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往返于天界的道路需要时间,到此为止正好...正好一百个双日之年,我们的塑造者回来了!”
赤日炙烤着的类地行星地表的大裂谷中,联排成栋的楔形祭祀塔突兀地耸立在平地,无数肤色土黄的本地土著异形,抬起干瘪的有着三根手指与吸盘的双手,敬畏而狂热地崇拜着天空。
无疑,是一种无法让人理解的狂热,支持着这些半水生的生物,不遗余力的日复一日,走出他们那沿海的定居点并冒着脱水而亡的风险,来到这一处大裂谷,为的只是见证这一行星上特有的双日凌空的景象并为他们神话中,两个互相驾驶白铜战车神明竞技于天空的神明,图瓦与阿立献上贡品。
这些来源于海滨的智慧生物似乎被认为保持着一种类似洄游的特性,而在进入了文明时代后,这样生物学上的迁徙却让他们产生了宗教,而宗教缔造了大裂谷之中的祭祀阶级与那137尊宏伟又各具特色的祭祀塔,而这样的祭祀群建筑规模还在扩大。
这些异形的城邦与绝大部分种植着藻类和两栖食用蛤蟆的定居点,都在北方很远处的富饶海岸,然而就在宗教和狂热崇拜出现后没有多少行星年,那些滨海而居的异形里,毅然决然地出现了探险家和苦行僧阶级,悍然依靠一种海生生物的皮囊储水,而走出海滨并且最终发现了这处大裂谷。
于是一群人定居了下来,并且在图瓦神的启示下,日夜崇拜着那第二尊绿色的烈日,图瓦的神殿不光是能够焚烧香料的塔楼,更是托钵僧与朝圣者们每日暂避阴凉的居所,而依靠着每一天都在完善的历法,许多城邦居民也会周期性地来到大裂谷圣地并供奉他们开采的火山岩、食物、牲畜、艺术品以及最重要的物资——大海中那些微咸承碱性的凉水。
为了崇拜图瓦并敬畏阿立,这些狂热的侍僧成为了专职的天文学家与神职人员,并且依靠着来往的朝圣大队和进贡的商人与贵族,维持着那种两栖生物最低程度的皮肤湿润,许多僧侣为了修行和更好的感受图瓦的力量,甚至会主动献祭一条触须放在太阳下晒干。
因为这些狂热的异形相信,图瓦作为天空本来的主宰,必将射下代表着负面情绪与原罪的赤日阿立,皆是无法蒸发的水份会重新淹没大地,异形必须退回祖先生活的深海经历五十年的沉默时代,而当他们重新来到地表时,绿日统治的天空下,沙漠会长出希望的果实,温润的海风可以让他们行走在大地...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故事在他们的文明中传了一遍又一遍,少年老去而君王更迭,唯有双日掠空炙烤大地是不变的真理,但没有人怀疑过这个无数次迭代的故事,又或者按照他们的话说,这叫终极预言。
但今日,代表图瓦的绿日又一次紧跟着实际上带来了光与热的行星太阳,出现在异形们的视野当中时,精通天文学的大祭司站在最高的大祭祀塔楼上眺望,却发现了一点端倪,天空中挥舞着无数如同彩霞一般的痕迹,而图瓦之日那绿色的闪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更加耀眼的光芒,而光芒之中似乎有着什么飞行着的东西正在靠近大裂谷。
德高望重又道法高明的祭祀急忙喊来旁边的小沙弥,要来了凉水湿润眼眶,他害怕是长时间的打坐让自己的双眼出现了幻觉,可直到脚下无数同样见证这一意象的朝圣者狂热的呼喊,才确认了这一事实——图瓦,他们的神明,今日日出便是神明回归之日!
