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我总是很容易相信一些事情，无论是小朋友们道听途说的秘密，还是大孩子们自信满满的经历。毕竟那时候我们懂得不多，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深入思考。我想说的是，在我们短短几年的生命里，各种各样的小规矩成为了铁律，它们深深植入我们的脑海，因为有的时候，它们能保护我们不受伤害。

有些只是平常事务的总结，比如，“男孩子从来都不穿带卡通图案的长筒袜，我们只穿没有图案的！”有的则与生活息息相关，“模仿口吃的人自己也会变口吃。”还有的则无法被证明，“从别人的胯下钻过去，就会长不高！”孩子们乐此不疲的重复着这些规则，大部分时候它们只是我们用来区分小团体的方式，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而我印象最深的，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的一条规则是：“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会被割掉。”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小朋友一起在小区楼下玩，“看，月亮好圆！”我兴奋地把最新发现指给身边的小朋友看，然后小A煞有介事的，用他所能想象到最严肃的表情告诉了我这条规则，其他小朋友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对啊对啊！”“我奶奶也这么说的！”其实不只是小A，那时候很多大孩子都这么说，甚至还有几个大人。我突然想起来，立刻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我知道我只是一下子忘记了这件事。

临近睡觉的时候，我开始越发的不安，隐隐感觉耳朵有点痒痒的。小时候我一直比较乖，可是这一次，却无心破坏了一个规则，一个会造成很严重后果的规则。我甚至开始想以后怎么办，我的耳朵被割掉了，戴着一块大大的纱布去上学。那等我长大了以后，该怎么生活呢，我还能够拥有正常的人生吗？

晚上，我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旁边妈妈的呼吸声已经变成睡着了的声音，我却还是不敢睡觉。虽然睡前已经保留了小台灯，淡淡的黄色光线驱散了房间大部分的黑暗，可仍然有很多暗处，房门外，阳台门口，桌子下面，床底下，它可能躲藏在任何一个阴影中。我吓得躲在被子深处，只敢留出一条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等待那个未知的我理解不了的事物出现，用可怕的方式，割去我的双耳。眼皮越来越重，疲惫开始蔓延开来，我从来都没有熬过夜，甚至都没有这么晚了还醒着的经历。但是恐惧让我不敢入睡，我开始闭一会儿眼睛，在睡着前又强行睁开，又闭一会眼睛。

半夜里真的会有一个黑色的怪物出现，在我沉浸梦乡的时候，“咔嚓”一下，把我的耳朵剪下来，或者是用刀割下来，我真的相信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我竖起耳朵，那是什么东西划过木板的声音，轻微的刮擦声。当夜晚寂静无声的时候，任何细微的响动都变得更加明显，它们扎进我的耳朵，挑动着我正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它是从门口进来的，一个大大的黑影，它拿着剪刀，应该说剪刀就是它的腿，而它有很多条腿，它们经过时划在木门上，又“嗒…嗒……”的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我抖得更厉害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把被子盖的更紧了，视线透过小缝观察着。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墙壁上开始投下巨大的影子，它们竟然像蜡烛的火光一样左右摆动了起来。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它已经到了我的床边，我仿佛看到黑色的爪子抓在被子的边缘，那张脸就要移动到小缝了。我的耳朵变得更痒了，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耳朵。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是什么样的脸。屏住呼吸，等待着邪恶的审判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吱嘎声似乎消失了，我鼓起勇气慢慢睁开眼睛，却找不到被子打开的那条缝，因为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我缓缓探出半张脸，眨了眨眼睛，微弱的昏黄光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房间。我左右看了看，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一层淡淡的蓝色月光飘了进来。房间内的家具逐渐能够分辨轮廓，但是之前黑暗的角落也变得更加漆黑。又等了一会儿，我觉得到它可能走了，心跳逐渐恢复。有时候人受到惊吓之后，会突然想起很多东西。那些生活中的小规则不知为何再次出现在我的脑中，“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会被割掉。”“吃鱼的时候不能把鱼翻过来，不然坐船就会翻。”“春节的时候不能说‘死’字。”“小孩子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突然，黑色的物体占据了我的视野，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个轮廓……那是它，它躲藏进黑暗中，等待着出现的时机。而现在，它挥舞着剪刀一样的触角，弯下腰正低头看着我，黑暗中它的脸离我非常近，头也在机械的晃动，我全身冰冷，无法呼吸。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我终于获得了力气，猛地再次钻进了被窝。我能感受到它轻轻踏在被子表面，一下，又一下，试探着我的位置。这让我想起了上次我们拿骨头喂小区里的土狗，它也是这样，先是摆弄一会儿，然后猛地一口咬下去，“咯哧！”，尖利的牙齿撕碎了一切。

“小孩子做错了事要道歉。”“小孩子做错了事要道歉。”我紧紧抓住那条诚实的法则，那永恒不变的真理。我把被子再次打开一条缝，对着阳台外皎洁的月光，几乎是喊出了我最后的宣言……

第二天，我们像往常一样醒来，我的耳朵还在。我有些恍惚，起身，刷牙，跟爸爸妈妈一起去上学。第二天的印象不深了，但那侥幸逃过了一劫的感觉永远留了下来。之后连续两天，我都没有好好睡觉，我静静观察着黑暗的角落，但是它并没有回来。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深夜那缓缓刮擦的声音，随着灯光摇曳的黑影，还有那个令人不安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