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潇潇,烟水茫茫,太湖之畔,雾锁寒窗。
太湖旁的心扉小筑药香弥漫,煎药的柴胡年纪不大,双颊通红,很是可爱。他小心呵护着炉火,不时往内室偷瞧。
内室里,他的师父正在施针救命。
如凝脂般的肌肤上金针密布,每一根针下都有青紫色的汁液缓缓渗出。屏风后,持针的手轻轻一弹,最后一枚金针刺入了天宗穴上。
“嘶……”一股寒气自相思夫人的唇角溢出。那纤秀的柳眉不曾睁开,但已从紧皱变为舒缓。
施针者将换下的金针插在白布包上,随后丢入火盆之中。那布包上面尽是青紫色的痕迹,金针亦泛着青幽之色,火焰也被这颜色浸染。
幽幽荧光中,施针者转出屏风,原是个二目炯亮,红唇皓齿的文谦秀士。看着不过三十上下,却留了一口及胸长髯。
“老夫以锋针换血压住了她体内的顽毒,她一会就会醒过来。另外,我发现她体内除了走脉神针外,还有幽闭遮兰之毒。”
“西域奇花?”搭话的人是梁饮,他已在外室等了好一阵子。
大夫看病,自不许闲人打扰,作为神医的曲中求更是如此。他诊病时,旁人不可发出一丝声响。而且外室与内室之间,还布了【阵景风煞】,贸然闯入必吃苦头。
幽闭遮兰的名号,梁饮是听过的。此花唯有楼兰产出,经由孔雀河的河水培育,盛开时异香扑鼻,可以静心凝神,摒除杂念。故佛门常以高价收购,用以禅修。孔雀河断流后,楼兰国日渐衰败,幽闭遮兰也随之消失。
曲中求走至药柜前,一边取药一边道:“当年名花流入侵中原,此花亦随之流入。喝了这种花的汁,功力会在短时间内大有增进。但它的药性十分霸道,久服便会上瘾。如果一日不饮,全身的血液就会倒流,痛入骨髓。名花流当时就是靠着这一手,招揽了大批高手为之卖命。”
梁饮的目光落在外室窗前的一排排盆栽,其中就有好几种兰花。他凑上前俯身一嗅,雨水眷顾过的芬芳直入心扉,如唇香般的美妙。
这不像是兰花应有的清香。
煎药的柴胡见梁饮这糙汉一脸陶醉地细嗅花香,不由地被逗笑。他这一笑,药炉的火未经照管便弱了不少,柴胡手忙脚乱的燃火,反被梁饮做鬼脸取笑。
收起鬼脸,梁饮自怀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放在桌案上,当做是曲中求回答的报酬。桌案的另一侧还摆放着几件古玩书画,当中有张旭的《春草帖》,张萱的《捣练图》,还有一盏鎏金龟酒筹。再加上这南诏进贡的火珠,已不下千两。
曲中求人称怪医,怪就怪在若是普通人找他看病,他分文不取;若是江湖中人寻他医治,便要价极高。更有甚者是千金买命,花多少钱,便治到什么程度。
像梁饮这种会给他找麻烦的江湖中人,纵使不是找他看病,只询问些问题,也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前辈对莳花之法颇有心得,难不成接触过幽闭遮兰?”梁饮斜靠在窗边问道。
曲中求点了点头道:“不但接触过,还尝试培育过。毕竟那场武林浩劫,波及到的无辜者委实太多。若能洞悉幽闭遮兰的药理药性,像狄夫人这样饱受花毒折磨的人,可以救回许多……”
梁饮追问道:“名花流究竟与中原武林有何纠葛,以至于提及此名,闻者无不三缄其口。就连醉秋生的红叶手札,也对其讳莫如深。”
曲中求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语带讥讽道:“那是中原武林天大的丑事,各门各派都牵扯其中,自然不肯与你道明。”
梁饮遂问道:“丑事?四年前名花流依附安禄山,祸乱江湖。他挑起战事在先,何以是中原武林的丑事。”
曲中求停止了配药,将思绪放到了久远前岁月……
“三十年前,有一批楼兰遗族东渡中原谋生。他们的调香之法甚是精湛,一时风靡两京,积攒下了大笔财富。
商场交锋不亚于江湖厮杀,手段之狡诈卑劣更是层出不穷,豢养高手行暗杀之事屡见不鲜。各大商行的背后,都有武林门派,甚至朝中势力的身影。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基业,这些楼兰遗族前往各派学武,如你一般融中原西域武学之精粹,培养出了一大批高手。
其中的姣姣者,便是日后创建名花流的燕千岁。彼时他刚成亲,并无称霸江湖的野心。但他一生率性而为,我行我素。因此于名流交际之中得罪了朝中的宰相张说。
张说权倾朝野一时,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极高。在他的授意下,一些武林中所谓的正义之士无中生有,怀疑楼兰遗族心怀不轨,有盗取中原武学后再取而代之的野心。加之商场上对手的推波助澜。楼兰遗族的生意接二连三的遭到打压,族人也陆续被暗杀。燕千岁的父亲甚至在赈灾路上遭逢暗算,尸骨无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燕千岁带领剩余的族人隐居黄河龙门,组建【名花流】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梁饮接过话茬道:“华裘残剑舞霓裳,八月飘红九月霜。遇冤焚香请捕王,拜叩罗汉解贫囊。逢龙遇虎风云会,流离市井黠鼠藏。阎罗殿里求一醉,红白娘子刃断肠。任谁也想不到,当年的【八大豪侠】竟然全都是楼兰遗孤。”
