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 tied you to a kitchen chair
She broke your throne, and she cut your hair
And from your lips she drew the Hallelujah
在“绘忆”待了六年之后,他渐渐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行业。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记忆剪辑,相反,他曾经非常热爱,对记忆的雕琢能让他忘却时间,带给他一种特别单纯的愉悦,可随着资历越来越老,越来越多剪辑之外的沟通与管理工作强加在他头上,碎片化的工作让他的精力分散,对细节倾注匠心却只会顾此失彼,造成整体进度滞后,他每天都被沮丧和无奈所包围。尽管有随身助理辅助,他的时间管理效率也没有得到多少改善。就像今天,随身助理已经对三个工单的进度报警,但他选择了无视,在不断堆叠的焦虑下,他仍然把丁萦的事排在了第一位。
早上,程刚和许佳琦一起对“火山”里的发现做了简述。看到他们俩亲密的样子,孟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程刚是怎么回事?先是丁萦看他的眼神,然后是龙晓冉开车帮他送爱若,现在又是许佳琦,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忽地成为了所有异性的中心,孟柯感觉自己越来越透明。
这念头很快被“火山”中的发现赶走了:那帮欺负丁萦的家伙竟明目张胆地在“火山”里成立项目,还自称她的“前男友们”!
许佳琦给他了一份剔除隐私素材的项目克隆。即使是过滤后的素材,其数量之庞大也超出了孟柯的想象。他检查了其中几十张偷拍的图片、两个偷摄的视频和十多段记忆,看到丁萦独自一人时的皱眉与沉思,不经意地轻甩头发和偶尔幼稚地大踏步前行……这些他未曾见过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既陌生又熟悉,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但注意到偷拍人与丁萦的距离和他们所选的视角,他心里又泛起一阵厌恶和嫉妒。这股复杂的情绪遏制住了他继续看下去的好奇心,他怕自己沉迷于素材背后的运镜和记忆渲染手法不能自拔,怕自己变成龙晓冉嫌弃的那类人。他不得不放弃对记忆素材的检索,关掉投影在vLens镜片上的JOE项目环境,回到已经加载了四个小时的工作里。
孟柯原本以为拖延的三个工单可以在正点下班前搞定,但做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随身助理提示最后一个工单完成,给出工作奖励后,孟柯懊恼地吁了口气,他一边呼叫无人出租,一边数落自己。不能再像今天这么拖延了,上班就应该一鼓作气先把工作做完。可下次他会听吗?
无人出租很快就到了,这是在陆家嘴上班的众多福利之一,但有传闻说公司今年赚得多开销也大,年末房租到期就会搬离陆家嘴,可到底是去张江还是漕河泾,大家众说纷纭。出租车载着他通过东方明珠旁的明珠环岛时,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地图,环岛和他的行车轨迹构成了一幅特别眼熟的画面——“苯环与蛇”。
尤里卡!孟柯突然灵感突发,如果记忆剪辑不能帮助丁萦,那梦境说不定可以,他还记得在“苯环与蛇”的把戏里,他们是怎样将乌铎一步步引入那个环形靶点。也许他也可以做一个类似的诱饵,引诱那些曾经登录过“前男友们”项目的人进入他的靶点,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投射在梦境里。
“大把戏会对整个聚落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孟柯回忆起摆渡人布伦希尔德对他说的话,“我得知道你是否心存善念,你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了,上海聚落的上空漂浮着一轮硕大的圆月。不少摆渡人化身成嫦娥、玉兔或者吴刚,四处游荡,分发月饼。所谓月饼,其实是摆渡人的一次性体验程序,它可以让梦者获得一次体验摆渡人能力的机会。中秋之后便是十一黄金周,四处旅游的人们会给各地的梦境聚落带来新的色彩,摆渡人联盟需要更多人手加入,以收藏和管理这些寿命短暂的梦境艺术品。
