记从未有此补充,因为古代的血腥仪式、日寇的凶残暴行、叛国者可耻而可悲的内心挣扎,这些东西与在后文记载中所呈现之物相比,都不过是水上浮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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