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之外，有风月闲愁

春寒渐浓时读李煜，总觉字字染霜。"一重山，两重山"像是有人在宣纸上用墨笔重重叠叠地画着横折，墨色由浓转淡，渐次隐入天际的云烟里。五代十国的秋天从砚台里漫出来，洇湿了千年后的月光。

山是思念的具象。一重山是青衫上未干的泪痕，两重山是信笺里折皱的叹息，重重叠叠的远山终化作眉间解不开的结。诗人用山的层峦叠嶂丈量着思念的厚度，当烟水寒处枫叶丹朱，这抹血色原是相思渗出的心头血。南朝画家宗炳曾将山水绘于四壁"卧以游之"，而李后主却把山水揉碎成词，在重重山影里埋下无数未寄出的信物。

菊花是时光的沙漏。开时金盏玉露，残时枯香暗度，细碎的花瓣飘落在铜镜前，将青丝染成霜雪。塞雁高飞的身影划过天际，如同朱批御笔在天空写下"人未还"的判词。候鸟尚能随季迁徙，而困在汴京的游魂却永远失去了归途。帘外风月闲闲地晃着，把金阶玉栏的往事晃成满地碎银，原来最残酷的刑罚不是斩首，而是让帝王在漫长岁月里一寸寸风干成词牌。

李煜的愁从来不是小轩窗下的呢喃。他的相思是雕栏玉砌间的暮色四合，是胭脂井里浸泡的残月，是汴京城头飘落的雪片化作的千行泪。当风卷起珠帘，我们听见的不仅是五代十国最后的叹息，更是所有困在时间牢笼里的灵魂，对着永恒明月唱出的挽歌。

一阙《长相思》，半部离乱史。那些飘散在历史长河里的菊花，至今仍在每个秋夜悄然绽放，提醒着后世：最深的思念不是肝肠寸断，而是将山河故国都酿成月光，在无人知晓的夜晚，静静漫过所有未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