孟柯不太赞同这种做法,摆渡人的身份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摆渡人应该对自己所掌握的能力心存敬畏,他们的义务是引着无意识激发人类的创造力,这并不是什么娱乐体验项目。所以他刻意避开了那些分发月饼的摆渡人,驾着一弯俗气又低调的月牙船,潜入了爱欲聚落。
孟柯掏出了自己编写的指环,将它抛进了爱欲聚落附近的无意识深海中,无意识将指环不断迭代拓展,将其扩展成一间四壁贴满网页的房间,所有的网页都是“火山”里“前男友们”项目的页面。陷阱布置妥当后,他躲在无意识的深海中,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钩。
第一个快动周期毫无收获,但作为摆渡人的孟柯不乏耐心,静静潜伏的他几乎要融进无意识的黑暗之中,无形的黝黑猎豹用粗糙而柔软的舌头舔舐着他,诱惑而致命。他曾陷入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次,不愿再有第二次体验。
第二个快动周期收获颇丰,不少梦境碎片被他的陷阱所捕获,曾经访问过“前男友们”项目页面的梦者将现实的记忆碎片留在了这里。孟柯将这些碎片翻转拼合,拼凑出一个新的梦境。
他只身跃进梦境,发现自己身处一栋欧式建筑内,优雅的机器人侍者来回走动着,还有与高档爱若相伴的人类宾客,宾客的面目模糊,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于是他向影像更加稳定的房门走去。走出房屋后,他回身一望,确认了这是一座欧式别墅,连忙将其强行记忆下来。这是在欧洲么?不,不对,同样的建筑上海也有,他在“上海百年”的记忆剪辑里似乎见过许多类似的房子,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座。得去看看门牌号。他走出别墅的大门,门外是一条被高耸梧桐掩映的林荫道,他在淮海路周围见过许多类似的街道,却不知是哪一条,他转身去看门边的门牌号,梦境中的文字模糊,他辨识不出来。需要更多的梦境素材。于是他切换到梦境的后台,想从陷阱里翻找出更多结晶,可就在这时,梦境崩溃了。
孟柯跳出崩溃的梦境回到无意识之海,发现一个玉兔娘装扮的摆渡人站在他身边。
“使用非法梦境脚本,”玉兔娘手中抓着他的指环,甜甜地对他说,“警告一次。”
这是孟柯成为摆渡人以来第一次吃警告,他心里一惊,连忙申辩,“不,这个脚本是合法的,汉诺威聚落——”
“我不管什么汉诺威聚落、汉喵顿聚落,在我这里它是非法的。”玉兔娘的声音甜腻得让他难受。
“那你去申诉啊,”玉兔娘满不在乎地说,“你这样广撒网式地捕获梦境也不符合守则吧?我们倒是看看谁先被相柳抓住。”她指了指孟柯的头顶,他已经因为警告获得了一枚九头相柳的标记,如果他再得到一枚,就会唤醒沉睡在无意识海洋里的九头蛇相柳,相柳会追捕他,剥夺他的摆渡人资格。
孟柯不喜欢这个摆渡人的态度,但想到要是一时冲动失去摆渡人资格,实在是得不偿失,他不得不放低姿态向她陈情,“我的一个朋友……”
“不关我的事。你对处理结果还异议么?”见孟柯摇头,玉兔娘开心地说,“祝你摆渡愉快,下个快动期见。”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孟柯叹了口气,他拾起散落在周围的梦境骰子,准备离去。这时,一个嫦娥打扮的摆渡人衣袂飘飞着落在他身边,拾起了最后一枚梦境骰子,仔细端详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月宫嫦娥非常好看,但此时的孟柯并没有心情欣赏,他伸出手道:“骰子还我。”
嫦娥抬起眼睛看向他,孟柯顿时被她夺魂摄魄的眼眸激荡起一阵燥热,“手艺不错。”她伸出皓白的手臂,将骰子放回孟柯手中,抽离的时候,轻轻划过孟柯的手掌,“我的梦境在你手里变成了艺术品。”
孟柯意识到这个摆渡人在赞美他,可是,“你的梦境?”
