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太阳底下无新事”——出自《圣经·旧约·传道书》第1章第9节,原文为:“What has been is what will be, And what has been done is what will be done, And there i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格陵兰岛西北部无人区 -距美军图勒空军基地约330公里处
极昼下的冰原,泛着层苍白的薄雾,阳光仿佛并不能带来温度。
隶属NFA “闪电运输营”第29大队的二等兵,19岁的何塞·冈萨雷斯,瞟了眼操作面板上的车外温度:-21℃。
透过挡风玻璃,他看着敌方——两个穿着NEU制服的工兵,站在他那辆一半陷进冰隙的补给车旁,正拿着某种仪器测量着什么,淡蓝色的激光在雪地上投出了一片蜂巢状的光斑,
坐在敌方的指挥车里,看着敌方工兵在想办法帮自己拖车,冈萨雷斯有点儿不知所措。
几个月来,NFA和NEU——这两个当今世界上最庞大的军事集团,围绕格陵兰岛实际控制权问题针锋相对,摆出一派剑拔弩张的阵势。在最初的两周,媒体上的报道、专家们的分析,社交网络上的论战和对骂,一度把气氛推到了顶点,似乎美洲与欧洲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而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即将由此拉开序幕。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置身于这场武装对峙最前沿的人,却越来越嗅不到什么火药味儿。
人迹罕至的广袤冰原上,双方士兵见到彼此并不会表现出敌意,巡逻小队遥遥相望,会挥手致意,运输车在无人区相遇,桀骜不驯的驾驶员可能会抛下军规,把车停下,一起喝杯热饮、抽两支烟,闲聊几句,在技术问题上相切磋一番,甚至,拍几张合影或视频,都并不是稀奇的事情。
所以,当冈萨雷斯试了几次没能联系到基地救援时,他决定放一颗发烟信号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引来路过的车帮忙——NFA的可以,NEU的也可以。
红色的烟雾飘了没一会儿,一支NEU工兵车队就赶了过来。
“别担心,你的车卡得角度不算刁钻,应该很容易搞出来,喝点热饮吧,你都被冻透了。”
NEU工兵小队的队长,是个蓄着红胡子的大个子,制服上的NEU徽章下方是芬兰国旗,挂着上士军衔,他打开车门带着阵寒气钻进驾驶室,拧开保温壶倒出杯热巧克力,递给礼物冈萨雷斯。
芬兰人抹了把挂在红胡子上的冰渣,说:“这片区域很少有车经过,你能遇到我们真是运气不错,你怎么到这边的?导航系统出问题了吗?”
“是的,大概半小时前,我的卫星定位和通讯器都出现了异常,联系不上基地和其他人,这种情况从来没出现过。”
“半小时前?难怪,我们车上的设备当时也出了状况——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老实说,我们也偏航了,否则咱们可能也不会在这里遇见。”
“如果卫星、网络和无线电信号都受阻,你们还有办法通讯吗?”
芬兰人喝着热饮,没有回应,冈萨雷斯忽然意识到对方毕竟是“敌军”。
“对,我们的每辆车,都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的坦克里一样,有个鸽笼。”
“真……真的?”冈萨雷斯一脸惊讶,不禁转身向驾驶舱后面看了看。
“这当然是开玩笑!哈哈哈!”芬兰人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冈萨雷斯的肩。
“巧了,我的搭档也叫‘冈萨雷斯’,是个急性子的西班牙大叔,不过我们都习惯叫他‘卡索’,你是哪里人?”
