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世纪初期,德国曾发生过一场哲学派系争论。一方为学院哲学,另一方为通识哲学。其讨论的话题是:“是否需要靠更多人思考哲学来发展哲学?”(目的是:“什么方法可以打破形而上学发展的僵化?”)
通识哲学希望将哲学与宗教结合,从而吸引普通人中有洞察力与思辨能力的人来发展哲学。这个看似普惠大众的想法,却得到了康德的极力反对。通识哲学的方法论原理与“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一致,但问题是,优质鱼总是少数,将过于庞大的哲学语言放置到普通人的语境中,一定会适得其反。争论最终以康德三大批判重新发展哲学而结束,但次问题却延续至今。在知识门槛降低的当下,爆发式的思想与科学浪潮并没有预期到来,相反,伪科学、伪哲学盛行,学术术语、哲学用语、名人名言滥用,成为敌视、分裂、狭隘的理论证据。并没有解放人类思想,反而更加封闭。“唯我所用”不再是进步,而是“为保护自己无差别攻击他人”。
举一个例子“存在即合理”①。这句话荼毒甚重。如果不依靠语境,仅凭感觉解读,是“凡是存在的事物都是合理的。”由于它是“名人名言”(是谁说的并不知道,甚至都不将其归类为哲学用语的范畴),人们深信不疑,但往往只需要向前思考一步,人们就会发现问题。“家暴是存在的,它合理吗?”“歧视是存在的,它合理吗?”“屠杀是存在的,它合理吗?”……由于人们深信不疑,所以一部分人潜意识里,开始默认“家暴合理”、“歧视合理”、“屠杀合理”……人们始终无法逃脱诉诸权威②(无论真伪),以至于连思考都会扭曲,可真实的“存在即合理”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便从中文语法的角度解释,“合理”都不是绝对正确的意思。“合理”是“合乎道理或事理,是有原因的可被归因的”,简而言之,是“合乎理性”。用中文解释“存在即合理”,即“凡是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反之,“如果不合乎理性,则不存在。”
但在哲学思辨角度来说,按照中文逻辑来解释“存在即合理”是大谬之道。同样没有涉及哲学语境,由于过程极为庞杂、深奥,并不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理解(或靠此理解外物),反过来看,通识学派想做的事根本不是普惠大众,而是在狭隘大众的基础上物化哲学。哲学是语境问题探讨的直接物,是最能直观看出语境重要性的学科。倘若民众不是依靠爱好、兴趣去探索或者没有普遍的哲学素养,哲学术语的下移必然带来谬论。换言之,科普,不仅仅是知识的普及,也是知识语境的普及。
继续举一个例子,向大众解释“存在先于本质”就不能建立在哲学术语堆积下的,论文式的科普中,而是建立在大众可以理解的维度(即便一定不准确,但尽量接近)。例如,一个未来的作家在他作为待生的婴儿时,他并不是一个作家,而仅仅是一个人,是一个先天的存在,只有当他在接触世界、挖掘天性后,发现自己有当作家的潜质,并最终成为作家,在人们的议论中,他作为作家的身份远高于他作为人的其他面时,他的本质出现了。在这个维度上,求知欲就变得无比重要。如果有人因此对“存在先于本质”产生兴趣,那他可能会自己选择进一步研究,但对其余无感的人来说,科普点到为止即可。人的选择是人自己决定的,可以影响,但不能强制。
语境的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继续去看另一种语境,举该语境下最直观的学科:历史。“人民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选老几?”这句话是总理说的,其特定历史背景,是在一个文化部副部长去四川指导工作时,用政治思维强行干涉文艺工作,甚至扬言取消川剧。总理一气之下,说了这样的话。他并非强调“人民喜闻乐见的文化就是好文化”,而是在批评不良风气。相反,对于文化建设方面,总理有很多中肯见解:
“要允许批评,允许发表不同的意见。”
“只要允许批评自由,就可以得到纠正。”
如果脱离历史语境下理解,就变成了“只要是人民喜欢的,都是好艺术。”思考的反议是“《斗罗大陆》、《云边有个小卖铺》与《白鹿原》,人民究竟更喜欢哪个?”或者更直接一点,“它们都属于艺术范畴吗?”