“嗯,”嫦娥认真地点点头,“所有爱欲聚落的梦境都属于我。”
爱欲聚落遍布世界,能说出这番话的摆渡人绝对是个疯子。虽然她很好看,但很难说化身之下不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中年男人,孟柯不想再理她,转身登上了自己的月牙船。
谁知嫦娥腾空而起,落在他船上,她身子轻倚月牙,曲线婀娜,孟柯这才尴尬地发现她的衣服也半透着。
“我们合作吧?如何?”嫦娥凑近说,“我把我的梦境交给你,你把它们变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你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捕获梦境,甚至还能用它们来赚钱。”
她知道自己刚才捕获梦境的事情,但没有发出警告,相反,她还计划帮助孟柯。但疯子就是疯子,她的话太没有逻辑了。
“好处?”嫦娥诧异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衣服前襟随着胸脯的剧烈起伏而渐渐敞开,孟柯想要避开目光,却发现眼睛不听他的使唤,谁让这是梦境。
“你们在爱欲聚落里做梦就是我得到的好处,”嫦娥说,“我得到了献祭与供奉,这就是我需要的好处,对你我而言这是双赢,你甚至能摆脱那份枯燥的记忆剪辑工作,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孟柯惊道,这人不仅是个疯子,可能还是个身份窃贼。与她多说无益,孟柯掏出从印度聚落带回的湿婆三叉戟,刺向脚下的月牙船,在嫦娥魅惑的笑声中捣毁了梦境。
此时接近凌晨两点,孟柯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的下体坚硬得发疼。
待他醒来时,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告诉他应该过十点了,他戴上vLens镜片,发现已是十一点。爱若小楠穿好衣服,问他想吃什么?做早饭还是午饭?
“午饭吧,家里还有什么菜一起做掉好了,”孟柯说,“冰箱里冻了半年的汤圆和鸡肉这几天也快点扫光,我爸妈十一要过来住几天,要是让老妈看到上次她买的肉到现在还没吃完,得把我打死。”
这次你依然见不到,孟柯心想,要是让爸妈看见这个性爱机器人,才真的会把他打死。
他套上衣服,拉开窗帘,同时关闭了免打扰屏蔽。沐浴在阳光里能减少信息轰炸带来的痛苦,他在公司这么多年,周末早上被坏消息拉回去加班已经是见怪不怪,端午、中秋等节假日也是形同虚设。
不出所料,一连串未读消息的叮叮声在耳边响起,他瞄了一眼,却发现只有三条来自公司,都是些不疼不痒的数据交接,剩下的全部来自龙晓冉:
“唉,为什么要跟你联系,明明应该继续摆出讨厌你的姿态。”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为什么要让你在意我的感受?”
“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但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不是。”
“你喜欢丁萦我拦不住,但她真的不适合你。真想让你看看她真正的样子,但你看不见。”
“不过反正我活不长的,让你多讨厌一个人有对我有什么好处?”
孟柯暗叫不好,晓冉又来“状况”了,他连忙向她发出语音通话。
“缓过来一些了,我觉得该去吃点药,但我现在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待着就好,一点点地积攒力气——”
孟柯打断了她,“别说了,‘宁静’还有吗?我允许你喝一点。”
“没了,”龙晓冉说,“我把‘宁静’送给‘帅大叔’了,还没来得及调新的。”
“不,不要让我睡过去,梦里太黑了,我好怕。”龙晓冉的语气听上去像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放心,我会陪着你的。”孟柯回忆起两人约定的暗语,“听着,火焰的火焰……”
“放心,我会赶到你身边的,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火焰的火焰之中是什么?”
