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讲的故事发生的地方不在乐园里,在蜘蛛夫人古董店的后院里。按时间顺序讲多没意思呀,所以我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呀,说起来蜘蛛夫人真的是好漂亮啊,不愧是那两个人养下的孩子。
【“边缘五彩斑斓套环的脓泡,是天使的吻痕。被天使吻过的人余生的世界将会五彩斑斓,爱和感受力都会前所未有地丰富。他们如同破茧而出的毛虫,在新生里挥动色彩缤纷的翅膀,亲吻生命里每一簇花蕊——
但不幸的是,这好时光有个期限,直到脓疱里的汁液枯竭,亮色的肿胀孕育出的亮色人生也随之一同黯淡下来。……”
村里的老巫医还说,那脓包里的汁液不是人为注入的,而是本来就在人体内的东西。
村民们却说,那老巫医早就疯了,别信他,他总是拿着渔网到处扣人脑袋,扣完看人倒了还嘿嘿地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也是,谁会知道疯子在想什么。
临走时,老巫医来送我,他凑近了偷偷和我说,那脓包是这一辈子幸福的具象。只要一个,有一个包里的东西漏完了,人就会陷入无底的绝望。像鱼没了水流,像鸟儿没了风......
后来听说,老巫医在那不久后就死了。我本是不会在意这个的,只是我想起在之前梦到过那老巫医,梦里他满身都是脓包干瘪后的疤痕,密密麻麻......】
在这个禁止自杀的小镇里,只有一个地方是被允许自杀的。那就是古董店铺后院的那棵树。这里就像烟瘾者的吸烟区,只是没有人看起来会像渴烟一样对死亡趋之若鹜,于是——自然会是的,充满这里的是矛盾和决绝。这里收留的彷徨灵魂早已数不胜数,不知道是不是唯一性带来了莫名的吸引力,因为主动死亡的机会只有这里才被允许兑现——当然,这是种黑色幽默,大家想到这里就只好笑笑,让它随便去了。毕竟只能猜猜,谁又真的知道呢。
你看,又是夜色搀扶着老态龙钟的死亡,下楼去给客人们开门了。
一位胡子拉碴的老者走上树边的木台阶,回过身,向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那人是个中年男人,也回应着点点头。本说来这种场所干“正事”的人,不太会熟人结伴才对。大家都是想逃,但从没人想被别人知道自己想逃。
老者在树上挑了一根看起来足够结实的绳子,不紧不慢地把头伸进那一边去。脚还颤颤巍巍不愿蹬掉那台阶,身后那人却突然快步走向前,好大的力一把抽走了老者身下的木台阶。
后面排着队的人们都一副惊讶的表情,有个红脸的小伙子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中年男人的领口,另一只手戳着男人眼镜下的高鼻子,骂声不绝于耳,却仍是时不时焦急地望望在空中乱晃的老人。他也不知道这时该不该出手救下老人,怕是毁了老人的意愿。第二次寻死可没有那么简单敢去做了,但走出这个院子,赌债、贷款、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讥笑、离开的妻子、笼罩着人生的悲惨现实也不会那么简单改变。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大多人彼此都知道,怕没有余力或是信心想去改变了。
年轻人的红脸红得发黑,在月光下像一个深蓝的烫手山芋。他冲上来用唾沫星子把那人的粗鲁无理蛮横喷回在了当事人自己脸上。老人剧烈挣扎着。他谩骂他夺走了老人最后一刻对自己生死做出决断的权利。老人的摆动还在加剧,浑身的肌肉不能控制般紧绷......骂声延续了很久,不知多久后终于平息,终于安静下来的院子中心的绳子也早就不晃了。
年轻人紧皱着眉龇着嘴,质问中年男人和老人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解释一下他刚刚的行为。
“没有。我和他刚刚认识”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拜托我帮他做出最后的选择。他说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院子了。”
大家都知道的,死亡在这里价格和活着时背的担子一般重,但几乎没人来了就爽快地支付清过去这辈子的债务。总和自己言语两句,讨价还价,看看院子里,又望望院子外。院里来人大家不惊,偷偷走出去了人大家也只看看,有时看见的人多了就会和身边的人面对面笑一笑,但笑容从不会停留太久。这可能是因为冬天太冷了,脸都要冻僵了吧。
单从大家都不爱笑这点来看,院里院外并没谁比谁更冷。
年轻人还是皱着眉。啐了一口,他退了几步回到队伍里,月光从他的脸上扯开树梢扒在他脸上的阴影,黑色的眼圈和他凸起的青筋好像解释着他来到这里的合理性,只是这种带着合理性来的人往往带不回死亡。
不过对于别人为什么会来这里,或许不会有人想问清楚个中缘由——除了那些出于好奇来“参观”的讨厌的人。你看,现在院里就有这样的人,喏,探着脑袋,歪着身子,像是在队伍里排队,又斜在外面,随时都能离开队伍;手揣在兜里,不知是不是冷得停不下抖脚。这样的人年轻人见了好多次了,起初以为是哪个老爷发了善心,来体察民情,后来发现从没什么老爷来这儿,那些好奇的人都是和自己一般的底层人。他们爱来,也总来,出去的时候脸上多是闪着光,好像吃了一大块活萤火虫炸饼,内里透出来的光把自己的脸照得容光焕发。这着实也是奇怪——这死人的地方,怎么出去时比一般活人还有活力?
