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人与赛博格*的临界点在哪里?是开始于人类在耳朵上挂上眼镜?还是从病人植入心脏支架那一刻起?亦或是人类可以上传意识的一瞬间?”
H:“在我看来这个界限的位置相当主观的。要我说,当一个人放弃了他灵魂和肉体的连接,将灵魂完全塞进机器里,他就变成赛博格啦。”
H:“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作为人,灵魂和肉体缺一不可。”
H:“神经、血液、各种器官……合在一起,灵魂自然就产生了。”
A:“老H,照你这么说,只要身体的一部分换成义体,一个人就算很难被称为人类了?这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
H:“嗯……我修正一下刚才的说法,严谨的讲,赛博格化是个过程,在肉体被机器替换的过程中一个人的灵魂在一点点被剥夺,当他完全变成机器那一刻,赛博格化的过程结束,他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赛博格。”
A:“我敢打赌你的忒修斯之船*迟早要改名叫赛博格号啦,哈哈哈。”
H:“那可不一样。船是机器,这种机器的目的就是运载,只要用途不变,不管怎么修补,它都是忒修斯之船。人可复杂得多,不可能用‘目的’或者‘功能’来定义”
H:“少拿我寻开心,小A。你呢?你觉得人和赛博格的临界点在哪里?”
H:“别逗了。没有血肉与器官,怎么可能产生灵魂,怎么可能被称为人?”
A:“别在‘还原论(reductionism)’的漩涡里打转啦。纠结于部分之和与整体的同一性毫无意义。要我说呀,组成人的不是那些血肉与器官,而是那些血肉与器官的构成方式,我称之为模式(pattern)。正是模式才让这些单纯的有机物变成了人。More is not just more, more is different。“
H:“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其他的东西按照所谓的‘模式’组成,那玩意儿也能称作人了?”
H:“人还不好定义吗?万物之灵,真理之尺。我们可不是机器。”
A:“呦进步了,从古希腊到中世纪了,阿奎纳听到想必会很高兴。”
H:“熵我倒是知道,是一个系统的混乱程度,和热力学第二定律有关。一个系统中的熵在时间中永远在增加,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可这和人的定义又有什么关系?”
A:“从更广的尺度思考一下,宇宙也是一个永远熵增的系统,并且最终会达到一个热量平衡的状态。没有热量的流动,一切都会回归混乱的自然状态。但在熵增的大趋势中,会存在一些熵减的局部。比如地球,就是受太阳辐射造成的热量不平衡的结果。作为这个熵减部分中最特殊的部分,人的存在不是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H:“你这个关于宇宙热寂的前提我可以接受,但解释显然过于宏观了。”
A:“用一个通俗具体例子,一个凌乱的房间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乱。不会自己变得整洁有序。人的能动性可以给房间赋予组织性和秩序,也就是说人减少了房间的熵。其实不仅是人,动物也是如此。我们姑且用‘生命’来定义此类存在,可以发现它们的目的都是在自己周围创造一块具有组织性的熵减区域。”
H:“这样确实通俗点了。那么这和人与赛博格的关系有什么关系呢?”
A:“如果从热力学的角度来看,机器其实也是一种逆熵,越精密智能的机器对周遭世界的组织性就越高。如果一个赛博格的智能和人不相上下,那么它熵减的程度就与人等同。你刚才有一点说得不错,人确实是尺子,是混乱的度量,但赛博格也是。”
H:“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虽然对我来说很难接受。”
A:“如果对人的存在有神圣的宗教情绪,确实很难接受。人不是固定不变的物质,而是自身永存的模式。这个模式的目的就是逆熵。”
H:“很有趣,看来你是一个理性的悲观主义者。在宇宙毁灭的大前提下,人和赛博格的区别对你来说确实不重要。”
A:“哈哈,我可能会活到无限接近热寂的时间点也说不定哦。”
对话中的核心观点延展自控制论之父诺伯特·维纳的相关著作,尤其是1950年出版《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与社会》一书。实际上,对于人和机器之间的共性,诺伯特·维纳虽然脑洞大开,但表述的却非常严谨审慎:
在总熵趋于增加的范围内,在代表减熵的局部区域这一点上,我们没有理由说机器不可以和人相似。
当然,以现在的视角来看,随着物理学和宇宙发现的进步,这一表述的前提“热寂说”已经是个不再牢靠的假说。但在1950年,宇宙大爆炸理论提出之前,热寂说还算是科学界普遍接受的说法。维纳在接受这个虚无的绝对悲观前提下,以科学家的理性重新审视人之为人的意义:
我们周围的整个宇宙非常可能要由于热寂而毁灭,那时候,世界将还原为一个浩瀚无际的温度平衡状态,其中再也没有真正新鲜的事物出现。……在这个与我们直接有关的世界里,存在着这样一个阶段,它们虽然在永恒中只占据一个微不足道的地位,但对我们来讲却具有巨大的意义,因为在这些阶段中,熵不增加,组织性及其伴随者(信息)都在增进中。
……在一个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我们都是这个在劫难逃的星球上的失事船只中的乘客。但即使是在失事船只上面,人的庄严和价值并非必然的小时,我们也一定要尽量地使之发扬光大。我们将要沉没,但我们可以采取合乎我们身份的态度来展望未来。
我初读时隐约嗅到一丝鸡汤味,但这碗鸡汤尺度过于宏大,对人类的具体生活可以说没有任何价值,可能称其为一种基于科学理性主义的信仰更合适吧。
赛博格 :有机体与机器混合共生的生命体,或可简单的理解为人和机器的结合体。
忒修斯之船 :希腊人普鲁塔克在公元1世纪时提出的命题: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至所有原来的木头都被替换掉,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后被描述一种有关身份更替的悖论。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认为,从形式因来看,忒修斯之船的目的始终是装载和运输,所以无论怎样更换木头这艘船仍然是忒修斯之船。
还原论 (reductionism):又名化约论,简单来说即认为整体等于部分之和,是部分的简单叠加与组合。还原论在经典力学层面尚可适用,但当面对复杂性问题例如量子力学时就不再奏效,因为复杂系统中,部分之和可能成为与部分完全不同的存在。诺伯特·维纳的理论和实验预示着机械和电子元件组成的整体不是机器,而可能具有人类的智能,这从根本上动摇了还原论,也挑战了“人类”的神圣性。
热力学第二定律 :热量不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转移到高温物体。由此发展出熵增原理:可逆热力过程中熵的微增量总是大于零。在自然过程中,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即“熵”)不会减小。
热寂说 :在19世纪下半叶提出,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在宇宙尺度的推论,假设宇宙是一个孤立的封闭系统,宇宙中的上随着时间而增加,热寂是熵增加到无限大的一种极限状态。热寂说在近代诸多宇宙发现和物理学进步下已经显得缺乏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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