话音渐渐落下,龙晓冉陷入了沉默,孟柯等待着等待着,直到眼中的vLens镜片跳出一个提示:“通话失败:由于对方的意识中断,通话无法继续维持”。
他穿上外套,套上鞋子,对厨房里的小楠说了一句:“饭不用做了,充电待命。”
未等听到小楠的答复,他已经奔出门去,房门被他紧紧摔上。没过一会儿,房门又被推开,孟柯冲到床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他越是翻找越是着急,不断有物事随着他的扒拉掉在地上。终于,一个串着沙漏坠子的项链被他翻了出来,他欣喜地握着它,跃出房门,急匆匆奔进已到达的电梯。未关上的房门开始报警,优先级发生变化的小楠带着恬静的微笑脱离了充电平台,将房门轻轻合上,随后,她走向床头柜,将掉落的物件一件件恢复到上次打扫时记录的位置,实际扫描结果与打扫记录出现了偏离,一件装有赛菲流质的项链不见了,小楠自行修正了偏离,继续打扫,她还记得主人给这件物品的命名——“梦境之沙”。
等待无人出租的每一秒对孟柯来说都是煎熬,他打开梦境共振器,被暗语催眠的龙晓冉正慢慢进入快眼动睡眠,他答应要在梦里陪她的,绝对不能爽约。
关于死亡妆容背后的动机,龙晓冉给每个人编的故事都不一样,真相只有丁萦和孟柯知道:龙晓冉看似正常的表象完全靠赛菲维持,实际上,她患有重度躁郁症。为什么她喜欢扮做死亡呢?因为她见过死亡。如果丁萦知道的是龙晓冉全部的故事,那她起码自杀过两次,但孟柯怀疑有些故事连丁萦都不知道。
龙晓冉进入快眼动睡眠一分钟后,出租车才姗姗来迟。孟柯躺入后座,掏出项链,从玻璃沙漏颈部将其掰断,把有液体的那一半倒入口中,不一会便进入了梦境……
孟柯费劲力气才让思维连续起来,意识到自己正在梦里。他下潜得太深,离意识与无意识的边界太近。
他怎么会蠢得跑到这里来?这样事情只发生过一次,而那次是因为——
龙晓冉!孟柯意识到,这次也一样。他用尽全力掏出共振器,在接近无意识的黑暗地带,一切思维动作都艰难滞涩。
共振器引着他下潜进一座神庙,他隐约辨识出了四周的希腊石柱。神庙中央有两张王座,一张王座上坐着一团模糊的黑影,而另一张王座上,坐着一个身穿枯叶连衣裙的女子。
女子抬起头来,姿态雍容。“太晚了,”她面无表情地说,“你说过会在梦里陪着我,但你来得太晚了。”
孟柯想说无人出租来的太慢,这里的时间流速太快,但梦境太深,时间和无人出租已经失去了语义,他连声抱歉,请求原谅。
“你没什么可以道歉的,”龙晓冉说,“你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在这里。”她轻轻将手搭在另一张王座的扶手上,王座上的黑影轻抚着龙晓冉的手。
“我不答应,”孟柯向前一步说,“你不属于这里,至少现在还不。”
龙晓冉不再看他,她转向身旁的黑影,投去深情的目光。
“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孟柯走到她面前大喊,“你曾经跟我说,你再也不会向死亡低头,你忘了吗?”
“我累了,”龙晓冉说,“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道理都想不明白,上面的世界里很窒息,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不,在这里,我甚至连呼吸都不必。”厅堂中的黑暗随着她的话语又加重了一分。
“阿萦还需要你的帮助,”孟柯说,“你答应过要帮她找出躲在幕后的变态的!”
“她还有你们,我只是个多余的废人,”轻抚龙晓冉手的黑影在她手中凝聚,变成了一顶冥后的冠冕。
孟柯继续喊道:“你忘了吗?你还是阿萦的伴娘,你要穿得美美的送她出嫁,这是你们高中就约定好的。”
“你说的这些事情都好沉重,”龙晓冉空洞地说,“这个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还是会照常运转的,放了我吧。”她将冠冕向自己的头上戴去。
“别戴!”孟柯抓住了她持冠冕的手臂,那手臂冰冷无比,“如果你这么做是想让我生气,我现在很愤怒,如果你是想让我嫉妒,我妒火中烧。我还没睡过你,怎么能让你与枯骨同寝?我还没占有你,怎么能让你做蛆虫的新娘?”
龙晓冉再次望向他,周围的黑暗渐渐退却:“你不是喜欢阿萦吗?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
“两个我都喜欢!”孟柯说,“离开丁萦我至少还能活下去,毕竟跟她已经耗了八年了,但没了你,我真不知道后面的生活该怎么面对。”
龙晓冉没有回答,孟柯感受到她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消失。
孟柯感受到她的手臂渐渐温暖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拉紧她的手臂向上一提,将她提离王座,然后用臂弯架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腿弯,将她公主抱了起来。
龙晓冉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说:“你知道自己抢的是死亡的新娘吗?”
