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The Rider by Maurice Prendergast; 头图:Pegasus by Wojciech Siudmak
萨丁尼亚家晚宴开始。虽然女主人还是依旧沉默寡言,但相对的,其他四人聊天次数还是很频繁。
楚雅多开头就是一句“边境之地是一个充满可能故事之所在”,从而把平日里很冷淡的施瓦布兰娜给吸引住;二人你问我答,进餐的节奏都变快了。
法尔斯则有点不太敢看自己的“老领导”,他强迫自己从容不迫地就餐,在空隙之余,跟阿图沙讲解一些在阿克西亚学院几乎人尽皆知的情报:
“大倪莎的住民,习惯把自己所在的地方称为西大陆;如此,我们就自然认为世界上还有一个‘东大陆’。边境之地则是东大陆最西边的地区,其面积几何,人们各执一词,暂无定论。”
法尔斯:“嗯,没错。早在古典时代,一些旅行家和学者就发现边境之地可以通行,而不再是和以往的人一样,认为大倪莎的东方存在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当时有学者在羊皮古卷上这么写道:‘事实上,东方存在人为探险的可能。’
“这一知识显然鼓励了凤凰帝国的统治者,去为他们的国家开拓更加广阔的领土。据说在凤凰帝国疆域最盛时,其除了统治大倪莎和杜擘格,还有五分之一的国土位于边境之地。
“和今人所见大致一样,凤凰帝国的旅行家,在边境之地看到的景观,也是黑山黑土,所以他们直接把他们探索到的地区叫做‘黑山’。但与今人的印象不同,凤凰帝国的人,还将边境之地描述为虽然贫瘠、但依旧有树林与其他资源的发展客观的土地。”
阿图沙点头沉思:“这一过往的结论,的确很反经验……毕竟我们现在看到的黑山景观,是如此荒凉;有些人甚至曾认为,凤凰帝国的国境线从没抵达边境之地……”
楚雅多咬了一口司康饼,插话道:“是,是。就目前一些进度比较靠前的探险队流出来的消息,黑山地区的确存在大量的凤凰帝国遗迹。这足以证明,古帝国的疆域的确曾把边境之地一部囊括在内。”
阿图沙喝了一口淡菊茶,顺势说:“如果把凤凰帝国对东方的征服史,与几千年来散文叙事诗人口中那‘繁荣出自东方’的理念相结合,也许可以认为,荒芜的边境之地,曾经的确有过一个高度发达的社会形态。”
楚雅多:“师弟,这自然是很有可能的。你知道吧,我之前跟随诺里斯红龙战团去过黑山,在黑山的更东边,还有一个叫做‘雷山’的庞大地区。啧,边境之地往东,真的是一眼望不到头!有些探险家说,在雷山地下存在着一个极其庞大的遗迹群,其风格与凤凰帝国式建筑完全不同。他们甚至发现能够连通到大倪莎地下的洞穴系统。你说,这神不神奇?边境之地充满无限可能。师弟,你毕业后,也真的必须来看一看。”
施瓦布兰娜好奇:“大师兄,你说的诺里斯红龙团,他们的领导人是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约翰·提斯?”
楚雅多:“是啊,小妮。在之前的冒险,我就多受提斯先生照顾。你要是也加入开拓之旅,他也肯定会多多帮衬你的。提斯先生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将来必定会在大倪莎的探险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图沙皱眉:“师兄,如果那位提斯先生真的要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还有闲工夫去顾及每一个人的日常起居和诉求吗?现实冒险不是传奇,小妮,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楚雅多举起酒杯,看着阿图沙,挑眉:“师弟,听说你这两天已经拒绝了大量开拓团的邀请?我说,你可是帝国自由市的孩子啊,为什么相比我这么个法令能人,却连冒险精神都没有呢?”
阿图沙反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要审慎选择未来的路,不然,到头来既为现状追悔莫及、又渴求那些未选择的路,除了使内心痛苦外,凶恶的环境可不会因此对你手下留情。”
施瓦布兰娜放下刀叉,“二师哥,我明白你的担忧;但大师兄不是凶恶的环境,对吗?”
