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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古希腊士兵斐迪庇第斯跑回雅典的路程过半之时，他绝对想不到，2515年后，一个人形造物会在人类的带领下，跑完与他几乎同样的距离。
4月19日，2025北京亦庄人形机器人半程马拉松结束，「天工Ultra」机器人夺冠。它的领跑员贾宁，恰好是我认识多年的朋友。2019年，我们在业余跑团的活动上认识，如今他已经是一名全马跑进三小时的专业跑者。
马拉松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我和贾宁聊了聊这场比赛。我们没有过多地讨论技术，也没有谈及宏大的产业未来，因为关于机器人技术细节和马拉松产业效应的内容已经铺天盖地了。我们的对话更多地聚焦在他作为领跑员的个人视角和体验之上。
我们简单聊了聊他作为领跑员的经历、与机器人共跑马拉松的感受、跑步的意义以及机器人对此的影响。起初我认为，在这场以机器人为主角的马拉松中，领跑员更像是机器人的「生物传感器」，他用身体为机械编码。但是在对话过程中，我发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双向约束：机器人的技术规格限定了人类跑者的跑步方式，而人类跑者的姿态又决定了机器人的步伐。这是人类与技术的关系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崭新具现。
这次马拉松仍然是一次突破极限的运动，只不过它所考验的，是人与机器运动能力的公约数的上限。仅仅从领跑员和天工Ultra的互动来看，这次半马或许是人机关系前所未有的新坐标。
大目妖 2025年4月24日
以下为对话正文，共约3,000字
采访时间：2025年4月20日
对话人：贾宁、大目妖
进步不仅给未来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也给未来带来了新的限制。——诺伯特·维纳，人有人的用处，1950
成为领跑员
成为领跑员
大目妖（以下简称「目」）：上次和你一起跑步还是去年，转眼这几天你都刷屏了。
贾宁（以下简称「贾」）：那也是机器人火，我跑的时候开直播都没什么人看（笑）。
目：这次比赛之后兴许就有人看了。你现在全马能跑多少？
贾：PB2小时56分。*
* 即Personal Best，马拉松个人最佳成绩，全马跑进三小时是业余跑者和专业跑者的分水岭，人数约占整个跑步人群的0.5%。
目：破三了。这个成绩，跟着机器人跑半马，应该还挺轻松的吧？
贾：还可以，和机器人跑主要是不能跑太快，得稳点儿。*
* 天工Ultra半马用时2小时40分42秒，国内半马平均完赛时间为2小时6分。天工Ultra最高配速为5分钟/公里（12公里/小时），实际比赛中最高配速约为6分30秒～7分/公里之间。
目：你是怎么当上领跑员的？参赛队公开招募，然后你报名吗？
贾：不是，有个一起跑步的朋友是参赛公司的工作人员，他问我要不要给跑马拉松的机器人测试。最开始我不知道比赛的关注度这么高，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觉得挺新鲜的。一共有五个领跑员，轮换着测试，但是最后按照组委会要求只能上场两个人。
目：测试五个人，最后你当了领跑员，不仅跑完了，而且还是第一名。
贾：机缘巧合吧，其实后来我知道比赛规格的时候，还挺有压力的。最后让我领跑，可能还是因为我参加的测试次数多，磨合得好，毕竟我时间比较自由。还有就是可能人家觉得我耐力好。要说让我全马跑进2小时30分，那我达不到，但是耐力方面我还行，毕竟我从北京跑到衡水。就是我可能看着有点胖（笑）。
目：决定参与测试的时候，除了新鲜感，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贾：主要还是新鲜和好奇，想开开眼界，毕竟也没接触过机器人，挺好奇跑步的时候机器人跟人是怎么磨合的。
目：测试了多久？怎么磨合的？
贾：从今年三月份开始一直到比赛前，累计算下来测试了十几天。至于磨合上，领跑员不用了解太多技术细节，工程师会告诉我们机器人能跑多快，我们该跑到什么配速。正式跑的时候全程配速大部分都在7、8分/公里的样子，但我感觉有几公里好像到6分30秒了。还有比较重要的是我们得护着机器人，保持它稳定，防止摔倒。*
* 机器人的运动控制是技术难点。天工Ultra采用了「慧思开物」具身智能平台的解决方案，主要有由AI大模型驱动的「大脑」和由数据驱动的「小脑」。任务闭环为首先由「大脑」进行任务规划，再调用具身「小脑」技能库执行具体动作，再将执行反馈传递给「大脑」。实现全身控制，提升运动稳定性。
目：从你第一次测试到最后比赛，能感受得到机器人的迭代吗？
贾：我不确定几次测试用的是不是同一个机器人，但我身上绑的设备是有变化的。总体我感觉它的步子更稳了。
目：终点冲线的时候，机器人后面还有一个拿着遥控器的工作人员，天工除了领跑员还需要人为操控吗？
贾：大部分时间我和梁哥（另一名领跑员）领跑就够了，机器人的转向和配速都是跟着我来的，只是起点和终点需要有人操控。因为终点的时候要保证机器人先冲线，所以领跑员不能跑在机器人前面。机器人前方有一个扇形的识别区，它识别我后腰上别着的设备。领跑员不在它前面，它就没法跑了。*
* 此次马拉松的参赛机器人分为三类：自主，遥控，引跑。每支队伍最多可以派三位人类成员为机器人提供必要的辅助。天工Ultra机器人采用的是引跑模式，由前方的人类领跑员带着信号发射设备跑在机器人前方，机器人在后跟随前进。
