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无论再怎么宽广,始终都是留在无意识这个大圆之内的小圆,一个被大海环绕的小岛;就像大海本身一样,无意识能产出无止境、自给自足的丰富的创造物,它的财富超出我们的想象。——卡尔·荣格《移情心理学》
薰衣草枝(丁萦的梦匙,隐藏显示)
埃及安卡(龙晓冉的梦匙)
女武神的腰带(隐藏显示)
……
东八区刚过午夜,越来越多梦者的意识化作岛屿开始下沉,浸入这片被互联网强化过的集体无意识海洋。意识之岛在海洋下游弋、连接,组成大大小小的群落,小的可能是共同生活的伴侣、家人,再大一些的,是在同一小区生活、在同一学校学习、在同一公司工作的人,更大的,是刚刚看过同一场演唱会、同一场电影的人们,这些群落又进一步融合连接,组成了更大的群落,它们是同一城市、同一语言区……城市里的陌生人尽管彼此互不相识,却因为在共同的文化中生活而在这里紧紧连接。
孟柯驾船遨游在上海聚落里,尽管驾船遨游深海在逻辑上完全不合理,但荣格之海拥有无视逻辑的容错能力。这片海域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气,让孟柯想起去年冬天喝到的桂花冬酿酒,此时他的形象若是江南艄公,一叶扁舟,逐波而行,与此情此景倒也般配,可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成了卡戎,不由得叹了口气。每次去过“死线”酒吧,他的形象就会沾上几天死亡主题。龙晓冉前一阵从希腊旅游回来后,在酒吧的装饰里加入了一些希腊元素,结果他从酒吧回来进入梦境,就变成了希腊神话里的冥河摆渡人。还有她身上那条褴褛的抹胸连衣裙,龙晓冉自己设计的,她将之命名为“秋天的珀耳塞福涅*”。不知一会儿在梦境里见到她时,她是否会真的化身为冥后本尊。
【*珀耳塞福涅:希腊神话里冥王哈迪斯的妻子,在地下为冥后,在地上为丰产女神。当她返回冥界时就是秋冬。所以上一章中这条裙子上是落叶和枯叶】
孟柯看了一眼共振器状态,昨晚在“死线”聚会的六人都已经跟他的共振器绑定,除他之外,丁萦、程刚、周沂渊已经发出了至少一轮REM共振,许佳琦和龙晓冉还没有进入梦乡。看来还有时间做一些聚落维护工作。
他穿过一个刚刚形成的闪亮小聚落,七八个超级英雄在聚落上空飞翔战斗着,这是刚上映的超级英雄电影里的角色,孟柯还没去看,但已经被梦境剧透了不少,看来这里有英雄守护,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在庞大的描点人聚落旁停住了行船,为人工智能做图像识别的描点人向海洋里排放着浓稠的焦虑,他洒下渔网,将结晶的焦虑打捞上来,这多少能让描点人们在梦境里获得些许安宁,而且龙晓冉的“死线”酒库里总是需要补充新的焦虑原浆;他快速地划过爱欲聚落,匆匆扫过那些女主角是丁萦的湿梦,他原本想从这些梦境里辨识出哪些是爱若,说不定能找到究竟是谁恐吓了她,但无意识抹去了爱若的特征,在梦境里,它们跟人类毫无区别,而且丁萦不乏现实中的爱慕者,湿梦的数量异常庞大,所以他匆匆离开。最后,他来到丁萦身边,此时她的梦境柔和安详,没有了她发现断头爱若那日的动荡恐怖。
他从没喜欢过跟噩梦战斗,那总给他一种与无形深渊搏斗的无力感。无意识创造的东西并不都是美好的,或者说,仅仅有很小的一部分是美好的,在闪耀的意识聚落边缘,是漆黑静寂而无尽浩瀚的未知深海,聚落越是广大,与无尽深海的边界也更加绵长。
周四凌晨,他收到共振器的警报,海洋中一股四处嗅探的黑暗渗入丁萦的梦境中,投射成一个仅有客厅和卧室的牢笼,而爱若的断颅被无意识夸张地篡改,变成了丁萦自己的头颅。一个声音对卧室中的她低语,怂恿她打开房门,去看看自己被砍下的头颅,而另一股力量阻止她推开,两股力量反复激荡,榨取着她的焦虑与恐惧。孟柯耗尽精力才冲破牢笼,一边抵挡黑暗对他的侵蚀,一边在丁萦耳边轻轻说,“睡吧睡吧,不过是个梦,客厅里什么都没有”,他不断安慰她,直到她的快眼动睡眠结束。然而下一个快眼动周期开始时,同样的噩梦再次袭来。
孟柯与噩梦战斗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时挣扎了半天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他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噩梦,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在“苯环与蛇”把戏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几个小时前的“死线”聚会上,孟柯才从程刚的口中得知了那个被他“苯环与蛇”的把戏“尤里卡”过的德国人的名字,乌铎。
七个月前的正月初二早上,孟柯还在家里赖床,半梦半醒间,共振器传来了远在德国的丁萦梦中的悸动。在十几个摆渡人的帮助下,他横跨七个时区的聚落,来到了丁萦的梦境里。可他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安抚她濒临崩溃的梦境,一番探究之后才意识到,解决梦境压力的方法另在他处。