楚雅多露出挑衅地微笑,接过师妹的话轮:“小妮,你二师哥就是个邻牙利齿的魔法学徒。要是他想要抛出那些模棱两可又无指向的话,诉诸未来和无知,我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任自己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过他!——呵,阿图沙,照你们命运魔法学派的说辞,是不是非得按照你说的那一套做,小妮选择的,才是正确的路呢?”
阿图沙还想说什么,梅法涅拉打断了他的发言:“他们说要禁了福尔图娜崇拜,还有另外一些野神,是吗?”
此话一出,楚雅多、阿图沙和施瓦布兰娜都闭上了嘴巴,眼巴巴地看向法尔斯。
“教廷那边的意思……唉,其实没说绝,但倾向性的确比较明显。不过,这次异教改革,来到梅利克时,力度已经弱了许多……”
梅法涅拉从容地切割着牛排,继续说:“阿图沙刚才想说的是,我也信仰福尔图娜神。”
“我知。”法尔斯低头,看着餐盘中的土豆泥;整个彪形大汉,最终只发出了蚊子嗡嗡般的微弱声音:“我很早就知……对不起。”
法尔斯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咂着嘴,喝了两口红酒,叹道:“三年前的事……”
梅法涅拉轻蔑一笑:“在座的各位,都没有替我决定什么的权力吧?法尔斯,你也没资格。还有,你干嘛要因那事和我道歉?我还以为,你是在为教廷的无礼举动感到惭愧呢。怎么,在你领地保护人民久了,就自我感动,真就成了星湖的走狗了?”
尊为大主教、年过花甲的法尔斯,也如同一个极度害怕自己老师的学生一样,放低视线,在餐桌上,身体动弹不得。他有些恼火,但很快又泄气了。
阿图沙于心不忍,他举起茶杯,又重重放在桌面上:“我觉得——”
阿图沙盯着自己的导师、他的再生慈母,“我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劝导或教训您,老师。但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也从没有恨过朗叙普先生。绝没有。”
梅法涅拉不为所动:“这就是了。你在用教训小妮的方式,教训我。你可能不知道,在学院的女孩子堆里被捧久了,男人是会飘飘然的,已经找不到北了。那些女孩子都只是被你这妖孽般的外貌吸引,她们无法看透你的真实内心。你真以为,你的温柔和宽容,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或者能原谅什么具体的人吗?阿图沙,别以为盛气凌人的,才是差劲的性格;你这种轻飘飘地饶过这放下那的,也是很差劲的表现。你的性格太差了,你的自我意识过重。你一边口口声声说追随福尔图娜神的脚步,一边只想当一个撒手不管的圣人,高高在上,去说谁应该走这条路谁不应该走那条路。你和星湖的那具尸体,有什么区别?你真以为你前几天发明了那个花里胡哨的魔法,就成为有资格上桌讨论对错输赢的大人了?”
楚雅多“啧”了一声,“老师,师弟没那么想;而且,您说得太过——”
见大师兄也不敢说话了,施瓦布兰娜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妈妈……”
“施瓦布兰娜,我希望你能够渐渐明白,萨丁尼亚家的女人,不必去依靠这两个花瓶。你自己决定的东西,自己负责!”母亲的这句话,也直接把小妮说无言了。
法尔斯抬头看了阿图沙一眼,而后者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各种不确定的心情。法尔斯鼓起勇气:“萨……萨丁尼亚副教授,我知道,道途如此,也不应该去幻想那些未被我选择的路了。但是,以前的我是真实存在过的,我也永远坚定,在那段日子里,您永远都是我崇拜的、至死亦决不背叛的……狼队长。但是,我在尽力避免冒犯您的信仰,希望您亦将心比心……”
梅法涅拉举起水杯,嘴唇抿着其边缘,过了好几秒,她才放下水杯,轻声说道:“他说,神会离去。”
“阿图沙说的。他说,神就像一个车轮,而凡世则是泥土地。车轮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它可以选择悬浮空转。当某一次,它不小心在泥土地里留下了一道车辙,那么,这道车辙就是凡世神话的命运。它有开端、有过程、有尽头。不管有没有后续,车轮始终是存在的。它在那个无限的空间,要去往那里,车辙上的泥土怎么会知道呢?它不在乎的,泥土认为它存在与否,或是——泥土是否要将其崇拜、转而唾弃。”
法尔斯没有表态,他感觉自己的胃不是很舒服,此时嘴巴里也满是臭气。他认为这个说法的确有很强烈的异端暗示,但最终没出口否定。
施瓦布兰娜很迷惑:“妈妈,异教改革,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阿图沙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他睁开眼睛对桌上,解释道:“小妮,诸位,假设在凤凰帝国统治时期的某一处边缘地带,某日,一小孩在某处从未有人抵达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头未知怪物;于是他马上回去告知了部落里所有成年人,后者则全部相信了小男孩的说法。几天后,小孩夭亡;恰逢一位旅者访问部落,所有神智清醒的成年人就都把怪物的存在陈述给旅者,尽管他们从未见过怪物。假如这个接受了怪兽信息的旅人对文明世界作出了报告,那么,他进行的,到底是对真实怪物客观存在的陈述,还是‘假解释’呢?
