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最近读到一本很有趣的小说,叫《欢迎来到黑泉镇》,我并没有抱着读恐怖小说的期待去阅读,结果在看到一半时不免生了些寒意……小说的设定确实很有新意,故事本身也足够扎实并吸人眼球。虽然窃以为该书的结尾还需润色(作者也提到了他在中文版中修改了一些背景设定并对结尾做了大改,不过我仍觉得稍显凌乱),但整部书营造的压迫与失控的氛围还是非常值得称赞的,而书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几处剧情也让我仔细思考作者背后的深意。
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是我每次看到女巫题材后第一个想到的东西。事实上,如果一个有关女巫(魔女,巫女)的作品不探讨她们与人类之间的关系的话,那这个作品必然没有触碰到这个题材的核心。
自然,这种关系的讨论可以是童话般人畜无害的,比如《魔女宅急便》中进入人类社会,逐渐适应并成长的琪琪。
或是游戏《魔女之泉》系列里每天锻炼身体,捉捉小野猪,躲着人类雇佣兵的小可爱们。
而更多的作品则是充满着黑暗与血腥的。这种记忆来自于中世纪的女巫狩猎,当时的人们被恐惧洗脑,将无数普通的妇女通过各种刑罚折磨致死。人们将那个时代的残忍印象带回当下的作品之中
在《欢迎来到黑泉镇》这本书中,我看到了三次审判。第一次是三百年前,凯瑟琳被村民怀疑复活了儿子而被他们认定为女巫,因此她被迫亲手杀死孩子并自杀,这也是女巫诞生的缘由;第二次,乔登·霍尔斯特因为折磨女巫导致镇上一人暴毙,大家害怕他这样做会不小心让封印女巫的缝线裂开而导致更恐怖的后果,所以对他和他的同伙处以鞭刑和残忍的禁闭;第三次,则是众人知道史蒂夫·格兰特解开了女巫的封印之后,对她的暴力行为。
说起中世纪的女巫狩猎,我们会说那个时代的人是愚昧的。由于我们确信女巫是不存在的,所以便觉得那些人手舞足蹈地庆祝着女巫被烧死的镜头是荒诞而愚蠢的。比如在 1927 年德国电影《大都会》里面,众人将假的玛丽亚绑上火刑柱,载歌载舞,却忘记了刚刚死去的儿女。
《欢迎来到黑泉镇》与之不同的一点是,人们确乎是愚昧的,但他们的做法又让你无法拒绝。人们固然会在某种情况下变得极端残忍,但这种残忍也保证了他们以及镇上大部分人几百年间的生命安全。在这种恐怖之下,所有人的行为都变得古怪起来,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我们生在那个镇子之中,是否也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决绝。
《欢迎来到黑泉镇》另一个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女巫是一个古典的故事,但作者将这个古典的故事延续到了今日。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复古的现代故事的,因为现代的教育使得我们能以其他的角度去看待灵异事件,某个传闻不再是口耳相传,而是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记录下来。就比如泰勒用自己的 GoPro 相机记录下的影像,如果变成电影或是电视剧,大概就会像《女巫布莱尔》一样。
另一个就是特遣队在镇里面安装的无数用来监控女巫动向的摄像头,还有村民人手一个的 iPhone 里装有报告女巫位置的 App。因为这两个举措,人们——包括读者——在全书大部分的时间里是能够对女巫的信息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的。
这种设定打破了一般恐怖作品中过于神秘的恐怖角色形象。一般的鬼故事中,人们是无法预测鬼的行踪的(《招魂》里面虽然捉鬼夫妇对鬼的附身模式做了几个阶段的总结,但还是过于笼统),像前一阵子改编成电影《湮灭》的原著那样,第一本书就是让你在一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参与进主人公的冒险。一般而言,这种无知的行进会让人心生恐惧。
《欢迎来到黑泉镇》反其道而行之,它让你对女巫的位置、女巫的历史、以及女巫为什么会暴走都有很详细的介绍,然而在这种全知的条件下,我们依然感受到了恐惧,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哪怕我们对她有了如此多的了解,却还是对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
这也是本书最后女巫觉醒,重新让小镇回到十七世纪的黑暗时代时我们的感受。无论多么先进的设备,多么充足的准备,在面对女巫之时,依旧是脆弱不堪,已知感所营造的安全氛围,在瞬间被击溃,而现代的光明假象,也刹那间跌落回中世纪孤立无援的黑暗之中。
黑泉镇因为受困于女巫的诅咒,所以在一方面接待外地游客的同时,也处于某种相对封闭的状态,正是这种状态使得黑泉镇里面的人出现了分歧。
最为明显的对立就是作为年轻人想要解决女巫的诅咒而建立 OYE 网站的泰勒一伙与守旧维持现状的科尔顿·马瑟斯一伙。
一般的文学作品中,年轻人所领导的势力作为打破陈旧规则的新生力量,通常是作品中所要宣传的正面形象。在《欢迎来到黑泉镇》中,我们看到的却只是几个用着幼稚的计划进行着不切实际抵抗的孩子们,所以我们反而会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如站在维持秩序的一方更为妥当。
