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部电影,我本没有想过去聊点什么,因为其中夹杂的欧洲早期民俗和卢恩文字我了解甚少,而从各个公众号和影评的解析中,对于影片中的细节信息已经讲述的足够清晰,我因此觉得没有必要再用文字复述一遍可以从网络上话花点时间就能获取到的点评和讯息。
但在经过漫长的隔离期和几近溺毙在工作低谷之后,我重新花时间去看了这部风格诡丽的影片,忽然意识到这部片子戳中我的并不是其中的邪教猎奇元素,而是更为朴实的、颇具原始气息的观念,是邪教那层厚重的帷幕下羸弱的价值观,在惊悚片的标签后瑟瑟发抖,却鲜有人问津。
因此,我最终还是想就这部影片说点什么:说点来自我个人的,对于这部影片的感受。
当电影的进度条走过30分钟之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为何一部标名为《仲夏夜》的电影,开场却是在大雪纷飞的深冬?影片开场时,森林与湖水无不静溺在惨白的积雪之下,安静沉默,了无生气。这便是冬天的样子,万物沉寂,天地萧条。而那些脆弱的生命,则和冬天里的苍蝇一样死的四脚朝天。
我猜想在整个影片叙事的过程中,有一个问题始终压在女主角丹尼的胸口,却始终没有问出:
人为何会选择自我了断?
而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不妨再冒昧地问另外一个问题:
你是想躺在温暖的床上安然逝去,还是像一只被车轮碾过的野狗一样死的毫无尊严?
在影片开头的那段漫长的前奏中,在那个寒冷孤寂的无尽冬夜里,丹尼的妹妹以一氧化碳中毒的方式终结了自己以及父母的生命。从某种看似残忍的角度来讲,自杀其实是一件带有仪式感的行为,它不同于飞来横祸的不可知性,而是一种有着明确目的性、规划性的自主行为。自杀者出于自我意愿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这其中蕴含着无法言明的悲怆性和些许的宗教意味——一如殉道般的自我救赎。
然而将自杀这一行为归为自我救赎并不正确,促成自杀的原因或许多种多样,但是让一个人决定自我了断这件事终究是一种悲剧。就算是与自杀者毫无牵连的陌生人,在目睹这场悲剧时都不免心生悲怆,更何况与自杀者的家人。
于是在那个凄冷的寒冬深夜里,丹尼身陷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只能在男友怀中孤独的哭泣,无力改变任何事。
那么这趟瑞典之旅带给丹尼的又是什么呢?显然,并不是自我救赎或者情感上的释怀,而是被迫从另一个角度再次直面死亡这件事。在刚刚抵达聚落的时候,引领他们到来的佩尔解释了这个社群关于人生按照四季的段落划分,在他们人生的冬季也就是到了72岁的时候,他们会在一场仪式上献出自己的生命,完成对于整个社群而言的生命的循环。
当这场“阿特斯图帕”仪式的主持祭祀在解释他们的宗教信仰时,她所阐述的信仰恰好为丹尼重新理解自己家庭的悲剧提供了新的角度。
世间并无善终,反抗无法避免之事只会让灵魂腐坏。
这些信仰异教的人们,在年高之时,在生命崩坏之前,主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作为一种姿态阐述自身的信仰。或许从现今的文明形态和道德观念来看,这种无谓的自杀有悖于人权和生命的价值。但对于丹尼而言,这段解释似乎开始让她不再以一个局外人的状态去理解家人的亡故,而是从她妹妹的角度去看待死亡这件事本身。
无论丹尼的妹妹是出于何种目的而自杀,终究是因为无法承受生命之重,为了避免灵魂的腐坏而选择终结一切。而她所带走的不仅仅是她和父母的生命,也同时带走了丹尼灵魂中的一部分。而在丹尼灵魂深处的那片残缺因而不断地折磨着丹尼,强迫她一遍遍地重新面对那个冬日,那份孤独,以及她同样日渐破碎的灵魂。
你无法惩罚一个已死之人,但是死者却可以通过死亡本身去惩罚那些活着的人,用一个简单的问题诅咒他们:
你是想安然逝去,还是死的毫无尊严?