“无论旅者是否会秉着求真态度去寻找那只洞穴怪物,在此前,怪兽的存在就早已变成了一个无法被观察的事实,而部落人相信且告诉旅者怪物存在的行为就变成了一种隐喻,它抽象为一种使怪兽存在的真实。这是神话的表现形式。这不会推进人们对所研究的现象的理论认识,在这个采撷词汇铸就文章的过程中,‘故事’已然形成。”
楚雅多若有所思:“当一位正信徒和一位无神论者在讨论‘神’这一概念时,双方在脑中组织的所想表达的信息区别是很大的。我懂,这种本质上的不同,是双方通过自身所接受的知识来隐喻一种不同的‘故事结构’所呈现的特质。比如,某正信徒可能会认为,‘神’是一种唯一的且预先于人而存在的决定力量,具有普遍特性;无神论者则‘神’不过是人们的一种经验,是人在自然界中通过理性的反思所形成的一种具体意识,用来成为描述自然界某种力量的意指,其具有描述上的特殊性。”
阿图沙点头,“我们会恍然大悟的。在此,我们不得不遇到一个历史研究上的难题,由于在人类文明发展中,诸信仰的研究理念并不是殊途同归的,如果我们在某时代采取了某种流派的理念,那么我们的主流历史不就变成了主观性强烈的用以实现社会发展目的的工具了吗?而所谓魔法世纪终结的观念,也正是我们在对我们无法接触到的神无畏的争夺中,被提出来的。”
施瓦布兰娜则不喜欢这种观点:“你……为什么要把如此绚丽多彩的世界,给活生生编制成这种死气沉沉的网?”
阿图沙遗憾地摇头:“山不是不动的。我只是害怕,它有种奇特的魔力,让我始终坚持这一观点。但如果,它真的能够让安逸之人的思想产生变化,那么,它会永远朝那人走去。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餐桌上又陷入死寂。过了十多秒,法尔斯又打破了沉默:“我原以为,有些人是不会老的。我只看到,一切都不能如偿所愿啊……但是,如果没了那个人,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梅法涅拉冷笑一声:“孰对孰错,饭后,你们赛一场吧。”
听说有真剑格斗可以观赏,阿克西亚学院的师生总爱抽空去凑热闹的。还听说,这一次裁判,可是大名鼎鼎的梅利克大主教。
学徒之间,大都流传过楚雅多和阿图沙各自的传闻。萨丁尼亚师门内斗其实都是惯例了。从阿图沙来到阿克西亚学院起,大师兄和二师弟的交锋,对外公开的次数就有六次。
楚雅多是昏暗世界里的一抹亮色。他来自法令能的王城布洛瓦-隆恩。隆恩城是西大陆最庞大、最繁华的城市,但楚雅多不屑在里享受安逸生活、年少时折节去流浪,立志成为法国征战骑士。但获取这头衔的门槛一般在三十六周岁。为此,心高气傲的楚雅多跟随梅法涅拉刻苦学习体术与近战技巧,争取打破古老的年龄限制。对这一道途的追求,这也表明他对魔法的蔑视。事实上,他在与阿图沙的几次对决中,对其表现出有效的近战压制,也表明了他对传统魔法师的克制。这乍一看很奇怪,但梅法涅拉并不反对把她毕生所学的战斗技巧,毫无保留地授予楚雅多。
老队长的大弟子有多强,法尔斯是知道的;这次,在决斗场上,法尔斯只想好奇地盯着阿图沙,毕竟,楚雅多再强,法尔斯也始终相信“虎父无犬子”的箴言。爱伦剑圣的孩子,怎么样都应该有一定的剑术天赋才对;而且他的身子被梅法涅拉重构了,也能在近战中表现出足够的坚韧。
