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这本书是为了记录真相。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这辈子早就完蛋了,但我经历过的事,你们这些愚蠢的囚犯根本无从想象。我熬过了世界末日。一头怪兽从天而降,吃掉了我的所有伙伴,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事实就是这样。虽然你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但你最好还是相信。我是个罪犯,但不是骗子。
“狂怒”(菲奥里纳161星球)上的C级监狱中的囚徒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典狱长安德鲁斯是个蠢货,但是作为官僚来说还算不坏。他总是试图保持公正,竭力阻止我们这些携带两条Y染色体的家伙自相残杀。要是有哪个四犯出了事,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安德鲁斯会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一边捏着手里的球,一边宣布:“这是一次辟谣会议,真相是这样的……”他会说一大堆废话,自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他总是称呼我们“先生”。在他嘴里,我是“莫尔斯先生”,而不是罗伯特。他认为,这样的称呼能带来权威和控制力,但我们都知道,安德鲁斯之所以这么装腔作势,唯一的原因是他不敢直呼我们的教名。如果他这么做了,我们就会叫他哈罗德——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完全平等的人。但实际上,那家伙不可能跟我们平等,包括戈利克在内。但正如我所说,他还不算太糟。
狄龙是个真正的罪犯:他自尊心强烈,在犯人中很有影响。他不是牧师,却能和上帝沟通,他是我们与上帝之间的桥梁。当“狂怒”是监狱的时候,我们有自己的小团体——每个人互相关照,保持步调一致;而当“狂怒”变回铸造厂的时候,公司会让我们留下来照管这个地方。我们仍是囚犯,这颗星球仍然一团混乱,但生活会变得更自由一点。我们向上帝祈祷,彼此照顾……因为谁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永远都不能。我们被困在了这里,世界末日来不来都一样。这里有杀人犯、强奸犯、恋童者、纵火犯、打手、亵童犯、小偷……其中90%的人携带了两条Y染色体。狄龙维持着这里的秩序。他从不主动出手打架,也不曾孤立过任何人。但他才是这地方真正的领袖,而不是安德鲁斯。有时候他用语言教育我们守规矩,有时候用铅管。无论如何,他总有办法。
克莱门斯是个真正的医生。大部分监狱能配个医疗技师就算不错,但克莱门斯是个正经医生,虽然他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混蛋。他杀了十一个人,因为他喝得醉醺醺的,给人开了过量的吗啡,大概是这么回事。本来他很有前途,结果却进了监狱,实在倒霉透了。服满刑期后,他留在了这里。克莱门斯不是我们的兄弟,有时候还有点儿装腔作势,但只要没人受伤,他总是睁只眼闭只眼。而且,他从不跟安德鲁斯或者“85”(弗朗西斯·亚伦)同流合污,这也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
那个女人(艾伦·雷普利中尉)给我们带来了厄运,安德鲁斯和狄龙都很清楚。安德鲁斯试图把她关在医务室里,但没有成功。狄龙告诉她,你在这里很不受欢迎,最好远离那些囚犯,但她却当成耳边风。狄龙告诉雷普利,我们所有人都发誓禁欲,所以她必须乖乖躲起来,避开朱尼尔之类的家伙,免得被强奸。结果真有几个人打算对她下手,其中就有朱尼尔。狄龙及时赶到,挥舞铅管狠狠教训了他们。可是那件事过去以后,雷普利还是若无其事地在监狱里乱窜,就像她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一样。
墨菲第一个发现了雷普利在找什么,她把某样东西带到了“狂怒”上。人人都觉得墨菲太蠢,居然会在打扫隧道的时候撞上排风扇——是,他是个蠢货,但真相不是这样。这毫无道理。人人都觉得不对头,但谁也不愿意说出来。谁没打扫过隧道?但突然之间,墨菲就把二十步外高达九英尺的扇叶忘得干干净净,然后一头撞了上去,让自己的内脏涂满管壁?太他妈的不可能了。
接下来是博格斯和雷恩斯。他们俩和戈利克一起下了隧道,但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戈利克一个。戈利克一直有点儿疯疯癫癫的,那会儿他浑身是血,满嘴胡话,翻来覆去说自己看到了一条龙。那个可怜蛋的脑子已经彻底糊涂了。狄龙跟他聊过以后,他还是坚持说博格斯和雷恩斯被一条龙抓走了。话说回来,他也不算错得离谱,对吧?龙,异形,差不了多少。
安德鲁斯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团糟的现场,开始发表辟谣演说,然后雷普利冲了进来,说异形闯进医务室,杀死了克莱门斯和戈利克。除了狄龙和我以外,谁也不喜欢戈利克。那个家伙很讨厌,而且老是疯疯癫癫的,但这不代表他就该被吃掉。克莱门斯的下场也让我很不愉快,死在“狂怒”这么个肮脏的地方,对他来说真是太不值了。
