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抱歉,”她重新看了一眼会议室投影,上面显示着两家印度供应商的报价对比,“你倾向于哪家?”
“A-Core跟咱们合作过,对接起来应该顺畅些。TIF的话,他们自己也在接法国南姆的项目,对标准比较熟悉,而且很上心。我上周三发的RFQ*,两天后就收到他们的回复了。”
【*RFQ:采购术语,Request For Quotation,报价请求】
“所以你——”又一条消息“叮”地一声穿透了免打扰屏蔽,丁萦皱了皱眉将其无视,“所以你也倾向TIF?”见雷宇点了点头,她继续说,“A-Core确实更顺畅,但他们这次报价有些离谱,我不想惯着他们。不过……发展新供应商的话,你就得帮我盯牢些了。印度签证准备好了吗?差旅申请呢?”
“好的,那咱们计划一下,”丁萦在投影上方一扫,对比图表变成了周历,“我想让你在印度待三周,42周到——”又是连续两声“叮”,丁萦努力稳住自己的耐心。
“没事,”丁萦继续说,“42周到44周,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雷宇的态度比放假前好了不少,不过丁萦现在没心思好奇。
“那好,等老李回来就跟他把供应商定了。就这样吧!”丁萦在vLens的待办事项里勾掉一个条目,眼睛不由地瞄向了被她扫到视域边缘的消息提醒……
雷宇似乎就等着丁萦这句,他立时眉飞色舞地谈起自己的意大利之旅,谈起乌菲兹美术馆“成吨成吨的神作”,丁萦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又一条消息穿透免打扰屏蔽,发出了那声让她烦躁的“叮”。
干脆全删掉吧?丁萦对自己说。可,万一有重要的消息呢?
她心里叹了一声,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999+条未读消息:
“天歌一股恶臭也就算了,你还一边舔天歌一边喊真香。”
丁萦心头仿佛又被刀片划了一下,她连忙将信息删除并屏蔽了发送者,轻轻吐槽了自己一句手贱。
“这就清理。”许佳琦立刻回复,她接管过丁萦的vLens界面,开始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
“这群辱骂bot比我想象得厉害,它们已经把你随身助理的过滤模式摸透了……”许佳琦一边加固信息防护一边啧啧地说,“姐姐啊,你得罪的这群粉丝不简单。”
丁萦叹了口气。她当时只不过心里憋屈,看到张笑川的粉丝们到处转发王天歌首演翻车的记忆剪辑集锦,一时气不过就怼了几句,谁想却因此掀起了一场粉丝骂战。
要是有人看完WTG首演还跪舔他,肯定是要往600号送的。
“对了,”许佳琦将她从痛苦的记忆中拉了回来,“那份记忆剪辑,摆渡侠怎么说?”