“就算你是死亡本尊,我也照抢不误,”孟柯抱着她离开了厅堂。
返回意识之岛的旅程很痛苦,与其说两人是从无意识的深渊向梦境聚落上浮,不如说他们在登攀跋涉,越来越多的信息对两人来说就像久居黑暗的人重新见到阳光一般刺痛。而身后的黑暗依然紧紧相随,孟柯想要加快步伐,但黑暗顺着他怀中的龙晓冉渗透进他的身体,消磨着他的意志。
他不得不放下龙晓冉,让她走在自己身前。“放心,”他安慰龙晓冉,“我就在你身后。”
“我看不见你,”身前的龙晓冉茫然地说,“也听不见你。”
“不用看,也不用听,”孟柯说,“只要感觉我还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是的,我就在你身后,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那会让你分心。”
“你说让我不要回头?”龙晓冉笑着说,“可在我身边流动的思绪让我窒息,这些思绪对你来说可能五彩斑斓,对我来说只是单调的灰色,我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就是你,而且你却在我身后,让我不要回头。”
“是的,不要回头!回头就会前功尽弃,”孟柯大声说,希望她能听见,“我们快要走到了。”其实路还很漫长。
龙晓冉突然停了下来。“我太累了,迈不动步子,这样不是办法。”
“不,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鼓起勇气来。”孟柯祈求道。
“但勇气和爱都需要希望的滋养啊。”龙晓冉的头微微一侧,“我只想看一眼我的希望。”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转过头来。”孟柯大声喊着。
龙晓冉没有听他的,慢慢地转过头来。与一脸惊恐的孟柯对视时,她脸上洋溢的却是释然的喜悦。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伸手打了一个响指。“Music。”她说道。
音乐顿时响彻四方,孟柯身后紧随的黑暗弹射出无数触手,它们缠绕起二人,将他们拖回无意识的深海。音乐伴随着他们一路下沉。
I know, I know I've let you down
I've been a fool to myself
I thought that I could live for no one else
“晓冉!”孟柯在黑暗中挣扎着,他想要挣脱触手的束缚,可每一次挣脱只会让他觉得窒息,他想勾住一些能延缓他下沉的东西,可身旁的所有东西都显得危险而致命,反而是黑暗的束缚温柔而甜蜜。
“不要挣扎,”龙晓冉笑着对他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眼中的世界,如果觉得窒息就去接受黑暗的拥抱吧,但至少它能给你片刻安宁。”说完,她跟着音乐一起唱了起来。
I know we can't forget the past
you can't forget love and pride
because of that it's killing me inside
黑暗中伸出了无数双手掌,为龙晓冉打着拍子。又伸出了无数嘴巴,为她伴唱。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It all comes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I just keep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孟柯的上半身挣脱出束缚,紧紧抱住龙晓冉,打断了她的歌唱。“我不允许你放弃!”