在丁萦梦境里投射排山倒海压力的正是这个乌铎,孟柯辗转来到他的意识之岛旁,却遭遇了坚不可摧的障壁,语言的障碍阻止他接近浅层的岛屿,于是他继续下潜,在深海中观察乌铎抽象的情绪流动。他看到了一股熟悉的意识流,那是丁萦在乌铎心中埋下的质疑,乌铎的一部分意识流已经开始认同这些质疑,但傲慢和恐惧压抑着质疑的意识。孟柯能对付傲慢,但对于这股恐惧却无能为力。乌铎的恐惧在于:万一丁萦的质疑是对的,他也想不出任何方法证实。只有帮他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才能真正消解丁萦的压力。但对丁萦的行业完全是门外汉的孟柯,不可能无中生有,将灵感暗示给乌铎。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正处于集体无意识的深海,荣格之海中没有不可能之事。
摆渡人们多少都会一些利用荣格之海的强大无意识借力打力的“把戏”,而编写初版梦境聚落协议的德意志摆渡人,更摸索出许多让其他摆渡人都难以置信的“大把戏”,其中之一被叫作“Benzolring und Schlange(苯环与蛇)”。
“这个把戏来源于弗里德利希·凯库勒发现苯环结构的故事,”将他从沃尔姆斯聚落摆渡至汉诺威聚落的摆渡人向孟柯解释,她自称布伦希尔德,两人勉强能用英语沟通,无意识帮助他们用情绪传达着抽象的部分,“凯库勒梦见了衔尾蛇,从衔尾蛇的形象里悟出了苯环首尾相接的结构。这就是无意识对他的‘尤里卡*’,如今我们有互联网,可以催化整个过程。”
【*尤里卡:在希腊语里意为“我找到了”,阿基米德获得灵感时曾有此欢呼,这里是梦境聚落的术语,表示无意识对人的灵感激励。】
把戏的目的就是让目标找到他所需要的衔尾蛇,换一种方法说,就是借助无意识的创造力去启发目标。汉诺威聚落有人精通此道,布伦希尔德可以介绍他认识,“但在我帮助你之前有一个前提,”布伦希尔德认真地看着孟柯,“大把戏会对整个聚落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我得知道你是否心存善念,你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Alles klar!*”布伦希尔德灿烂地笑道,无意识向孟柯传递了这句德语背后的意思,她会作为他的担保人,帮他求助于汉诺威聚落的摆渡人联盟。
【*Alles klar:德语,好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发音铿锵有力,让作者当年动了学德语的念头。】
摆渡人的大把戏需要引导乌铎将他的困惑与怀疑一步步投射到梦境里,但投射需要时间,而丁萦濒临崩溃,心急的孟柯申请参与大把戏,却被汉诺威的摆渡人拒绝。最大的障碍是文化隔阂,孟柯对他们文化的了解不足以与泛德意志聚落调谐,这会影响到把戏的质量。
“去找点日耳曼神话读读,”布伦希尔德给他建议,“神话是荣格之海中最古老的力量,比如凯库勒的那条衔尾蛇,原型便是耶梦加得,环绕世界的巨蟒。”
他还想问细节,却被老妈喊醒了,数落他过年回家只知道睡大觉,饭做好了没人吃,真不知道他在上海的时候一个人是怎么过的,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正月初三天快亮时,通宵翻阅尼伯龙根神话的孟柯终于坚持不住,坠入了梦境,这次他没有依靠摆渡人,泛德意志聚落此时如一盏明灯,尽管有无数聚落阻隔,依然在他眼前熠熠生辉。他追寻着光芒航行,待他靠近泛德意志聚落时,才发现那明灯是摇曳的极光,布伦希尔德一身女武神戎装,骑着白色战马,在极光中等着他。
“骑上来!”布伦希尔德对他说,“如果我的马没把你甩下去,说明你已经与泛德意志聚落调谐。”
战马立刻撒腿狂奔,直到抵达汉诺威聚落,孟柯都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他们用了七个快眼动周期铸造模具,又用了五个周期布置饵食,准备完毕已经是德国的周一凌晨,正月初四早上。孟柯从聚落中小退了片刻,去楼下吃了碗肉丸胡辣汤,回家后对刚起床的老妈说已经吃过了别做他的饭了对了他头有点疼不过放心他吃过药了就是想再睡会儿千万别叫醒他。
未等老妈反应过来,他就进屋反锁房门,屏蔽了听觉,又塞了耳塞做双保险。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剂龙晓冉调制的被称为“梦境之沙”的赛菲,仰头饮尽,挨上枕头没多久,就再次回到汉诺威聚落。
模具的部分一切顺利,刚刚进入快眼动睡眠的乌铎被他们的饵食引出了意识之岛,一步步进入摆渡人为他创作的环形模具,变成了绝佳的靶子。汉诺威聚落的摆渡人见靶子就位,开始齐声呼号,声浪扩散,附近的聚落纷纷响应,汉堡聚落、柏林聚落、杜塞尔多夫聚落、科隆聚落、法兰克福聚落……整个泛德意志聚落开始震颤,环绕聚落的荣格之海忽然被激荡出无数鳞片状的涟漪,无意识的巨大涟漪慢慢定形,幻化成一条环绕泛德意志聚落的尘世巨蟒。巨蟒抬起头,蛇头恼怒地左右摆动,直到发现了将它剥离出混沌的噪音之源。它吞吐着蛇信,扭动身体,向汉诺威聚落袭来。汉诺威聚落的摆渡人有条不紊地立起模具,将环形的凹槽对准蛇头……
一阵冲击汉诺威聚落的猛烈震颤之后,尘世巨蟒消失了,孟柯茫然四顾,直到布伦希尔德将乌铎的意识之岛指给他。乌铎安然地站在自己的意识之岛上,诧异地端详着手掌中突然出现的衔尾蛇银戒。只见他咧嘴一笑,将戒指戴在手上,满意地融进了意识之岛中。
