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外的天赋丨Exit Through the Gift Shop

非常特别的纪录片，和导演本人一样特别，甚至让我在观影途中一度感到十分抽象（非网络用语含义）。很开心自己第一次了解班克西是通过他本人创造的影像作品，而非任何二手的解读资料，这对我来说是极其稀有的经历。

在不知道导演是谁的情况下，电影开场前便弹出的“A Banksy film”几个大字，很容易让观众误认为这是一部以街头艺术家班克西作为被叙主体的纪录片。但在接下来的86分钟里，班克西作为画面主体被拍摄的时间大概只有十来分钟，接下来他便仅仅作为被采访者与具有幽默感的某种吐槽役露面。在纪录片中，这位天才的风光一度被他曾经的记录者与追随者——泰瑞·古塔的商业壮举掩盖，而他不再向任何人施以援手的最终决定，甚至可能误导观众进入“天才嫉妒凡人”这一“祛魅”的心理误区。

然而叙述“主角”泰瑞的过程，是由班克西本人主导。A Banksy Film的原意其实只是在传递着该纪录片由班克西导演的单纯事实。但在这层意义之外，作为观众确实也能体察到不少我们曾误会的原意———即使班克西选择采取一种非常中立的记叙手法：一种没有批判意味，而将如何理解的决定权完全交给观众的手法。

作为一名对艺术了解甚少，并总认为其中充满谜团的观众，我其实不明白街头艺术到底该怎么定性、怎么理解，我凭借固有印象将其当成某种朋克性质的反抗产物似乎也存在问题，或许一切还是交由艺术家本人的思想来决定比较好。当这些率性的涂鸦与装置被精致地裱装起来，陈列在展览馆与拍卖会所时，作为观众我看到的更多是艺术家们的画廊从广阔的街道骤然缩小成了一个个场馆。而班克西的一幅幅作品被以高价拍卖给收藏家们，这样自古以来都存在的艺术-商业体系却因为这种“血淋淋的直面”让我感到非常费解。我更直观的感受反倒是这些作品大概已经进入拟像的场域了，不再有本源、不再有所指，丧失了真实的和原初的生命力。

因为对美术品鉴的一窍不通，基于全片我对班克西所有创作的感受都是一种“社会实验”的抽象之感。他似乎想要批判消费主义，批判资本主义，批判种族主义，想要反对权威，反对社会规范和传统价值观。他既是自称的艺术恐怖分子，又像是在新的时代语境下诞生的游侠罗宾汉。然而就像鲍德里亚所认为的那样，对消费主义的所有批判不仅不能帮助我们从消费主义中解脱出来，相反，这种批判是游戏的组成部分——这是一种批判的幻影，对消费主义的批判甚至还会助长消费主义本身。班克西宛如社会实验一样的艺术展览爆火，数量庞大的人群接踵而至，为了能够进场观看而不间断地排队，甚至吸引了如布拉德·皮特、裘德·洛等一众名人前来观赏，班克西本人却对此感到十足费解。他的一切反抗已经在消费社会的吸收与消解下，沦为玻璃橱窗内被展示的一部分，成为符号体系的一部分。他只能无力宣称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钱。

这种讽刺的景观在泰瑞·古塔宏大的商业性爆红达到顶峰，转变成某种奇观——班克西无心的授意与一句表意暧昧的“宣传语”，是将这位脑子有点不正常的商人的“艺术细胞”发挥到极致的关键。值得玩味的是，这部影像选择记录的故事是泰瑞·古塔从只是手持摄影机、跟在街头艺术家们身后记录的无名小辈，一个在自己的服装店能通过某些“艺术手段”将衣服从50美元卖到5000美元的普通老板，如何一步步地在人们莫名其妙的簇拥下成为红极一时的艺术家Mr. Brainwash——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这是班克西一次规模最大的社会观察实验：在这样极具讽刺意味的社会语境下，泰瑞确实拥有着「画廊外的天赋」。

班克西在影片结尾评价泰瑞的成功是个“joke”。我并不认为这其中蕴含着多少他作为所谓真正的艺术家，自上而下地对泰瑞本人的贬低或是鄙视。他所认为的，或许更可能是我们当今所生存的超真实空间才是一场真正的闹剧，一个真实的玩笑。

“在这种逻辑面前，再牛逼的艺术家也没招。”

所以，他选择记录，一切交给我们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