让骂战升级的是记忆剪辑社交应用Memoria上的一段记忆剪辑,剪辑将丁萦在《奇缘》首演现场的私人谈话断章取义地拼凑在了一起,包括她说张笑川粉丝是智障的发言、谈论天歌的性向和仿制爱若的段落,还说主演们滥用赛菲的爆料。记忆里丁萦的面容与声音本该被保护,可剪辑中不仅毫无遮拦,还添加了情绪渲染,那副嘴脸甚至让丁萦自己都觉得陌生和厌恶。在震惊和错愕中,丁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影像在Memoria中如雪崩般传播开来,许多戏友和路人们看过剪辑后,纷纷加入了声讨她的阵营。
“孟柯说那份记忆被剪辑过,他们用了什么……拼贴技术,人能认出是我,但AI识别不了,我申请的隐私保护起不到任何作用。”影像被泄露后不久,她的vLens账号也暴露了,各种辱骂信息开始直接出现在她的vLens弹窗上。一开始她的随身助理还能过滤掉大部分信息,但假期临近尾声时,被许佳琦称为“辱骂bot”的AI已经掌握了随身助理的防御模式,绕过过滤的辱骂信息越来越多。
“完全自发,分工合作,手段极端,打击精准,现在的粉丝真可怕……”许佳琦叹服。
“何止粉丝,还有公关团队,”丁萦疲惫地说。王天歌和张笑川的团队先后否认自己的艺人服用赛菲,说Memoria上所谓“演员滥用赛菲”是恶意揣测。铺天盖地的转发都是以“官方实锤”开头,顺带再炮轰一下丁萦。她在Memoria最后的支持者们也逐渐沉默。“我昨天还被王天歌的公关团队威胁,要么道歉,‘澄清事实’,要么等着法院传票。”
“懂懂懂懂,”许佳琦连忙说,“好了,辱骂bot都清理干净了,姐姐你快去忙点别的,忙起来就不想了,需要我随时说哟。”
是啊,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中就好,不管生活多么无解,工作总是能解决的。但技术是如此两面,假期里,她可以忍受断网的焦虑关闭vLens,换取绝对的宁静,但上班时,需要与各个办公模块交互的vLens不得不保持开启状态。
随身助理又发来一声提示,但这次不是“叮”,是泡泡被戳破的声音。丁萦松了口气,瞄了一眼消息。
【无人机收货提示】您有一个快递即将送抵,请选择收货停机坪。
谁给她寄快递?丁萦挑了挑眉毛,选择了自己办公室同层的无人机停机坪。
她快步走出门禁,来到了停机坪边,一架夹持着长方形纸盒的无人机刚刚降落,正是她的快递。
她接过纸盒,在停机坪面板点了签收,然后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送货人地址,公司旁边的一家花店。放心之余她更加诧异了,谁突然给她送花,莫非是胡彦松跟她道歉?要是那样就真的白费功夫。
她抱着盒子解除门禁,本想走回工位再偷偷打开,谁想AI助理正对着全办公室柔声播报着,“……盒子里,希望你喜欢。”
很多同事都饶有兴致地望向刚刚走进办公室的她,让她有些诧异。AI助理又重复了一遍:“亲爱的丁萦,听说你大婚将至,很抱歉不能当面向你道喜,我们将所有的心意都寄托在你手中的盒子里,希望你能喜欢。”
现在几乎所有的同事都望向了她,几个女同事围了过来,怂恿她快点打开盒子。
丁萦违拗不过,将盒子放在了一张空出的办公桌上,打开了第一层包装,露出了下面精美的花盒。花盒上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丁萦好奇地揭开盒盖,花盒忽然轻轻嘀了一声,办公室的蜂群音响随之自激起啸叫,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待啸叫声过,丁萦重新看向花盒,心中一凉。
花盒里躺着一束白菊花,旁边还有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写着白色的“奠”字。
又是一声,这次更加绵长,大家都听到了。这是高度亢奋的呻吟声,而声音的主人……
仿佛要证明她的判断似的,呻吟声中夹杂起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我叫……丁……萦……啊……我……特别……啊……特别……下贱……”
同事们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丁萦,目光如刀,但丁萦此时已陷入恍惚。
“别傻站着了!谁去通知IT?!”滕飞一边喊一边拉住丁萦,“雷宇!去把音响关了!”
丁萦任由滕飞拉着穿过人群,“散了散了!别看了!听觉都给我屏蔽了!谁要是敢剪辑记忆,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娇喘和呻吟还在继续,丁萦恍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又回到了那间可怕的别墅,无论是哪里,噩梦都在继续……
丁萦像爱若一样被滕飞拉扯着,穿过一道道门,最后被她按下,坐在了一张转椅上。呻吟声突然消失了,仿佛魔咒解除一般,丁萦这才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身处刚刚与雷宇开会的小会议室里,滕飞已经打开了免打扰屏蔽。
桌上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被激活,投影出了丁萦的影像,影像在情欲中扭动娇喘着。
“操,”滕飞将转椅上的丁萦推开,四处寻找着无线充电的开关位置,无果后,她奋力抓起身边的空转椅,狠狠朝投影仪砸去。
雷宇在此时推门进来,看见滕飞又举起转椅,不由得楞了一下。
被雷宇打断,滕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没力气了,她扔下举起一半的转椅,转而寻找起其他趁手的物事,“外面怎么样了?”