雷普利看起来吓坏了,安德鲁斯对她大发雷霆,就在这时候,那头怪兽突然从天花板上的洞里钻了出来,一口叼住安德鲁斯的头,把他撕成了碎片,血溅得到处都是。我杀过几个人,亲眼目睹的杀人案就更多了——有人用枪,有人用刀子,或者很粗的棍子,反正是手边方便的东西——但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血。我也从没见过一个人被叼住脑袋拖到空中。那头怪兽非常强壮。安德鲁斯的块头可不小,但它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他叼了起来。看到安德鲁斯的下场以后,所有人都很清楚,我们完蛋了——彻底走投无路了。
结果我们发现,那玩意儿是从墨菲的狗斯派克肚子里钻出来的。可怜的老斯派克。虽然墨菲对它也不怎么样,但是被一只怪兽开膛破腹实在太惨了。好狗真不该落得这个下场,但值得庆幸的是,倒霉的是狗而不是我。
我们来到大厅里,讨论该怎么办。“85”说,既然安德鲁斯死了,现在就轮到他说了算,真是太滑稽了。雷普利想要枪,想要视频监控,想要一切我们没有的高科技玩意儿。我气疯了,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把那玩意儿带来的,不是吗?我只想抓着她的头狠狠往墙上撞,于是我毫不迟疑地说了出来。不过狄龙教友不太赞同我的看法。为了大局着想,我也没坚持下去。
雷普利告诉我们,除了火以外,怪兽几乎什么都不怕。她还说,这只怪兽移动的方式和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这只怪兽总是四脚着地,因为它的宿主是斯派克;而她见过的其他异形都靠两条腿走路。现在这只怪兽在墙壁和天花板上也如履平地,基督啊,我从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东西,简直就像四条腿的蜘蛛。它奔跑、跳跃的方式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
经过商议,我们觉得可以把怪兽关到一座废弃的仓库里,那座仓库原本是储存有毒废料的,入口和出口都只有一个。我们打算在仓库周围布置大量强力炸药,然后把怪物引过去,点燃炸药,把它逼进仓库,最后关上大门。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那么异形要么会被烧死,要么会被关起来。开始我们满怀信心,结果却搞得一团糟。怪兽非常聪明,它不肯靠近炸药,而我的某个蠢货同伴却提前点燃了炸药,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撤离。怪兽毫发无损,我们的十个伙伴却命丧黄泉。虽然我觉得这些蠢货个个都很讨厌,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伙伴,落得这个下场,我真的感觉很遗憾。
“85”想等待救援,很多人表示赞同。这主意听起来确实不错,但雷普利说了一通公司对异形的想法。她告诉我们,在公司眼里,无论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是她以前那艘船的船员,全都是可以牺牲的消耗品。她说,公司对待那些有价值的人尚且如此,而我们不过是一帮在宇宙的屁眼里寻找上帝的无期徒刑犯,公司为什么会在乎这几个人的死活?她极力主张我们主动出击,杀掉那只该死的虫子。雷普利看人的眼光或许不怎么样,但她说得有理,而且比我们大多数人更有脑子。唔,奶子也不错。总是那么神气活现的。
无论如何,狄龙对大家说,他宁可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活。相当不错的演讲,激励人心,但归根结底,他的意思是,要是不去帮他杀了那虫子,我们就全都是娘炮。想让一群囚犯去做点儿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不做就是娘炮。狄龙想让我们充当诱饵,把异形引到铸造厂里,然后用熔化的铅把它烫死。我们都表示同意,除了“85”。不过他本来就是个娘炮。
然后我跟狄龙私下谈了谈,就我们俩。我告诉他,我觉得“85”说的也有道理。公司很重视雷普利,知道她在“狂怒”上以后,他们立即就派出了一支救援队。我说,如果我们能控制住她,然后耐心等待,大兵就会带着枪把我们都救出去。狄龙最后说,我们得有个爷们儿的样子,然后就是他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些废话,什么上帝不爱我们,要走上正义的道路,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我告诉他,我不觉得送上门去给怪兽屠杀算是什么正义的道路,但他对上帝的信仰太狂热,他已经下定决心,我说得再有道理也于事无补。