大祭司手兜着珍贵无比的水壶,眼眶不知是流淌着凉水还是泪水,在他们的文化当中,眼泪是不多见甚至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但当那飞行物或者说是他们眼中的图瓦神真的靠近,人们感觉到白铜车驾喷射而来的炽热尾焰和仙班女神们的奏乐,没有人不为之动容和泪目。
飞行器闪烁着耀眼的灯带,并没有接触异形们的土地,而是如同神圣石板中的预言一样,伸出了一处阶梯搭在了大祭司塔上,而那鎏金的栏杆似乎有些阻碍了这一过程,着急的大祭司立刻喊人拆掉了那该死的阻碍,但最终,在众异形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神明图瓦,正以一个手持弩箭身强体壮并身披着黄金法披的形象展示在众人面前。
图瓦的臂长要远超普通的异形,而他伸出了代表正义与仁爱的吸盘触摸了眼前的几人,并最终来到了大祭司的额头,这是异形人对待晚辈的理解,为的是擦去孩子们眼睛上的干涩。
而当吸盘离开,图瓦真正的看到了那些赤诚而充满期待的眼神后,图瓦不知为何,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而如此细节也没有躲过众人的眼光,虽然没人敢于质疑神明,但大家都不愿意错过任何神谕,只不过在大祭司的眼中,这一切有点奇怪:为何,那个替信徒追赶驱逐赤日的神明 ,眼神中如今带了一丝迟疑???
而在片刻的宁静后 ,图瓦迅速地撤回了触手并扭头踱步返回了白铜车驾,不消片刻飞行器重新启动并离开了天际,只不过在这次显圣后,天空却出现了另一种意象,是几个由星辰组成的海图,似乎在指引着那些信徒前往别的海滩,人声鼎沸一时无法抑制激动,但是大祭司没办法原谅自己,他认为是自己狂妄地揣测圣意导致了神明的离开,图瓦在离开的路途中还看到他在懊悔和崩溃地用水壶砸着脑袋。
而当飞行器又一次突破音障并冲破大气层,脱离引力并返回了荣耀号联盟科考船时,“图瓦”哭了,他甩开身上模仿着那些异形身体构造的义肢,脸带泪痕地返回了母舰并没有理会返回舱门前那些欢迎人群,星际科考团的人们播放着祝酒歌,但他没有心思喝白兰地只是走向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用拳头捣在舱门开关上头。
在舱门合上以前,同行的船员学者还在向他投去关怀的眼神
“该死同志们,我们骗了他们,你们没有看到那双眼睛...他,他是个不错的人,而他跟我说....”
“...你看,瓦西里连仅剩的三段台词都没有念,扭头回去了,引导计划如何我不管,但这算是舞台事故,让心理医生来吧。”
经过了两个泰拉日的航行,荣耀号离开了之前那座代号为“W”的类地行星所在的星系。
在舒适恒温的医护室中,瓦西里躺在沙发上将手上那杯酒立在手中,文工团党委和船长一致认为在冷冻前他需要和心理医生好好谈谈,而且不是那种靠糊弄的AI进行的治疗,按照阿列克谢船长的话说:“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愿意找个神父给他开解一下。”
这句话不是没有根据的,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星际红海军的每一个舰长级别的军官,本身就都是合格的心理学学者,这已经和海军威士忌一样成为了一种兵种文化。
同时这也是因为无数星际航行中出现的应激症和暴动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至少在进冷冻仓前,所有人都得保持一个相对健康的心理状态才能保障航行安全。
而文工团的同志们则更害怕瓦西里的情绪,会让他们与人类与异形文化学院的合作项目告吹。
无论如何,别托娃医生接手了这个活,而她也没有挂什么诊断记录而是给瓦西里倒了杯酒,先在沙发上躺一会,不要直面她这个提问者会好一些。
“其实我挺惊讶的,学院会同意这一个项目,他们让演员去扮演...扮演这些文明中的神明,怎么听都不太靠谱,你也是这么觉得吗?瓦西里”
“不大夫,我热爱我的工作,这年代学表演的出身,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在家乡可以扮演伊戈尔王子,能演成吉思汗和耶稣,套上义肢皮套演他们的神也没啥...”
“那我看你是还没那么醉,我就不相信这船上有真正热爱自己本职工作的人,再来一杯吧,我这里有合成奶酪和酸黄瓜,你来哪个?”