“办公室里的全息投影都突然被激活了,”雷宇不由得看了一眼丁萦,但她只是盯着残缺的影像没有说话,“IT已经远程接入,关掉了所有声音。”
“IT正在尝试关闭……他们说‘快想想’的AI助理被黑客入侵了,”在雷宇说话的同时,投影闪了两下,最后熄灭。
“终于消停了。”滕飞叹了口气,她走到丁萦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她,“还好吗?”
丁萦没有回答,最后的投影仿佛还暂留在她眼前。那影像并不是自己,她这才意识到,但这并没给她带来一点宽慰,影像的神情和迟滞感告诉她,这来自一台复刻自己的爱若。
齐肩短发的姑娘从丁萦的记忆剪辑里退了出来,轻轻吁了一口气:“让我理一理,个么萧晨和董鸿杰曾用公开机器人复刻数据来威胁你,要你保持沉默?”
丁萦沉浸在公司AI助理被入侵的混乱回忆中,直到问题被重复了一遍,她才点了点头。
“不止这样,”许佳琦在一旁说,“他们拿周大叔的人身安全威胁呢!你别记漏了!”
“晓得啦晓得啦,”齐肩短发的姑娘推了许佳琦一下。她名叫王墨,是许佳琦生父同事的女儿,也是一名警察。不过她身着便衣,咖啡馆里的服务生以为不过是三个闺蜜在一起喝下午茶。
王墨将丁萦的记忆剪辑做好标记,放入分享在丁萦和许佳琦镜片上的线索时间轴里。她在时间轴上拉出两条引线,一条引向“火山”的代码库统计图表,今早开始,“火山”突然出现了200多个公开代码库,库中包含丁萦爱若的代码和涉及身体隐私的装扮素材,尽管许佳琦一直在向“火山”申请删除,但代码库数量不涨反增;一条引向Memoria的话题,不断有人在转发这些代码库的链接,条条转发都@丁萦已经注销的账号,分享转发里充满了“帮你红,不用谢”“轻轻一点,马上拥有你的专属婊子”“真人美女复刻,我已经好了”诸如此类的言论……
王墨点开Memoria的话题转发追溯,最初参与转发的几十个用户ID丁萦认识一大半,他们都是曾因天歌事件与丁萦在Memoria里争吵的人。但贴出链接的这些ID,丁萦一个都不认识,跟“前男友们”项目里那些贡献者们的ID也对不上。检查后发现,这些ID要么是这个月新注册的,要么是静默了很久的老账户,但这些ID并没有参与10月4日至10月7日对丁萦的辱骂,直到10月8日,他们突然一齐散播丁萦爱若的代码库。
“看出来了吗?”王墨对许佳琦说,“今天之前,这只是一起单纯的粉丝泄愤事件,但今天,有人来浑水摸鱼了。”
“我听下来,觉得不像是董做的,”王墨思索着,“他们公司和丁萦的公司有很大的利益往来,虽然言语猖狂,但巴不得息事宁人,怎么会在她公司里搞这么大动静?”
王墨放出一段记忆剪辑,这是萧晨在丁萦面前说的:“他这次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保不准有谁想要让他丢饭碗。”
“董的身后还有人,”王墨说,“有人故意把代码泄露伪装成粉丝泄愤。除了报复,更是要搞臭丁萦,让她失去公众的同情和信任。”见二人沉默,王墨继续说,“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
“话要说清楚,”许佳琦争辩说,“是这帮龌龊的家伙觊觎丁萦姐的美貌,又不是丁萦姐主动去招惹他们的。”
“哦?是吗?”王墨说,“个么武康路别墅的事情怎么解释?”