“尤里卡!尤里卡!”汉诺威的摆渡人们爆发澎湃的欢呼。成功了!孟柯跟着他们一起激动地呐喊。不知是哪个摆渡人激情难抑,将大家拖入了新的梦境,孟柯惊觉时已身处一座啤酒花园,摆渡人在他身边互相祝酒、拥抱、亲吻,然后开始做爱,他想要抽身离去,却被布伦希尔德拉住,她把他领到花园深处,不顾他的反对,用欲望的火焰烧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遮挡。他想要拒绝,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但布伦希尔德说,这只不过是个梦,没人会怪罪梦。
云收雨住之后,布伦希尔德赠给他一条腰带,“这是我的梦匙,”她对他说,“欢迎随时访问我的梦境。如果能来德国,记得来沃尔姆斯找我。”
很多摆渡人们喜欢将他们收集到的梦匙戴满全身,以向他人炫耀自己曾到访过的梦境,这同时也是自己摆渡能力的见证。但布伦希尔德的腰带一直被孟柯藏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对谁也没有说过。
孟柯最新的收藏是程刚给他的伽内什雕像。那是一枚实体梦匙,刚刚被他记忆并投影到梦境中。不过投影的梦匙在梦境中最多只能维持两天,虽然能直接将梦者摆渡至它指向的梦境,但梦醒之后,梦者得重新拿出雕像把玩记忆。只有与某个梦境聚落调谐,梦者才能获得这个聚落的真正梦匙,除非协议变更,否则它会永远驻留在梦者的梦境里。
游荡中的孟柯忽然收到共振器发出的一阵震颤,龙晓冉最后一个进入了快眼动睡眠,孟柯知道时候到了,他开始折返,返回梦境中的“死线”酒吧。
孟柯走进酒吧,见“死线”聚会上的五人早已落座,各自坐在昨晚的位置上。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希腊七弦琴声,周沂渊仍在侃侃而谈,但孟柯听来全是逻辑错误和语义缺失,无意识混淆了逻辑,只留下情感,此人的爱欲形成了一股玫红色的雾霭,向面前的三个女孩子蔓延。
孟柯默默调整了共振参数,收敛了众人在梦境中发散的意识。周沂渊渐渐察觉自己说话语无伦次,终于停住了嘴。
“我们可以去检查爱若了么?”程刚问。孟柯感觉到了他身上积聚的情绪应力,很多刚刚旅行回来的人身上都能明显察觉到这股应力。
“对哦,”程刚拍了拍脑袋,“不对,我记得我已经和龙老板带着爱若回……等等,”他看了看龙晓冉,恍然大悟,“这是梦?!”
龙晓冉向程刚点点头,然后望向孟柯,其他人也一齐抬头望向他。
孟柯走到桌前坐下,然后掏出象神伽内什的雕像放在了桌子中央,放下前,那还是个可以攒在手中的小铜像,当他抬手起后,桌上的雕像已经有半人高,憨态可掬的彩绘伽内什盘腿坐在桌上,伸出四只手臂,一手持莲花,一只手降魔杵,另两只手各持一种手印。
程刚看了看伽内什又看了看孟柯,“你真的是那个什么来着……摆渡人?”
“Natürlich*,”孟柯用德语流利地答道,至少在程刚听来如此。
“你刚从印度回来,意识被异域的所见所闻塞得满满当当。”孟柯对程刚说,“我需要你把这些感受释放出来,越随性越好。”
最先变化的是酒吧的音乐,若有若无的七弦琴声渐渐变成了含混的嗡嗡声。
接着是一阵沉香木味道,当香味绕过孟柯鼻息时,他借助无意识的力量将其加强,引它向其他梦中友人飘去。
含混的嗡嗡声逐渐明晰,孟柯辨认出那是绵延不绝的男声吟唱。
然后是丁萦的一声惊呼,她的白色长袖衬衫变成了一件烟灰色的短袖露背小上衣,绣着繁复银边的宝石蓝纱丽包裹了她整个腰下,又沿着右腰上行,勾勒出她的胸前曲线,然后像披肩一样披搭在她左肩;接着是许佳琦,她穿上了一件亮黄色的圆领开叉长衫,上面绣满了万寿菊,衫下是一条白色修身长裤,裸露的脚腕戴上了银脚链;孟柯再看龙晓冉,她乌黑褴褛的连衣裙变成了一套酒红色裙衫,上身无袖露脐,下身是长及脚踝的褶裙,纷繁地星点装饰在裙摆上*。
【*许佳琦上身是Kurta,这是一种印度男女都可以穿着的服饰。丁萦和龙晓冉上身都穿着露脐的Choli,但丁萦多了一条纱丽挡住了肚脐。龙晓冉下身穿的褶裙叫楞哈(Lehenga)】
男士们的服装也开始变化,孟柯发现自己上身衣服变成了一件海蓝色的刺绣夹克,下身是一件绣着暗纹的黑色长裤,程刚则穿上了一件与许佳琦款式相似的银灰长衫,下身穿着宽松得离谱的白色裤子;而周沂渊,孟柯不得不承认他的衣服在男士中最为华丽,他下身的裤子与程刚款式相同,不过是暗红色,而上身是一件开襟有领,装饰的繁复刺绣的暗金色外套*。
【*孟柯上身穿的夹克是Nehru Jacket,下身的裤子是Pyjama。程刚的上身是Kurta,下身是一条布围出来的大泡泡长裤Dhoti。周沂渊穿的是华丽的旁遮比外套Sherwani。】
“是无意识塑造的,”孟柯说,“你为无意识提供了倾倒灵感的器皿。”他转身对盛装的友人们说,“稍等片刻,我们马上抵达聚落。”
“已经快到了么?”许佳琦问,“我以为‘摆渡’要乘船呢。”
“就是这里,”孟柯指了指这间梦境中的“死线”酒吧,“这是一个缓冲区,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待与印度聚落调谐。”
“直达啊,”许佳琦说,“我还是觉得一个聚落接一个聚落地游荡过去更有意思。”
“这不可能的,”孟柯说,“化妆间必须有固定的广播地址。”
“但我们也只有进入聚落的时候才需要广播,对吧?”许佳琦说,“我们可以给化妆间做个‘锚’啊,广播时,我们把锚抛下去就能获得广播地址。我们想乘着它在聚落间游荡时,就把锚收起来。据你所说,游荡时是不需要广播地址的,我们只需要被动采集附近聚落发出的信号就行了,对吧?”
