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艰苦的跋涉,一行人从淹没在淤泥中的巨大废墟中走了出来。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除了黏滑的石头之外,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广阔,冒泡的沼泽。腐烂的气息越来越浓重,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刺痛。巨大的杂草长在细瘦的茎秆上。腐烂的藤蔓让大地窒息,停滞的死水上盘旋着飞虫。生命被按照瘟父的意愿塑造为不洁的形态,腐烂而不死,朽坏而不毁。他们没有时间去选择穿过沼泽的路径,恶魔被摧毁后,奔逃的匈人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很快废墟中就传来了追兵与战鼓的声音。就算是贝卢斯也知道,如果留下来对抗那么多的敌人,他们永远都到不了瘟疫领主的宫殿,
所以他们逃走了,穿过废墟,只能寄希望于运气而非规划来保持领先。匈人带着唾沫的粗重喘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他们趟进恶臭的沼泽时,伊纳尔回头看了一眼。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身后的废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前方一样连绵不绝的沼泽,一直延伸到他的视野之外。然而匈人的喊叫声还萦绕在伊纳尔的耳边,那些声音仿佛来自虚无。伊纳尔没有放下警惕,某种力量将他们从废墟带到了这里,但也一样可能被匈人利用。他对着呕吐不止的同伴大吼,催促他们启程,待到死亡降临再休息也不迟。
沼泽仿佛有生命一般,尝试吞噬他们。地面像稀粥一样在他们脚下垮塌,不论他们多么努力赶路都无济于事,小型恶魔再次出来骚扰他们,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朝他们丢污物。每当有人对着它们破口大骂,纳垢灵就咯咯地笑,在沼泽上跳舞。沼泽拒绝将它们污秽的存在吞没。
他们很快听到脚步声从杂草深处和沼泽里传来。匈人们拖着步子在泥潭中踱步,为他们的恶魔主子复仇。长矛与箭矢落在伊纳尔周围。乌尔妲一边咳嗽一边念出咒语,然向身后洒出骨粉。等到最后一个词语从她无牙的口中吐出时,她挥动长着羽毛的爪子,粉末迅速被引燃,炸成一团火焰,将冲在最前面的匈人吞没。沼泽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昆虫的鸣叫也停止了。
“挡不了他们太久!”瓦拉克大声咆哮。他话音未落,两个高大的掠夺者穿过火焰,燃烧的盔甲冒着烟,踩着同伴的尸体向前走。碧琳娜射出箭矢,正中一名掠夺者的头盔。鲜血从头盔的眼孔处喷出,掠夺者应声跪倒在地。他的同伴没有停下来查看,而是径直向女猎手冲锋。碧琳娜被沼泽绊住脚步,躲闪不及,竹枪刺入她的腿,覆盖在上面泥土将涌出的血染成了黑色。碧琳娜像一头雌狮般反击,用弓将对手的鼻子砸碎。
掠夺者踉跄地后退。在他恢复之前,贝卢斯的斧头横向划过他的脸,把他的大脑和牙齿洒在了狂战士的盔甲上。伊纳尔冲上去帮助摇晃的女猎手拔出竹枪,然后在斯皮尔的草药袋中翻找,尝试找些药膏来敷在伤口上。
乌尔妲转向卡勒姆,“这条路我们刚刚是不是走过一遍?”但骑士摇了摇头。
“没有意义。”他大声回答,“两次心跳之间,这里就可能发生变化,一切取决于瘟疫之神的心情。”
伊纳尔咒骂着这片领域的反复无常。试图理解它的所有努力皆是徒劳,仅仅是思考这片土地的规则就让他大脑灼痛。这就是诸神的本质,凡人无从理解,只有疯狂。
“呼——气味——”沃格林姆吠叫着。他的身体被灰色的毛发覆盖,野兽的喉咙让它难以说话。他的斧头丢在废墟里了,盔甲只剩下几片勉强贴在身上。它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敲打口鼻的侧面
“狼人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可靠了,为什么还相信它的鼻子?”
