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教室的门打开了,马克罗比乌斯出现在门口,他手背在身后,双腿分开,身上的外衣刚染成了红色,以前的野战军战团编号依然附在肩上。弗拉维斯看了一眼窗外图拉真市场侧面的日晷,和往常一样,他又拖堂了。他让学员们写完,收起蜡板,站了起来:“今天到此结束,下周该上蛮族文化课了。”
前排传来一阵抱怨:“别再上蛮族文化课了,军事保民官,什么奇花异草怪力乱神的玩意。”
“了解你的敌人,马库斯·杜兰尼乌斯。而且不需要担心,你不需要在图书馆睁大眼睛盯着书,试图搞明白上方是哪里。对于调研部分你只需要和你的朋友们交流几句就行,毕竟你们半数都有哥特血统。”
弗拉维斯瞪了他一眼:“接下来的一周里,你会学习来自格奈乌斯·瓦戈·阿伦提乌斯的调查和地图阅读技巧,他是一位军工场高级保民官。他是位退伍军官,已经交了几十年的军校课程,现在他也愿意回来教你们,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所以你们很幸运。他爹是格皮德人,还有点阿兰血统,所以你也能问他有关蛮族文化的问题,马库斯·杜兰尼乌斯。另外他是个严守纪律的人,所以管好你们的嘴。现在下楼,从喷泉那边喝点水,准备见识下马克罗比乌斯的体育场收藏吧。”
“好耶!”马库斯·卡多朝着空中挥手,“每周最快乐的事情啦。”
全班学员迅速收拾好东西,从马克罗比乌斯身边鱼贯而出,马克罗比乌斯看着最后一人离开,然后转向弗拉维斯:“你没告诉他们这是你的最后一天。”
“我作为埃提乌斯参谋官的任命还没确定,而且我不想在离职时搞大排场。毕竟我才在这里呆了六年,瓦戈都呆了三十多年了。”
“作为教师,你的职责是看到告别的学生们看向前方,而不是回头望着你。”马克罗比乌斯说,“回报在于,你帮助创建的军官队伍的质量。”
“这批来自拉文纳的富家子弟一开始有点金贵,但我们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和来自边境的皓首老兵作为同班同学,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奇迹。”
“身心健全啊,百夫长。当他们走进教室时我就看出你的训练效果了,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但是思维更加敏锐。”
“你被任命为埃提乌斯私人卫队的百夫长,应该和我是一起完成的。这意味着旧的战团将再度团聚,对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来说。你将听从埃提乌斯的指挥,完成他交给你的任何任务,我也一样。”
“这是像我这样的老兵能期望的最好结果。直接为埃提乌斯服务将是比任何勋章都更伟大的荣誉。”
弗拉维斯点点头,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马克罗比乌斯已经过了正常的退休年龄,已经在军队服役了三十多年,但他和许多正值壮年的男人一样坚韧、强健。在迦太基之后,弗拉维斯曾试图推免他获得优良公民称号,以表彰他在对抗汪达尔人的战斗中拯救了两名部下的勇气,但由于迦太基的保卫战失败了,他和所有其他推荐获奖者都被除名了。对抗东哥特人的两年苦战在马克罗比乌斯身上留下了新的伤疤,其中一条是撒克逊砍刀在他脖子上留下的青色伤痕,这才是士兵之间唯一有价值的勋章。但是埃提乌斯注意到了他们,并奖励了全体士兵,选择他们作为他的私人卫队,这是给予一个部队的最高荣誉。随着战团离开前线,弗拉维斯接受了罗马军校战术教官的职位,并且顺便让马克罗比乌斯填补了体能训练部门的空缺职位。从那时开始,六年间他们送走了三批新就职的军事保民官,其中有十几岁的年轻人,还有从队伍里提拔的老兵,这些人会派去加强前线的边防军和野战军,迎接多瑙河上游东岸大草原上日益增长的威胁。
马克罗比乌斯突然将头转向军校门口:“有人来看你了。”
