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人,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店里来了好几个很奇怪的客人?"
八月的某个早晨,高中生九条叶月坐在藤原面包屋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看向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藤原晴人。她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但显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学习上。
“他们都买同样的面包,一个餐前面包,一个牛肉包。都要求分开包装,纸袋装餐前面包,塑料袋装牛肉包。”叶月一条一条地列举,“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每天一个,像是约好了一样。”
许多在外地上学的孩子趁着暑假回来了,那些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回乡探亲。这个町不算发达,包括商店街在内的年轻人也大多选择了外出闯荡。不过近几年,政府开始振兴旅游业,渐渐地有了些起色,至少在节假日和暑期,街上重新有了久违的生气。
藤原面包屋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这家店位于商业街的一个安静角落,里面总是飘散着烘焙的香气,混合着咖啡豆研磨时释放出的浓郁芳香,让匆匆路过的行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侧目张望。
店铺是两层建筑,一楼的店面有着宽大的橱窗。透过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内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面包,金黄色菠萝包的表面反射着细碎的糖霜光泽,吐司被切成整齐的方块码放在木质托盘上,斜靠在竹篮子里的法棍顶端微微焦黄。
店铺右侧紧邻着一条不太起眼的小胡同,大约只有一米半宽,两侧的墙面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斑驳。这是通往后面住宅区的捷径,平日里偶尔会有附近的居民从这里穿行而过。
胡同对面就是山下家的花店,同样也是两层建筑,店门口摆放着几盆刚浇过水的绿植,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清晨六点半左右,藤原晴人的伯伯藤原幸三郎会从店后面的住宅楼下来。幸三郎是那栋灰白色住宅楼的房东,楼里一共有六个单人公寓和两个双人套间,租给在附近工作或上学的年轻人。
每天早上幸三郎都会走小胡同抄近路到店铺,只需要不到两三分钟,他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店铺门口,穿着那件熨烫得笔挺的工作服。
他会准时推开那扇深棕色的店门,然后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幸三郎的动作总是那么精准,仿佛这些年来早已将每一个步骤都刻进了肌肉记忆里。
之后晴人会抵达店铺,现在大学都放假了,晴人在父亲的建议下来到了幸三郎的店铺打工,美其名曰是打工,实际上更像是帮忙。因为父亲和幸三郎是兄弟,晴人从小就经常来店里玩,对这里的一切都颇为熟悉。
他通常会在七点差一刻的时候到店,推开店门时,他总能看到幸三郎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背影。
清晨的店内已经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幸三郎按照二十年的传统,会在六点四十分开始制作店里的招牌深焙咖啡。咖啡的香气总是最先占据整个店铺的空间,是一种醇厚浓郁的气味,带着些许焦糖的甜味和烘焙后的苦涩,在空气中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从吧台后面的咖啡机周围向四周扩散,钻进每一个角落,最终会飘到店门外的街道上。
水岛在七点半会到店里,他住在离这条商业街几个街区之外的地方,一般都是骑着那辆已经用了十几年的老式自行车、从花店的方向驶来,车座因为长期使用已经磨出了光滑的印记,但车身保养得很好,链条总是上着油。把自行车锁在店铺外面之后——他总是把车停在靠近胡同入口的那根路灯杆旁边,水岛会径直走向后厨。
水岛彻已经五十多岁了,是店里的老员工,在此工作了十五年。晴人记得幸三郎说过,水岛刚来店里的时候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在两鬓已经有了不少银丝。
