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的并非真相,而是一个宣泄对象。”个人公关师对丁萦说,“这个对象能让他们释放心中怨气,给他们惩罚犯错者的快感。”
“我明白,不过……‘宣泄’和‘惩罚’,这两个词也太轻描淡写了吧……”丁萦苦笑着说,“这些人让我开始怀疑人的本性,人真的会恶毒至此吗?”
“我们把这类人归类为‘狂热者’,他们抱起团来,将你的人设塑造成一个非我族类的异端。所以这些人,”公关师在两人面前的全息屏上将狂热者们标记,“无法为你重建人设提供助益。但施暴者中也有讲道理的,沉默者也基本上是对你没有特别感情的路人们,他们是你重建人设需要争取的人。”
“你得正视公众对你的质疑,明确地回应,最好能找到其他事件当事人为你发声,争取这些人的理解,甚至同情。”
“不不不,诉苦无助于解决危机,”公关师连忙说,“回应大家的质疑,管理好自己的情绪,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这样危机才能逐步解决。”
“好吧……”丁萦叹了口气,她的人生如被一道分水岭分成两半,平淡安逸的生活一去不返,如今每一天都是一场注定消耗的战斗,“我真的想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头上?”
“没人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公关师对丁萦说,“面对突发状况,你现在的反应很正常,而我们能做的,就是避免让你再陷入这种状况。”她大手一挥,将一个画着鸟的盾牌图标叠加在人群分类的投影上,“请允许我为你介绍我们的‘犀鸟’公关助手,这是一款完全为个人公关危机的预判和应对而打造的社交AI产品,通过分析和复盘我们公关案例库中的数百万个脱敏案例,它能够为你预判超过87.5%可能遭遇的公关危机,同时结合我们的人工团队,为你重塑完美人设……”
“结果是个卖AI的……”丁萦坐进无人出租,疲惫地对胡彦松说。她踢掉高跟鞋,把酸疼的双脚架在了对面胡彦松的座位旁。今晚的公关咨询是他帮丁萦预定的,丁萦本不愿参加,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
“钱都花了,这一周的试用体验,不如试试呗。”胡彦松一边帮她揉脚一边劝道。
“拒绝!”丁萦将刚刚查到的资料弹给胡彦松,“‘犀鸟’背后的运营公司,你看看是谁。”
“‘快想想’?”胡彦松一时没理解丁萦想说什么,“快想想怎么了?”
“你这什么记性啊!要不是‘快想想’的安全漏洞,我能休大假?”她的隐私视频在公司内网传得满天飞的第二天,IT部门发来致歉信,说给她带来的“不便”是快想想的AI助理系统中一个安全漏洞导致。被抄送邮件的主管老李反应快得嘞,立刻问她需不需要休个带薪假,调整一下心情。
本来丁萦还担心项目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离不开她,但刚刚公关师也说了,压力之下很难做情绪管理,没有好的情绪管理,就没有好的人设,没有好的人设……那在当今社会里绝对是寸步难行。
“喂,”丁萦用脚在胡彦松的胳膊上夹了一下,“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设?”
胡彦松揉了揉胳膊:“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直接上脚夹人,一点都不矜持。”
“正经问你话呢!”丁萦作势要踢,脚又被胡彦松抓住。
“当时嘛,”胡彦松一边帮她按摩一边说,“清纯,乐观,知性,眼睛里有股神奇的光,盯着你看就觉得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有光……”丁萦有些不敢相信,“那我的黑历史你听过吗?”她感觉胡彦松按摩的手停了一下,“没事,说实话。”见胡彦松依旧支吾不语,丁萦自己清点起来,“大学跟别人做代购,被买到假货的人挂过一次;谈了个脚踩N只船的渣男,被他正式女友撕过一次;拒绝了一个神经病,结果他逢人就说我是出来卖的,收到过近一年的莫名骚扰信息;上班第一家公司,我对导师殷勤了些,被其他同事背地里喊‘鸡’,我把带头那个女的投诉到离职,结果她跑到竞争公司继续帮我做‘宣传’。”
“做代购那个第一次听,”胡彦松坦诚道,见丁萦叹了口气,他柔声安慰,“怎么突然说这些?”