“喔,那我猜你大概不太喜欢这里,我倒是很适应,我家的天气和这儿差不多。”
“我之前遇到的NFA全都是加拿大人,前阵子看新闻,我还以为墨西哥和巴拿马的士兵都被派去了伊拉克了呢。”
“差不多是这样,我在得克萨斯受训时身边有不少同乡,还有从其它各个地方来的讲西班牙语的士兵,三个多月前,听说要去伊拉克时,我本以为我也会去,结果我被调去了别的单位,听我的同乡说,伊拉克的气候倒是和家乡马塔莫罗斯感觉差不多。
“不,是他们羡慕我。”冈萨雷斯笑了笑,“他们觉得我处境更安全,和我最要好的一个同乡,驻扎在摩苏尔,他说在那边,随时可能会遇到疯子、恐怖分子,但是我在格陵兰,对面是欧洲人,是和美国人一样的‘西方人’,是文明人。”
“嗯,14岁时他就想穿越美墨边境,说在美国只要够聪明、有胆量,就能赚大钱,一切问题都可以用钱解决——他觉得‘文明世界’就是这样,大家像牛仔一样腰里揣着枪,但用不着掏出来互射,就像美洲和欧洲,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打起来,双方也会记得有《日内瓦公约》这回事儿,放下武器,你就可以走到对面,舒舒服服地当俘虏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愿一切如他所说,也希望你的朋友在伊拉克也有好运气。”翁尼继续喝着热饮,驾驶舱的通讯器传出了声音:
“这边的冰层很结实,车身上也有合适的抓举点,没有问题,可以让‘半人马’上场。”
“NEU最新型的工程机械,网上有很多它的视频,可火了,怎么?你没听说过吗?马上你就会看到了。”
一辆雪地迷彩的重型履带车,在倾斜的补给车旁停稳,六组液压支架展开后撑住地面,车厢装甲板交叠了起来,一台3米多高、形似人体的工程机械露了出来。
胸部位置的舱盖打开,卡索蹬着踏板攀进了驾驶舱,很快,四条长长的多段式机械臂从那机械躯干的两侧伸展开来,整台机器仿佛瞬间变大了很多、模样变得很像某种深海的节肢动物,那机身转了转腰、动了几下肩膀和臂肘,接着又活动起手腕和手指关节,它的手部动作十分自然流畅,就像人的手一样,冈萨雷斯注意到那些机械手的手掌和手指上,装有某种特殊材质的胶垫。
“最新型的——仿生型工程机器人,怎么样,很酷吧?”
“它也没有腿,只有上半身,装在车上,所以才叫它‘半人马’,对吗?”
“哈,真正的机器人和日本动画片里的可不一样,‘头’只不过是个凸起的探测仪外壳,在战场上,说不定还会成为靶子,腿就更不实用了,哪有履带稳当?关键是这些机械手臂,那才是核心技术。”
翁尼正说着,那台“半人马”的四条胳膊已经环绕着补给车,找到了四个着力点,其中一只机械臂伸进了车身嵌入冰面的位置,另外三个分别抓住了车头、车尾以及驾驶舱与货箱连接的部位,所有机械手抓住车体后,开启了磁吸功能,“嗡”的一声,掌心和指尖胶垫牢牢地吸附在了抓握的位置上。
“悠着点儿,卡索,别像上次那样搞出岔子!” 翁尼对着通讯器笑着说。
“胡扯,我什么时候出过岔子,这种活儿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驾驶室外传来一阵巨响,混杂着金属与冰层摩擦碰撞的声音。冈萨雷斯透过车窗,看到他那辆总重大约11吨的货车,呈45°倾斜,从冰面上慢慢升了起了半英尺。
“你可真啰嗦!”卡索在通讯器里不耐烦地回应着,与此同时,四条机械手臂中的一只松开了,换了一个位置、再次抓牢,接着,另外的三只手也顺时针、依次换了位置,补给车的车身在这个过程中也被逐渐调成了与地面水平的角度。
不到2分钟,补给车已经被抬出了冰面,由四条机械臂水平托举在距离地面4英尺的半空中。接着,“半人马”的两肩向后一收,腰部转了半圈,将补给车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卡索推开座舱盖,从驾驶座上一个跨步直接跳下,跑过来打开冈萨雷斯一侧的车门:“小伙子,去看看你的车!”
冈萨雷斯抛下了一声“谢谢!”,赶忙跑了过去,他没顾得上查看车身上巨大的凹痕和被挤压变形的部位,直接窜进了驾驶室,打开了通讯器。
界面上显示系统一直在不停搜索卫星信号,仍然难以正常通讯,但是有几条迟滞信息挤了进来。冈萨雷斯看到顶着黄色叹号的“演习预警”,心头一紧,他没有细看,划了过去,直接点开了他的上级:肖恩中士的十几条语音留言,连续播放。
“ZR-6,冈萨雷斯,收到请回答!ZR-6,冈萨雷斯,你在什么地方?快转入加密通信频道!——ZR-6,冈萨雷斯,不管你在哪儿,立即返回基地!——见鬼,你到AO TIGER-46 去干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语音,一开始,似乎是肖恩中士在跟旁人说话。
“——怎么搞的……这个墨西哥勤杂工,他难道是把脑子卷着玉米卷吃了吗?……什么?你们到底有没有告诉运输队那里部署了电磁干扰?该死的……那是被标定为演习区域,你们是忘了通知他了吗?——ZR-6,冈萨雷斯!收到请回答!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停在原地不动?——ZR-6,冈萨雷斯,收到请回答!”