他穿戴好围裙和手套之后会到二楼的厨房开始准备第一批面包,在此之前他会打开窗户透气。店铺的后墙有扇小窗,正对着那条小胡同,清晨的空气从胡同那边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从这个角度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山下花店二楼阳台上摆放的盆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晴人有时候会在帮忙搬运面粉袋的间隙,透过这扇窗户向外张望。
再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租住在幸三郎住宅楼里面其中一个单人公寓的大学生小早川真由,就会来到店里兼职。
她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出现,即便是炎热的夏日也不例外。走进店内的时候,她一边摘下套在双臂上的白色冰袖,一边取下挂在柜台边的浅蓝色工作围裙,随后用同色系的发带给长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脸上立即挂上甜美的笑容。
伴随着柜台后面传出来的咖啡香气,晴人看着店里墙上的老式圆形挂钟,白色的钟面上印着黑色的罗马数字,时针和分针在钟面上缓慢地移动着。
八点钟了,晴人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托盘,走向店门口。他把挂在门把手上的那块写着“关闭中”的木质牌子轻轻取下来,翻转到写着“正在营业”那一面。
晴人慢慢地推开店门,他知道,这个时候,九条叶月会从街道的右边走来。
叶月家在晴人家的隔壁,她算是晴人的青梅竹马,目前是市内某高中的高二学生,现在正值高中生的暑假。按理说暑假应该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但叶月会在早上背着一个装满书本和笔记的大包来到面包店,名义上是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但晴人心里清楚,她更多的是想来找自己说话。
叶月会乘坐早上七点三十五分在家附近公交站发车的那班公交车,公交车会在七点五十五分左右到达商店街的站口。晴人观察过她从站口走到面包店的时间,也陪她一起走过几次,叶月的步伐不快不慢,会在七点左右准时抵达店铺门口,然后笑着和他问好。
又是一个周一的清晨,这连续几天的天气都异常炎热,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仿佛被烈日晒得蒸发殆尽,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整条商业街上,街边的行道树无精打采地垂着枝叶。
七点五十五分,公交车准时在商店街站口停靠。叶月踩着车门的台阶下了车,脚刚一落地,就感觉到一股炙热席卷到全身。她沿着熟悉的路线向面包屋走去,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开门营业,卷帘门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与藤原面包屋隔着一条窄胡同的就是山下家的花店,叶月还没走到面包屋门口,就先看到了花店那边的变化。
店门口新摆放了许多还沾着晶莹水珠的郁金香,红色、白色、粉色和黄色,各种颜色的都有,甚至还有几束罕见的紫色郁金香。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插在深色的陈列桶里,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店门口,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看起来格外新鲜。还有几个年轻店员正在从店里往外搬运着更多的花束。
真好看,叶月在心里一边想着,视线在那些五颜六色的郁金香上停留了几秒钟。一边推开了熟悉的藤原面包屋的木质大门。
她一走进店里就发现,面包屋里面居然也装饰着许多郁金香。柜台旁边的小架子上、每一张桌子上、甚至连收银台旁边都有一个装着黄色郁金香的花瓶,花朵的颜色和店铺原本温暖的木质色调形成了和谐的搭配。
叶月有点惊讶,她一如既往地走到靠近柜台的那张小桌子旁边,把单肩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椅子上,然后抬头看向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晴人。
“店里怎么有这么多郁金香?”她的目光在店内的几束花之间来回打量。
站在晴人身边、正在整理收银台的幸三郎听到了她的问题,他抬起头,笑着回答了叶月:“隔壁的山下老弟说这几天店里在搞翻新,还要粉刷外墙,可能会有点吵,所以他就送了很多他们新到的新鲜郁金香给我们,他这人做事还挺周到的。”
叶月双手撑着桌面,仰起头看着那束摆在她桌上的黄色郁金香,“正好和面包屋很配呢,这个黄色的颜色和店里的餐前面包的颜色好像啊。”
晴人端着一杯加了大量冰块的拿铁走了过来,他把杯子放在叶月面前的桌上,叶月不需要开口点单,晴人对于她的口味早已是心知肚明,她喜欢加很多冰块的拿铁,咖啡和牛奶的比例要刚好,不能太苦也不能太甜。