别托娃也不准备来一场传统的精神诊疗,一来大家都不愿意将瓦西里这个星球文工团的四级演员证明成一个被这个项目搞成PTSD或者别的什么精神问题的人,这样日后整船人都要被内务部调查,更不用想后续科研计划了。
另一方面,别托娃其实目测瓦西里的问题也没有很大,压力和太空环境都会让一个人崩溃,更不用说是这个多愁善感的话剧和芭蕾剧演员了。
“敬健康,以及斯坦尼吧,说实话我应该去读工科的,你看那些勘探和土木专业的人,哎这个每天都会有新的星球被发现的时代多有用啊...”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借着酒劲开始瞎聊,两轮酒下肚,瓦西里开始坐起来跟医生聊这件事。
“组织上给我们团的任务...很模糊,我们可以用制造模板制作和模仿异形外星人,你应该看过我们的装置,按可不是普通的皮套而是能通过神经真的拟态成外星生物...或者他们眼中的神明,你懂得,只要让登陆舱的尾焰颜色丰富一点就能吓唬住绝大多数异形,剩下的,我们只要按照他们神话中的样子表演也可以轻松应对...他们,很难理解我们的文明程度。”
“所以,这让你感觉到困扰吗?我以为能用你的表演,来感染那些异形,然后潜移默化地影响让他们更加进步,这不是好事吗?”
“人文学院认为这是好事,但我跟你说,这就是欺骗!”
瓦西里没有很暴躁,但他严正地否认了这一观点,表演的目的或许是调动与感染观众,但这一切在他看来必须是在观众理解的前提下进行的。
否则那与炫技和孤芳自赏有何区别?而比这样的艺术追求更可怕的是现实,现如今的时代里,他只要依靠着先进的科技与器材,他不光是在表达在阐述,更是在成为,成为一种更高的存在。
“我有个疑问就是...他们将你扮作外星上帝,然后呢?这样的目的是什么?”
“按他们的话说,靠着神话帮助那些还处于城邦时代的外星人...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共同进步,他们认为这样的方式比直接派遣星际红军和外交大使要温和与可靠一些。”
事实上,这确实是荣耀号上科考任务的重要实验,而瓦西里恰恰,因为处于一个即将被撤销编制的文工单位,而被选上成为了这个“上帝”。
他们已经穿越了五个星系,并且依靠着先进的神经皮套,伪装成了不同的十五个神明,并通过各种方式影响了那些原住民的文明演化进程。
“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只是亮相,然后给他们一本卷宗、一段话或者地图什么的,这一次则是用无人机摆了个海图给那些鱼人,告诉他们可以走出海岸去另一个地方定居...”
“那么伙计,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论迹不论心啊,你又为什么在W星上扭头走了呢?”
通常别托娃这样的心理医生不应该这样询问患者,但显然两人的关系已经向着朋友闲谈的方向发展,瓦西里停顿了一下,眼神盯着茶几上的点烟器按钮想了半天
“我不确定...我感觉他们,那些异形是有生命有感觉的,那个塔顶的鱼人他想要与我交流,但是我只能旁若无人地念着台词...我们之前做过许多功课,但当面与他们对视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我猜是悲哀吧,他们一个个都和要渴死的人一样,他们就那样求啊求啊,而我只能跟个实习演员一样冲着翻译器念台词...我感觉我辜负了他们...说实话,这是我的问题。”
即使是别托娃也承认,瓦西里不光对许多角色剖析很有一套,这样的能力同样能用到他对自己感情的理解,而让这样感情丰富的人来扮演神明迟早要出事的。
“说实话,我还是相信那些文科生的计划,而我们都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而这最后一班岗我没有站好...抱歉给大家制造了麻烦,再给我来一杯吧。”
“别这么说,离进冷冻仓还得几天,如果想聊聊或者纯粹想喝一杯,随时来找我。”
是的,这场“心理咨询”,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瓦西里感觉好了很多但也仅此而已。
或许只需要简单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当好这个螺丝钉而不需要考虑太多,这样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吧。
冷冻仓休眠实际上有着严格的数据依据,但因为航行往往不会一帆风顺,所以跨星域航行往往都会比预计时间要长。
在那几天的会谈,确认了瓦西里酒前与酒后的精神状态,完全可以接受星际航行后,大家一如既往的回到自己的舱位准备睡上一觉,等到醒来时迎接自己的假期。
然而,在一个个混乱又漫长的梦境以后,瓦西里的身体逐渐在维生系统里感觉到了异样和异乎寻常的疲惫感,而这样的疲惫与酸困逐渐延伸向了下肢直到脚趾。
当冷冻仓终于到了打开的时间,他一点没有感觉到休眠的轻松,反而身心俱疲地爬在栏杆上大口喘气,想要翻肠倒肚却又发现胃口干涸连吐都吐不出来。
更关键的是,他发现站立对于其来说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是走路了。
“有人吗?妈的...我们到底睡了多久?有人吗?!”
