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听到核市奇谭里四十二推荐言叶之庭画集,听完就下了单,昨天就送到了,边翻集子,思绪乱飞。遂成此文……
风自北方来
前些日子,兰州下了两场一冬都没有的雪,却不想这几日居然就开始摸着20度的温热了,寒冷的最后挣扎却让停在柜子里还没进箱子的羽绒服难免有些踌躇。西北的春天总就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但让人笃定的是总如约而至的春风,即便是这样温热无云的天也总能感觉到脸上凭空的流动。风动了,就想带丫头去放风筝,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想给丫头展示一下我作风筝的手艺,总想让她更崇拜她的爸爸。
只是现在材料不好找了,从前甚至能在路边见到用来扫室外场地的竹扫帚随意躺在路边,无人问津。抽几根出来,回家一劈两半,粗些的甚至能劈四瓣,依裁切的报纸或挂历纸形状分段绑成骨架。主流的骨架有“王”字形和“十”字形,分别对应的是长方形和正方形,一张打开的兰州晚报或者整张的挂历。长方形不用裁切,骨料上、中、下各一根,中间竖着串一根,便能完美的契合。方形的则需要裁一下,两根等长的骨料延对角线粘贴,风筝大了,这种结构不稳,则会在上下分别再加一根构成“丰”字形骨架。之后再裁两段或三段条状纸条做尾巴以保持风筝在空中的姿态。最后用针线从骨架中心穿绑成“斗”,就是自主体中心呈十字状构成一个四角锥的绳体,左右匀称,上大下小,“左右牵拉可以更好地掌握平衡,上下长短来调整风筝的水平姿态,剩下的,就是乘风而行了。”
自小从学校家属院长大,据说当时这里的操场是全兰州中学里最大的,到了春天便成了院子里小孩儿们的风筝场地,也会有周边的居民来放风筝,那时学校操场还是对外开放的。可以想象,那是场面何其壮观,像我们这样的熊孩子则更热衷于斗风筝,做风筝的技法是孩子们代代相传的,可怎么斗风筝那就要看自己本事了。我做风筝的手艺之所以娴熟,就是因为被绞飞的风筝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二十多年没做了,却仍是烂熟于心。直到初二时的那个春天……
初二的上半学期,学校有两件大事,新的教师住宅楼终于竣工,我家也搬到了新楼上。学校来了两名本科生,一男一女,男的姓赵教生物,女的姓丁教物理。那时学校里的老教师大都是师专毕业,本科生屈指可数,老教师们总戏称他们高材生,言语里虽有调侃但也是佩服和羡慕。初二刚开物理课,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位老先生,兴趣使然,我的成绩一直还不错。学期过半,天气也一天天的冷了下来。如果不是记忆偏差的话,那年冬天第一场雪的那天,我们已经等了物理老师十多分钟了,教室里人声嘈杂。突然门被推开,像是开关一样瞬时关掉了教室里的声音,门外进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我们从没见过的一位女老师,匆匆站上讲台,稍有点慌乱。感觉她并没有比我们大多少,身形纤弱单薄,个头甚至比我还要低一点。皮肤更是西北罕有的白皙,像是漂去油脂的牛奶,稍泛微光更显得像窗台上的积雪般透亮。一对眉眼上弯,悬在微红的面颊之上,也不知是因为白底衬得明眸细眉更加乌黑还是,因为那乌黑绘得娇容更显玉润。天庭饱满而不外凸,中间顺着眉脚下挺着笔直渐起得鼻梁,纤细的巧夺天工,鼻尖微翘略有棱角。下方的双唇同样细腻纤薄,唇线沿着嘴角向中间描的精妙,唇稍像是随着心跳轻巧跳动了两下轻盈微挑,唇色更像是樱花瓣落入雪地里般剔透。玉叶般的下颌收自浅浅隆起的下巴,收得珠圆玉润。乌发长及下颌,偶尔散落几缕扫着脸颊。白色的毛衣外搭一件暗红的毛衫,裤子同样是白色的,垂垂落下,一双白色旅游鞋显得搭配多了几分休闲和时髦。