“消除质疑呗,”丁萦说,“你那个公关咨询给的建议,‘澄清误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想不如先从你开始。来,我的过去有什么困扰你的,尽管问。”
胡彦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脚背:“稍微了解你一点的人都会觉得那些谣言是空穴来风好吗,更何况你老公我了,我能有什么困扰?”
“那周沂渊呢?”丁萦主动说,“我们架也吵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但我还是得坦诚,那个人如果再正经一些,还是蛮有魅力的……”
胡彦松哼笑一声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仿佛鼓起全部勇气张开口:“如果硬要说什么困惑的话……”
是龙晓冉的,两人用意识交谈了没两句,丁萦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她将脚从胡彦松手中抽回,坐起身来。
“怎么了?”通话界面从丁萦的vLens镜片上消失后,胡彦松问道。
“没什么。”丁萦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她激活vLens上的导航界面,为无人车增加了一个临时停靠点——“死线”。
“没什么事。”丁萦敷衍道,她整了整衣领,伸脚摸索着倒在地上的高跟鞋。
丁萦的身子一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俯身提上鞋子,花的时间比平常要久得多,最后,她直起身,鼓起所有的勇气盯着胡彦松的眼睛说:“孟柯帮我了一个大忙,却……却被我牵连了,现在他状态很不好,我得去尽一个朋友的职责。”
“他能帮你什么大忙?又是梦里吗?”胡彦松毫不掩饰口气里的不满和醋意。
丁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征询的眼神盯着胡彦松。
“你现在的情况,最怕节外生枝,公关咨询应该提醒过吧?”车门打开时,身后的胡彦松忽然开口道。
车门在她身后关闭,胡彦松似乎没有跟下来,但丁萦不敢转身确认。
她径直向酒吧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哼笑。
无论这些日子她在胡彦松心中恢复成怎样的人设,今天都算是又崩了。
倘若能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吧台前后三人的构图仿佛一张名画。
孟柯坐在吧台一端,眼睛冒着怒火,死死盯着吧台的另一端。
另一端坐着一个穿着时尚的大男孩,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岁,他对孟柯的瞪视熟视无睹,直勾勾地望着吧台后的龙晓冉。他嘴巴如同抹了蜜一般,对着龙晓冉姐姐长姐姐短地恭维,
龙晓冉站在这幅“名画”的正中间,她默默擦着吧台,对两人都不理睬。
见丁萦出现在门口,龙晓冉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朝孟柯瞥了瞥。
大男孩察觉到了两人间的眼神交流,立刻说:“哇!又来了一个漂亮姐姐!”他转头朝龙晓冉狡黠一笑,“不过呢,没有龙姐姐你好看!”
丁萦尴尬地笑了笑,用意识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龙晓冉:“什么情况?”
