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萦扫过这条消息,以意识轻碰发信人的头像,再一次拨通对方的语音。
芳芳见状,宽慰说:“老姐,要骂人的话,我来代劳呗,不用你亲自下场。”
“不,没那么简单。”语音再次被挂断,丁萦等了一会儿,再次拨通。
辱骂她的人是秉辉的朋友,丁萦曾伪装成爱若维护人员去过她家,她还记得那台爱若的名字——小夏。
“操,你脑子在哪儿?我特么当初怎么会信任你这种蠢货?!”
一阵沉默,对面的声音开始颤抖:“警察……警察把小夏带走了。”颤抖化作了抽噎。
“喂。”对面的声音儒雅镇定,那是她们的另一名“客户”,被许佳琦称作“帅大叔”的男子,她们曾帮他维修过复刻他去世妻子的机器人。
“喂,侬好侬好,还记得我吗,”丁萦说,“抱歉打扰,我这边有件重要的事情,最近公安局似乎在打击违法机器人,你的……”
“她已经被带走了。”“帅大叔”的声音露出一丝悲凉。
“真的是非常抱歉。”丁萦真诚地说,“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是你的错。”对面的语气克制,但丁萦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责备和愤怒。
“那……囡囡还好吗?”丁萦担心地问。她不由得将自己代入了那个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像货物一样被带走。
“我们来看看囡囡吧。”丁萦不抱希望地坚持说,“佳琦姐姐也想她了。”
“怎么样?”见丁萦推门走出卧室,新房客厅中的许佳琦追问道。
“这个王墨!”许佳琦气得一跺脚,“有大行动也不透露点风声给我!”
“别忘了,我们也是嫌疑人呢。”在一旁组装鞋柜的周沂渊说。JOE调查复刻爱若时捏造的那个回收爱若的野鸡公司,早在警方的“破镜”行动开始前就被列入了重点监控对象。还好王墨也被抽调进了这个行动组,及时为她们洗清了嫌疑,但之后的所有行动,王墨再也没有与她们通过气。
“不管!这朋友没得做了!”许佳琦气呼呼地说,“跟朋友讲原则也就算了。没收小姑娘的妈妈,王墨太过分了!”
“我跟王墨谈了谈,”丁萦说,“她跟我保证,警方取证只对爱若进行外部扫描和数据读取,不会拆解……‘证物’。”
“保证?墨墨我还不了解,怎么可能轻易保证?”许佳琦敏锐地问,“你拿什么好处跟她换?”
一些新线索,今天下午就有了。也许。丁萦的面色凝重起来。
见丁萦不语,周沂渊立刻解围说:“嗨呀!鞋柜装好啦!”
“我这边也好啦!”许佳琦将工具收回隐藏腰包,“新家的隐私屏蔽系统升级完毕,在房间的任何角落,都无法拍到你的影像,记忆剪辑也不行,真正防范到家!”