但也许队长指出得对,这孩子,那柔弱的性格,使他只能也必须毫无条件地走上传统魔法师的道途吧。
阿图沙身上带着魔法书,触媒剑,符咒和法杖,他想通过这次对决,给施瓦布兰娜好好上一课;这一次,一定要竭尽全力击败大师兄——那位明日之星。
楚雅多只是左手拿着一把混种剑,右手举着一枚刻有法国玫瑰的筝型盾,对阿图沙携带的各种魔法器具毫不在意:“师弟,你可以先出手。我让你一招,旁人也不会说我欺负晚辈了。”
观众几乎快要越过围栏,他们各自为帅气的楚雅多和优雅的阿图沙欢呼。他们太兴奋了,要不是都在萨丁尼亚副教授的地头,他们不敢造次,否则几乎马上就要组织一场喧闹游行了。
楚雅多挑眉:“你不用老师给你的那本‘黑书’?它的威力,我倒是怯其三分,哈哈。”
阿图沙回话:“师兄,真剑对决,难免出现死伤,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楚雅多爽朗大笑,他拿剑身击打盾牌,作嘲讽姿态:“阿图沙,你真以为你能追上我的脚步了。我说了,就是得多出去走走,不然你会被法师塔里的骄傲自满给蒙蔽了神魂。魔法的时代已经走向终结,而你,却还在幻想那些古老的传说——移山填海的魔法师,挥挥法杖,击破千军万马?”
阿图沙叹气:“师兄,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你如果轻视对手,你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好,就更别说保护身边的人了。”
楚雅多不喜欢阿图沙最后说的话,他眼神一变,转手握剑,吟唱咒术,持盾冲击向前。他的体魄强悍、膂力惊人,顶着剑盾盔甲的重力,十几二十步路,在魔法增益下,能够在瞬间走完。
楚雅多从没否认过魔法的伟大,他只是觉得,魔法不是终极、而是助他走向终极的工具罢了。梅法涅拉·萨丁尼亚老师,在年轻时,她不就是这种人物吗?为什么人活到老,却变得如此——
来不及多想,楚雅多眼睛猛然睁大,他看到阿图沙抽出触媒剑,身形如鬼魅,侧身躲开盾击;楚雅多不得不在那一秒内追加了一次由下而上的剑击。
阿图沙的触媒剑发出璨光,轻松抵挡;他的脚后泥土崩裂。
在上半生见惯了战场生死、在下半生习惯了官场腌臜的法尔斯,竟在此等平淡的场合中,因两位后生交锋之瞬间,忘记了一时之心跳。这种失态,让他嗅到了一丝奇特的思维,那是上个世纪等待繁华落尽的激情。
奇怪的是,他更希望阿图沙能够占上风。他希望那位未来的大魔法师,能够击败那位未来的征战骑士。
法尔斯大主教,明明每天做梦,都会想到他那些战场兄弟姐妹,而不是阴暗的魔法师对手才是。
三年前,萨丁尼亚老师把猎神的祝福,通过“伏骸仪式”转移给了这孩子;从此,他开启了一段不平凡的人生。更令人讨厌的是,他那命运魔法在极度专注之下,能够看到对手在五分之一秒后发出的动作。这种身体和精神的优势,也被他那轻易出入镜海的无吟唱施法天赋无限放大。楚雅多想,这阿图沙已经比阿克西亚学院的部分魔法导师要更强大了。对此,作为风头比阿图沙更胜的“人生赢家”,楚雅多多有嫉妒之情。
“哼,”楚雅多整理好自己的战斗姿态,调笑道,“最令人难过的是,这所学院能够成为我一合之敌的学徒,越来越少。所以,今日你之表现,倒是让我欢喜啊!”
