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结构通过各周目呈现给玩家的,是不同人眼中的真相。这些真相是有一定的高下、真伪之别的,但并不是非黑即白、截然对错的关系。
又包括一开始主角接触到的休水村的“负典”。特征是基本完全相信传说,认为村子是非常特殊的、全面被神灵统治、与外界有着本质性的不同。至少在起雾的特殊时期,生活在浓厚的神异现象之中,同时与现代社会极其相异和隔绝,神迹随处可见(比如黄泉人的归来、不物忌就会被污染致死、被狼神选中就会性情大变残忍杀死亲人)。这个世界观下,“神秘”是满级的。
狼人被告知的“正典”,与大众迷信层面完全对位,但基于相反的传说。因此少数人(2-3个狼人)认为自己掌握着“真实的真理”。在理性、并非精神受控的状况下,作出更加有悖于常理和人性的行为(如毫无心理负担的残杀亲人),因为价值观受到了根本的扭转。
这个世界观下,“神秘”理论上与第一层是相同的。但是,因为“正典”与“负典”同时出现,产生了风俗的相对性,这引发了同时经历了两者的主角的思考和怀疑,这导致了“祛魅”的开始。
经过多次轮回后,主角开始追寻申奈信仰的历史源头和发展,从中获得了大量的真相。这是民俗学和神话学的历史主义研究方式。
尤其揭示出,在前现代(中古到近世)的黄泉忌之宴,其实神秘属性是大大低于现代的,更多是政治统治的手段。其神秘属性,很多是进入现代(明治时代及以后)后,附加上的,并在这个过程中强化了其与中古起源神话的联系。
在世界上,确实很多神话和风俗都是这样”新编的历史神话”,即对本来非常朴素的历史传说的重编、赋魅,譬如浪漫主义时期的“德意志神话”(瓦格纳的戏剧)、民族国家形成期大量东欧国家的神话等等。
这是启蒙后“祛魅”的路径。当这个根源被挖掘时,“神秘”降到了很低的程度。
在历史真相被挖掘的最后,主角对黄泉忌之宴提出了一个纯粹的科学解释。不存在任何灵异现象,一切看起来诡异、不合理的成分,都可以在剔除所有超现实内容后,得到解释。
这时,“祛魅”达到顶点,“神秘”近乎降到了零。
不仅“宴会”小春身上的“古神”,也同样有了“历史主义”的解释(小学时三位朋友们做的装扮)和“科学”层面的解释(心理学上,心理创伤形成的人格表演)
第五层:神灵崇拜的“复魅” - 真实的“神秘”现身
可以认为,以上各层,都是站在现代的角度上的层面,也就是文明和“神灵”彻底分离之后的视角下对世界观的划分,以科学主义为尽头。
在走到这个节点后,主角又重新从神话信仰的角度,梳理了藤良和休水的历史。
这是在现代性之前的、属于神灵信仰的三个“古层”。
古层一:“神灵”信仰 - 纯粹的自然:语言之外,山与暗夜
在小春身上出现的神灵,是申奈地区最早的古神,申奈山作为纯粹自然的化身
这时猎人们刚刚在这个区域定居,山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可控的、恐怖的自然,又是丰富猎物的馈赠者,是强大的令人敬畏而不可知的存在,是两面都非常激烈的一体两面。
这是人类信仰最古老的形式,纯粹自然,同有善恶的两面。更确切的说,还没有善恶的概念,只是慈悲相、忿怒相的双面。这也与神道的一灵四魂以及佛教等日本传统观念相合。
这是人类文明完全不可触及的,也是完全处于语言秩序之外的。
所以这位神灵并未自称“山神”或者“申奈山神”,而是自称“神灵”。神灵只是一个“类型”而非个体的名字,也暗示了这位神灵的“不可言说”。
最终主角揭示出了,在传说中反复出现的一家三口的狼神,其实是被献祭为“人柱”的一家人类。献祭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山神信仰中最可怕的表现——狼群。
这是文明中接下来的信仰方式,通过献祭,将死者神化,并以此控制自然的力量。控制自然,也意味着对完全自然神的力量的剥夺,于是人柱成为新的山神——取代纯粹自然的“神灵”,而后者反而降格为辅助狼神的“貉神”。
这时候,狼神已经部分的处于语言秩序(文明)之内了,并且有了“善”的属性。但它仍有很大一部分是根植于“自然”的。可以认为,它是从自然而来,进入语言秩序中的神灵。
到了申奈明神出现的时代,这位新的申奈山神已经几乎完全不具有“自然”属性,而是完全通过教义等语言秩序“创造”出来的、纯粹文明的产物。
所以这位神灵完全属于文明,几乎是全“善”的,但也几乎完全没有和“自然”的联系。小春和主角都称之为“伪神”,也是这个原因。因为若失去和自然的联系,也就纯粹是言语编造的产物了。
申奈明神将狼神贬抑为随从,而后又有了屠狼神话、将狼与黄泉联系。这在表层上藤良政治统治的需要,在里层里则同时蕴含着文明对自然的征服与隔离。
从此“自然”不再与“文明”共处,而是被隔绝于文明之外,成为被贬抑、防范并试图杀死的对象。
而黄泉狼的传说,则象征着自然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它仍然始终文明的边界上不断拉扯。
属于近世文明的藤良村,将“神灵”的概念完全包揽在“文明”(语言秩序)中、将文明之外的视作恶的、不详的存在;而主角和记者们代表的现代社会,则是将“神灵”完全排斥在文明(语言秩序)之外、同时否认一切文明之外的存在。
所以,两者看似对立,但本质上都否定了源自“自然”的真正的“神灵”。
而最后,主角的弑神仪式,从根本上否定了申奈明神(古层三),又从神话角度迭代了狼神(古神二),最终迎回最古层的“神灵”。
这可以视作一种对(更广意义上)现代性的反思,真诚意义上与自然共处的思想。
村民这位古神建造神社,进行供奉,也就是这位“纯自然”的神灵,也同时要与“文明”共处。
某种意义上,这是当下这个时代的思想。
对于“神灵”的存在方式,故事中也既提出了其属于“文明”的层面(人心中的“正当性”、人群的共识),也提出了语言秩序之外即“自然”的层面(如生命体一样增长,以及具有一定独立的力量),这也是一种“与自然共处”的思路。
如果只有前者,就会落入和申奈明神无异的“将神灵完全归于文明”的伪神和傲慢,或者一个“设定中有精灵和矮人种族唯物主义故事”。
幸好不是,所以本作是一部“从神话内部写神话”的佳作。
这里反复说的“自然”是什么呢?引用游戏中的说法,自然是山,是黄泉,是未知,是阴影,是无意识,是文明和语言无法触达的部分。
想起隈研吾说,所谓“建筑”,是秩序从无序中浮现的那一瞬间。
而“神灵”,我想,就是从文明瞥向自然的那一瞬间的敬畏和战栗吧。
蜘蛛家的故事,是一个更早的古层,以后有机会单独讲吧。
要点:《古世记》、日本的集体精神深层、黄泉大神与伊邪那美、捕梦网、澳洲原住民的梦创时代、“大母神”原型、柏拉图《蒂迈欧篇》对于“场所”的母亲比喻、仪式的原理。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