许佳琦的点子很新奇,孟柯沿着她的思路往下想,“这就像是……”
“一艘船。”龙晓冉总结说,“技术讨论到此为止,我们到了。”
酒吧大门外不知何时起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吟唱。龙晓冉与孟柯一起上前,将大门推开。门外一片漆黑,男声的吟唱占据了全部的黑暗,只有门框上挂着一只铜铃,铜铃下悬着一条长绳。
程刚似乎见过类的事情,他第一个走上前去,抓住长绳转身对众人说,“这个叫Darshan,朝见神的旅程。”然后他猛地一摇长绳,绳另一端的铜锤撞上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当”,铃音还在众人耳边回荡,然而程刚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其余人面面相觑,但很快有样学样一个个摇响铜铃,融入了黑暗之中。
Suurya-Kotti Samaprabha |
Sarva-Kaaryessu Sarvadaa ||
孟柯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虽然地板触感光滑舒适,但这让他很不习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但这却不是无意识海洋中那种让他惧怕的黑暗,有一种存在就在前方,让他心安。
吟唱中似乎在讲着故事,一个孩童被母亲爱怜地用泥塑造,他勇敢地保护母亲洗浴时不受骚扰,却被不知情的父亲愤怒地斩下头颅,发现真相后,父亲无比懊悔,他杀掉大象,将象头安在儿子的尸身上,欣喜地看见他重获生命……
孟柯猜测,这多半是印度梦境聚落独有的调谐方式,虽然他听不懂梵语,但聚落正通过展示神话中的情感,与他的情感同调。随着Darshan之路的延伸,他渐渐理解了礼赞背后的意思:
Suurya-Kotti Samaprabha |
Sarva-Kaaryessu Sarvadaa ||
就在他明白的一刹那,眼前的黑暗立时消退,一切豁然开朗,他面前是一座五层楼高的雪白象头神雕像,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快乐、憨厚、和蔼与安详。
孟柯的身边忽然多出了许多一起走过Darshan之路的朝拜者,他看到了许佳琦,她在一小片万寿菊花丛前向他招手。他走了过去,依照她的示范将手伸入万寿菊从中,亮黄和橙色的万寿菊顺着他的手臂攀爬,从脖颈到腰间串成了一条万寿菊花环。他抬头看见了其他几人,同样的花环也挂在他们胸前。
程刚带着他们跟随人流慢慢走向伽内什的雕像,他们越往前走越意识到伽内什的身形巨大,快到伽内什脚下时,孟柯发现自己不过象神的脚掌大小。
许多人到达象神脚下后便会上前亲吻他的脚背,并用双手将之抚摸,然后轻点自己的额头和心脏的位置。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少信仰其他宗教的人也纷纷走上前去祈求伽内什的祝福。他们六人入梦随俗,也加入了祈福的队伍。
一个穿着杏黄长袍的老人站在朝拜队列前方,手中拿着一碗朱砂色的染料,当他们抚摸过脚背路过他时,在他们各自额间点了一枚红色的吉祥痣,程刚额上的最为夸张,老人的手指从他的额头向上划过,变成了一条粗壮的红线。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雕像时,身后突然传来鼎沸的欢呼声,一个人呼唤着“伽那帕提*”,而其他人欢快地应和,呼和不断重复,小山一般的雕像随之颤动起来。孟柯这才发现雕像四周不知何时站满了壮硕的男子,他们跟随着呼和将伽内什雕像缓缓抬起,向雕像后背的方向缓缓移动。
【*Ganapati,意为“群主”,这是象神伽内什的另一个名字。】
“他们要抬象神入海了,”程刚解释说,“我们跟上。”
不知何时开始,空中飘落下万寿菊,当孟柯注意到时,天空已变成了一片橙红,漫天的万寿菊如橙色的雪花不断飘落,椰子、檀木、沉香木、黄金木各种各样的香气迎面扑来,他侧身遥望被巨大的象神雕像阻挡的前方,无数与他们六人一样身着印度服饰的梦者抬着大小不同、姿态各异的伽内什雕像,如百川汇聚,化作一股洪流,向一个方向慢慢前行。礼赞声如今响彻云霄,而程刚大喊着告诉他,他们要把这句礼赞吟唱一百零八遍。
वक्रतुण्ड महाकाय सूर्यकोटि समप्रभ।
निर्विघ्नं कुरु मे देव सर्वकार्येषु सर्वदा॥
Vakra-Tunndda Maha-Kaaya Suurya-Kotti Samaprabha |
Nirvighnam Kuru Me Deva Sarva-Kaaryessu Sarvadaa ||
如长龙般的人流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鼓声,鼓声过后,所有的声音息止。紧接着是第二轮鼓声,第三轮,第四轮,越来越连绵不绝,欢呼声在人群中炸裂,六人身边突然窜出一个陌生人,他拉起身着纱丽的丁萦旋转起来,孟柯想要阻止,却被程刚拦住了,“欢庆开始了。”
孟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也被一个陌生女子拉着跳起了旋转舞。鼓声的声浪从鼓手处向队伍前后蔓延,如干草上的火焰,触到哪里,哪里就开始疯狂舞动。
站在伽内什雕像上的人们开始向底下的狂欢的人群抛洒彩粉,将人们染得五彩斑斓。交换舞伴时,孟柯发现自己遇到了龙晓冉,他还在犹豫,龙晓冉却拉起他旋转起来,笑容无比灿烂。
孟柯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般纯粹地开心过了,仿佛心底所有的大石都被搬走,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松。
“这个呢,”程刚举起一只椰子,对围成圈的友人和几个游客梦者现学现卖,“相当于你自己,外面坚硬的壳就是你尘世里的躯壳,里面的白色果肉是你心灵的实体,而流动的汁水呢,才是你真正内在的能量。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他将椰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椰壳纷飞,汁水四溅,“把能量释放出来。一起砸吧!”