“你有更好的计划的话可以说出来。”匈人移动的声音穿过沼地和乌尔妲设下的屏障传来。瓦拉克摇了摇头,跟上了奥格琳姆与众人的步伐穿过高草。
伊纳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腐沼。过去几个小时他们一直跟着奥格琳姆,寄希望于他敏锐的感官能够带领他们找到一条出路。现在即使是他也陷入了混乱,失望地刨着泥土,在每一个岔路上摆动脑袋,试图找到任何能够分辨的气味。
“我真是恨死这个地方了!”瓦拉克咆哮着踹了一脚一块腐烂的木头。朽木在他的脚下炸开,一群白蚁从破碎的地方钻了出来。离得近的扎赫拉德咒骂着扯起锁链尽可能地远离。矮人的不安是正常的,同样的事情在他们的每个方向都发生了:木头碎裂,爬出白蚁。他们的脚下有无数的相同的脚印,通往每一个方向。伊纳尔意识到某种镜子般的陷阱困住了他们,复制了他们周围的一切,除了他们本身。
伊纳尔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在前进或者打转,或者说,是否移动了。甚至卡勒姆也对瘟疫领主的新把戏感到不安。
伊纳尔转过去对他说道。“这一定是幻觉,这一切不可能是相同的。”
冯·卡勒姆的钢铁面庞扫过周遭。他伸出手去抓左侧一株灌木,瞬间,相同的灌木在他们的右边,后边与前边被撤出。骑士冲向前方,挥动拳头折断一株高耸的杂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模仿了他的动作,另外三个方向上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他沮丧地咆哮,抽出钉头锤猛击,但无论他如何愤怒,他的每一次动作的影响都被忠实再现。
“看来我们强大的南方朋友终于遇到了对手。”乌尔妲嘶嘶地嘲笑。“很好,他最好能烂在这里。”
“如果他烂在这里,老太婆,”瓦拉克啐了一口,“我们也一样!”
乌尔妲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她把手伸进皮革袋子,掏出一些牙齿,然后闭上了眼睛,口中念诵着皱纹。她脸上的符文眼开始发出光芒。牙齿在她手中颤动,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重新排列它们。过了一会,颤动停止,符文眼也变得黯淡。女巫睁开眼睛看了看牙齿排列成的图案,然后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沼泽。
“你怎么确定?”冯·卡勒姆的声音中充满了不悦与蔑视。
冯·卡勒姆威胁性地向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狼牙棒。托格纳托尔立刻插进了二人之间。
伊纳尔点了点头。“在这地方转悠我们迟早会疯,跟着巫婆走不可能会更糟。”
这话冒犯到了乌尔妲。“你可真是对我信赖有加啊,也许你和南方人待的时间太长了。”
“我没忘记你把我留在冰原上等死。”伊纳尔冷冷地反驳让乌尔妲只能沉默地瞪视着他。
“我们都会犯错,钢拳。”最终她说道。“我可以引导你走出去,但是这会耗费我许多力量。得让食人魔带着我走。”伊纳尔比了个手势,托格纳托尔便弯下腰,用巨大的手臂抱起了乌尔妲。
“走我让你走的地方,其他地方一律别踩,”女巫大声地告诫。“你们的眼睛会欺骗你们,你们会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不要相信,按照我说的做,你们就能出去。”
破开浓密的灌木后它们终于走出了沼泽。当他们脱身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震撼。巨大的荒地占据它们的视野,中央是一个超过一百里长的湖,填满了勉强能够称为水的污秽。
厚厚的绿色浮渣飘在死寂的湖面上,像是烂疮上的结痂,湖的中央是一座怪异扭曲的塔楼,它的下半部分埋在污浊的湖水下。浓稠的泥浆从石料上缓缓流下。这座塔高得难以置信。像是死人的骨爪向天空伸展数英里之远,抓向悬在上方的月亮。当伊纳尔凝视塔的时候,他觉得眼睛发痒,腹中也有令人不适的异动。一种绝望、腐朽的气息从这座建筑向周围弥散,让病态的土地更加异常。
瓦拉克调整着湖泊,脸因为厌恶而扭曲。“我们怎么过去?”他向着冯·卡勒姆咆哮,眼中喷射的怒火倒映在骑士的钢铁面具上。“如果你说游过去,我就宰了你,不管你有什么把戏!”