于是大家也就传,说这些人是食尸鬼,趁月光黯淡他人不备,到这来进货了,吃饱了出去时可不就有精神了嘛。这说法越听越真,也很快就在这院子的老来客里传开了,几家惊恐几家不服,就有人赶着去蹲那些站在队伍边缘的“食尸鬼”——站在队伍边缘张望是食尸鬼在伺机动手——从结论反来解释现象,可容易极了,听起来容易于是听得懂的人就多,同时“食尸鬼”三字带来的恐怖意味也刺激着大家平淡的生活,大家都喜欢简单又刺激的解释,复杂了或平淡了都不爱听、或说太忙没时间听,于是这解释也反倒让人们愿意去信。来蹲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还带来了相机,要留下证据让更多的人去信,或好去反驳——说句实话,无所谓是不是食尸鬼,大多人寻个刺激,“找证据”还是说“为了尽快保证亲爱的邻居安全而挺身而出”都是给找个合理由头。顺便,和人争上几句,甚至动了气还动了手,也都无所谓,高低也是一份刺激,比平常日子热闹得多。
中年男人支起身子,把木台阶一放,几秒后就腾了空。他身后不远处悄悄讨论的两个人突然放高音量,几乎一时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轮到一个女孩去搬木台阶,这才发现这台阶异常地轻。男女老少都能搬得动。队伍右边的一人也看出来了,指着凳子好像有了什么感悟,另一人也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队伍的影子被月影越拉越长,整整齐齐,大家都知道这里的彼此会发生什么,大家都很有礼貌。直到影子到达最长,队伍却从没短一些。
年轻人坐在树的背面还在喘着粗气,他生了一晚的气,越想越气。就算生着气他也知道,不能在不冷静的时候下决定,于是一整晚他都坐在这里冷静。
“之前但凡有人经过他面前,那时他看起来是最气愤的。”围观的人轻声指着那个年轻人议论道。“可不是嘛,这么着急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坐着不去排队啊。”......
天已经蒙蒙亮了,队伍里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地平线上的阳光。有的站在原地仰着头,有的走出院子,又停在围栏外看了很久,有的人捂着脸,不想在本该压抑的氛围里露出笑容......
“他们的生活为什么会过不下去了?这……”本排在最后的那人穿过熙熙攘攘被太阳打散的队伍,喃喃着收起木台阶,拍了拍上面的灰,在人们疑惑的注视下走进屋里去了。
人们听他语气,好像是很同情惋惜又很不理解。树后的年轻人也看见了他,莫名感觉这情景有些熟悉,他前几天刚坐在露天剧院看完一场悲剧,他身边的一对农民夫妇在终场后一脸悲伤地拿起小凳准备起身离开,“演得真好”,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夸赞演员的演技。
不久屋子里的鼾声与由淡黄变为橙红的太阳赶着趟一起来了。
哦对了,我是来找食尸鬼的证据的,差点忘了。年轻人自言自语道,掏出了相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里的老人眼睛是闭着的,普通死人的眼睛不比食尸鬼,死人是看不见的。还好,如果真的有食尸鬼我不一定打得过啊。他想。
木屋的门在人群散去后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皮肤煞白的女士。
这位女士会在清晨来打理树上的果实。这些人教会的墓地不收,所以当地官让夫人帮忙打理——作为教会的赞助者,她在镇上很有声望,家属也会愿意交给她处理,何况,这对她的生意也有好处——她是个“皮囊师傅”,是裁缝但不用布,是画师但不用纸,她用的是新鲜的皮。
人们不一定需要她明面上开的古董店,但总归希望自己是美的——
“一个好看的皮囊总是能被天生丑陋的人驾驭得更好,因为他们的丑陋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深刻地认识到美丽对于人生的珍贵。”夫人常和来客说这类的话,我在架子上早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依我看,她自己一定觉得,她和她的皮囊生意就是一个帮助真正该美丽的人实现愿望的慈悲的“天使”。把美从不知道其真正价值的人手里借走,还给深沉渴求着美的人们。当然,不求回报,她只是轻轻用鲜红的嘴唇吻过每一个皮囊,她的吻痕是五彩的,青色是瘀痛,红色是热烈,绿色是惬意,黄色是温暖,黑色是宁静......有人说,这是她的祝福,祝福着美永远会回到需要的人手中;也有人说,这是毒药,诅咒每一个妄图美丽的人自食恶果。
阳光散落一地,树上挂着一具具漂亮的皮囊。曾经的生命如今只在地上投下不大的阴影。
管家走进阳光零碎的院子,问蜘蛛夫人昨天收的那本旧日记该不该帮她收起来。
“烧了吧。”夫人说,“不管是谁,他不该这样贬低我的杰作。”
她想起母亲,她最近总是会念起母亲,“我想您了,妈妈。还是您能理解我。”她喃喃着,割断一根绳子轻轻放下果实。阳光又重新吞没了尸体曾投下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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