龙晓冉笑着说:“你已经抢了我的亲,我怎么会放弃?只是你的方法太笨了。”说完,她狠狠地吻在孟柯的嘴上,她没被黑暗束缚的手探入他的身体。当两人分开时,龙晓冉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三叉戟。
“去现实中救我吧。”龙晓冉挥动三叉戟,斩向束缚孟柯的触手,“你到站了。”
吃痛的触手顿时痉挛般甩动,孟柯被狠狠抛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过整个梦境聚落,浮向意识表层。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梦境中的合唱变成了无人出租车的报警声,他到站已经1分钟了,如果半分钟内再不下车,无人出租就会开始额外扣费。仍在“梦境之沙”作用下的孟柯恍恍惚惚地钻出无人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龙晓冉家楼下。他回忆起中断的梦境,连忙让随身助理找到龙晓冉去年给他的紧急访问码,解锁了楼下的便利店门禁。坐电梯到达龙晓冉家门口后,他再度解锁了她家的门禁,一股淡淡的猫屎味飘进了孟柯的鼻腔。
孟柯径直走进龙晓冉的卧室,她仍在梦中,微皱着眉头。他轻轻摇晃起她。
龙晓冉身子猛地一缩,从梦中醒了过来。她发现有人在她屋子里,又是一缩,随后才意识到来者是谁。“你来啦。”她语气平淡,仿佛梦里的情话并非出自她口。
一只三花瞎猫听见卧室里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蹿了过来,它嗅了嗅孟柯的脚,然后走到孟柯腿边,用身体来回蹭他。这是龙晓冉养的猫,名叫“参孙”。绝大部分三花猫都是母猫,而“参孙”是只有基因缺陷的公猫。
“吃里扒外,”龙晓冉没好气地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孟柯将参孙抱起,放在了龙晓冉怀里。龙晓冉一面轻抚,一面数落着它。
免于数落的孟柯将右手伸进龙晓冉的被子,撩开她的睡衣,在她腰上的赛菲定量供给器上轻轻按了一下同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而龙晓冉早习以为常,继续逗弄着猫咪。
孟柯将供给器的历史记录显示在自己的vLens镜片上,记录显示,凌晨4点23分,因检测到静脉血管发生免疫异常,供给器紧急排空了赛菲。
“又过敏了,”孟柯说,“你又得换配方了。不过老样子,你得重新做过敏原测试。”
龙晓冉歇斯底里地拒绝,而孟柯像哄小孩一样哄到她同意。
近两小时后,孟柯向她宣布了检查结果,“这次过敏的赛菲是DA-33,整个多巴胺系赛菲里你只剩下DA-42能用了,家里有存货吗?”
“有,厨房里,猫粮后面,那个金色的长方形盒子,”龙晓冉依然蜷在床上。
孟柯依言去厨房取来,他亮出赛菲的包装对龙晓冉说,“这个看上去好贵。”
“我回头问问我们公司的情绪师,看能不能帮你搞点。”
孟柯不以为意,他抽出快速调配仪的原料槽,从30多支管子中找到浅蓝色管装的DA-33赛菲,拔了下来。接着,他拆开DA-42的盒子,将崭新的金色管子装在了空出来的槽位上。孟柯将原料槽推回调配仪内,转身问龙晓冉,“先做一小瓶,你试试强度?”
五分钟后,孟柯再次撩开龙晓冉的睡衣,把新制的赛菲合剂装在了定量供给器的快拔插接口上,他没有把手撤回,而是一直握住那一小瓶赛菲,万一出现问题,他要随时将它拔下。
供给器发出令人舒心的嘶嘶声,龙晓冉紧皱眉头,忍受着血液里出现的新物质,没过多久,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渐渐回复了往日神采,与刚才蜷缩在床上的那个麻木的龙晓冉判若两人。每到此时,孟柯都不禁赞叹起现代科技带来的奇迹。
龙晓冉没有回答。就在孟柯担心她是不是出事情的时候,龙晓冉猛地凑上来,双唇在他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孟柯楞了楞,虽然在梦境里,他与龙晓冉吻过许多次,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与她接吻,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与真实的女孩子接吻。他有些慌张,想要抽出伸进龙晓冉睡衣的手,却被她一把按住,贴在了她滚烫的肌肤上。孟柯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当龙晓冉的嘴唇再次占据他的视线时,他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两人激烈地拥吻,孟柯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在床边保持了半分钟,最后被龙晓冉带着倒进了床里,他的双手绕过定量供给器的线缆,沿龙晓冉的小腹向上探去,这才意识到她睡衣之下什么都没穿。虽然龙晓冉的身材比不上他的爱若小楠,但真人温暖的肉体给了他别样的刺激,孟柯浑身都开始躁动。
激情中,龙晓冉的声音也与平日不太相同,她轻声问了两遍,孟柯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你打过针吗?”
孟柯连忙向龙晓冉展示出左臂内侧的一个伪装成纹身的信息码,用vLens扫描的话就会看到一条关于男用节育针剂注射时间和有效时间的信息,要是孟柯没记错的话,有效期还有一年。看来他没错,因为龙晓冉看完后立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无视他的阻拦三两下脱掉了他的裤子。
可就在龙晓冉用手引导着他进入自己身体时,却突然停住了,她又焦急又不满地看着他:“你怎么回事?!”