“师兄,你以准征战骑士的实力去欺负魔法学徒,这种丢人的话还是少说吧。”阿图沙披散着头发,摊开魔法书,“你每次挥剑,都会瓦解你先前就说好的结论。对此,你还是保持沉默,胜算会更大一点。”
“这也是福尔图娜神悄悄跟你说的吗?”楚雅多背起盾牌,双手握剑,“我曾在黑山地区一剑刺死一头魔兽,后面,在它的胃里发现了几枚无法被融化的法师戒指。胜算,呵,我的最小胜算也是百分之八十五点七,你呢,阿图沙?”
楚雅多念动增益咒术,剑高于顶,劈向对手,如一道绚烂的流光。
一阵无源之风从阿图沙身边爆发,吹散了他的黑色长发,也把魔法书的每一页纸掀飞;那些泛黄的白纸,形成一道旋涡,迎着楚雅多的流光,作一道网罗。
施瓦布兰娜屏住呼吸,她知道二师哥曾经给她的教导:“魔法书是一种混沌增强器,使用者很难把握;但它本身可以化作束缚斗士的武器,哪怕只是用书角砸敌……”
那些纸张变得如丝绸般,顺滑又坚韧,它们不顾楚雅多一秒六七刀的猛攻,如横流暴雨,将他的武器、铠甲和手足都给包裹缠绕。
白色纸张旋风,能够让一个普通战士在短时间内失去呼吸。但楚雅多只消念动咒术“斯威-勒奥克-齐夫-刹阿”,以腰带肘,大剑一挥,烈风与火苗傍身,就将纸张统统粉碎。他以这个华丽的招式作一个假动作,下一步直挺剑刃,对准阿图沙额头。
阿图沙右手掌紧捏符咒,右手掌摊开凭空一甩,隔空把行动敏捷的楚雅多横向拍飞。
施瓦布兰娜想起,二师哥也说过:“又比如符咒,当它被施法者捏在左手时,其实充当了施法循环的反射器,环境的魔力在全身循环,被符咒吸引而反弹,从而冲出右手,其魔力得到增强,然而却牺牲了准度。因此,如果你能够用符咒去增强那些不需要瞄准的魔法招式,那么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这左右手的转换,看个人习惯……”
楚雅多在飞身过程中调整好落地姿态,脚尖踏泥,在落地瞬间以快过阿图沙转身角速度的奔跑线速度,准备绕道阿图沙身后施加迅疾的背刺攻击。
阿图沙的符咒紧跟在楚雅多的披风之后,它被阿图沙平举的魔法杖用电场连接着,甩动着;那符咒如同来自地狱的恶犬,在爆裂和放射恶戾的狂躁中,尝试将楚雅多点燃。
楚雅多不断进行运动,口中却高喊“有意思啊有意思”,在百忙中抽出盾牌,以不合物体运动之常理的角度拐弯,举盾重新顶撞阿图沙。
一个画圆、一个画角,很不错。修行结果是有的,倒也与他们各自的性格趋同。很有趣。
施瓦布兰娜已经跟上了阿图沙的思路,她又想起阿图沙曾说的:“使用工具后,魔法循环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使用魔法杖,身体大概率只需要流动一次,从环境到四肢再到施法的手臂,这也会导致施法时准度得到提高。魔法杖是精准的魔法导向工具;而触媒剑可以是一种魔力储存工具或者离场封锁工具。双持法师的仗剑交互,透露出施法的无限内涵。”
阿图沙将触媒剑插入泥土,在瞬间形成一个魔法屏障,将楚雅多的致命一击格挡在外。那种振动产生的闷响,在所有观众的心灵中回荡。交锋两人都用尽全力,电光火石间的碰撞,彼此间的神识在镜海中碰撞,让他们现实中的躯体承受着巨大的不明副作用。
暂时脱离危险的阿图沙后退几步,他左手法杖拄地,右手直剑反插入土,腾出手捂着自己绞痛的腹部。
楚雅多的心智,也因在短时间内频繁使用增益咒术,而在镜海中熊熊燃烧。他自忖自己是一条硬汉,对此全不在乎,反而绷着青筋,在众目睽睽下哈哈大笑,使其气势实在轻易压过一脸痛苦的阿图沙:
“师弟,你的进步着实神速。假以时日,今天之我,恐怕不再是你的对手了。可惜——”
他小心地把法国玫瑰盾牌放在地上,双手执剑,摆出一个外向型的战斗架势,“你不过如此了。你的四法器联动的确出色,就和前些天那次四融合施法一样,让我见识了超凡。只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决定,在下一回合内,将你打倒。”
看到阿图沙没还嘴,楚雅多反而放松了精神,他放下剑,笑着解释道:
“当年的山前盆地,老师只身一人,在帝国、教廷军队退却、西海军队支援不及时的情况下,带着法尔斯大叔等狼武士,大破法王禁卫……”
“那一战,法国那位自称‘绝代法师’的金属系传奇大法师,面对师父的剑刃,殒身授首。”楚雅多顶着自己老师和法尔斯的眼光中,夸赞道,“多么耻辱的法国法师,多么传奇的骑士功绩啊。用舍身一击,将整个魔法时代终结!”