只见她凌乱的翻着书,一边说我们的老师摔伤了,这节课她临时来带。她的声音并不像外貌般柔弱,温和柔软中透着坚定,语速不快不慢,大概就是电台里那种知性的声音。普通话说得几乎不带口音,以至于无法通过口音判断她是哪里人。只是偶有颤抖的声音让人有点揪心,加上眼神里闪烁的果断,矛盾的感觉更添了几分俏皮,多了几分亲切。只是那娇小却柔长的手总无处安放,不时的将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精妙透粉的耳朵。不过一时,头发就又会顽皮的垂下来……那堂课的气氛一扫平时的死气沉沉,男生们几乎是抢着回答问题,自然也偶然会有冒怪声以求得哄堂大笑的,教室里也比平时更加燥热……直到下课铃响,大家目送着她轻巧地走出门,有那么片刻居然悄然无声,又轰然炸开,她叫啥名字呢?到最后也没有自我介绍,但大概就是那位新来的丁老师了吧。
初二上半学期的课最终还是由丁老师带了下来,从前西北多风沙,即便是没有沙尘暴,学校操场都是沙土面层,风一吹便卷着沙砾漫天狂舞,刮在脸上像是被常年干着粗活儿的老人揉弄一般。丁老师的课总比其他的课要安静,教室里只有她声音在流淌,像是四、五月份的暖风,但绝没有夹杂着任何杂质,干净温柔的逗弄着耳膜,所以每堂课的如沐春风何其弥足珍贵就可见一斑了。她的声音里总透着几分自信和理性,但外表看来又很难和物理这样的专业联系起来,想必在学校时她也是一枝独秀吧。她很快就驾驭了课堂的节奏,教学毫不拖沓,知识点的衔接也不照本宣科,而是讲究脉络相承,我们学起来自然也更轻松。
物理教研组在二楼,我们的教室在四楼,去总务室领工具时便会路过,总能看到有男生在路过物理组办公室时踮起脚来向里张望。当然,作为她带的班级,我们也总去找她请教问题,每次敲门时总会觉得自己比平时更加高大伟岸,被一双双艳羡的眼神目送进办公室是何其荣耀的感觉。这个时候,手里有一本奥林匹克物理就显得尤为关键,它就是你频繁敲开物理教研组的钥匙。每次进去前一定要先观察好里面都有哪些老师在,不然有时会被不相干的人搅了气氛。但这只适用于学习好的学生,学习差些的学生只能在课本上找问题了,可是那些大都是丁老师掰开揉烂讲得很明白的东西了,总不能每次进去都装傻吧。直到有一次,一个哥们儿因为连续一周没交物理作业,被丁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十几分钟,仿佛打开了一扇罪恶的大门,以身试法的人一时间门庭若市,以至于惊动了班主任……
临近学期末时,同学间突然起了一个传闻,据说丁老师和赵老师是两口子,因为有人一次看到只有他俩在物理组办公室时,赵老师的手搭在丁老师的肩膀上。除此之外,从没有人看到他俩在学校里有什么交集,偶然看到她俩擦肩,似乎也只是打了招呼,人红是非多,大概就只是谣传吧。期末考试过后,学期也只剩下寥寥数日,一天早上醒来的早,外边还黑漆漆的,也就是过了吃牛肉面头锅的时间,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只得起来洗漱,索性在去学校路上吃个牛肉面。清晨的寒气直冻得整个胸腔都冰透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烧垃圾的味道。一进牛肉面馆眼镜就笼上了一层白雾,只能摘下眼镜摸出钱来凑近了数,等端上面找到座位儿眼镜片中间才勉强化出来一坨,往面碗前一凑,就瞬地又蒙一层。终于吃完了面,眼镜片也才完全重返清明,准备起身时一眼看到了丁老师正坐在隔壁的桌上……以及旁边和她一边聊笑一边往嘴里送面的赵老师。我像怕被他们发现似的赶紧勾着头把已经离开凳子的半扇屁股又落了回去,低头瞄着她俩,一边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还好碗还没有被伙计收走,虽然里面几乎已经见底儿了。牛肉面馆里抑扬顿挫言语声,窗口伙计的吆喝声,碗、筷、勺子的撞击声搅成一锅杂烩嚷得人脑晕,厨里师傅大力甩面的声音duang、duang地击打着心脏。