“是防范到床吧。”周沂渊笑着说,“从根源上阻断猥琐男友的犯罪行为。”
丁萦是昨天临时起意,决定搬进嘉定新房的,浦东的旧住处还有两周才到期,但许佳琦帮她发现隐私安全漏洞后,那间曾经被她称为家的房子就再也不能给她半点安全感。便利店也是。
对丁萦而言,便利店曾是港湾一般的存在,高中离家出走,她就是在便利店里过的夜,智能店员给她提供免费的饮料,像卫士一样保护她;冬夜下班路上,沿途最明亮的灯火都来自便利店,店内弥漫着温暖的关东煮味道,比她那间湿冷的居所更有家的感觉……但现在,便利店让她觉得恐惧。
还好,新家是独立的智能系统,不是廉价的便利店物业。
新家的租约已经生效一个月了,但她和胡彦松谁也没提去布置新家的事情。胡彦松曾提过退租,丁萦差点答应下来,要不是拖延症帮忙,她现在都没地方落脚。再说,她很喜欢新房子的氛围,家具也是她一件件挑选的,她不想轻易放弃。
即使这意味着她每天花在上班路上的时间要多出两小时。
丁萦请周沂渊来帮她组装家具,又请许佳琦来帮她排查了新房的安全漏洞,她要把这个新家变成自己的堡垒,因为旧的那座已经千疮百孔。不过,新的堡垒也有一处漏洞——空出来的那间房本来是留给胡彦松放他的手办和游戏机的。
“我看上这间房了。”周沂渊叉腰站在房间正中,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
“哦?你看上它哪儿了?”丁萦没好气地问,许佳琦刚走,此时的新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房间朝北,而我喜欢阴面,这小区也特别安静,统一简装,不会有白痴邻居每天一大早冲击钻砸墙。”
“可以帮你分摊房租,让你不必在发年终奖前天天吃土,还能把你那变态前男友付的押金如数奉还,彻底跟他划清界限。”
考虑真周全,但这无法回报的善意让她畏缩。丁萦明白不好直接拒绝,索性跟他抬起杠:“你的提议还不够诱人。”
周沂渊继续加码:“我下班早,每天回来还能给你做饭吃哦。我可是跟锦江饭店的退休厨师长学过三个月,绝对能给你惊喜。”
“你已经给过我惊喜了,”丁萦郑重地看着他,“那晚为我挨的那一烟灰缸。”
“你的心意我明白,”她继续说,“不过眼下全是烂摊子,等我先拾掇清楚吧。”
“嗯,毕竟下午还有场硬仗要打呢,”周沂渊释然地说,“设备都检查过了?按计划行事?”
胡彦松已经到了,忐忑不安地转动着咖啡杯。丁萦本以为再见到这个人时,心里会充满恨意,但眼前还是那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恍然间她以为今天不过是场平日的约会。丁萦稳住心神,向胡彦松走去,这才注意到他右脸颊上的瘀青,还有被柔性固定器固定在前胸的左臂。
胡彦松看见了她,连忙向她招手,态度谄媚。丁萦皱了皱眉,眼前人忽然让她觉得陌生起来。
“怎么回事,摔着了?”丁萦点好咖啡,幸灾乐祸地问道。
“‘前男友们’?”,丁萦故作好奇地问,“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
“我真的跟他们没关系,你要相信我。”胡彦松的语气卑微,让丁萦想给他一耳光。
“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不是有预谋地上传我的身体隐私?相信你没有找律师阻挠我报警?相信你没有给同伙通风报信?”丁萦抛出的三件事均来自梦境中的推演和自己的猜测,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她气势汹汹,想吓得他自乱阵脚。
她的目的达到了,胡彦松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你……把这些都告诉警察了?”
看来没错,丁萦心凉了一截,同时也更加坚定,她耸了耸肩,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听着。”
机器人侍者端来了她的冰美式,丁萦投进一块方糖,一边搅拌,一边欣赏着胡彦松脸上的阴晴变换。
“那块皮肤素材,”胡彦松终于开口说,“我只是忘了删,算不上‘有预谋’吧?”
胡彦松连忙摆出讨好的笑脸:“那……律师是我请来帮你的,他说的话放到现在也适用,目前法律并没跟上机器人的发展,没有哪项条款能真正制裁那些人,你越是一意孤行,最后只会伤害自己和身边人,就像现在这样。”
“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丁萦说,“别揪着这些细枝末节跟我讨价还价,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痛快点?!”