冯·卡勒姆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冒犯,只是点了点头。“游过去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东西会注意到我们。”
伊纳尔将碧琳娜放了下来,然后检查了下乌尔妲时候还活着,然后才转向他们的向导,用充满挑战的语气说道。“一定有方法能够过去。”
“是的”冯·卡勒姆的声音中充满了傲慢。“我们可以召唤某些力量的帮助。”
“那就召唤他们啊,南方佬!”瓦拉克不耐烦地咆哮,这一次他得到了愤怒的目光回应。
“造艘船?”托格纳托尔迟疑地提出建议,露出一个羞怯的表情。扎德拉赫转过去踹了他的小腿一脚。
“白痴!用什么造?泥巴和杂草吗?!”话刚出口,矮人就意识到了错误,拼命地拖着锁链远离食人魔。托格纳托尔甩下乌尔妲,伸手去抓扎德拉赫。
“也许托格纳托尔可以把你丢过去!”食人魔攥住矮人。“你会飞吗,矮子?”他举起尖叫的矮人,咔嚓一声扭断铁链。
冯·卡勒姆抽出钉锤挡在托格纳托尔面前。“不要碰水!”他警告说。但食人魔的愤怒开始向他转移。伊纳尔立刻挤进二人之间。
“他是对的,托格,”伊纳尔成功地制止了食人魔,托格纳托尔阴沉地停下了动作。“把扎德拉赫放下,他还有用。”但矮人察觉到了伊纳尔说话时与冯·卡勒姆的眼神交流,他立即意识到被食人魔丢进湖里可能不是最糟糕的下场。
贝卢斯走到沼泽边缘,砍下一棵巨大的杂草,剥下茎秆。“诺斯卡人,这不是真木头。垃圾造的,能飘起来吗?”确定冯·卡勒姆和托格纳托尔不会打起来之后,伊纳尔走到贝卢斯身边,接过那根杂草。
“我不确定,这肯定不是木头,这东西吸起水来说不定比口渴的狗还快。”
贝卢斯拿回了杂草。“有种方法能够找到答案。”他大声咆哮,走向泥泞的湖岸。冯·卡勒姆立即挡住了他的去路。
“谁都不准碰水!”骑士威胁到。贝卢斯不屑地哼了一声,绕了过去。但他只走出几步,卡勒姆的钉头锤就挥到了他的背部。狂战士惊人的反应力让他避开了致命的攻击,钉头锤只是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一道擦痕。
“奸奇的走狗!我要拔你的骨头喂鸟!”贝卢斯将茎秆当长矛掷出,粗劣的茎秆撞在冯·卡勒姆的胸甲上,断成了几节。骑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狂战士抓住机会,抽出战斧,扑了上去。
伊纳尔大声呼唤瓦拉克和托格纳托尔来分开二人,在距离宫殿如此近的情况下他们承担不起任何人手折损。瓦拉克似乎很高兴地用弯刀的刀背敲打卡勒姆的头,但骑士不为所动。贝卢斯转过去对付托格纳托尔,他的利斧划过食人魔的大腿,将它放倒。他高举斧头,眼中充满了兽性的愤怒。奥格琳姆跳上狂战士的后背,将他摔倒在地。
碧琳娜厌恶地看着战友们陷入内战。他们是瞎了吗?荣耀与诸神的青睐近在眼前,他们却被各自的傲慢束缚。她拔出剑试图加入阻止争斗的行列。但她的腿无法支撑起她的重量。匈人造成的伤口不断地渗血,伤口内部的血肉腐烂。作为一位猎手,碧琳娜掌握了荒野中生存必需的技能,分辨伤口。她知道恶疾与腐败正通过伤口进入她的体内,通过静脉将剧毒送往她的全身。这是祖父纳垢的小小礼物。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选择用冷酷的显示态度面对现实,唾手可得的荣耀似乎与她无缘,但她仍然可以帮助伊纳尔夺回一切。痛苦穿透她的身体,她强迫自己站起来。
正当碧琳娜站起来的时候,湖水开始沸腾,浮渣随着搅动的湖水飞溅。碧琳娜看到乌尔妲正在匆忙离开水边,她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乌尔妲露出了一个背叛者的笑容。但碧琳娜没有精力关注巫婆了,湖中的骚动越来越大,臭气熏天的气泡在湖面爆裂,冲天的水柱遮住天空,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从湖底的淤泥中升起。
一阵愤怒的嘶吼,像喷发的火山一般,穿过整个湖面。即使是激斗中的战士们也感到耳膜刺痛。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转头。他们一边躲避像火山喷发般的污秽,一边看着那个从黑暗中出现的东西。
它像是一座会动的山,高耸于湖泊与沼泽之上。巨大骨骼和鳞片组成的柱子从水中升起,滴落黏液。一具覆盖鳞甲躯体生长在石柱般的腿上,向后收缩成一条带刺的厚重尾巴。向前从躯干中延伸出比龙船还粗的脖子。
脖子的末端的东西难以言表,仿佛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腐烂的干瘪脑袋扭在一起。六只巨大的角从头骨上不规则的刺出,下颌上排列着四排牙齿,其中两组完全长在了嘴的外面。最可憎的是那个东西的眼睛——像一个巨大,黄色,弯月形的池塘,中间漂浮着六个瞳孔,就好像几只在呕吐物中挣扎的甲虫。当巨龙咆哮时,这些瞳孔都挣扎着想要挤到前方,盯着伊纳尔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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