“在我面前装无样?*”王墨对许佳琦做了一个推送的手势,将一些资料单独传给了她,“安保机器人系统被植入后门,大厅宾客vLens镜片突然超载,还有光学迷彩和无人车道流量异常,你熟悉不?”
“我今天穿的是便装,徐汇的案件又不归我科技处管,算你逃过一劫,”王墨说,“想让我帮忙,就别对我藏着掖着。”
“现场有很多复刻明星的机器人?”听完别墅一役后,王墨皱起了眉毛, “Memoria上,那条针对你的记忆剪辑里,你也提到有人复刻了王天歌。”她转向许佳琦,“复刻真人就这么花钱,那复刻明星的风险和收益更不会低吧?”
“我怀疑这里面有条见不得人的利益链,”王墨说,“有人收集明星们的隐私数据,然后卖给非法定制爱若的团伙,这个团伙再制作出爱若,卖给那些想睡明星的人……本来这些交易都在暗处,却被丁萦姐你无意中曝光了……”
“‘火山’和Memoria,我会让同事去跟他们谈谈,”王墨说,“让话题降温不难,但这件事的发展已经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了,报警吧,让我们来处理。”
“凭记忆剪辑看,周的行为不能算正当防卫,所以……”王墨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但起码在我们这儿,周的人身安全有保障。我会争取将这件案子与武康路的案子并案调查,让董和萧不敢找周的麻烦。”
“大大小小的威胁我见过不少,依我看,都是些外强中干的灯笼壳子,”王墨说,“放心,这次有我在,谁再敢威胁你们,分分钟教他做人。报警吧。”
丁萦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一切已远非她能独担,可……她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她将所有人攒到了一起,项目之初她就设定了底线,不让任何一个人被此事牵连。
“抱歉,等一下。”王墨打断道,她眼中的vlens屏忽然亮了起来,比眼睫毛还要细的文本在她的镜片上流淌着,她的眉头先是一皱,接着拧在了一起,再接着,彻底舒展开来。
“姐姐你不用揪心啦,”王墨没好气地说,“这警有人报了。”
“你自作的哪门子主张?!”丁萦对远程通话中的周沂渊大吼,“我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安啦安啦,”周沂渊笑嘻嘻地说,“丁经理你小声些,别瞎说,我向警察叔叔坦白的事实可不是这样哦,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可是我哟,那天陪我去武康路的是台复刻你的爱若。这爱若如今已经被‘成功’列为物证了。”
“你……你……”丁萦一时语塞,她脑子里那个没被感情左右的项目经理已经开始分析,周沂渊此举既撇清了她与整件事的联系,又将复刻爱若纳入了警方的调查。可也把风险全转嫁到了他自己头上,万一因此留下案底或者更糟糕……“你为了……你这么做图什么?!”
“伸张正义咯,”周沂渊继续油腔滑调,“‘正义’可是写在咱们项目组名字里的。”
“别别别,”周沂渊说,“你不要来打乱我周大师的精心布局好伐?我跟你赌一顿饭,今晚派出所留不住我周大师。”
“都什么时候了还油嘴滑舌?!给我地址!”丁萦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是我想跟你赌的,”周沂渊自信满满地说,“今天闹出的这些幺蛾子,那两条老狗估计比我们还急。”
“董的身后还有人。”丁萦忽然想起了王墨的那句话。萧晨这么急匆匆赶来,莫不是要……
“丁经理,你帮我拿个主意,”周沂渊气定神闲地说,“一会儿萧狗找我和解的时候,我要不要答应?”
