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阅读,新年带来的对未来生活热切的希望,像水蒸气最终凝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模糊且转瞬即逝的痕迹。在这种的气氛中,我逼着自己一本接一本的读书,反正有假期,失眠的凌晨,和寂静的夜晚,大把捏在指缝里的空虚等待消遣。
《到灯塔去》是伍尔夫的名篇,也是我读的第二本她的意识流风格的小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达洛维夫人》。我在读小说时,总是要经历一个过程,从充满戒心到放松精神,再到完全的放弃自我思考随波逐流。最初我紧绷身体,尝试记住出现的每个名字和背景,接着会伴着对它们逐步的熟悉而渐渐松弛下来,带着自己的思考追逐情节的走向,如果是一部好的小说,最终,会有一个令人折服和陶醉的时刻,一种精神上的高潮,会让我完全停止抵抗,让文字带着自己步入结局。阅读意识流的小说,像是附身在纸飞机上随着几阵风漂浮,像是两只耳朵在同时听着低音和高音的旋律,像注视几条不同流向的水流,它们有时彼此交融,有时相互激荡迸发,《达洛维夫人》从一开始就是和缓的溪流,而《到灯塔去》则风暴大作,令人紧张,第二章和第三章相对应的时间跨度也打破了那种始终追逐的沉浸感,对人物去向的交代方式令人不明所以。这是一种从开始就注定了更为高超和困难的平衡木表演,因此读起来不会有丝毫放松,而是让人感觉疲于奔命,腰疼不已。
读完《到灯塔去》之后因为太累,就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来消解。有哪本书会比《舞!舞!舞!》更胜任此项任务呢?这是一本每次重读,都会发现更多瑕疵,但也更加喜欢的作品。在这里面,我能体会到一种细雪落在脸颊和肩膀上的温情,恰到好处的湿润感,是在他的作品里难得一见的。真不知道能写出这样小说的村上春树,何以最近落得用《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和《刺杀骑士团长》这种令人抠鼻孔翻白眼的东西来敷衍自己和读者。花了一天时间读了三百页,剩下的两百页则用了四天,然后才下决心读《昨日的世界》。
说来惭愧,茨威格的作品,我只在仍属青葱岁月的高一读过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此刻对情节和文笔风格已完全没有记忆。从《昨日的世界》,我觉得茨威格真是个天真得过了头的人,他行文里喜欢短句,辞藻奢华,气势磅礴,说起同时代在文学,绘画,音乐领域的大师如数家珍,描写的1900年以来的奥地利,巴黎,伦敦的城市风情和文化氛围令人心生向往,对一战和二战的残酷讲述,我却始终觉得像隔了一层山。那个让他最终绝望到服毒自尽的时代,摧毁了他过往建立起来的一切根基,在他的笔下却那么不真实,仿佛他在写作时仍不愿相信战争,将文明摧残殆尽的战争已经发生和正在延续。很难说我喜欢茨威格的风格,我也不确定未来在我的书单里会不会轻易出现他的作品。
《昨日的世界》又是一本读完之后感觉很累的书,到大年初一,我只想找本几乎不用脑子的书来做个过度,于是就有了《燃烧的法庭》。约翰·狄克森·卡尔是推理小说黄金时代三巨头之一,可悲的是我几乎读完了阿婆(另一个巨头)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作品(感谢大二生活),卡尔我却只读过他的《犹大之窗》。《三口棺材》我试读过,最终被糟糕的翻译劝退。《燃烧的法庭》是他作品中非常有特色的一部,无良书商给了个“新本格推理”的称号,简直不知所谓。阅读过程非常愉悦,恐怖和悬疑的气氛渲染到位,密室设计精巧,结局的反转读完了像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真是适合喜庆的春节里读的书。
假期的最后,只剩下了《逃离》。我读了四天,每天两个短篇,不舍得一口气读完。去年十月我读《流俗地》时,瞠目结舌五体投地,今年则是在一月,从《逃离》这里得到了相同的体验。我有一种感觉,在阅读门罗的短篇小说时,仿佛乘坐一叶轻舟浮于晦暗的汪洋之上,从望远镜里能看见航线上漂浮着的冰山一角,然后天地昏暗不可见物,风把你的小船送往冰山所在的水域。她会在文字里埋下一根刺,让你看见,然后抛开它继续讲自己的故事,可是你始终会惦记那根刺什么时候会刺进皮肤,血什么时候会流出来,同时又被门罗高超的叙事所牵引,看着人物走向一个悬而未决的结局。门罗小说大部分的主题都是关于女性,她们的生活,成长,苦难,被命运播弄,被欲念左右,被榨干或者清醒的遗世独立。里面也有俗套的因误会错过而耽误终生的故事,但结局升华得太美,让人无法苛责。读完《逃离》之后,我立刻买了《快乐影子之舞》,为二月预先订下一餐美味。
我无意记什么读书笔记,也更不敢以浅薄的素养和阅读量来写什么书评,或给谁推荐哪本书。我只想趁着书已读完,尚未忘却时记录下它们,主观,放肆,就像雪已下完,太阳尚未升起之前,赶紧穿上靴子到积雪中踩上几脚,留下一鳞半爪的痕迹。读书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可悲,不那么渺小,所有抓不住爱不到的事物也不那么要紧。对我来说,这是顶顶私密的事情,因此把读书的感觉写下来像是暴露狂的行为,而所谓读书微信群和书友会,简直如同滥交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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