原本热烈的决斗场,此时安静得,好似能听到自然微风吹拂的声音。
楚雅多重新举剑,放松自己垂下左手的手指,用剑刃指着自己师弟的眉心,
“我们今次的对决,正是那次大战诗篇的韵脚,是时代终结的隐喻——”
“你都自己说出来了,”阿图沙问,“你把自己代入了老师,而我,就成了你心中的胡尔斯·玛肯大师吗?”
楚雅多眼中燃烧着精神烈火,他已经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他的脚下,那些细微的颗粒物都悬浮起来,安静地旋转着,“这是道途之战,而我,如你所愿,必将全力以赴!”
在那瞬间,法尔斯的确在楚雅多身上,恍惚看到梅法涅拉年轻时的影子。这位天才青年武者,几乎把他师父每一个值得努力的瞬间,都给模仿了去。如今,楚雅多已在镜海中铺好了最顺滑的直线攻击轨道,他的冲刺,是如此地纯粹朴素、又势不可阻——在时光的缝隙中飞驰,带着雷与火,切开了阿图沙的预设好的重重魔法场。是的,这一击,会在眨眼间将阿图沙一刀两断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法尔斯凭借当年狼骑士的直觉,觉得阿图沙能够逆转这必杀的一击。
阿图沙此时置身镜海,在一片不时闪过流行的青青草地上跪坐。他看着远方那泛着白光和红光的山崖,其上,金甲巨人手持长枪,刺穿了福尔图娜好几个母神化形的心。福尔图娜试过好几次,但无论如何,她的化形都无法反击金甲巨人。
“奇怪,按照运算,应该每二百五十六次,就有一次能够避开它的致命一击的。”阿图沙看到镜海幻象的边缘开始消散,嗅出了异样的气味。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看清你自己的命运轨迹吧,福尔图娜。而我……”
阿图沙起身,伸手插入自己的胸膛,掏出跳动的红色心脏,“将帮助你,躲避那一命定的攻击——”
在已然完成而依旧还在进行的最纯粹直线攻击里,楚雅多在飞驰的时光中,看到阿图沙的雕塑诡异地短暂越过时间轴的控制、而位移了几厘米。这样一来,原本插入他喉咙的剑刃,现只会撕裂他的左肩胛。
这一切都在楚雅多的预料之中,他在镜海里狂笑,他知道阿图沙能够做到这一步。原本,他就不想重伤这位有着天命照拂的好师弟。
“你自己清楚,所谓的命运魔法,不过是一种欺骗自己忘却时间债的懦夫伎俩,它根本无法改变真实的命运,它甚至连命运的真实轨迹都无法理解。福尔图娜是一个巨大的概念傻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成为命运之神!”