他还在考虑她的感受。丁萦意识到。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和解,可……“你人没事最重要。”她勉强说。
还要顺藤摸瓜么?她累了,真的累了。周沂渊的语气越是轻松,她听起来越是沉重。“你先积极配合警察,别留案底。”
一连串满怀恶意的消息提醒等待着她,丁萦慌忙重新激活信息屏蔽。
她茫然地凝视着退却的暮色,浸透在有些颓败的桂花香气中……
丁萦开始大声喊叫,一直喊一直喊,直到大脑缺氧。而胡彦松紧紧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喊叫变成了狂笑,狂笑又变成了哭号,哭号变成了抽噎……胡彦松自始至终轻抚着她的头发,默然不语。
丁萦刚刚把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向胡彦松和盘托出,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大截,她转头盯着胡彦松的眼睛:“你这是哄我开心呢还是真心话?”
丁萦先挪开了目光:“那我再问句真心话你敢回答吗?”
胡彦松的眉毛挑了起来,“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你去德国的时候?”
“现在是我提问呢,”丁萦继续说,“喜欢跟我做还是喜欢跟爱若做?”
“你,”胡彦松认真地望着丁萦,直到她眼中的疑虑全部消失,“那我也问一个,同样的问题,我还是爱若?”
“爱若。”丁萦立刻回答。见胡彦松愣了一下,她调皮地笑出声来。
“靠,打击自尊了。”胡彦松佯作生气去咯吱丁萦,两人笑作一团。
胡彦松作势要跟着她下车,却被丁萦拦住了:“改天吧,今天我想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跟领导开个会。”
“哦,”胡彦松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调整了语调,“那你……早点休息,”他坐回车座,又探出头来,“有事语音。”
“好的,你快回去吧,到了报个平安。”丁萦朝着车子挥手,微笑着,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中,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她激活vLens屏幕,从视角边沿拉回被屏蔽的信息,从雪花般的辱骂信息中找到了周沂渊从派出所发来的最新消息:
又是一连串可怕的信息提醒,丁萦不得不再度激活屏蔽。
“腰挺直,不要驮着背,”妈妈对丁萦说,“美不仅仅是源于你的长相和打扮,更源于你的自信。”
丁萦搞不懂妈妈为什么突然在地铁上开始了美学训练,“自信有什么用?现在大家都用全息发箍了,随便哪个女孩子戴上都比我好看。”
“外表为你带来的善意,你比那些后天获得的人更早享受到这份善意,是它塑造了你。”
“善意?”丁萦诧异了一下,随即驳斥说,“你管我从小被男孩子骚扰叫善意?你管我一直被女孩子孤立,一直到高中都没朋友叫善意?你管我老被别人的真心话大冒险选成冒险对象叫善意?你管我不断拒绝表白又不断觉得愧疚叫善意?你管我总是冷不丁被路人强行要联系方式叫善意?你管我在地铁上被人肆意骚扰叫善意?”
“不喜欢你也可以不要,”妈妈抓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扭转了半圈,伸手触及她耳后,那里竟也别着一个发箍,未等她诧异,发箍已经被妈妈扯下。地铁黑漆漆的玻璃窗上映出了她的脸,相貌并没有什么改变,却忽然让她心生厌恶。
“这是怎么回事?”她转头问妈妈,却发现妈妈所站的地方站着她曾经的高中同学。
同学凑近她耳边,开口道:“你的楚楚可怜里透着一股贱样。”说完,同学伸出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踉跄地撞在了一道人墙上,人们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看着她,将她推了回去。
丁萦意识到自己必须拿回发箍,可四周人影幢幢,她认不出妈妈。
一个人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扯回环心:“穿得这么骚,身体肯定也很骚咯?”这是在地铁上骚扰她的人,她奋力推开,给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扭过头来,变成了董鸿杰。“母狗就是欠揍。”董鸿杰肥厚的巴掌将她打得转了半圈。