弗拉维斯盯着街边的警卫室,心沉了下去。 “告诉我这不是利维娅·维普萨尼亚,”他低声说道,“如果又是她,我们就得赶紧从后面撤退。”
弗拉维斯松了一口气,利维娅·维普萨尼亚是一位非常执著的母亲,她的女儿就像许多女孩一样,是排队想要成为弗拉维斯新娘的人之一。作为瓦伦提尼安一人之下,西帝国权势通天的元帅埃提乌斯的侄子,弗拉维斯被认为是个重要人物,虽然他已经将大部分财富作为施舍赠予了他的战团手下,所以他现在的钱财也就比作为中级军事保民官的工资高一点儿,而且他只住在马克西姆竞技场高处,军营里简陋的军官宿舍里。他已经有一个女朋友了,一个叫乌娜的女子,他曾亲眼目睹这位曾经的奴隶在迦太基的桨帆船上被主教虐待和殴打。在一次特别野蛮的殴打后,他险些谋杀了主教,但在马克罗比乌斯的说服下,他将所有剩余的黄金都用来赎买这个女孩,而主教也欣然接受了这笔钱。弗拉维斯曾提出尽其所能将乌娜送回她的族人身旁,但是她选择留在他身边。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被卷入拉文纳和罗马的王室婚姻和上流礼仪之间,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帝国上空,任何争权夺势的举动都显得不但无关紧要,而且不负责任。
他们走进前厅,一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站起来,掀开斗篷的兜帽,拥抱了弗拉维斯。弗拉维斯带着他迅速返回教室,躲到了没有窃听的地方。弗拉维斯朝马克罗比乌斯点点头,后者将身后的门合上,站在一旁警戒,透过大门下方的门缝,依然能看到他脚底的影子。弗拉维斯转向不速之客。“阿尔托鲁!”他大喊一声,抱住了那人的肩膀,“我以为你在帕提亚,好几个月我都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阿尔托鲁瘫在椅子上,接过弗拉维斯递来的一杯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阿尔托鲁在为埃提乌斯执行刺探情报任务回来后神色更糟糕,但是这一次他看起来更老了,胡须和头发之间出现了第一缕青丝,脸被晒得很黑,眼睛周围的皮肤都开裂了。他看起来很瘦弱,几乎憔悴不堪。 “你需要食物,”弗拉维斯关切地看着他的朋友说道。 “跟我去我的住处吧,乌娜会弄点吃的。”
阿尔托鲁摇摇头:“等下,我说,现在还有更紧急的。”
阿尔托鲁俯身向前:“我假扮成酒商,从波斯波利斯出发向东去了泰西封(注1)。在泰西封因为我冒昧询问是否可以把我的商品卖给皇帝的探子,从而潜入宫殿,他们把我在大牢里关了四个月。有一个月里,每天我都暴晒在沙漠的毒日头下。即使是最好的情报探子都会搞错问题,现在我知道萨珊人早就不说‘皇帝’和‘宫殿’这两个词了。在我被释放并且恢复健康后,我把一些被抓捕我的人扣留的酒水分给了他们,他们觉得质量不错,就把消息传递给了宫中。总之,我被请进了内殿,又进了御膳房,在那里我自己喝了自己的酒来试毒后,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享受了一顿皇家盛宴,竭力获取了一切情报。好消息是,塔拉科西班牙(注2)的一家家族运营的葡萄酒小作坊会获得一份意外订单,并且会为此变得十分富有。坏消息么,我已经给埃提乌斯说过了。”
阿尔托鲁目光变得阴沉:“萨珊帝国不会和东罗马或者西罗马结盟,从而对抗阿提拉。匈奴是他们的敌人,但是他们更喜欢在自己的领土上,在他们的军队更熟悉的沙漠地带以自己的方式和匈奴交战。他们认为,在这些条件下缺乏经验的罗马盟友只是负担。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在北方旧帕提亚边界一带,也就是在高加索山以北,里海和黑海之间的走廊地带,遏制阿提拉的任何攻击。他们也相信阿提拉不会图谋泰西封,他的目光坚定地锁定了西方,因此对帕提亚的任何攻击都是预演,激发他的将士们的兴趣,激发他们对他计划发动的,征服西方的真正战争的热情。从埃提乌斯的特工收集到的所有其他证据来看,我认为萨珊是对的。”