而另一波人,则是以格丽泽尔达为主的,崇拜女巫的一伙人。事实上,小说在描写她的时候,往往会给人一种忍俊不禁的感受。因为她的崇拜,完全是基于一种愚钝的状态,如果给她其它的选择,也许她也会去崇拜茄子,崇拜面条。
更为可笑的是,她的这种敬仰也仅仅是发泄内心不满的一种方式,她试图借女巫之手去惩罚自己生活中看不顺眼的人,并保佑自己(实际并不会)。然而她自己却也像镇子里面其他人一样非常害怕女巫,这让我想到了叶公好龙的故事,格丽泽尔达大概就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她误打误撞将一只孔雀献给了女巫(孔雀可能作为某种邪恶的象征,引起了女巫之后的变化)后,发现了地上还有些别的人的祭品,于是勃然大怒。这让我不禁想到,她的这种行为并不是个例。在这种恐怖的压迫之下,某些奇特的宗教与信仰会逐渐生成,就像电影《母亲!》和《迷雾》里面那样。因为黑泉镇处于现代社会,所以其实这种信仰的土壤并不肥沃,而这种邪教也只是处于零散发作的现象,不过作者点出了这种可能性,虽然是用诙谐戏谑的口吻。
父亲会为了救我而牺牲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非洲的村落,甚至整个非洲,或者是我们镇上其他的所有人么?
当你面对镜头的时候,当你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的时候,你很难选择救你的儿子。政治正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知道这毕竟不是真的,而你放弃整个非洲无疑会很伤某些人的心,比如那些喜欢《黑豹》的观众们。
泰勒在书的开篇问了爸爸这样一个问题,在全书的末尾,爸爸对这个问题作出了自己的解答:他会选择救自己的儿子而牺牲剩下全镇所有的人。
当然我们知道,史蒂夫做出这个决断的时候是在经历了两个儿子的悲剧之后,大儿子泰勒死亡,小儿子马特也双目失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泰勒的死是因为乔登的报复
乔登的报复是因为镇里人对他的审判和鞭刑
镇里人对他的处罚是因为他对女巫的折磨
乔登对女巫的折磨是因为女巫害死了他爸爸
女巫害死了他爸爸是因为这个三百年的诅咒
而三百年的诅咒又是因为当初对凯瑟琳的迫害,凌虐
于是一切一切都明白了,黑泉镇的消失其实早就注定,而史蒂夫的选择更是无关政治正确或是爱恨情仇,他选择也罢,不选择也罢,女巫总是能用别的方式归来并带来灾难。人们也总能找到下一个替罪羔羊,下一个处刑的对象,一切不过是冤冤相报。
所以,史蒂夫没有错,你是愿意救一群暴徒,还是愿意救下自己的孩子呢?哪怕是整个非洲,在生死攸关的压迫之下,也会变成一群暴徒吧?而你自己,在决断了他人生死之时,又何尝不是那些暴民呢?
(仅限于这本书的情景,《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双船实验就给我们展现了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虽然我觉得那太过理想化,人毕竟都是自私的,书里的史蒂夫最后不还是为了自己抛弃了妻子和小儿子?)
我很难去说女巫最后的觉醒究竟有无预谋,书中的感觉,似乎是女巫早就谋划了一盘大棋,而我隐隐觉得,恐惧才是一切的幕后主导者。
这让我想到了《女巫》里面最后大女儿杀死全家、签订契约走入黑森林的场景。巫术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其实最初抢走了他们家的小孩,之后的搜寻,下蛊之后的猜疑,暴力,都不过是人心作祟。女巫只要在背后轻轻一推,多米诺的骨牌就会接连倒下。
《欢迎来到黑泉镇》也是如此,将要发生的,必然会发生。开篇人畜无害的女巫,撞在电线杆上摔倒在地,被人用树枝推搡,被刀割乳房被石头击打。要是没有那些恐怖的都市传说,我们甚至会觉得她是一个弱者,然而在小说半程之后,这个小绵羊逐渐露出了她的獠牙,她只用等待着,事情就自然会急转直下,她的枷锁定然会被某个人打开,活了三百余年的女巫其实只在其中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终究,一切都怪过于愚蠢幼稚的人类,而这结局也是无可避免的,不是么?
“These violent delights have violent ends.And in their triumph die, like fire and powder, Which, as they kiss, consume.”
这段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出现在了该书书背的封面上,也出现在了《西部世界》之中。我觉得这话很有趣(所以被很多人拿来用),它昭示了极乐的短暂,苦痛的恒久。现实中打败巫婆后欢庆的《巫婆已死》,终有一天也会响起女巫归来的音乐。
DingDong,the witch is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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