我听不到两位老师在聊什么、笑什么,只是看到丁老师的脸上偶尔复现的不从看到过的娇羞和嗔怨,她面前碗里腾起的热气趁着面馆里暖暖的灯光摇曳着缓缓升起消失,让那面容更加朦胧了。原来这张面容还可以有这般变化,这变化竟还能如此的丰富,原来心里印着的一直是一幅画,而这画中人跳到了现实里居然是如此生动,这是画永远都描不出的活灵活现。我又端起了碗,碗里只剩混着各种调料杂质的浅浅的底,于是只能又放下,再不敢看向那个方向,直挺挺地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出了门……那天早上的面吃得不太舒服,可能是因为路上吸了凉气,直到中午都觉得胃里顶着一块儿,晚上少喝了点粥,便早早睡下了……
兰州少雪,但那时还比现在更多些,今年冬天甚至几乎没有下雪。在那个还下了几场雪的寒假,我因为雪天出去踢球,感了风寒,几乎整个正月都没利利索索地舒服两天,开学后精神也不太振奋。那天早上见到他俩的事儿,我谁也没说,在我心里几乎坐实了她俩是夫妻的身份,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偶尔在走廊里见到赵老师,我总挺直了腰身,像是课本里的刘胡兰一样,挺拔的迈着步子从他身边走过……多亏了我帮你们保守了这个秘密!
天气就这么一天天的热了起来,等到风沙又起的时候,棉衣已经是穿不住了。四月中旬的一天,又是一节物理课,上课十多分钟了,我们的老师还没有来。我有些担心,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不过这天明朗,窗外的操场黄秃秃得承着阳光,窗外突然一暗,一朵云遮了那燥热,丁老师还没有来。正和同桌没头没脑地谝着千年虫是个啥,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一身白衣,外搭着红色毛衫,踩着白色旅游鞋的丁老师,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倚着讲桌把书本放在上面摊开,低着头匆匆忙翻着书页,教室里只有一页页书页翻落的声音。知道她定了定,抬起头就开始了今天的课程,这是才发现她的左脸颊还有点污迹,衣服和裤子上也有点污痕。中间稍微停顿时,前排的同学给她指了指说她脸上有土,她稍露慌乱的神情,从包里拿了纸巾和镜子,出去了一下,进来时大概已经擦拭干净。有人问老师您没事儿吧,她脸上泛起爽朗的笑容“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果断、可爱又沁人心脾,这才让人放下心来,大概真的没什么事儿吧……下课时,赵老师来扶着她走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她俩果然是两口子吧?哼哼,我笑而不语。又一节课过后,我从同桌桌兜里摸出奥林匹克物理就快步走出教室,向着二楼去了,站在门口,垫着脚,看到丁老师和另外两个老师在里边。于是轻轻敲门报道,里面传出另一位老师的声音“进”。推门进去,看丁老师靠在椅子上,早些时候遮住太阳的云早已经不知道游到了哪里,阳光透着玻璃洒在她身上,她微笑着看着我,眼里好像还含着点泪光忽闪忽闪的,一只腿伸展着,光着脚搭在一旁的矮凳上。那脚像白玉一般,竟衬得她本白皙无暇的脸都暗淡了一点,阳光下泛着暖暖的光,脚趾似乎有点娇羞内微微内扣,纤细匀称得脚面不似有些青筋暴露的瘦削,而是白净地微微隆起,脉络浅浅伏在玉肌之下。脚踝处有些许黄渍,空气里有红花油的味道,还是扭到脚了吧。“丁老师,您没事儿吧?”“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刚才去医务室处理过了。”近距离看到她稍显娇羞又有点俏皮的笑容,刚才揪着疼的心泄了劲一般,松弛了下来,竟然有点眩晕感,几乎有些站不住了。我慌乱的就往门外退,丁老师疑惑地看着我手里的书“你不是有什么问题吗?”我赶紧转身冲了出去“我突然想到咋做了,谢谢老师!”
