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业纪元 37 年,铁脊山脉南麓的晨雾带着金属冷却后的腥气,像裹尸布般缠绕在黑石能源联合体新建的能源站 "炼狱核心" 上空。这座号称 "新时代能源灯塔" 的巨型建筑,此刻却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腹中藏着尚未散尽的血腥。高空作业区下方的导流结构呈张开的巨口状,卡尔的尸体就卡在第三道导流板与承重柱的夹角里,工装裤被锐边划破的裂口还在微微晃动,仿佛刚停止抽搐的最后证明。他的安全帽滚落在脚边三米处,外壳上有个不规则的凹陷,像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
官方通报在事故发生后三小时就已发出,用标准化的黑体字宣告:外包工人卡尔因 "违规进入非作业区导致坠落"。电子屏上滚动的讣告下方,"竣工倒计时 100 天" 的红色数字正不知疲倦地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在为这场仓促定论的死亡计时。能源站的广播系统还在播放着激昂的施工动员曲,旋律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碎成一片刺耳的杂音。
特殊调查科的飞行器降落在能源站东门时,莱纳斯盯着舷窗外扭曲的金属管道,那些本该锃亮的合金表面覆着层青灰色的锈,像某种皮肤病在蔓延。机身悬停的气流掀起地面的灰尘,露出下方混凝土裂缝里嵌着的细小金属碎屑 —— 他认得这种材质,是高空作业安全绳的钢丝,断裂面整齐得不像自然磨损。"炼狱核心," 他扯了扯防尘口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名字倒是诚实。"
伊莱亚斯的手指在飞行器舱壁上划出细微划痕 —— 这位前工程监理总在思考物体的承重极限。七年前,他就是在类似的高空作业区失去了搭档,一根被腐蚀的安全绳让那个总爱哼歌的年轻人永远留在了三十米下的水泥地上。此刻他比莱纳斯早落地三分钟,正蹲在导流结构外围的隔离带旁,乳胶手套已经蹭上了褐色锈迹。"看这里。"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沉闷,指尖点向防护栏与立柱的连接处,指甲缝里还嵌着上次事故现场的混凝土残渣。
莱纳斯凑近时,闻到了铁锈混合机油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螺丝帽边缘的锈层呈鳞片状翘起,最深处露出银灰色的金属新茬,划痕的走向与扳手的转动轨迹完全吻合。他从工具包里取出倍率镜,镜下的金属表面清晰可见六道平行的擦痕,间距恰好是标准扳手的宽度。"不是疲劳断裂," 伊莱亚斯用镊子夹起一小片锈屑,放在掌心轻轻碾碎,"这是被反复拧松又拧紧的痕迹,就像有人在测试它的耐受度。每次调整都会让应力集中点发生偏移,最后只需要轻轻一推..." 他突然停住话头,目光落在莱纳斯胸前的记录仪上,那里还在忠实地记录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风从高空作业区的钢架间钻过,发出哨子般的锐鸣。莱纳斯的目光扫过头顶纵横交错的管道,那些本该闪烁警示灯的节点此刻一片漆黑。他数了数,总共有十七个应急照明装置处于熄灭状态,分布在从作业区到地面的垂直路径上,形成一条精准的黑暗通道。"官方报告说事发时无监控,"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紫外线灯,光束扫过墙角的监控探头,在防护罩内侧照出淡淡的指纹印,纹路清晰得能辨认出是左手食指,"但整个能源站的安防系统采用分布式存储,唯独这片区域被单独划分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伊莱亚斯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尘,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旧伤,他下意识按住腰侧 —— 那里还留着七年前事故的缝合疤痕。他曾在类似的高空作业区工作过七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隐藏在规程里的陷阱。"意味着有人提前就为 ' 意外 ' 准备好了舞台," 他望着远处联合体总部的玻璃幕墙,阳光在上面折射出冰冷的光斑,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而无监控,就是给所有观众发的盲文门票。" 他突然蹲下身,在导流板下方的阴影里捡起一枚变形的工牌,塑料外壳已经被挤压得裂开,里面卡尔的照片正对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刚入职时的拘谨和对高薪的期待。
防护栏的立柱根部有处新鲜的撞击痕,油漆剥落的形状像只蜷缩的手。莱纳斯蹲下去,用标尺量出撞击点到地面的垂直距离 ——1.72 米,恰好是成年男性胸口的高度。他又调出终端里卡尔的体检报告,身高 1.75 米,体重 68 公斤,数据旁还附着张模糊的照片,是安全培训时拍的,卡尔站在队列末尾,工装袖口磨得发毛。"他不是从护栏内侧摔下去的," 数据在便携终端上形成刺眼的红色弧线,与现场血迹喷溅的轨迹完全吻合,"更像是被人从外侧推搡,身体撞击护栏后才失去平衡。你看这里的血迹形态,有明显的二次喷溅,说明坠落过程中身体还受到过阻碍。"
晨雾开始散去,露出能源站顶端的巨型冷却塔,蒸腾的白雾里混着未燃烧完全的碳颗粒,落在莱纳斯的肩膀上,像一层细密的灰雪。伊莱亚斯突然指向高空作业区的边缘:那里的安全警示带是新换的,明黄色的塑料带上印着 "禁止入内" 的黑体字,但在紫外线灯下能看到覆盖在下面的旧警示带残迹,上面的日期显示是两周前 —— 这意味着这片区域早就被划为危险区域,却一直没有采取有效的隔离措施。新警示带的塑料扣上印着生产日期,是三天前,比官方划定的 "禁区" 时间早了整整四天。