在一切都静止的场域里,楚雅多推动长剑,自身带着因果的惯性,朝阿图沙的雕塑撞去。然而,一动不动的阿图沙雕像,其右手和现状不在同一图层,正缓缓挥动那把触媒剑,朝楚雅多的左肩劈去。那曲线运动是如此完美,(比当年胡尔斯·玛肯的剑击还要完美),肯定会比楚雅多的剑,先到达楚雅多的身。
在孤寂的镜海中,阿图沙看到一双动摇自己心智的眼睛,猛然睁开。
大梦醒来时,战斗意志崩坏的阿图沙取消了所有动作。扑空了的楚雅多,用肩膀和后背,直接把阿图沙顶飞;后者丢下剑与法杖,在泥地里狼狈地滚了几圈,倒地颤抖不止。他尝试克服住剧痛,独立起身,但暂时没法做到。
“这……”法尔斯大主教看不清楚那最后的交锋,双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法涅拉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离场:“大主教,宣布胜负。”
法尔斯:“是……这一次决斗,毫无疑问,胜出者是楚雅多!”
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的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楚雅多迷失在欢呼喝彩声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还有那把让之前的他极尽骄傲的战剑。半分钟后,他沉沉地松了口气,走到阿图沙身边,伸出援助之手:
“承让了,师弟。如果还有下一次,倒在地上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阿图沙接过自己大师兄的手,颤巍巍起身,“师兄,我果然还是无法战胜你。恭喜。先前的一切,多有得罪了。”
“是吗?”楚雅多扶着阿图沙,转头看着远处映着飘絮的天光,“谁知道呢?”
那天,晚餐桌上,阿图沙跟着梅法涅拉,两人对坐沉默。
纠结了许久,阿图沙轻声开口提醒:“老师,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跟随您的信仰之心是坚定的,那么,请允许我说,我似乎看到……”
梅法涅拉在嘴边摆了个噤声的手势:“人各有命,就随她去吧。”
“但我依旧可以将她追回来……”突然间,阿图沙有点想哭,他继续问:“如此道途,虽亦可见平川;然长路漫漫,我心疼她因此受苦……为什么您,非要这么做——”
导师叹了口气,又冷笑着说:“我想,只要不滥用魔力,你应该能活个六、七百年,你觉得,这对楚雅多和小妮来说,公平吗?”
“你有自己的使命。利用你漫长的生命,去找到那些星星的秘密吧。”
阿图沙尽量让自己不在导师面前表现出痛苦的表情:“或许您那天就不应该燃烧生命来拯救我……如此,也不必有我和大师兄最后决斗时,那忤逆神明的一招。”
梅法涅拉正色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我不出手,你就真的能够战胜你师兄了?千万不要骄傲自满。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窥见任何人的命运。”
梅法涅拉看着顺从的阿图沙,有点烦躁:“阿图沙,我可是把你当成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来照顾的。我只希望你能够脱离自我编织的虚伪感动中,真正成为一个拥有金子般内心的好男人。这就是你的命运,从那日在毕不拿斯遇到你时,这一切就早已注定。你的道途,可比那两个孩子,珍贵得多,亦难走得多……”
阿图沙惊讶于自己导师竟对自己如此动容。他垂下眼帘沉思许久,柔声说:“您知道吗,那个铁笼……当时您在问我话,我在想什么?”
“是吗?”梅法涅拉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这也许,只是你自我编织的预言,它自我实现了。就像我这种可怜的家伙,也总爱追求这种虚无缥缈的命运。”……
“老师,那年的山前盆地之战,您究竟是通过何种方法,去击败胡尔斯·玛肯大师的?”
“你怀疑了,对吧?想知道吗?”梅法涅拉瞪大那双尝试洞察命运的眼睛,“无论是法尔斯、楚雅多还是小妮,我从没跟他们说过这个——最后的秘密。”
“坦率来说吧,‘黄铜脸’被称为‘绝代法师’,是当之无愧的——他不只是当时法令能王国的第一强者,也是当时整个大倪莎的第一强者。可笑啊,交锋那时,我才发现,即便猎神赐予我再崇高的野兽之力,要我单枪匹马击杀他,也是痴人说梦。只是……当时,在镜海之中,应是有某种神秘又崇高的力量推了我一把……”
“就像我对着师兄,挥出的那一剑吗……龙神的魔法——”
“也许是的。我从此,选择了钻研神秘命运魔法的道途;但是,如果真是龙神的干涉,那么就不仅仅是魔法那么简单了。魔法,可是没法改变宿命之箭的轨道的。呵,但以我的造诣,我无法理解这种东西。你是有可能的,阿图沙,我的爱徒;这个谜团,只能、由你来解开了。”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