“我还是爱若?”胡彦松质问道,见她只是求助不肯回答,他一脸鄙夷地说,“真不要脸。”他将她推回了环心。
光芒忽然从两侧车窗洒进车厢,幢幢人影顷刻间消失不见,车厢内除她外只剩下一名女子,发箍就在她手中。
“你现在明白善意的重要了吗?”女子转过身来,丁萦这才发现,虽然这人散发着妈妈才有的爱意,但却不是妈妈。
镜像哼笑了一声,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将发箍递到了丁萦面前:“还你吧。”
“善意,旁人因你的外表而不由自主产生的善意,它能保护你,但只有你全心全意接受它时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美人儿’。”
这声“美人儿”非常油腻,是多年来丁萦最讨厌的称呼,她盯着那发箍,仿佛连它也变得油腻,“这不是什么善意,不过是张标签,你想把它重新贴在我身上。”
“是啊,”镜像叹息了一声,“可要是没有这标签,谁又愿意费心思去了解你呢?你本就是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一张张标签啊。看!”她指向窗外,“有人为你做了张大标签呢……”
窗外有一尊巨大而残破的雕像,隐约能辨识出是丁萦的面孔。她们所乘的地铁正沿着轻轨驶向那尊巨像的心房。心房附近有量两团鱼群风暴,它们不断啃食雕像,同时也在互相攻击着。
“你的私人梦匙被公开了,意识岛正在与你的公共人设同步,”镜像说,“在同步完成前,他们攻击的不过是你的一堆标签,可我们一旦到站,你的意识岛与那座正在被摧残的巨像连接在一起,他们攻击的便是你的意识岛本体了。”
“恐怕我做不到,美人儿,”镜像爱怜地看着她,“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是来保护你的,”镜像再度递出发箍,“接受这份善意,这份爱,让你的爱与他们的爱相通,这样就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丁萦瞥向窗外,鱼群风暴里涌动着无数大嘴怪鱼,油腻而黏滑:“让我跟那些东西相通?!”
“视角不同而已,你只看到憎恨,因而将他们投射成了这副模样,”镜像说,“他们不过是想捍卫自己的偶像,动机是纯粹的爱。”
“你会需要的,”镜像露出自信而妩媚的笑容,然后消失不见。发箍落在了地上,散发着异常显眼的玫红色光芒。
丁萦避开目光,手足无措地看着渐渐靠近的巨像。巨像旁的鱼群注意到了列车,纷纷涌来。光芒渐渐被鱼群遮蔽,它们撞击着车窗,发出了可怖的刮擦声响。
昏暗的车厢里空无一物,没什么能帮助她抵挡这噩梦,她绝望地在衣服口袋中摸索……一扇车窗在猛烈的撞击中龟裂,于此同时,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入了丁萦手掌。她摊开手,发现那是象头神的铜雕,于是欣喜地将它紧握,一阵梵音在脑海中响起,车窗一扇接一扇地点亮,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蓝果丽图样在车窗上旋转着,鱼群一时不敢近前。
列车在鱼群与光芒的僵持中驶入了爱若巨像的心房,到站的一瞬间,金色的光芒立时溢向站台,填补起破败的巨像。虽然丁萦正处于巨像体内,但仿佛能看见巨像正渐渐被金光笼罩,金色的线条勾勒出象头神的头颅和四臂。
怪鱼仿佛被这光芒刺激,显得更加狰狞,它们纷纷簇拥在一起,如两柄黑色的铁锤砸向象神,锤落之处,金光迸裂,震撼席卷着整尊雕像。
丁萦蜷缩在不住晃动的车厢内,试图不去在意那沉闷的锤击声。她已经知道自己身陷噩梦,却不知该如何醒来。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丁萦一惊,向后退去,这才发现手的主人是——
“孟柯?”她几近崩溃,“让我醒来!快!让我醒来!”
“我试过了,没用,”孟柯说,“你的意识岛在与公共人设同步,必须先打断。”他双手抓住她的肩,神色严峻地继续说,“待在这里,回想你在印度聚落听到的歌谣,维持住象头神的形体,剩下的交给我。”说罢,他从虚无中取出三叉戟,转身向地铁车门走去。
车门在警报声中打开,孟柯踏上站台,走向车厢外的狰狞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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