丁萦这才把孟柯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比她料想的要醉得多,只是目光中的迷离被怒火所掩饰。她从没见过他醉酒,也没见过他如此颓丧。一种奇怪的感情在她心里蔓延,这是她造成的么?还是说另有原因?她抬头瞄了瞄龙晓冉和大男孩,明白此时不能强拉硬扯,得给孟柯一个台阶下。
“一杯‘瓜葛’。”丁萦在孟柯身边坐下,挡住了他瞪视大男孩的视线。
龙晓冉用一种“你他妈在干什么”的眼光瞪视了她许久,最后翻了个白眼,埋头去调酒。
孟柯的视线仍向她这边望着,可当丁萦看他时,他忽然视线低垂,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大男孩却突然对丁萦来了兴致:“姐姐是常客么?点酒好熟练呀。”
“‘瓜葛’这名字好有趣,我也来一杯!”男孩大声声明。
龙晓冉没好气地将两杯“瓜葛”砸在两人面前的吧台上,酒水如橙汁一般颜色,升腾着香甜的热气。
丁萦举起酒杯,饮下一小口,口感粘稠,味道比她记忆中的甜腻,但那热气驱走了体内的寒冷,于是她又饮下一大口,酒水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如糖浆般牵丝,从唇齿到喉舌,又从喉舌到肠胃,最后,牵丝似乎连到了心房,唇齿的摩擦,肠胃的蠕动,一点点细微动静都与心房相连,让她感觉到无比烦闷。
眼前三人的不满、愤怒与乖张都让她心生愧疚,而脑子里闪过的每一件烦心事都牵连神经,吧台之上的电视里播放的无声新闻也让她烦闷,这场罢工是不是因她而起,那场事故是不是该她背锅,地域冲突是她的疏忽,自然灾害也是她的过失……万事万物都与她瓜葛满满,令她焦虑不堪……
丁萦又饮下一口,如一根稻草轻轻落在不堪重负的骆驼上,焦虑在她内心爆炸,斩断了所有瓜葛的牵连……
丁萦放下酒杯,深深叹了口气。她望向孟柯,忽然明白了刚才那种奇怪的感情是什么,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淡淡地厌恶。
“哇!这酒好有趣!”男孩啧着嘴对龙晓冉说,“打底的是蜜酒吧?”见龙晓冉不想理他,他也不生气,转头对丁萦说,“姐姐你喜欢这种口味的酒吗?下次我带几瓶更有趣的来。对了姐姐,你还喜欢什么?攀岩?射箭?骑马?……”
男孩连珠炮地发问,让丁萦应接不暇,她忽然感觉到孟柯在微微颤动,不由得望向他,只见他宛如一个饱受鞭刑的犯人,每一句话都如同在他身上抽了一鞭子。
“对了……”男孩忽然邪邪地一笑,“姐姐你喜欢看戏吗?上次我请过龙姐姐看戏,下次你也一起来吧……”
“哦!原来我请的就是这位姐姐呀,”大男孩说这话时绕过丁萦,满脸得意地看了一眼孟柯,“心里平衡多啦。”
丁萦终于明白气氛为什么这么尴尬了,这男孩就是那个在追龙晓冉的富二代,她们和孟柯看戏的高价票是这男孩送的。
她饮尽残酒,站起身来,面对孟柯,温柔又不容质疑地说:“我要撤了,你走么?”
“龙姐姐你看看,”两人身后,男孩慵懒地说,“本来还赖着不走,漂亮姐姐一来就屁颠屁颠跟去了。这个人靠不住哎,龙姐姐还是做我女朋友——”
丁萦只觉身后起了一阵风,接着是“砰”地一声,待她转过头去,只见她的酒杯已在男孩脚下炸开了花,孟柯已冲到男孩面前,要不是龙晓冉探出身来挡着,拳头已经招呼到男孩身上,男孩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没有躲避的意思。
“孟柯你犯什么混?!这是我客人!”龙晓冉朝他大喝道。
“让他来呀,”男孩眼带凶光看向孟柯,“喂,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也是!”龙晓冉用尽全身力气将孟柯推得后退了半步,“一脸苦大仇深演给谁看呢?!大家欠你的了?!谁不是被一堆傻X操蛋的事情压在心头?!赶紧滚蛋!回家睡觉去!”她随手打了个响指,两台爱若服务员走来清理一地狼藉,将孟柯和男孩隔在两边。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默默地看着机器人清理酒杯碎片。
“他心里没你。”两人身后,男孩对龙晓冉说,语调没有了之前的矫揉造作,仿若命运的判词,“这样的人,伤你是迟早的事情。”
丁萦扫过vLens上胡彦松的一连串消息,将它们尽数从眼前扫开。对话框后是孟柯的双眼,他坐在无人车的另一边,似乎已经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了好久。
“看我干什么?”丁萦细弱蚊蝇地问,眼睛却避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另有原因?