目：领跑员还有其他的任务吗？比如关注机器人状态之类的。我看你还拿了个对讲机。
贾：对讲机是为了随时跟车上的工作人员汇报情况，是不是要拐弯，是不是有坡。比如经过亦庄T1线的轻轨轨道时候，道路有坑洼；再比如给人类参赛者降温的喷淋水雾飘过来的时候，路会变滑。碰上这些实时情况，或者我觉得机器人哪里状态不对了，就会提醒工作人员特别注意机器人的状态。
目：机器人17公里的时候摔倒了，是什么情况？
贾：确切的说是16.5公里的时候，当时是没电了，天工没换机器人，但是换了三次电池，5公里一次，10公里一次，最后一次是16.5公里，距离有点长，离换电点还有大概200米的时候没电了，就摔倒了。
目：机器人换电池花了多长时间？期间领跑员做什么？
贾：换电池好像就花了两三分钟吧。刚好我也休息一下，补给一下，喝点水，去趟厕所。
目：机器人补给，你也补给。那完赛之后领跑员还需要做什么后续工作吗？
贾：有一些吧，因为完赛后其他保障人员暂时进不来，我们就得把他领到颁奖台附近，在那等着二、三名跑完。此外就没有其他工作了。
目：我看颁奖的时候你没上台。
贾：上台的主要是参赛公司的人。
与机器人共跑
与机器人共跑
目：跑步的时候节奏很重要，有时候身边跑者的节奏会影响自己，不自觉地跑得更快或者更慢。跟着机器人跑，它的步态和节奏会影响到你吗？
贾：那倒是没有，我是领跑员，主要是我影响他（笑）。要说机器人影响我，其实也是有的，因为它要识别我的姿势，所以我不能跑太快，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比如不能扭腰，转头，挥手，怕影响机器人平衡。所以跑起来有点压抑。路边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都没法回应，不是我不想回应。
目：对，我看你跑的挺拘谨的，比平时要累吗？
贾：稍微累一点吧，但拘谨也要保持。主要是感觉责任重大，毕竟测试磨合了这么久，最后上赛场了，全世界都看着呢，还是要圆满完成任务。
目：有没有一瞬间，你觉得它是你的队友，不是机器人？
贾：有时候会恍惚，因为他在我后面，我看不见，但能听到声音，踩地的声音，关节动起来的声音，步频很稳，确实会觉得多了个一起跑的「人」。
目：和机器人一起跑过终点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贾：机器人冲线那一刹那，你要说一点都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第一感觉还是任务完成了，放松了。
目：历史性的时刻，那么多媒体，你的班味儿还挺重的（笑）。
贾：（笑）现场这么多媒体我还挺震惊的，外国记者也很多，毕竟是全球首次。但当时我的注意力还是在机器人身上，得护着它，防止它摔了。
目：很多人对机器人跑步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健步如飞，但是一看比赛还需要人陪跑，有的甚至还需要人在后面提着，和想象中差距不少。这个你怎么看？
贾：好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个秀，还有人说这次比赛把最后的「遮羞布」扯下来了。等真的跑下来以后，我觉得这事儿是认真的，不只是个噱头而已。确实有的机器人只是来亮个相，跑不完全程，但是把机器人拿到真实环境里练一练，让更多人知道才是主要的。这对于机器人来说，确实是一大步。
跑步与生活、工作、机器人
跑步与生活、工作、机器人
目：比赛结束后两天，你就在媒体上刷屏了，不过别人看的是机器人，我看的是你（笑）。
贾：是，主要就是冲线那张照片（笑）。好多人问我弟，那是你哥吗？我弟也不确定，因为他们以为我跑的就是普通的马拉松。
目：那这次你的感觉和第一次跑完普通马拉松后有什么不一样？
贾：我第一次跑完全马是2018年在成都，当时跑了4小时55分。跑完还是挺兴奋的，有种突破自己、感受自我的感觉。这次半马重心还是在机器人身上，要配合机器人完赛。
目：这次跑完，你觉得机器人对于以后跑马拉松的人有影响吗？
贾：有吧，等机器人以后能适应赛道环境，自己跑完全程了，就能让它保持固定的速度，机器人就有可能当「兔子」*了。这方面可能会有很大的突破。
* 兔子：马拉松配速员的俗称，一般会统一着装，身上带着配速气球，以稳定的配速带领相同速段的选手奔跑。通常对跑者的速度控制力、节奏能力、参赛经验有很高的要求。私兔是更个体化的陪跑员。
目：那「兔子」就有可能失业了，「私兔」也不需要人来当了。
贾：有可能（笑）。有人说这个比赛不亚于一场工业革命，有可能颠覆人的认知。
目：那你觉得机器人会颠覆你的工作吗？
贾：暂时应该不会，我的公司主要做设备租赁和上门维护服务，和人打交道比较多。同样的设备问题，每个客户的想法都不一样，情况就会变复杂，还碰到过自己上网买配件想白嫖服务的。和人沟通太难了。
目：你的工作让你时间相对比较自由，是个跑步的便利条件，还有什么原因让你坚持跑步？
贾：一个原因是跑步会发热出汗，这种感觉确实很舒服。再一个就是坚持跑步，哪怕跑的时候累点，但总体来说你不会生病。其实我也没什么爱好，跑步算是一个。有时候我做完上门维修会跑步回家，背着十几斤的工作背包也照跑不误。朋友说你这样多累，我到觉得挺得劲的，至少不用和人勾心斗角。我觉得是一种放松，能放空一下。经常跑步，人的状态确实会变好。
目：这一点有没有可能在机器人或人工智能的帮助下实现？
贾：估计不能吧。毕竟人还得自己去跑，自己去体验，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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