任何一个个体的出生都是被迫的。你无法选择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怎样的地区,怎样的国家。如果你提前知晓了在降生后会遭遇的种种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力,你是否还会选择降生于世呢?在疾病缠身时的痛楚,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也会让人备受折磨,更不消说衰老的身体中各个器官逐渐走向衰竭时的那种无力感;而在精神层面,未成年时学业的压力,借由“别人家的孩子”而来的指责,步入社会后的种种歧视偏见,从为何不结婚到为何不要孩子,再到针对性别的不公和言语暴力,你可能要承受的是来自各个角落的无端污蔑与讥讽斥责。
在这愈发混沌的漩涡之中,你是否有过这样一个念头:我因何而生?
在这个问题上,丹尼没有答案。在她的妹妹自杀之前,她甚至可能没有去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而在她妹妹死后,她沉浸在为何至此的痛苦中,无法挥去家庭亡故所带来的永恒创伤。从始至终,丹尼都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从一个更为宽广的角度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你我都已经存在于这世上,而终将有一天离开。对于生存的意义,每个人心中多少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想法。过往每天的经历都在补完这个想法,将其打磨地更具形状,而之后的人生将会继续塑造它,使其变得更为独特。
在影片最终高潮的结尾时刻,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丹尼那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上。但这并非是释然的笑容,也不是顿悟之后的笑容。
因为在这笑容之前,丹尼也曾面对被大火吞噬的仪式场痛苦的哭嚎,而在她身后,那些聚落的民宗也在哀嚎着,仿佛他们也置身火场之中,承受着烈火噬灼肌体的痛楚。这种原始的共情方式,让丹尼联想起早前她目睹了男友的背叛之后,跑回居所哭号时,聚落的女性们同她一同哭号的场景。
甚至于更早先,当她目睹了“阿特斯图帕”仪式之后情绪再次崩溃,佩尔对她所说的话:
共情,这原本是一个简单的情感反馈,从己之身去体会他人的感受和情绪,来以此理解他人、理解周遭的一切,对于这种情绪的最佳解释,请允许我借用美剧《废柴联盟》中的如下一段:
在影片的高潮降临之前,丹尼始终是孤独的,她孤独地面对妹妹的精神问题,孤独地面对家人的逝去,孤独地面对男友的情感疏离,孤独地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任何心理依靠。直到当她成为五月节女王时,她成为了聚落的焦点,她有了可以与她共情的团体,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人因何而生?我无法回答。但我知道人生而孤独,人应终有归属。
献祭本身是一个古老的词汇,伴随着早期宗教而来。那时的人们献祭,无非是为了祈求赐福——作物的丰产,人丁的兴盛,种群的延续。祛病祛灾,多子多福。
而在影片中,这个聚落的献祭依旧没有脱离这个古老的母题,作为一个避世的社群,依旧保持原始淳朴的农耕方式。作物和牲畜作为他们的食物来源,也出现在了仪式最后的高潮阶段,埋进土坑里的鲜肉、打碎的鸡蛋和麦粒,受到五月节女王的祝福,预示着下一个循环中的丰产。
在我们更为熟悉的阿兹塔克宗教仪式中,人祭的初衷依旧是为了满足——或者取悦他们所信仰的神明,奉上血液来满足神明的要求,从而保证宇宙的持续运转。这种古老原始的宗教祭祀活动依旧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延续。
诚然,对于《仲夏夜》这部电影来说,血腥原始的宗教祭祀不过是它身为惊悚片的一个必要环节,作为它所展示的这样一个异教团体的最直观元素,呈现在影片的高潮部分。
祈福,这是一个多数人都会在一生中涉及的行为。学业工作,生活,未来。我们祈求平稳和进步,祈求安康和欢乐,祈求幸福和充实。我们祝福自己也祝福家人,对于未来满怀憧憬。为了延续已然所有的,我们向着各自的信仰祈求,为它贡献出我们所能贡献的——时间,精力,情感。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献祭。
在跳出这部影片的环境去重新讨论“献祭”时,势必要引入道德观念和文明导向。而在这部影片中,这种原始、血腥的祭祀仪式所表达的并没有超脱出祭祀仪式所应该承载的内核:生与死,死与生。
说到底,这部影片并非是宗教电影,而是一部稍显严肃的惊悚片。它借由一个有着心灵创伤的人物的视角,来将生死这一对立的元素放在一个明亮的场所进行碰撞和交织。因为人们已然活着,因为人们终将逝去。在此过程中,人们多少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献祭着,献祭时间年华,献祭精力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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