话音未落,众人身边出现了一堆堆椰子,他们学着程刚,纷纷捡起椰子狠狠砸向地面,顷刻间乳白色的椰汁四处飞溅。
孟柯没有动手,他静静聆听着,伴随着每一次椰壳碎裂,他都听到了耳旁突然被放大的礼赞,“提婆啊,消我碍障*。”
【*提婆:Deva是梵语中的天,指男性神明时可以引申为天人,汉译作“提婆”,虽然有婆但不是女性,女性天人叫“提毗(Devī)”。这句其实就是之前礼赞中的第二句前半段,礼赞中为了意思简明,将Deva翻译成了主上。Nirvighnam Kuru Me Deva,单独拿出的话,意为“天人啊,消除我前途的障碍吧!”】
“想什么呢?”程刚走到孟柯身边,他手中拿着半块碎椰子,一边吃着果肉一边问孟柯。
“好吧,梦是你的地盘,随你装逼吧,”程刚抛掉吃光的椰子,继续说,“不过你确实蛮厉害,这些,”他挥手指了指眼前欢呼的人群,“我没想到能在梦里这样重温。”
“这就是我们摆渡人做的,”孟柯说,“帮助人重温和回忆,能暂时让他们逃离现实,在梦境里获得一丝喘息。”
“龙老板说……”程刚犹豫了一下,“说你能看到我们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性梦,春梦,随便你怎么叫,”孟柯说,“我猜她警告你别碰那个爱若。”
“差不多是这样,你若是看了那个爱若的身体,感官刺激残留的应力就会被你带入梦里。但并不是我去偷窥你的梦境,是你自己广播的。”
“我自己广播?”程刚有些纳闷,“我的防火墙里不会允许隐私上传的啊。”
“这是梦境,无意识的海洋里任何防火墙都没有效用,只要你依然使用网络,就会继续广播梦境,我们只是路过你的意识之岛附近,而你在岛屿上嘶声呐喊而已。”
“你看看你面前,”孟柯指着狂欢的人群,“每个人都在嘶声呐喊,如果他们在泄露隐私,你能听出哪句是哪句么?”
程刚摇了摇头,“但龙老板说你能,也许你们摆渡人有什么把戏呢。”
“我们摆渡人还真有些‘把戏’,”孟柯笑着说,“不过寻找这些线索还用不着把戏,我跟丁萦调谐过,熟悉她在海洋中意识流的特征,你要是梦到她,我是能认出来的。”
“我觉得这还是侵犯隐私,”程刚说,“我承认,我做过不止一次关于丁萦的春……湿梦,难道这样就要被人窥探和指责吗?”
提婆啊,消我碍障。孟柯耐着性子解释,“无意识产生的一般湿梦和你看过爱若胸部之后做的湿梦是不一样的,我能辨别。”
“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玄学’,不如加入我们,”孟柯由衷地说,“这个梦境能如此稳定和栩栩如生,有不少是你身上积聚的应力的功劳。”
“简单地说,就是你在异国他乡遭遇文化冲击后的情绪残留,”孟柯说,“我们一般把你们这类人叫作‘旅行者’或者‘传匙人’,最近流行的叫法是‘快递小哥’,”看着程刚扬起眉毛,孟柯继续解释,“‘ 旅行者 ’很好理解,你本身就是‘空中飞人’,而你无意间购买了梦匙,并带回国给了我们,实际上就做了一回‘传匙人’,往小了说,你让大家得以体验异国梦境,丰富梦匙收藏,往大了说,你丰富了一个聚落集体无意识的变量,于文化发展有益。”
“我去,能扯得这么高大上呢?”程刚嘴上不屑,但孟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悸动。
“先不要吧,”程刚说,“听上去还是像个窥淫癖联盟。那你们……能改变别人的梦境么?”
“什么叫改变?”孟柯反问,“我将大家摆渡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将大家改变,我们存在在这个聚落里,实际上也在改变这个聚落,聚落是由许多个体组成的完型结构,聚落影响我们,我们也必然会影响聚落。”
程刚有点没听明白,但还是坚持说,“我想说的是真正的改变,个人的改变,像那部老电影……叫什么来着,总之像那里面一样给人植入想法。”
孟柯想到了“苯环与蛇”的把戏,“我们确实做类似的事情,”他坦诚说,“但动机是好的,成为一个摆渡人需要经历过许多考核,许多考核都在梦中进行,让你放下心中所有戒备,在全然不知这是梦境的情况下考核你的共情和行动。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能成为一名摆渡人。我们玩梦境把戏的时候必须恪守原则,动机向善。”
“可这毕竟是人的组织,人的组织就有既定的偏见和意识形态,你们如何保证自己想表达的‘善’不是别人感受到的‘恶’?”