更让人奇怪的是,伸手摸索脸庞时,他居然发现在维生系统中他长出来了一捧和胡须,这里没有镜子,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出那胡须末端已经发白。
没等到他缓过神来,一群人乌泱泱地跑了过来,船员似乎身体也多少有些疲惫但没人管那些,人人都像搀扶老艺术家一样,小心而热诚地搀扶着瓦西里并走出房间。
飞船中恒温恒湿的循环系统让在维生系统里的瓦西里十分舒服,但身体依然是使不上劲,飞船走廊没有开灯,而舷窗外的星球更因为飞到了毫无生机的暗面,而让室内显得乌漆嘛黑。
“不瓦西里同志,计划有变,先打针吧,你的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顺便欢迎返回001号星球,你之前来过泰拉吗?”
是别托娃的声音,而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支无针头的注射剂将药水从背后打入体内,一时间瓦西里感觉浑身发痒而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
“这和我们的计划不一样啊,而且...不是,这是哪里?”
“确实,我们本来要去太空港但是...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总参擅自更改了计划和航行时间...这场休假不光变了位置,更是推迟了五十年啊。”
等到瓦西里恢复了上肢的力量,费尽巴拉地爬在舷窗前仔细观瞧,才发现荣耀号居然悬停在人类世界的最中心,而昏暗的地球表面竟然毫无生机,唯有地中海面在毫无生气地荡漾。
“别问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醒来时候都发现母星沦陷了。”
沦陷?沦陷总得有个敌人吧?不过无论如何,瓦西里没有选择继续问问问,而是更冷静地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去使用5号戏服装扮起来,然后5小时后,在日出时准备登陆上场。”
不知道是不是那针药剂的问题,瓦西里脑子里好像有些模糊,但依然依靠着毅力听从着指令来到了准备间,并且下意识地开始使用剧务机器来穿戴戏服。
这一次不需要神经义肢,似乎是一个以人类为模板的角色,这有点反常,因为在前两年的实验中他都在扮演异形外星种族的神明,但作为一个专业演员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本质区别。
而当服饰整理装置结束工作,并且将由树脂制作的荆棘冠冕戴在头上后,他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此时的瓦西里赤裸着上身,满脸胡须与留长了的头发正在被卷烫成型,而下身他也只是身穿了一件似乎是公元前的裹布遮羞。
“请注意聆听你的角色简介,耶稣,基督教的崇拜对象。按照《圣经》记载,童贞女马利亚受圣灵感孕,在伯利恒生下....”
就在平时探出剧本的地方,这一次舰船AI给了瓦西里一本圣经,而那个降落目标,如果没有猜错似乎就是地中海沿岸的耶路撒冷老城区。
此时他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前往眼前已经荒芜的地球,他塑造了无数文明的神迹,这次轮到人类自己了。
此刻他虽然无法理解这些,但好像又懂了一点内在的逻辑——现在只有瓦西里,才是这世界上扮演神明登台演出最熟练的人,而依靠这样的神话,启迪并“温和”地引导那些已经失落的人类文明,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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