在后面我会专门写一篇文章叫《文学的“三六九等”》来进行具体阐述。在此,我只做对“网络民粹主义”(狭隘民粹主义)③的批判。在失去历史语境后,“人民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选老几?”成为了平民主义对于文艺作品批判的唯一标准,又作为败俗文化盛行的理论依据。在狂欢中,又强化了对外观的绝对崇拜与对个体意义的丧失。虽然不能将其全部归咎于一句名言的滥用,但语境丧失的危害并不能被忽视。
而对于具体事例来说,在碎片化网络时代中,对于语境的追求变得极为艰难。一方面源于谣言太多,另一方面源于过于感性的发泄,导致理性的缺失。对于实事而言,人们首先不去考虑“实事是否为事实”,而是急于输出观点,并与不符合自身观点的人强烈反对。对于一些学术概念,凡是被要求尽义务的,都称为“道德绑架”,凡是带有控制性的指示,都是“PUA”,凡是努力拼搏的,都叫“内卷”。即便是网络自身衍生的词汇,也逐渐失去其语境。凡是善良热心的,都称之“圣母”,凡是粉丝群体,都称为“饭圈”。
“语境”在语境中,可以被称为“定义”,也可以被称为“环境”。有一个方法论适用于语境的适用,即“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问题”容易理解,但“具体分析”就有些模糊了。换言之,“遇见问题该怎样分析?”曾经有一句热语是“不知全貌,不予评价”看似可以作为进一步的方法论使用。但问题是,不可能“知全貌”,且即便“不知全貌”,也不意味没有中肯的评价出现。由此,“语境”的作用出现了。作为“全貌”的理性概括,“语境”往往可以简化“全貌”中繁琐的原因,并不会受谎言与对立语言(片面化论证)的影响,从而做出较为精准的判断。如果将“语境”继续简化,就需要我们对“对立语言”进行辩证看待。例如一个政治事件,正方与反方举出的事例是什么?举出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果都没有(或有误导性),那他们争论的核心是什么?是否可以自己查阅资料来完善事例与依据?
举一个特殊性事例:辩论。一次锵锵三人行中,王蒙曾说,他不喜欢辩论,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有人在辩论中改变自己的观点。对于业余辩论如此。业余的辩论往往是依靠声势、急迫的心情与大量输出来呈现,以“击败对手”为目的,由此,没有人会在辩论过程中思考对方辩题与辩语中的合理处。但对于专业辩手,求胜欲反而成为败笔。聆听对方的辩语,分析对方的逻辑,再做反驳。辩论是通过对立语言的互补来客观回答问题的过程,它不是比赛。
有的人一辈子被胜负囚禁,拼命要脱离。到了闲暇时,却发现自己除了获胜外没有别的意义。“语境”无法带给人意义,终归到底,它仅是一种问题或解决问题的方法。甚至利用人们对“语境”的不忠,媒体、自媒体们故意制造对立。我们很难改变他们的作为。绝对语境的弊病在于,当你透过它观察世界,会发现对错消失了,正邪无用了,善良与丑恶也没有值得歌颂或摒弃的价值,任何对立都消亡了。这与绝对失语境的结果并无二异,由此,也就不会存在任何为争取权益进行的反抗。但我们依旧可以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寻找人生意义的第一步,是自己选择。选择想看的视频、想玩的游戏、想看的书、想学的知识,选择什么时候学,什么时候玩,选择爱谁、珍惜谁、讨厌谁,选择是否包容他人,选择是否接受自我怀疑,选择是否接受批评、质疑、嘲讽,选择是否回击、伤害、认同。“语境”,则是万千选择中的一种——选择是否克制。
至于面对制造对立者们,人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传播媒体的本质,即特殊性至上,并对此作出批判。下次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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