这个话题开始让孟柯不舒服了。提婆啊,消我碍障。“我们有自己的守则,大把戏也必须经过联盟的同意。”
“但我仍然觉得你们是未经允许摆弄别人的东西,别人无意识地放在那里,并不代表着你们可以随意摆弄。”
孟柯本是想岔开话题,可环顾四周,哪还有丁萦的身影,他突然恐慌起来,“丁萦去哪了?!”
“我本来跟她一起往海边去的,”许佳琦抱着一堆印度零食说,“但中途看到有人分发吃的,就停了片刻,抬头时已经看不到她了。”
周沂渊摇了摇头,龙晓冉看着孟柯急切的样子,本不想理他,但最后也摇了摇头。
“班加罗尔的海在……在……等等,”程刚猛然意识到,“班加罗尔并不靠海。”
糟糕,海的意象不足,无意识会天马行空地发挥,孟柯不敢去想荣格之海会将什么东西冲上岸。他可以用共振器将丁萦强行送回“试衣间”,可不免又会让她梦境紊乱。不行,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快跟我一起闭上眼睛想海洋,海的味道,海的颜色,随便他妈的海的什么东西,”孟柯愈发急躁。
孟柯睁眼时已身处海边,海岸上有无数没入海中的伽内什,但只有一尊与众不同,那是一尊爱若的雕像,爱若长着丁萦的面貌。
这是怎么做到的?有时候无意识的创造力还是会吓到孟柯。
“她在爱若雕像下面!”许佳琦指着海岸上的一个人影说。
那个身着宝蓝色纱丽的女子半身浸在海水中,纱丽上摆垂下,融进了青绿色的海水里。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孟柯知道,是丁萦。
孟柯连忙向海岸狂奔,可人潮汹涌,他分不清哪些真正的梦者,哪些是梦者投射的人潮。
从海里出来啊!孟柯在心中焦急呐喊。他越是想挤过人群,人群便越将他阻隔。
他突然一个趔趄,前方的人群消失不见了,与丁萦之间只剩下一条漫长海滩。于是他发足狂奔,一边狂奔一边大喊,“从海里出来啊!出来啊!”但猛烈的海风吞噬了他的所有呼喊。
丁萦读到了孟柯心中的惊恐,表情微变,下意识地向海岸退回一步。
就在这时,青绿色的海水无故泛起波浪,浪花以不符合物理规律的方式升起,凝结,最后形了一张青面男子的巨脸。丁萦和孟柯都被此情景震慑,再也迈不动步子。
青面的男子盘着犄角型的头发,一轮新月装饰在他前鬓,他额上画着三条白线,被额间张开的第三只眼睛切成六段。他的表情安详,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真无邪,但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恐怖。青色的头颅继续上升,露出青黑色的脖颈和缠绕在脖颈上的毒蛇,接着是他同样青绿肤色的身体。海面另一处也涌起了三股小浪,浪花退却时,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三叉戟。
持戟的巨人仿佛从蹲坐中站起,庞大的身形填满了天空和海洋,爱若的雕像只达他腰际。
“希瓦!希瓦!”孟柯听见身边的人一边呼喊,一边在狂喜中跪拜,接着又是一阵惊呼。
孟柯连忙向巨人望去,只见他举起了三叉戟——孟柯只来得及轻呼了一声“不”——砍掉了爱若的头颅。
头颅落在呆立的丁萦身边,溅起的浪花打湿了她所有的衣裙。
众人却在这一击中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声响动摇了梦境的根基。
青肤的男子在呼喊中扔掉三叉戟,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溅起的浪花模糊了孟柯的视线,当他视线再度清晰时,青肤的男子双手婀娜展开,一条腿微曲,另一条微微抬起,蓄势待发。
仿佛是为了印证孟柯的猜测,那男子跳起舞来,人群随之沸腾,他每一次跺脚,海面就升腾起无数水汽,直到最后,海浪变成了熊熊火焰。丁萦一动不动,与那火焰只有咫尺之距。
地面开始分崩离析,梦境开始溃散,孟柯在共振器里发出了警报,将大家强制送回“试衣间”,唯独丁萦没有响应,孟柯暗叫不好。他必须在梦境崩塌前把丁萦带回“试衣间”,不然……
但阻隔他的已经不是海水而是火焰,孟柯想要穿过,却感受到了异常真实的灼痛感。丁萦跟他不过十步的距离,但他无法近前,他大喊着,但丁萦无动于衷。
就在他绝望之际,火焰中突然跳出一只猴子,它手持长棍,以其一端为支点,来回撑跃蹦跳,灵巧地穿行在火焰中。它很快超过了孟柯,接近丁萦。
就在这时,青肤的男子更换了舞姿,他的脚掌向孟柯、丁萦和那只猴子踏来……
礼赞伽内什!丁萦在“试衣间”里,她身边有——不,他这才发现那不是猴子,是——一个半猴半人的生物。
“阿萦你没事吧?”龙晓冉迎了上去。丁萦一脸的惊魂未定,但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孟柯对半猴半人的生物说道,希望无意识能让它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的,”猴人点了点头,“Namaste*。”他双手合十对众人说道。
“Namaste,”程刚也合十回应,他向众人解释,“他的造型是猴王哈奴曼,相当于咱们的孙悟空。**”
【**关于孙悟空的形象与哈奴曼是否有关联存在好几种说法。本小说选择了它们有关联的说法。】
“不必道歉,”哈奴曼抓耳挠腮着说,“我们聚落的梦境每周都会被伽内什的爸爸毁灭几次,礼赞大湿婆天 ,这不过是梦境必然的轮回而已。”
原来梦境中众人所喊的“希瓦”就是印度的毁灭神“湿婆”,“玛哈希瓦”意即“伟大的湿婆”。摆渡人哈奴曼告诉他们,印度摆渡人把每个人快眼动睡眠周期结束,梦境世界崩塌的那个时间点叫作“湿婆时刻”。而“湿婆”正是象神伽内什的爸爸。神话里,常年外出的湿婆归家,从没见过父亲的伽内什以为这个陌生人要去偷窥母亲洗澡,百般阻拦。没见过儿子的湿婆愤怒地拿出三叉戟斩掉了伽内什的头颅,当他发现酿成大错之后,砍下了经过的一只大象的脑袋,安在儿子的尸身上,儿子便以象头复活。
众人听他讲完了这个血腥又离奇的故事,孟柯望向沉默不语的丁萦,担心她心有余悸。
“你心里充满了恐惧,”哈奴曼也望着丁萦,“这恐惧被聚落的无意识放大了。”
“在现实里你也许能回避,但这是梦境,你得让情绪流淌,让恐惧消解,”哈奴曼道。
“伽内什聚落的摆渡人们也许可以帮助她,”哈奴曼神秘地一笑,“我们知道一个大把戏。”
“唱歌?”程刚惊讶说,“你想让我这个五音不全,在种族天赋是唱歌跳舞的聚落里唱歌?”