“如果,你把我当成你家的爱若,能有点反应吗?”龙晓冉问。两人在被子下赤裸相拥着,几次尝试未果之后,龙晓冉只好放弃,孟柯说就这样抱着吧,抱着挺好,但看来龙晓冉还是有些不心甘。
“那你给我下命令吧。”龙晓冉转过头来色色地笑着,“你平时怎么使唤你家小楠就怎么使唤我试试。”
两人贴着身子交换了许多之前未曾交换的秘密,龙晓冉知道了他家的爱若叫小楠,知道了自己是孟柯睡的第一个真人(她开始不相信,盘问了半天之后满意地笑了),而轮到孟柯问他自己是她睡过的第几个人时,龙晓冉顾左右而言他,只告诉孟柯,她的第一次发生在大一。两人肆无忌惮地聊起了程刚最近追许佳琦的小动作,周沂渊刚入伙时被许佳琦扒出的两段风流史,还有许佳琦的屁股(龙晓冉告诉孟柯,她屁股那么性感完全是因为隐藏腰包的仿形功能,隐藏腰包能够对里面的物品进行自动收纳排列,把它们组成大一号的屁股形状)。最后,他们聊起了丁萦,孟柯发现此时的龙晓冉有种窥探别人隐私的变态心理,她硬是要听孟柯讲他与丁萦的全部故事,孟柯如实说来,而她不时地吻着他,在孟柯觉得会伤害她而停顿的地方更动情地吻他,撩拨着让他放弃抵抗,和盘托出。
“我觉得你爱的不是丁萦,”龙晓冉听完后说,“你喜欢的只是你脑补出来的那个人。你这个人啊,就是期待太高,太完美主义,活在幻想里。这一点上,胡彦松都比你强。”
孟柯佯作生气,惩罚起她的身体,两人激情再燃,又再度不了了之。他们慵懒地瘫在床上,接过刚才的话题,一起吐槽起了丁萦的未婚夫胡彦松,孟柯抒发着嫉妒,龙晓冉替丁萦打抱不平,聊着聊着,两人先后睡去。
孟柯醒来时,发现龙晓冉已经醒了,她默默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泪痕,他抬头一边吻掉她的泪痕,一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赛菲合剂出了问题。龙晓冉摇头说不是,就是一天没吃饭,有点饿了。于是他们评估了一下双方的手艺,最后决定让孟柯去做饭,龙晓冉负责给参孙铲屎换粮。
当孟柯把饭菜摆上桌,与龙晓冉一起开动时,一股莫名的幸福感突然将他紧紧攫住,这就是他儿时所梦想的与爱人一起生活的情景。这么多年来他渐渐意识到,很多幸福都是事情过去后回忆起才慢慢感觉到的,像这种即刻就能感受到的幸福才真的是来之不易。他曾经特别害怕失去自由所带来的窒息与重担,今天他毫无准备地把自由弄丢了,可随之而来的感觉却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一会儿怎么走?”吃饭时龙晓冉问,“你想回家收拾一下还是直接去酒吧?”
“我把这事都忘了。”孟柯如实回答,却意外地发现龙晓冉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直接去‘死线’吧,”孟柯说,“对了,我昨晚在梦境里找到了一点线索,一会儿你帮我看看。”
“不嘛,我现在就要看。”龙晓冉第一次在他面前撒起娇来。
孟柯压根没想过要提防这招,整个人傻掉一般,下意识地将别墅的记忆分享给她。
龙晓冉很快便从记忆里得出了结论:“这房子在武康路,衡山路不让人开车后,我经常从这里绕道。要去看看吗?去‘死线’的路上我们可以稍微绕一下。喂?你怎么不说话,傻掉啦?”
直到龙晓冉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孟柯才缓过神来,只听她问道:“你傻盯着我看干什么?”
下一章《潜入任务:中秋节标准差事》预计更新时间9月29日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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