孟柯一句话没有说,即使不去看他,丁萦也能感觉到到他目光的灼热。一阵悉索声,她察觉了他的靠近,却无动于衷,直到他带着香甜酒气的喘息喷在她脸上。
丁萦忽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向他,平日里,这个男人会逃避这样的凝视,但如今他的眼神如梦里那般,没有丝毫遮掩,只有最直白的渴望和发自内心的依恋。
孟柯扑了上来,她没有躲避,亦没有表情,她抬头望向头顶,全景车窗外的灯火来自现实而非梦境,尽管她明白车窗外的人不会看到车内发生的一切,但晴空之下无形目光的审视依然让她觉得羞耻不堪,她仿佛在窗外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丁萦别过头去,躲开了他的亲吻,孟柯再度吻来,她将头别向了另一侧。“不要。”她听见自己说。
她想把他推开,可眼前的男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她心中的惊讶变成了慌张,慌张变成了愤怒。
“不要!!!”车内的所有音响一齐爆发出丁萦的怒喝,所有照明也在一瞬间全部开启。
丁萦的vLens闪烁着警告性的红光,紧急记忆录制已打开,还有一行小字在视域边缘旋转,提醒她反侵害系统已与无人车同步。车窗的颜色已发生变化,玻璃屏上显示已切换到透明模式,车顶两侧各伸出了一根电击器,它们噼啪作响,只待她一声令下。
“对……对不起……”孟柯的眼中带着歉意和尚未消退的情欲,“我以为我们……我们那些夜里……”
“梦?!”孟柯激动起来,“那才是最真实的我们!那里才有最纯粹的爱,没有压抑,没有束缚——”
“真实?好好看着我!”丁萦命令道。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暧昧,所有被夜幕掩藏的瑕疵都无所遁形,“你真的了解我吗?!见识过我的丑陋和不堪吗?!再想想晓冉,想想胡彦松,想想他们!纯粹的爱?!你怎么会这么幼稚?!”
电击器缩了回去,灯光也渐渐暗淡。无人车驶离专用车道,逐渐减速,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门无声地打开,丁萦迈出一只脚,又忽然僵住,转头望向孟柯,又在半途刹住。“别再瞎想了,”她对着空气说,“好好睡一觉,至少……”梦?明天?如今两者都沉重无比,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能说服他。
梳妆台前,丁萦摘下vLens放进镜片盒里,与许佳琦的对话随即转移到了梳妆镜上。
“你真的想帮摆渡侠吗?”镜中的许佳琦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谈话,“我兴许还有一招,只是……”
“你列个清单发给我,”丁萦拿起卸妆枪,缓缓在面部扫掠,“我有几家关系不错的供应商,他们应该有法子。”
“这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妆容随着卸妆枪的照射分解,在她的脸上晕开,整张脸渐渐失去了景深,变得模糊起来。
“你对摆渡侠很好哎,当初为什么没在一起?”许佳琦忽然问。
“算啦算啦,”许佳琦连忙说,“哥哥姐姐们复杂的感情世界,我一个小囡囡搞不懂的,匿了匿了。”
“怎么啦怎么啦?出毛病了吗?让你尴尬了吗?忘记关闭结果把撩你的小哥哥撂翻了吗?”
“不是……”丁萦说,“蛮好用的,让我觉得很安全,谢谢……”
“你晓冉姐找我,回聊。”丁萦不顾许佳琦的抱怨,切换到了另一个通话。
“你……没跟他在一起?”龙晓冉的声音里有一丝诧异。
“你……跟他怎么了?”龙晓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责备。
“你今天叫我去酒吧到底是什么居心?”丁萦不再掩饰心中的不满。
“找你救场啊,老娘我今晚快尴尬疯了……”龙晓冉坦诚地说。
“客人什么时候来又不是我说了算,”龙晓冉辩解说,“今年要不是这‘熊孩子’帮忙,我这酒吧都差点保不住,再说,你不也吃人家的嘴短吗?”
“我只是以为他在你面前会振作些,”龙晓冉语气一转,“孟柯都快不是他自己了——”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调教你男友的工具人吗?”丁萦不由得火上心头,“我都快结婚——!”