操场上的风筝越飞越多,自然也少不了我,今年做的风筝飞得更高了,但还是没打过邻居家大哥的,被飞了两个。这天略有云,太阳在云间探来探去,印得地上这边晴朗、那边阴凉忽而游替。我新糊了风筝,刚下楼风筝的尾巴就被风撩着飞荡起来,是个好天呢。操场上还没有几个人,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熟悉让人心动的身影,穿着浅绿色底的碎花衬衣,搭着卡其色阔腿裤,配一双灰色旅游鞋。旁边自然还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他们没有看到我,我远远飞起风筝,慢慢后退,小心地躲着他们的风筝,笨拙的牵扯着把他们附近的风筝逼开。丁老师看到了我,笑着喊我,招手让我过去。我把线轴放在地上用砖头压住,走过去,赵老师站在她身旁也和我笑着打招呼。她和我聊了几句家常,话题就转到了风筝上,知道我总被人飞风筝,她就让我把风筝收回来,我莫名其妙的照做。她一只手捏着风筝,一手提着斗线,手指像筷子般直挺,粉粉的指甲像花瓣一样黏在指端,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留长指甲、染指甲。她松开捏着风筝的手,另一只手猛地提了提斗线,随即把风筝铺在地上,解了风筝的斗,重新剪了鱼线,蹲下身子仔细绑了起来,头发在她低头的一瞬散散垂下,像乌帘一般遮着脸庞,稍稍露出巧妙的鼻尖和嘴唇,嘴里碎碎念着“左右牵拉可以更好地掌握平衡,上下长短来调整风筝的水平姿态,剩下的,就是乘风而行了。”她再把风筝递到我手里时,细细的眉脚轻轻上挑,骄傲地笑着“试试!”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按她说的放飞了风筝,待到半空时,我发现风筝灵活了许多,轻轻牵拉便会想着牵拉的方向猛冲过去又不会直接栽下来,而是快速的调整好姿态。我兴奋地看着她,她又神秘地和我说,再收回来……她又一次重新调整了斗的角度,让我再次放飞,这次风筝稳稳地越飞越高,我的风筝从没有飞过这么高,只见它越变越小,丁老师站在我身边,略矮我半个头,她的肩膀几乎快挨着我的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一阵暖风拨着她的头发飘了起来扫在我胳膊上,痒痒的。而这时我已经木木的不知所措,心脏疯狂的跳着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口像堵着个什么。她手搭凉棚,嘴角上挑,看着风筝有些出神。我瞟了她一眼又赶紧盯着风筝,不知不觉的,手里的线突然就没了,风筝成一个小点,飘飘忽忽的飘向远方。“哎呀!”她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失望的看着风筝又看看我,然后笑着说“没事儿,咱再做一个,我教你绑”。但那笑容里还是透着点失望……
后来我找遍了南边的几个院子,还是没有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捡走了,也可能是哪个勤快人给扫了、丢了。我又做了新的风筝,但直到夏天结束也没有再见到过丁老师两口子来,她大概是忘了吧。初三的春天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过去,中考后第一个春天再回到学校时,丁老师和张老师已经不在学校了,听说他们去了深圳的某个中学……他们果然是两口子。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风筝,也没有再放过风筝。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