之前,他听说要有一场演习,但没人告诉他是在 AO TIGER-46 的区域,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迷路后误入的这片地方,就是AO TIGER-46,至于什么是“电磁干扰”和“加密频道”,他更是闻所未闻。
这大概就是长官常说的:“墨西哥勤杂工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一阵敲车门的声音,把冈萨雷斯吓得浑身一颤,是翁尼。
“啊……没什么问题,我是说——应该没问题,我看——”
“我们得撤了,建议你也赶快离开这儿,我们刚刚收到基地的消息,说这边会有一些情况,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你们的人——”
翁尼话还没说完,卡索在他身后大叫了一声: “快看天上,有东西!”
几个NEU的工兵从车上跳下来,所有人都仰起了头望向天空。冈萨雷斯想要睁大眼睛,但阳光刺得他不禁皱起了眉,雾蒙蒙的空中,传来一阵螺旋桨的声音,虽然他还没看到飞机的影子,但是从声音上不难判断,那一定是大型运输机直升机。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冈萨雷斯循声望去,看见几道极耀眼的光斑在划过天空,再仔细看,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滑翔,由于距离地面太远,它们的速度看起来好像并不快。
“到底是什么?肯定不是无人机……该不会是——这些美洲混蛋,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卡索说着,又粗又黑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所有人,赶紧回到车上,立即离开这里,我们在基地会合,现在开始,进入一级戒备——快!”翁尼大喊道。
冈萨雷斯也赶紧爬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却发现底盘的故障灯随着警报提示音闪烁了起来。
NEU的指挥车和另外一辆轻型维修车已经轧上路面、疾驰而去,只剩下一辆小型货车和那辆载着“半人马”的履带车还没有动。人,就只剩下翁尼和卡索了。
“怎么还不走?车动不了了吗?” 翁尼跑到冈萨雷斯车边,敲着车窗问道。
“翁尼!别磨蹭了,把他留给他们自己人吧!” 卡索在后面焦急的喊道,手里多了一把拉开折叠拖的MP7冲锋枪。
“等等,鬼知道天上掉下来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如果是自动巡航的热感蜂雷,这孩子就死定了。”翁尼说着,拉开车门,一把抓住了冈萨雷斯的胳膊:“别管车了,跟我们走!”
“可是,我——我不能——”冈萨雷斯完全懵了,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被俘”,也不知道他这种“勤杂工”如果被俘,会有多大的麻烦。
就在冈萨雷斯迟疑的片刻之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啸,掀起了一片雪雾,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物体喷着蓝色的火焰,滑行到5-6米高的半空,骤然停住,重重地跳到了地上,溅起一片积雪。
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那落地的东西像头巨兽般,“站”了起来,显现出人形的轮廓。
“该死的……这是什么!?” 卡索下意识地举起了枪,做出了射击姿势。
他曾在图勒空军基地运送货物的时候,远远透过机库敞开的大门见过这个东西——那并不是什么保密级别很高的东西,他听到有人叫那东西“芬里斯”,据说是NFA的空降型战斗机甲。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芬里斯”的模样:3米多高的家伙、体型像一头灰熊,一眼看上去,外层装甲简单的轮廓线条和白、灰、青三色雪地迷彩的几何型分割线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冰冷而怪异的感觉,梯形机身的后面,挂着飞行组件,那是由一个巨大的银色滑翔翼和两组火箭助推器组成。
又是一阵液压机械活动的金属摩擦声,飞行组件从机体上脱落,坠落在了地上,那台“芬里斯”的机体完全展开,转动了两下右臂,从斜后方取下了一支磁吸在腰间的无壳短卡宾枪,做出了射击姿势。
冈萨雷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机体上的标识——左肩甲上,是NFA的标志;右肩甲上,是一个带白头鹰的橄榄绿色盾型标志,那是美军101空降师的标志。
“放下武器。” 冷冰冰的AI语音,从机甲的不知哪个部位传了出来,“芬里斯”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卡索。