“是的,”孟柯说,“别担心,无意识会修正你的五音不全。”他耐着性子向程刚解释。
这个大把戏名叫“换头”,正是取自湿婆为儿子换上象头的典故。他们要从无意识的海洋里用歌声塑造出一只象头,然后安在断颅的爱若身上,以此弥合丁萦意识之下的创伤。程刚将担任召唤象头的歌者,他刚从印度回来,体内积聚着磅礴应力,能与聚落共鸣,但最重要的是——孟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比他乐观,憨厚如伽内什一般,而且他也喜欢着丁萦。丁萦的无意识会自此留下他的歌声,孟柯非常介意,但他不能亲自歌唱,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
“我们需要你在歌场中投射自己的恐惧,”孟柯对丁萦说,“过程不会舒服,但要想一劳永逸地摆脱噩梦,只能如此。”
“拿好梦匙,”孟柯将上海聚落的梦匙复制分发给许佳琦和周沂渊,“万一有事用它离开,大把戏不是闹着玩的。”他望向龙晓冉,后者静静站在一旁,不看他,也没有接话。
“准备好了么?”摆渡人哈奴曼走了过来,见众人点头,他嘿嘿一笑,推开了“死线”酒吧的门,“走吧,我们来跟大湿婆天玩个把戏。”
梦的场景还是上个梦境崩塌前的海滩,但这次已入夜,火光冲天,湿婆在火海中独舞,美丽又可怖。
海滩上未被火焰波及的地方,沙子堆砌出了一个巨大的歌场。无数梦者聚集在歌场中,人头攒动。
不知何处投来一束聚光灯,照亮了歌场正中心,摆渡人哈奴曼站在那里,向大家致意,“Namaste,女士们,先生们!初来聚落的旅者们!侍奉聚落的摆渡人们!我想大多数人都在纳闷‘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是因为,”哈奴曼嘿嘿一笑,“因为你们不小心多看了几眼我们散播在印度各地纪念品商店的小纪念品。如果你们真的喜欢这个梦境,请记着醒来后再多看几眼,但最重要的是,醒来后马上前往梦评网给我们的梦境点赞,网址我们已经暗示给了你们的随身助理,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会打开它……”
“聚落还能暗示你打开某个网站?”程刚不由得问孟柯。
“是的,”孟柯承认,“但它也能帮丁萦平息噩梦。你叫我们窥淫癖也好催眠狂也罢,但想要帮丁萦,就只能委屈你跟我们‘同流合污’了。”
“我不是这个……”程刚还想争辩,却被哈奴曼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
“今天,来到我们歌场的是一位中国人!他跟你们一样,是被我们的纪念品带来聚落的。在我们的土地上时,他祈求过吾主奎师那化身的札格纳特,祈求过吾主伽内什,他游历世界,祈求能让爱人摆脱噩梦的折磨,你们愿意听他的故事么?”