于是我们制订了一个庞大的计划,通过接力跑的方式引诱怪兽穿过迷宫似的管网,最终到达倾倒铅液的地方。真是个天才的想法,只有一个缺陷:隧道里有些门有问题。整个行动险象环生。有的伙伴迷了路,有的被吓坏了,还有的被异形吃掉了。真是糟糕透顶。周围又黑又冷,管网里充斥着汽油味和火炬的烟味,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每隔二十秒钟,就有人在隧道里厉声叫喊;有时候是在指明方向,有时候是发布命令,而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尖叫。有时候尖叫声戛然而止,有时候却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只能向上帝祈祷,下一个不要轮到自己。那玩意儿速度很快。它似乎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只要看到有人在跑,它就会情不自禁地追上来。除此以外,它还会等待——在阴影中耐心等候恰当的时机,然后突然跃入漆黑的隧道。你能听见它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在尖叫声中,在管网里回荡。真他妈是场噩梦。
等到雷普利和狄龙把它引进模具的时候,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几个了。“85”藏在安德鲁斯的办公室里,我估计他早就吓得拉了一身;我在起重平台的控制面板前,准备倾倒铅液;雷普利爬到了模具外面;狄龙被怪兽撕成了碎片,但他终究把异形留在了模具里。狄龙是我们所有人里最难搞的,就连怪兽也无法轻易打败他。就在异形想往上爬的时候,我直接把铅液倒了下去。狄龙死定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这对他是种解脱,相信他也希望我这么做。铅液的温度高得超乎想象,光是站在控制面板前我就差点儿被烤焦。这样的高温足以杀死任何生物——然后我看见,那天杀的虫子从熔化的铅液中跳了出来。异形,它还活着。上帝怎么会创造出这样的怪兽,就连熔化的铅都无法将它杀死?
它径直向雷普利爬去,看起来活像一只从地狱岩浆里钻出来的猴子。我叫雷普利打开洒水器朝它喷冷水。她扳下开关,把虫子淋了个透湿。冷却的速度太快,异形的身体直接爆开了,就像撞上挡风玻璃的虫子。这是我的主意。我救了维兰德-汤谷公司派出的小队,让他们逃脱了被浑身冒火的怪兽吃掉的厄运,你以为他们会感激我?太天真。这也是我写下这个故事的原因之一,我必须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维兰德-汤谷公司全都是帮不懂感恩的混球。
你瞧,到了这会儿,公司的人终于出现了。一个自称“主教”的娘炮反复告诉雷普利,他想帮她,“你可以活下去,”他说,“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在C级监狱里平安无事地混了这么些年,唯一的秘诀就是,我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信任。这个主教满嘴谎话,就连“85”都看得出来。雷普利也不是瞎子。
为了避开他,雷普利和我爬到了起重平台上,但有个混蛋大兵莫名其妙地朝我的腿开了一枪。我喜欢雷普利。她十分顽强,而且从来都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双Y染色体的囚犯,不过,如果那个大兵没有冲我开枪的话,也许我会朝雷普利脑袋上来那么一下,然后把她交给公司的人。现在,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让公司去见鬼吧。“85”和我的意见一样。他举起扳手砸了主教的头,还差点儿把那家伙的耳朵扯下来。然后,砰,“85”完蛋了。可怜的蠢货。主教的血流了一脸,就像一头被困的猪猡,但他还在试图说服雷普利。
我光顾着看那几个带枪的家伙,完全没注意雷普利居然跳了下去。但我看到她在空中下坠。之前雷普利经常捂住胸口,我以为是紧急逃生船坠毁时留下的后遗症,结果最后发现,她体内也有一只正在发育的小怪兽。雷普利被注入胚胎了,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一跃而下——为了不让异形落到公司手里。那只小怪兽从她胸口爬了出来,放声尖叫,活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它试图逃走,但雷普利把它牢牢按在原地。最后,她和刚冒头的小怪兽一起掉进了熔炉。这个女人真是块硬骨头。
事情结束后,他们立即把我带走了。我被转移到了另一间C级监狱,和另一群双Y染色体的家伙关在一起……我活了下来,但一直睡不太好。晚上宵禁以后,我偶尔会听见有人在走廊里叫喊,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狂怒”。我藏在黑暗中,揪紧了心,等待厄运降临,等待自己臭烘烘的血泼洒一地。我不再向上帝祈祷,我失去了信仰。看到世界上竟存在那样的怪兽,我实在无法再相信上帝。狄龙对上帝的认识是错的。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末日终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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