“如果和萨珊结盟是不可能的,唯一获得足够多兵力对抗阿提拉的方法,就是转向西哥特人和他们的王,狄奥多里克。”
“刚才他的儿子托里斯穆德还在这里,在你到达前他就离开了。”
“当我过来时我设法迎上了他,他认识我,因为他还是个小男孩时,我曾经作为盖塞里克手下的雇佣兵,一起拜访西哥特宫廷。他告诉我他不会直接去找埃提乌斯,但是他会在托洛萨的战争委员会上,对他的父亲提及此事。”
“你决不可让此事泄露,瓦伦提尼安的太监希拉克略知道西哥特人有多么厌恶他,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罗马与西哥特人之间的联盟计划,即使其后果会毁灭西帝国。”
“希拉克略是埃提乌斯在情报问题上不再信任瓦伦提尼安的主要原因。”阿尔托鲁说,“像东帝国的狄奥多西一样,皇帝对太监的偏爱正在将他变成一个傀儡,让元帅掌握实权,但是也创造出危险的真空区,而希拉克略和东方的太监会填满它。托里斯穆德明白这点,在议会开始前,他指挥私底下对父亲狄奥多里克提出有关结盟的问题。”
弗拉维斯抿起嘴唇,摇了摇头:“我很了解我的叔叔,我也认识狄奥多里克,他是我哥特祖父的远亲,当托里斯穆德和我是军校同学时,他带我去过西哥特宫廷,我在那里认识了狄奥多里克。他们都是有理智的人,但他们也是不肯退缩的战士。东方吹来的战争之风需要足够强劲,才能让他们摆脱仇恨。”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也是我告诉你这些事的原因。”阿尔托鲁将手伸进外衣,拿出一根装有卷轴的木管,“这确认了你被任命为埃提乌斯麾下的特别军事保民官,以及马克罗比乌斯作为他的卫队百夫长。你现在直接向埃提乌斯负责。他有另一个计划,而且涉及你们俩。”
“首先,明天我们得去见见你的老教官瓦戈,去看一点地图。之后我们需要见机行事,瓦伦提尼安和他的随从都在城里,希拉克略的特工会指摘任何不去宫殿表达敬意的军官。如果我们必须去宫廷,那只会耽误我们真正的目标,也就是在明天日落前离开这座城市,执行一件可能要一去不回的任务。”
阿尔托鲁站了起来,脱掉了斗篷,露出了番军军事护民官的军装和徽章,他的肩膀上附者不列颠战团的狼徽。弗拉维斯拍了下他的肩膀:“虽然耽误太久,埃提乌斯还是恢复了你的军职。”
阿尔托鲁将斗篷披在肩上:“只是掩护罢了,穿着这件军装走在罗马街道上比穿着间谍的斗篷要更低调。”
弗拉维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看着马克罗比乌斯:“等你在体育场处理完那些学员后,去找乌娜,让她把我的武器和装备拿出来,然后回到你的住处去拿你的。”
马克罗比乌斯盯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知道有事发生了!阿尔托鲁从来没有这么公开地来军校找过你。”
“只有台伯河下游酒馆里的女孩们。他们迁就像我这样的老兵子。对于我这个工资只是刚刚够去小酒馆的人来说,罗马给我的钱根本不够组建家庭。”
弗拉维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你最好今晚就去那里,我也必须要对我的人说再见。明天晚上,我们可能就要离开罗马了。”
“是,团长,我很高兴。但是在那之前我还得去体育场。”
萨珊帝国都城,位于底格里斯河左岸,今天的巴格达方向。实际上泰西封位于波斯波利斯西部,后者位于今天的法尔斯省。
罗马帝国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三个行省之一,首府塔拉科(今塔拉戈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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