“这泼猴瞎讲,我游历世界是因为出差啊!”程刚忙向“死线”的友人们辩解,却也被欢呼声带得心潮澎湃。
“他把我的名字念错了……”程刚没来得及抱怨,就被许佳琦推到了聚光灯下。
程刚在聚光灯下扭捏着,直到欢呼声渐弱,化成了嘟哝和倒彩。
孟柯看向丁萦,她的眼睛正企盼地看着程刚,让他心中飘过一丝嫉妒。
“这是Beat Box*么?还是Rap**?”周沂渊皱了皱眉毛。
孟柯也皱了皱眉,直到第三声“嗖……”他看到了程刚头顶冒出来的光亮。他将那光亮指给众人。
光亮越来越明显,以一条燃烧的火光划过歌场,一艘星梭,孟柯意识到。随着程刚接下来的一声“砰”,星梭炸裂成了一朵大火花。
歌场中响起了一个孩子的赞叹。人群中酝酿起骚动,随着下一声“嗖——”歌场中的听众跟着他一起“嗖”,无数的星梭从歌场腾空而起,然后在共同的一声“砰”中纷纷炸裂,烟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歌场。
他歌唱这个变化越来越快的世界,也歌唱自己快要跟进不上的思想。
他歌唱自己倒霉催的工作,不得不在世界各地奔波,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但他同时也歌唱世界各个角落不一样的味道、颜色、温度和阳光。
“就是现在,”孟柯觉察到了歌声情绪的走低,他轻声对丁萦说,“投射你的恐惧吧。”
丁萦点点头,程刚情绪里积聚的应力强化了所有的投射,失去头颅的爱若瞬间出现在歌场上空,引得歌场一片惊呼。
孟柯连忙帮助哈奴曼稳定梦境,不能有人被吓醒,这场把戏最重要的是众人无意识的力量。
远处舞蹈的湿婆不知在何时停下舞步,火海又变回了海洋。他缓缓走上海滩,驻足观望程刚歌唱。而在他身边,一团波浪涌起,象头正在其中逐渐成型。
时候到了,孟柯悄然离开歌场,来到了海滩边。借助湿婆身上晕起的光芒,他向远处眺望,海滩中涌起的不只是象头,还有其他更黑暗的物质——无意识的海洋将噩梦也推上了海床。
不,也不止这些,砂砾中忽然反射出一阵金属光芒,孟柯走上前扫开沙子,那是上一个梦境里湿婆留下的三叉戟,无意识将戟慢慢缩小,直到他刚好可以握在手中。
程刚歌曲的情绪重新走高,他唱起在死线认识的新朋友,唱起第一次来到聚落的新奇。
他唱起自己对科技的乐观,唱起对人类无意识的敬佩,赞美起神话创造出如此丰富的意象。
他礼赞奎师那、礼赞伽内什、礼赞伽内什的母亲雪山神女帕尔瓦蒂,礼赞伽内什的父亲伟大的大湿婆天。
驻足的湿婆动了起来,海滩上的象头被他轻轻拿起,抱在手中。他向歌场迈步,眼睛望着歌场上空断头的爱若。
海洋中的黑暗也骚动起来,它们纷纷涌上海岸,而孟柯手持三叉戟将它们赶离。三叉戟比他期望的好用,雷霆将之祝福,只要他击中黑暗,戟尖就生出一道闪电劈向目标。但如同象头,这些无名的恐惧也是歌场上千万万万梦者所释放的,孟柯苦苦支撑,而随着湿婆靠近歌场,黑暗也越来越汹涌。
一只长棍突然插入孟柯身后的砂砾中,护住他的一丝破绽,哈奴曼来了。他与孟柯背靠背相互照应。
“我觉得Shen Gang驾驭得不错,”哈奴曼道。
孟柯远远望去,歌场依旧人生鼎沸,湿婆虽然步履缓慢,但步伐均匀。何止不错,程刚做的棒极了!
孟柯出神之时,一股黑暗从他戟下溜走,开始向歌场奔去。
来人身穿酒红色的衣裙,手执一把宝石柄弯刀,是龙晓冉。“人家在那边开演唱会,你们两个死宅却在这里打怪练级,”她尖酸地说。
孟柯觉得这是他听到的最欣慰的刻薄话语。哈奴曼虽然没太听懂,却也拍手叫好。
她的皮肤之下,露出了如湿婆般青色的新皮肤,胸前的万寿菊花环也突然皱缩,变成了一圈萎缩的人头,她上身衣衫尽皆退去,但衣下的青色胸乳透着恐怖,完全没有性感可言。她左右手合握弯刀,然后分离,变成了左右手各持一把,左右手臂各自又再次分离,变成了持着弯刀的四臂。她伸出猩红的舌头朝黑暗低声嘶吼,连孟柯听到都觉得胆战心惊。
“迦梨女神,”哈奴曼向她致意,脸上带着惊惧。虽然不知迦梨女神是何方神圣,但孟柯知道肯定与死亡脱不了干系。庆幸的是,死亡站在他们这边。
汹涌的黑暗再次袭来,在四道刀光中分崩离析。孟柯与哈奴曼分立迦梨左右,斩杀漏网之鱼。一时间孟柯心里只剩下眼前的战斗,他忘记了身后的光亮和歌场,忘记了湿婆和换头的把戏, 忘记了龙晓冉,忘记了丁萦, 只知杀戮……
当他清醒过来时,周围的黑暗已散尽,但不知何时他已经被迦梨踩在脚下,四把弯刀的刀尖指向他的双眼。哈奴曼用长棍架住了迦梨的刀刃,对他们呼喊着,试图唤回两人的理智。
他看到了刀尖后的迦梨凶相,但那不仅仅是迦梨,龙晓冉的理智并没完全褪去,孟柯看到了她的愤怒和痛苦,看到了无奈与不得的爱。也许在现实里他能蒙混应对,但在梦境中,他所有的感情都无法掩饰,只得避开那炽热的目光。
最后,龙晓冉眼中的怒火退却,肤色和手臂恢复了正常,她可怖的衣装也重新变成了原先的裙装。
龙晓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向歌场。歌场里,湿婆刚刚将象头放置在爱若脖颈上,一阵悦耳的梵音之后,象头的爱若睁开了双眼,绽放出四臂,四只手各自结下手印。歌场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个新的象神在歌场上空诞生了。
“看来我们成功了,”哈奴曼赞许说,“这虽然不能帮你的朋友抵御现实中的伤害,但我敢保证,那个断头的噩梦,你的朋友再也不会梦到了,吾主伽内什将从今日起守护她的梦境。”
Suurya-Kotti Samaprabha |
Sarva-Kaaryessu Sarvadaa ||
评论区
共 5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