“我可能是犯了些糊涂,做了些错事,但我希望你知道,当我发现他们在伤害你时,我立刻就站在了你这边,我做出了很大牺——”
“我来不是听这个的,”丁萦打断了他,“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告诉我实情,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要么自己去跟警察聊。”
胡彦松向前后左右望了望,他选的位置很好,四周还没有其他客人落座:“那你得先关了vLens,保证不记录影像,不剪辑记忆。”
“那你呢?”丁萦看见胡彦松眼里还闪着vLens的光芒。
丁萦哼笑一声,取下助理指环和vLens眼镜,放进了充电盒。
“他肯定会用表情分析应用察言观色,”许佳琦上午提醒她说,“你就让他以为自己有优势呗,这样就更难管住嘴巴。”
“这个充好电了。”周沂渊把具有录像功能的防狼耳环交给丁萦,“我就坐在你隔壁的餐厅里,需要我的时候按一下耳环就行。”
见丁萦如此爽快地摘下vLens,胡彦松无法再敷衍拖延,他只好问:“你想知道什么?”
婚礼计划中的另一位伴郎是胡彦松那个外号“片儿哥”的朋友。此人是胡彦松的大学同学,因m áo片储量丰富,故而在同学中得了这么个外号。大学毕业后,他也与时俱进,秘密进军性爱机器人产业。
丁萦就见过这个人一面,还是在她跟胡彦松第一次分手前,当时她就觉得这个人看她的眼神猥琐,助理互换联系信息后,此人经常有话没话地找她聊天,丁萦一直把对话交给助理应对。
与丁萦分手后不久,胡彦松找片儿哥一吐心中不快,片儿哥不断给他添酒,鼓励他细数丁萦的不是。胡彦松什么都说了:他觉得跟她在一起特别没自信,这样一个美人究竟看上他什么了,明明围在她身边转的那些男人各个都比他厉害;相处久了之后,他更是觉得丁萦看不起他,吃饭喝水洗澡睡觉的规矩都要重新教一遍,仿佛他是乡下人;他的收入也没丁萦高,还花了很多钱在她身上,可就算这样,也还是避不开她失望的眼神。
“她不是你的女神吗?女神要求高应该的吧?”片儿哥这么问他。
“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我现在看见她那张脸就想叹气。”
“我还没看腻味呢!有什么独家记忆可以分享一下吗?”片儿哥怂恿说,“扭捏什么啊?反正她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再说了,分手时她那么羞辱你,总得小小还击一下,对吧?”
胡彦松的“小小还击”是一段记忆,并没有什么露骨的内容,不过是两人相处的日常,净是些磕绊争执,记忆中的丁萦面目可憎、不可理喻,毫无美感可言。胡彦松是想给片儿哥看看所谓女神的另一面,但片儿哥却照单全收。
当他已经忘了这件事的时候,片儿哥突然给他发来一个红包,里面的数额吓了他一跳。他问片儿哥这是什么钱,后者告诉他,这是出售那段记忆的分红,如果他还愿意出售更多关于丁萦的记忆,卖家还是这个价收。
胡彦松的原则坚持了两天便彻底崩溃了,为了摆脱那份让他厌恶的工作,为了报复分手时丁萦的羞辱,他与片儿哥开始做起了剪辑和出售关于丁萦记忆的营生。胡彦松后来才慢慢知道,片儿哥身后的买家是一个名为“前男友们”的组织,他们用这些记忆来逆向推演人格,以制作非法的复刻爱若。
胡彦松说,当他在片儿哥的仓库里看到第一台复刻丁萦的爱若时,便知道自己已经铸下大错。可当时裸辞的他真的急需用钱……
胡彦松说了数目,丁萦不禁骂了一句“册那”。短短半年时间,“前男友们”给他的钱相当于自己两年工资。
“等等,”丁萦忽然惊觉,“租房子的押金,家具的定金,还有酒店婚宴的定金,都是从这些钱里出的?”她那时候就觉得胡彦松突然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有问题。
丁萦气得语塞,她同时又很想笑,原来她如今享受的物质生活都是靠男友卖她的记忆赚的,买家还是“前男友们”,整件事变得越来越讽刺了。
“不不不,”胡彦松连忙否认,“四月份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刻,心里的怨气不知怎么的就全烟消云散了,当晚我就断绝了跟他们的联系。”
“唬谁呢?”丁萦驳斥说,“我朋友告诉我,‘火山’里复刻我的项目直到9月底还在发布更新包。”
“我为啥要骗你?”胡彦松说,“而且片儿哥也在我的劝说下收手了……”他沉思了一会儿,“片儿哥当时暗示还有竞争对手在收集你的隐私,说我们不赚这钱,也会有别人来赚。”
“就这样一个垃圾,你竟然想让他出现在我的婚礼上,还让他做伴郎?!”丁萦怒道。
胡彦松忌惮地看看了周围,发现没人注意他俩之后才嘟哝说:“我也没得选啊,我朋友没你那么多……”
