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乐队my little airport的出圈在于他们叛逆的歌词和阴阳怪气的编曲风格,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内核。与人们的直觉相反,这个乐队的核心在于他们对生命以及城市的热爱,这种热爱是绝对而赤诚的。很难找到另一个歌手或诗人能够像他们一样,将平凡的日常生活转化为歌词中的珍贵经历,用真诚的笔触展现出来。
如果说非要类比的话,这更像先秦诗经的风格。他们的歌词中没有任何华丽的修辞,文法句法也都从简。手法也相当简单:铺陈,类比,先言他物以引出所咏之词。这在现代的音乐界是绝对的独树一帜。林阿P对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非常敏锐,情感也极为细腻,这使得这种形式得以承载与其相匹配的内容。
就拿诗歌舞街来举例,它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在2018年,Russian Red在大角咀举办了一场演唱会。演唱会结束后,一对久别重逢的前情侣在买酒的路上偶然相遇,他们边走边聊了一会儿。故事非常朴素,但其中情感的描写却是上乘之作。这首歌是林阿P风格最成熟时期的作品,可以看出经过反复打磨的痕迹。
那晚看Russian Red大角咀表演
你與我竟會再遇見
剛好我也到bar枱買酒才碰面
完場與你去深水埗那邊
剛過身的作家你介紹那年
寫過只有散步我們才真正聊天
再次聽你說故事
聽你說剛生的嬰兒
詩歌舞街地上有著光點閃閃
聽你說外地歷險
我卻像當天的少年
但已是能接受你所有改變
起初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这首歌有多出彩。当听到“詩歌舞街地上有著光點閃閃”这一句时,我在想这是将泪光投射到地面上吗?或者是下过雨后星光的倒影?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高明的修辞手法,因此之后我也没有太过关注这首歌。
直到有一天,我约了朋友晚上去太子的书店买书,等他的时候我在周围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深水埗附近。突然想起诗歌舞街似乎不远,于是我决定过去看看。实际上,诗歌舞街是一条很破旧的街道,两旁也没有多少商店。我对着路牌拍了张照片,算是到此一游的纪念吧。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地上好像真的有一些光点。随着车辆的经过,满地的光点开始闪耀起来。
这个场景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并不是因为路面闪光本身算是什么奇妙的景象,甚至由于破烂的街景,用手机录下这些闪光后在视频中看起来效果都很差。而是因为这一句歌词是写实的。歌曲描述的场景马上就鲜活起来了:在久别重逢的时刻,心灵还有些恍惚难以置信,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一边倾听对方多年来的见闻,一边盯着地面,缓缓地走在深水埗这个破旧的街道中。走到诗歌舞街,突然地面上满是闪闪发光的光点,让人心头一颤。闪光之于深水埗街道的惊喜,就像这次久别重逢之于漫长的生活一样。闪光是这次相遇的具象化,是电影里的蒙太奇。更可贵的,这不是一个漫天星光、满地花香式的虚拟镜头,诗歌舞街就在那里,无论天气,你去了就能看见。
这种诗经式的写法绝对是高级的存在,就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抒情不需要借助任何超越生活的经验,不是非要在富士山,也不用假设等到世界末日,天上人间再相会。在深水埗的破烂街道里就可以有浓郁而真实的情感。它就在那里,触手可得,安全而真实。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探讨为什么my little airport的精神内核是热爱生命和热爱城市了。实际上,答案很简单。诗歌舞街的闪光这种生活中的感动,就像《哈利·波特》中的King's Cross 9又3/4站台一样,只有那些对生活和所在城市深深热爱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没有这种热爱的人,就像是《哈利·波特》中的麻瓜一样,无法看见这些珍贵的瞬间。歌词中的最后两句“我卻像當天的少年,但已是能接受你所有改變”,也与主流情歌有所不同。它既不是悲情哭惨,也不是无脑热恋。更准确地说,它展示了“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态度,这正是生活本来的面貌,而歌曲所唱的也正是生活本身。
MLA的歌曲主要围绕一个主题:生活并非完美,但我热爱生活,尤其是此时此刻的生活。因为这份爱,我经历快乐、不满、伤心和愤怒,因为对生活的热爱,我的情绪澎湃。尽管有些歌曲带有政治倾向,但它们只是延伸和具象化了这一主题,关乎于如何保留我所热爱的生活。这方面的讨论在这里无法深入展开。
实际上,无论是诗歌舞街,歌赋街,还是其他什么街,路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生活的真挚热爱。MLA的歌曲以如此本土化的形式获得了相当一批云粉丝,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为前面提到的MLA的歌曲很具象化,前提是听众在本地生活。对于一个从未到过这里的人来说,理解歌曲的内容并不容易。虽然听歌的人越多总体来说是件好事,但如果将"香港已不是我的地头,就当我在外地飘流"仅仅解读为叛逆或政治隐喻,并将其奉为经典,那还是很遗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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