“你要是真能跟那傻X结婚,我跟你姓。”龙晓冉结束了通话。
丁萦拿着卸妆枪出神了许久,然后抬手将卸妆枪拨到了最大功率,强忍着刺痛,三下五除二地摧毁了脸上的残妆。
梳妆镜的操作面板随着她的意识翻动,焦点识别停在了胡彦松早些时候发来的消息上。“到家了。”丁萦用意识编写。那此刻的心情呢?情绪轮盘随即弹出,将她当前的情绪归纳整合:“歉意?”“温存?”“疲惫?”“不满?”
丁萦犹豫了一会儿,将不包含任何情绪的消息发给了未婚夫。
胡彦松的回复得很快,“那就好。”同样没有附带任何情绪。
丁萦刚要叹气,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胡彦松跟她分享了一个应用程序,就是今天被推销的公关程序“犀鸟”。
“还是试试吧,咱们一起积极面对。”胡彦松在分享的附言中说。
丁萦随手打开了“犀鸟”,程序覆盖了整个梳妆镜,开始读取她的面容,并将之一点点替换,镜中的她渐渐露出她所不曾拥有的自信笑容。
“犀鸟个人公关AI,为你打造完美人设。”梳妆镜前飘过的广告语如是说。
丁萦慌忙关闭了程序,歇斯底里地扫掉了散落在梳妆镜上的未回复消息和待办事项,强制退出了梳妆镜的意识同步。
她木楞楞地看着没有任何程序界面的镜面,看着那个完全没有经过粉饰的自己。
“犀……犀……犀鸟个人公关AI,为你打造完美人人人人……设……”失真的广告语音在不断重复。然而镜中的自己早已失去了头颅,身躯残破不堪,汹涌的鱼群风暴仍在对那破败的躯体疯狂撕咬,而每一记撕咬都让丁萦心中悸痛。
最初的恐慌后,丁萦意识到自己又身陷梦境的战场,迎接她的将是一场又一场惨败。幸好,她还有一处躲避风暴的港湾,于是她紧握梦匙……
雷电在港湾肆虐,这里已无宁静可言。丁萦这才回想起,手中梦匙属于孟柯,此处港湾也是他所搭建,然而在入梦之前,她刚刚奚落了孟柯和他的梦境。
哈!这又怪得了谁?!丁萦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准备返回自己残破的梦境。
闪电映出了她面前的一个身影,丁萦有些惊讶,她从未在此见到过其他访客,她仔细辨识,惊讶化作了尴尬。
“你也有……”丁萦话说到一半刹住了,龙晓冉当然会有孟柯的梦匙,“你来这多久了?”
“你是说今天,还是一共?”龙晓冉挑衅地说,“今天的话,我也是刚到,一共的话,你介绍我认识他不久后就来了,那时他的梦里全是你的味道,我好不容易把它们都驱散,谁知你又死皮赖脸地杀了回来,你那会儿刚跟胡彦松分手吧?”