“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你再提他,”丁萦厌恶地说,“你就打算一直把我蒙在鼓里是吧?!这也……这也太……”她喝了口咖啡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婚宴的定金我不会跟你AA了,转掉还是退掉,你自己去想办法。”
“我也是你出事之后才知道的,”胡彦松说,“我通过片儿哥联系上了他们中的一个人,当时我很生气,还跟他们吵了一架——”
“他们说已经在着手解决了,事情会很快过去,让我劝说你不要报警,还介绍了一个律师给我。”
“他们说我跟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胡彦松回避了丁萦的问题,“要是你报警,他们总有办法脱身,但我是逃不了的。不过你还是报警了,我那天一晚上没睡,后来也想明白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要是你发现了真相,恨我一辈子,我认了,让我坐牢,我也认了,但万一你还肯原谅我,咱们就一起老老实实过日子。所以你也看见了,我自始至终没有阻挠你的调查。”
“你这套逻辑很让自己陶醉吧?”丁萦说,“难道就不觉得,有人恐吓了你的未婚妻,你应该站出来保护她吗?怂在角落里等着结果砸在自己头上,这算什么?”见胡彦松无语,丁萦继续说,“还有,‘没有阻挠’,你哄鬼呢。我跟孟柯把出事以来跟你有关的记忆齐齐看了一遍。中秋节那天晚上,你拎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对着我和我朋友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我当时还有些歉疚,甚至一度中断了调查,但现在才知道,你在那个时机出现,完全是他们安排好的吧?”
胡彦松想要争辩,丁萦立刻打断他:“你闭嘴。孟柯重建了我记忆里你行李箱标签上的航班号,那趟航班是下午4点降落的,而小区监控上,你是晚上快十点才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就在我们逃出武康路别墅半小时后。这六个小时你在哪儿?是被他们派来堵截我的吧?好一场即兴发挥,演技真是一流。”
“没人派我来,”沉默了很久之后,胡彦松说,“我只是怕了,他们跟我说你大闹了他们的会所,问我是不是告密了,我问他们你在哪里,他们缄口不言。我是怕你出事情。”
丁萦想相信他的说辞,但眼前的这个人越来越陌生,她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阵之后,丁萦再度开口:“我小区的便利店长也跟你一伙的吧?”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她想让芳芳帮她分析,但随身助理已经关闭。“恐吓我的爱若是那个便利店长放在停机坪的,他绕过了监控的AI识别,还利用停机坪,窃取我所有的购物信息。”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丁萦逼问说,“他们就没告诉你什么?”
“他们每次都跟我说,事情已经有人解决了,让我不要冲动,做好你的工作。”
“你还真是……”可怜、可恨、可悲……丁萦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她自以为熟识的人,“我算明白了,你也就只能被他们哄得团团转,坑起自己未婚妻倒是一套一套的。我不管了,让警察跟那个变态谈吧……”
丁萦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中顿时充满了鄙夷,一个字都懒得再讲。
“所以你没告诉警察。”见丁萦不答,胡彦松确定道。他换了个坐姿,紧绷的身体顷刻间松垮下来,全身上下多了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丁萦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阿萦,”胡彦松开口说,“我清楚自己做错了事,但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也是受人摆布,并非出自本心。”见丁萦无动于衷,他继续说,“我知道,我有时候很幼稚,很冲动,你是那个一直在包容我的人,我的动机无非是想赶紧成长起来,赚到钱,给你梦想中的生活。”
丁萦翻了个大白眼,胡彦松却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这次明明可以告发我的,但还是想给我一个机会,对不对?”