"有人在事发前就知道这里会出事," 莱纳斯的指尖在终端上滑动,调出能源站的设计蓝图,屏幕蓝光映在他镜片上,让眼神显得格外锐利,"而他们做的不是加固防护,是提前准备好了用来封锁现场的警示带。" 蓝图上的防护栏标注高度是 1.5 米,但实际测量结果只有 1.33 米,修改痕迹用淡墨掩盖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昨天在科里调的资料,黑石联合体近五年的安全事故报告里,有三起高空坠落都发生在防护设施 "临时调整" 的区域。
远处传来金属撞击的闷响,像是有人在敲打管道。伊莱亚斯抬头时,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人影在钢架后一闪而过,安全帽上的编号被油污遮住了一半,但能看清是 "蜂巢劳务" 的黄色标识。那人手里拎着的焊枪还在冒烟,显然刚完成作业。当他们追过去时,只留下焊枪的余温和半截烧红的铁丝,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慢慢变黑,旁边还有串新鲜的脚印,朝着临时工棚的方向延伸,脚印边缘沾着的红色油漆,和防护栏上的涂料成分完全一致。
莱纳斯突然注意到钢架连接处的螺栓,六角形的螺帽边缘有圈淡淡的白色粉末,他用试纸取样时,试纸立刻变成了粉红色 —— 是铅粉,常用于临时固定的廉价润滑剂,在正规操作里早就被禁用了。"他们用这种东西代替标准润滑剂," 他捏着试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温度变化会让螺栓自动松动,就像定时炸弹。" 他想起刚入行时老探长说的话:所有工业事故的背后,都能找到人为的指纹。
伊莱亚斯在临时工棚的铁皮墙外停下脚步,墙面上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像是某种记账。他凑近辨认,发现是 "35""42""58" 这样的数字,后面都跟着个 "天" 字。"这是工人记录的连续作业天数,"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按规定每月最多 22 天,他们已经超标快一倍了。" 棚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有人在低声咒骂着什么,提到了 "卡尔"" 钱 ""闭嘴" 之类的字眼,声音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后突然消失,只剩下铁床摇晃的吱呀声。
莱纳斯的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收到条加密信息,是技术科发来的监控恢复片段。画面模糊不清,但能看到事发前一小时,有个穿监理制服的人影在高空作业区徘徊,手里拿着扳手,对着防护栏的连接处摆弄着什么。三分钟后,他离开了画面,走前还回头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向,动作里带着刻意的镇定。"铁盾事务所的监理," 莱纳斯放大画面里那人胸前的铭牌,"格雷,就是负责这片区域安全验收的。"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直射在导流结构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莱纳斯抬头望向高空作业区,那里的钢架在阳光下投下复杂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网。卡尔坠落的位置恰好是阴影最浓重的地方,仿佛早就被精心挑选过。他突然想起刚到这里时看到的标语:"安全为天,质量为本",红漆已经剥落了一半,"全" 字只剩下个 "人" 字旁,在风里摇摇欲坠。
伊莱亚斯在卡尔的工具箱里找到了本磨破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几行潦草的字:"接缝处有异响,第三根立柱松动,科林说没事",下面还画着个简单的草图,标注着 "周三检查"—— 正是事发当天。笔记本的夹页里掉出张皱巴巴的药单,是治疗关节炎的,医生建议避免高空作业,日期是半个月前。"他知道有危险," 伊莱亚斯把药单抚平,指腹划过 "避免高空作业" 的字样,"但他需要这份工作,可能是为了家里人。"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正将卡尔的尸体运往法医中心。莱纳斯看着那辆白色的车消失在铁脊山脉的阴影里,突然觉得那辆车更像是在运送某个被拆解的零件。他的终端再次响起,是联合体安全事务部的电话,对方用公式化的语气催促他们尽快提交初步报告,"毕竟竣工庆典的筹备工作不能耽误"。
伊莱亚斯的目光落在高空作业区的电缆线上,那些本该有双重绝缘保护的线缆,有几处的绝缘层被剥开,露出里面的铜芯,用普通胶带草草缠绕着。"他们在和时间赛跑,"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七年前死去的搭档道歉,"但把赌注压在了工人的命上。" 风吹过敞开的工棚门,里面的考勤表被吹得哗哗作响,卡尔的名字后面,还停留在事发当天的上午九点十七分。
莱纳斯收起工具包时,指尖触到了个坚硬的东西,是枚从卡尔口袋里掉出来的硬币,新工业纪元的流通货币,正面印着 "效率至上" 的标语,背面是齿轮和铁锤的图案。他把硬币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卡尔残留的体温。远处的电子屏还在跳动着倒计时,红色的数字已经变成了 99 天,仿佛在宣告这场调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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