梦中的龙晓冉气势汹汹,将丁萦完全碾压。“你全都知道?但你……你并不是摆渡人啊?”她弱弱地问道。
“摆渡人建立了一套规则便于自己驱使梦境,但梦境本身并无规则,你要是在这里待得够久,就能发现他们的规则如渔网一般,总有漏洞可以钻。”龙晓冉说,“我不具备他们的能力,但也不被他们的规则所束缚。”
丁萦知道她所言非虚,忽然心生愧疚,那些她以为最隐秘的事情,原来一直没有逃过晓冉的眼睛。
“我不是来指责你的,要是每一个春梦都要被上纲上线地指责,那人还活个屁啊!”龙晓冉不以为然地说。
“是不是寒碜了些?”龙晓冉问,未等丁萦否认,她轻轻一点脚下的沙地,颜色从她手中扩散,渐渐将整座梦岛染上了明艳的色彩,一座雪白的神庙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崖上。
“帕台农神庙,”龙晓冉解释说,“夏天在希腊旅游的时候,从雅典的梦境聚落带回来的纪念品。”
丁萦随着她沿阶梯登上神庙,一尊巨大的镀金雕像映入眼帘,雕像是一位头戴战盔的女神,一手执矛,一手执盾。
龙晓冉点了点头,“这雕像在现实中早没了,但雅典的梦境聚落里到处都是。不过我带你来的目的不是看她。来,看这个。”她停在了雅典娜的左手边,手指那面比她还高的巨盾。
丁萦随着她的手指望去,盾牌中心镶嵌着一颗狰狞的女子头颅,她的头发是一条条蟒蛇,不时蹿出盾牌,朝丁萦吐着蛇信。
“她好可怜,”龙晓冉说,“她本来是雅典娜神庙的女祭司,海神波塞冬看上了她,在神庙里侵犯了她。雅典娜给她的不是庇护与复仇,而是惩罚。女神觉得美杜莎亵渎了神庙,将她变成了蛇发的怪物,后来还让英雄杀死了她,将她的头镶嵌在了这面盾牌上。”
如此境遇让丁萦有些窒息,她忽然读懂了美杜莎脸上的表情,盾牌上的蛇发女子向她望来,周围的蛇头也一起转向她,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语。“她想让我取下盾牌。”
那原本是一面比她还高的巨盾,但丁萦向它伸出手,它便渐渐变小,被她轻盈地绑在左臂上。美杜莎的面容起了变化,她变成了丁萦的面容,更准确地说,那头颅变成了丁萦爱若的断颅,周围的蛇头变成了一条条舞动的机器人线缆。
“还不赖,”龙晓冉满意地看着盾牌的变化,“该走了。”
“你觉得英雄提剑去砍美杜莎的头时,她对他说的是什么?是‘我好累’吗?”龙晓冉奚落道。
丁萦的表情起了变化,她思索着美杜莎的境遇,又想到自己的境遇,绝望的怒火渐渐点燃她的双眼。
“不,不回我的梦境,”丁萦挑衅地看着挑起眉毛的龙晓冉,“我们去聚落中心,去援护那尊雕像,我的雕像。”
“孟柯说那是我的公共人设,我不能容忍她被肆意攻击。”
“就自不量力怎么了?”丁萦说,“你要来吗?说不定会很有趣哟。”
“哼,小丫头来劲了,”龙晓冉打了一个响指,色彩从梦境中褪去,洁白的神庙忽然变得阴郁,连雕像也起了变化,那里不再是持矛的雅典娜,而是一个持着巨镰的男子。
“这又是什么?”丁萦好奇道。这武器虽然令她惧怕,但她明白,今夜它会挥向自己的敌人。
“塔纳托斯的镰刀,另一份希腊聚落的旅游纪念品,”龙晓冉阴狠地一笑,“你不会想知道它的故事的。”
在雕像被啃食殆尽的空洞心房处,丁萦持盾,龙晓冉持镰。
雕像脚下忽然传来隆隆巨响,惊得鱼群四散而逃。一只断裂的头颅从海床中升起,缓缓向雕像的左臂升去。
鱼群重新集聚,它们察觉到了异动,纷纷向雕像的左侧聚涌。
一股深黑色的海波忽然从雕像的心房飞出,斩破了试图聚拢的鱼群。鱼群畏缩了一下,又再度聚涌。龙晓冉因挑衅而振奋,狂笑着挥动镰刀,挥出第二道海波。
一声沉闷的响声忽然传遍聚落,断颅嵌在了雕像左臂上,海水在断颅旁压缩,形成了一面半透明的巨型盾牌。
鱼群们察觉了新的标靶,它们缓缓后退,聚涌成一把巨矛,向着盾牌刺来。
雕像心房中,丁萦一声怒喝,将盾向前推出,雕像重复着她的动作,将巨盾推向来袭的长矛,巨盾上的头像忽然睁开空洞的眼睛和嘴巴,一齐爆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雕像心房中,丁萦与龙晓冉相视一笑。持镰女子眼神微变,伸手指向战友身后。一支更庞大的鱼群正在聚集。
雕像带着心房中的二人转身,面朝着新来的敌人,作势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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