丁萦本来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被他这样说出来……她立即按死了最后这点怜悯:“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给你留点脸面,自觉地滚出我的生活,别把一切搞得太难看。”
“你的隐私已经泄露了,就算你们能关掉联网的爱若,但那些没联网的呢?那些私下里保存了你的视频和记忆的人呢?你不可能永远跟这些人斗争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丁萦不喜欢胡彦松的这种新口吻。
“这么多的不雅信息和流言蜚语,你已经……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社会性死亡’了,”胡彦松说,“以后谁跟你在一起都会瞻前顾后,亲朋好友也会在你背后议论纷纷。不会介意这些的恐怕只有我了吧?”
“再说一句,”丁萦威胁说,“你敢再说一句,我现在就去把你做的这些事情告诉警察。”
“去告吧,”胡彦松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猜测和非法记忆采集,不能拿来当证据的。我刚跟律师确认过了,最多拘留十天,再罚点款而已。”
眼前这个人陌生得让丁萦害怕。“原来你约我出来是试探我口风。”她平静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胡彦松说,“咱们俩费劲心力策划婚礼、置办新家,不能就这么打水漂,你说对吧?”
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钱和房子,丁萦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计划?”
“婚礼照办,婚宴的钱已经花出去了,退款和转让都划不来,年底不办掉又损失太大,再说突然宣布取消,咱们在亲友同事面前都挺没面子的,是不是?咱们的共同生活合同也赶紧升级成婚姻合同吧,就差你电子签名了,结婚补贴和公积金加起来等抵消八成的房租呢,比咱们现在租的房都便宜。再者说,我看你也舍不得那个新家,对吧?”
“你一间我一间,你想跟孟柯睡还是跟那个周什么睡我都不管,你也别管我带谁回来,关键是智寓的‘家庭会员’,你和你妈、我和我爸妈,咱们五个人分摊家政智能的年费,又能省下一笔开支。”
“你想得真周到呢,”丁萦说,“这也是律师帮你想的?”
胡彦松不说话了,他对着丁萦做了一个“你看着办”的表情,自顾自地喝起了咖啡。
眼前这副前所未见的嘴脸气得丁萦浑身发颤,无数疯狂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冲撞。她正要发作,余光却瞄到了胡彦松身后的咖啡馆大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那里。
孟柯径直走到两人面前,他没有理会胡彦松轻蔑的啧嘴声,眼睛始终看着丁萦。
“哟,备胎来了,”胡彦松笑着说,“怎么这么客气,坐啊,坐啊。”
“喝点什么吗?”胡彦松问,落座的孟柯视他如空气,“你来帮阿萦录记忆的吧?不好意思,你来晚了,我们已经谈完了。”
孟柯还是不答,只是将右手按在了丁萦颤抖的手上。丁萦心中一惊,但并没有躲开,这可能是她认识孟柯以来他最大胆的举动。
胡彦松假装不去在意两人的手。“你这么爱录记忆接着录吧,再说,就算录了记忆也是非法采集,上不了法庭的。”
“这倒是,”孟柯赞同说,“记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限制,但梦境就不一定了。”他伸出左手,在半空中对着胡彦松虚点了一下,丁萦这才注意到孟柯的左手中藏着一把形似扫码器的设备,随着他手的动作,设备亮起了“DTAT”的标志。
这是她最后看清的东西,接着一切都模糊起来,咖啡的香气化作荆藤钻入了三人的口鼻,将三个人连接在一起。胡彦松的身形随即破溃,荆棘牵连着五颜六色的细线从他的七窍钻出。她不禁畏缩了一下,向孟柯退去,可她回望孟柯,发现自己注视着一团玫红色的火焰。
“不要怕。”火焰以孟柯的声音说,“去呀,去看穿他,看穿他的恐惧与焦虑。”
白日梦境来去匆匆,胡彦松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清醒过来。“呃……说到哪儿了?”