“别、别开枪!是自己人,我是闪电运输营第29大队的,我、我叫——” 冈萨雷斯声音颤抖的喊着,想要解释什么。
“站住,别动!举起手来!” AI辅助过的语音更加清晰了。
“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卡索继续嘟囔着,他退了两步,但没有放下枪,反而握的更紧了。
周围,陆续又传来几声同样的巨响——更多的“芬里斯”降落在附近,冈萨雷斯环视了四周,至少又4-5个“芬里斯”开始靠拢过来,他瞟了眼天空,闪亮的光点比刚才更多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简直像是白天的星星,而这一次,他隐约看到了几架运输直升机的灰色影子。
“卡索,照他说的做!把枪放下!” 翁尼此时已经把手举过了头顶。
“最后的警告,放下武器!” ——距离卡索最近的那台“芬里斯”机体发出了一阵蜂鸣,头部闪过了一阵红光。
卡索咬牙咬得头上凸起了青筋,他右手把枪举了起来,左手顺着脖子摘下了枪带。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声闷响,“啪”的一声,一颗染色弹击中了没有关闭座舱的“半人马”,炸开了一片红色。
卡索被惊得急忙转身,刚想重新端起了手中的MP7,另一颗染色弹从他背后射了过来,把卡索推出了了足有1米远,炸开的红色染料在雪地上四溅开来,像血一样。
“不!你们疯了吗!?这是干什么!?” 翁尼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冈萨雷斯则完全被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了双眼,嘴唇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几台端着枪的“芬里斯”把冈萨雷斯和翁尼围住,很快,几名穿着轻型护甲、端着HK416突击步枪的伞兵赶到,冈萨雷斯被他们从驾驶座上拽了下来,他茫然地举着手、和翁尼站到的一起。
翁尼看着那些空降兵搜查着那辆“半人马”,喘着粗气,在寒风中吐出一阵阵白雾,他喊道:“我要见你们的长官!我的同伴需要急救,他刚刚中弹了!”
一名士兵走了过来,拉下防寒面罩,操着美国南部口音说道:“用不着担心你的同伴,那是演习用的染色弹,他死不了。”
“白痴!这种口径的染色弹在10米之内打在人身上,能震碎人眼球和耳膜!你们这些畜生!你们刚才击中了他的头!你们疯了吗!?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闯入演习区域,现在被俘了!报上你的姓名,军职。”
“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见你们的长官前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的所有行为都是非法的!”翁尼的声音颤抖,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长官……是我的车抛锚了,他、他们是来帮我——” 冈萨雷斯刚要解释,便被那伞兵揪住了领口。“没问到你就把嘴闭紧!”
一个中尉走了过来:“瑞克,把这墨西哥佬带回去交给宪兵,至于这红胡子,嗯……对他客气点儿,他可能有大用处,另外马上通知工兵,把这几辆废铁拖走。”
“等等……我、我是闪电运输营第29大队的人,我是在正常执行任务,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放开我!”冈萨雷斯大叫着想继续辩解,但两个士兵已经把他拖走了。
“当时情况很混乱,他们看到了NEU的车,还有那几个家伙,不大冷静,手里还拿着枪,我们无法判断具体情况,丹尼斯开的第一枪,打中了那台车载机甲,沃尔森开的第二枪,打中了那个家伙,因为他一直不肯放下武器。” 瑞克替那两个驾驶员解释道。
“这丑东西也能叫‘机甲’?”伊斯特露出了挑眉的表情。“简直像坐着轮椅的霍金!”
周围的伞兵发出一阵哄笑。翁尼在一旁咬着牙,喉结鼓动着。
伊斯特拍了拍那两个机甲驾驶员的肩,说:“小伙子,我必须说,你们惹上了麻烦,接下来调查委员会的人会扰得你们不得安宁,但别担心,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的,我要说的是——干得好,不管怎样,牛仔绝不做后开枪的人,只要牢记记住这一点,不管面前站的是欧洲的同性恋、俄国的蛮子、还是中国的‘红军’,都不用怕,记住,先下手为强——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圣经》上说的不会有错。”
极昼的冰原下,那些空降中的“芬里斯”银色滑翔翼折射出的反光,比似乎阳光还要刺眼。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