曲中求点了点头道:“天花乍现,八方名动。这些没有暴露身份的楼兰遗孤便真的开始谋夺自己所处帮会门派的势力,挑起内斗。一时间武林之上腥风血雨,等众人发现真相时,名花流已然成为一股凌驾于黑白两道之上的势力。燕千岁更与李林甫结盟,帮助他在朝中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张说。”
梁饮听到李林甫的名字,不由得“啧”了一声。他与李泌曾与这老贼数度交锋,也在对付安禄山时有过合作。他人虽死,但闻听到他的名讳,还是恨得牙根直痒。
曲中求并未注意到梁饮的神色,兀自说道:“后来,大侠南霁云与燕千岁决战华山圣境。两人双双坠入玄冰遭至冰封。各大门派以为反攻的时机已到,合军攻入龙门。
却不想名花流的新族长是个比燕千岁狠辣千倍的角色,他的武功更是惊世骇俗,那日参与讨伐的高手无一幸免,全被其所杀。龙门一带成为武林禁地,直到燕千岁自玄冰中解冻,我们才知道那个名花流的新族长是他的儿子【燕敦煌】。”
“双方元气大伤,各自罢战。如此几年后,囚禁燕千岁的玄冰恐有开裂的迹象。为了阻止燕千岁出世,少林寺的心镜大师委托横刀,名剑,笑三少护送玄冰回华山圣境。以极寒之气修补玄冰。就在同一时间,名花流发生了内讧,长公主燕彩衣率领一半族人离开了龙门。而蛰伏已久的燕敦煌投身安禄山帐下,名花流再次入侵中原武林。”
“护送玄冰的刀剑笑自然成为了他的首要目标,不过他不是要救燕千岁,而是要杀燕千岁。这也阴差阳错导致玄冰提前开解,燕千岁顿开牢笼。再然后发生了 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到最后,燕千岁竟然是为了保护横刀,死于燕敦煌手中。而燕敦煌,又被刀剑笑合击重伤,最后为名剑所杀,幽闭遮兰也被他焚之一炬。”
“名剑宅心仁厚,他查明了当年的事端根由,决定止戈休战,化解这场恩怨。楼兰遗孤幸存下来的,就只有燕彩衣率领的那一支。她当时已改姓为顾。认了【低首枭雄·顾盼君】做义父。玉皇寨是黑道第一大势力,远在蓬莱岛上的半天崖。自然没有武林正道敢去半天崖寻仇。”
“彼时名剑已是公认的武林盟主,他亲上半天崖为大哥名战做媒,希望迎娶顾彩衣,以象征中原武林与名花流这场恩恩怨怨,在这一代人结束。顾彩衣欣然应允,双方永结连理之好。武林中人,也就不再提及这段极不光彩的往事了。”
一番往事言毕,曲中求脸上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情,似是唏嘘,似是悲叹。他口中喃喃道:“只可……给…个瘫。如果是……该有多好。”
梁饮还沉浸在细节的整理与分析上,并未听全曲中求最后在说什么。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被解答,也因为新的线索衍生出更多的问题。
相思夫人所中之毒是名花流独有,是笑三少下的毒吗?恐怕不是,如若笑三少真有残害相思夫人的心思,比幽闭遮兰强效百倍的药物他也能轻松弄到。甚至那日在翠云古寺,笑三少可以立时将相思夫人格杀当场。何以会选这名花流才有,用来控制武林高手为己所用的药物那?
难道两人真的还有私情未断,笑三少下毒是想强迫相思夫人?这里暂时存疑,但各种证据表明。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而且相思夫人对狄准的感情,显然更加深厚。而笑三少近年来最常相伴的,则是蝶舞。
蝶舞,蝶舞是名花流的二公主,她可能有幽闭遮兰,但她并未有动机下毒给相思夫人。更何况,笑三少这件案子的重点是他为何残杀那么多武林人士,相思夫人只是受害者之一。蝶舞对于笑三少来说,恐怕没有这样的影响力。而且她在名剑山庄生活了这么久,如果心怀不轨,名剑和名家的实际家主【名老太君】绝不会看不出。
是名剑或者横刀?这两个人都与笑三少有过莫大接触。
动机,他们有。即使曾是战友,即使生死与共,为了名利之争背叛,这样的案例屡见不鲜。天下第一并不只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财富和权力。
时间,横刀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能准确了解他的行踪。名剑则在年初就已闭关悟道。若是乔装改扮四下行凶,并非难事。
手段,梁饮从未与这三人交过手。但武学之道殊途同归,他们三人想要模仿对方的武学,凭借并肩作战的经历,和这三人的根骨悟性,也不算是难事。而且这幽闭遮兰是名剑亲手焚毁,他若偷藏一些,外人也是不知道的。
总结起来,如果是笑三少犯下这么多血案,这对于百害而无一利。就目前的证据来看,他绝没有犯案的动机。如果笑三少是被冤枉的,那无疑是他的存在或者行为触犯到了别人的利益。天下第一,丐帮帮主这两块招牌都有可能。争夺丐帮帮主的嫌疑暂弱,可以排在后面。天下第一之争,梁饮放在了第二个位置上。
至于第一个,是他这么多年历练经验锻炼下来的直觉。有人想要挑起天下第一之争,好坐收渔翁之利。而笑三少无疑是三人之中最好下手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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