“你已经说了你的计划,想听听我的吗?” 丁萦的声音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怒。
“我的计划是,”她端起手中的咖啡,“等我这杯咖啡喝完,你给我彻底消失。房子是我的,你付的押金我半毛钱都不会退,因为这都是你拿我的隐私赚的。你究竟是有多自信才觉得我还会跟你结婚,跟你演戏?帮帮忙,有多远滚多远好吗?”
“痛快,”胡彦松给她鼓起了掌,“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按你的计划走?”
“因为你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丁萦将自己看到的恐惧说了出来,“你答应长期为‘前男友们’提供我的隐私,他们才给了你那么多钱,结果你中途反悔想拍屁股走人却还不出钱来,只能四处出差躲债……”丁萦飞快地分析起刚刚白日梦中的所见,忽然恍然大悟,“他们用爱若威胁我,不过是为了敲打你?”
见胡彦松脸色微变,丁萦知道自己猜对了,对他的最后一点好感也烟消云散。“你居然还敢说你在帮我?你从头到尾都在观望!一开始是怕我报警把你牵连进去,见‘前男友们’失势又想上去补刀,被他们揍明白了之后又转过头来打我的主意:你跟我结婚不过是想减轻经济压力,让我帮你分担债务。告诉你,想都别想!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去!我是看你恶心,懒得落井下石。要是再来纠缠我,我就让你的同事们好好看看你的嘴脸——‘出卖未婚妻隐私的变态’。这一条就够你‘社会性死亡’了吧?没了工作,我倒要看看你那一屁股债怎么还?”
胡彦松听得整个人都楞住了,他缓了缓神,不屑地说:“就凭你?”
“没错,”丁萦没有理会他的不屑,“是我的团队找到并潜入了武康路的会所,也是我的团队找到并攻陷了藏在爱若斯公司的服务器,我团队里的反侵害专家能侵入你所有的账户,我团队里的机器人工程师能让每一台机器人拒绝为你服务,我团队里的摆渡人能让你夜夜噩梦连连。此外,我还有一位7级图灵强度的助理,无时无刻不监视着你。”
胡彦松还要说话,孟柯用一个推送手势打断了他,将文件分享给他的vLens。
“这是迄今为止你跟‘前男友们’的12次交易记录,”孟柯用手势扫动着,“3次他们转账给你,剩下9次都是你转账给他们,第一次你转给他们是在订婚后不久,第二次是9月13日,丁萦被恐吓的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但也许警察很愿意去挖掘一下其中的关联。”
他是怎么搞到这些信息的?丁萦不禁疑惑。静默中的芳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丁萦猜测,芳芳和许佳琦都不是这些信息的来源。
胡彦松一时语塞,他再度开口时,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知道老子结婚为什么选你当伴郎吗?”
“老子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妈的天天在梦里睡我老婆,老子就是要让你认清自己斤两,现实就是现实!”他举起空咖啡杯作势向孟柯砸来。
未及丁萦制止,孟柯眼中的镜片忽然绽放出玫红色的光芒,他左食指上的LOGO也再度亮起,胡彦松的表情骤然变化:一时间,他似乎不是要揍孟柯,而是要吻他。这诡异的场面持续了近五秒钟,待玫红色的光芒褪去,胡彦松的脸上立时爬满了羞愤和诧异。
同样的惊诧在丁萦眼中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一脸轻蔑地看着胡彦松,抬手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我的咖啡也喝完了。”她将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重重墩在胡彦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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