叶月道了声谢,从单肩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活页笔记本里面除了满满当当的课堂笔记,还有许多奇怪形状的涂涂画画。虽说来面包店的名义上是学习,叶月实际上根本没怎么看过笔记,她的笔记本翻开后就那么摊在桌上,视线却一直在店内四处游移,比如看看柜台后面工作的晴人,或者看看橱窗外偶尔经过的行人。
不一会儿,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开始猜测今天晴人会给她拿来什么面包。从叶月在暑假伊始来面包店陪着晴人开始,每一天晴人都会挑选一款店里的面包请她品尝,有时候是外皮撒着白芝麻的红豆包,有时候是松软绵密的奶油面包,还有时候是外形像哈密瓜的蜜瓜包。最后这个习惯演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个小游戏,叶月会先猜测今天会吃到什么面包,然后晴人再公布答案。
叶月用吸管搅动着冰拿铁的冰块,抬起头看向正在整理面包的晴人,“我猜你今天要请我吃蓝莓乳酪包。”
晴人这时正端着一个陶瓷盘子从一旁走向叶月的桌前,盘子里放着一个还散发着温热的面包,“猜错了,今天是牛肉包。”
叶月看着盘子里那个表面撒着芝麻的牛肉包,撇了撇嘴,“有时候,女孩子说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在猜,而是在告诉你她今天想吃什么啦。”
这时候,从柜台那边走过来的穿着蓝色围裙的真由也加入了对话。她走到叶月的桌边,用揶揄的语气附和道:“小叶月说的没错,藤原你真是个直男呢。”
早晨的店里客人还不多,真由干脆在叶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如同往常一样开始攀谈起来,真由好像特别喜欢和叶月聊天,每次叶月来店里,只要手头的工作不忙,真由就会过来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们聊的话题晴人大多听不太明白,都是和女性时尚相关的内容。真由正在给叶月讲解最近在大学女生中流行的几种穿衣风格,诸如自然的森女风、清新的清纯系,以及张扬的原宿风格。不过她们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化妆品上。晴人站在柜台后面,听着她们的对话,脑子里全是隔离、唇釉、粉底、防晒、美白这些他完全不理解的专业术语,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另一种语言。
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铜铃再次响起,一位走路速度非常缓慢的客人推门进入面包屋,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心,脚步落地的动作也很轻,身体也略微前倾。晴人心想,这位客人可能哪里不太舒服。
晴人在柜台侧面观察着这位新进来的客人,男人在货架前停下,动作缓慢地挑选着面包,最后他拿着托盘走到收银台前,把挑选好的餐前面包和牛肉煲从托盘里取出来放在柜台上,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晴人开口:“麻烦分开包装,餐前面包用纸袋,牛肉包用塑料袋,谢谢。”
晴人麻利地按照客人的要求,用食品夹把餐前面包夹起来装进一个棕色的纸袋里,然后又把牛肉包装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用封口贴纸封好。他把两个袋子分别递给客人,男人接过两个袋子,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身用同样缓慢而小心的步伐离开了店铺,他离开的时候依然保持着那种略微前倾的姿势,走向了街道右侧的方向。
冈本准时在八点三十分踏入店门。冈本今年六十多岁了,是位退休的中学教师,头发已经全白。他的时间观念极强,每天早晨八点三十分雷打不动、准时来店里买早餐,从进门、点单、付款、离店,整个过程总会在八点三十五分之前完成,误差不会超过一分钟。
冈本将选好的菠萝包和吐司放到柜台。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钱包,动作熟练地抽出几张纸币,递给晴人。
晴人接过钱,指尖在收银机和柜台上飞快移动,找零、把面包分别装入防油纸袋,动作一气呵成,“谢谢惠顾。”
晴人原本以为今天又会是平凡的、照常忙碌的一天。但今天有一位奇怪的客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性,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看起来像是经常在户外活动或者健身的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整体身材看起来很挺拔宽阔。男人戴着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这个男人的行为有些奇怪,他没有直接推门进店,而是先站在橱窗外面,透过玻璃向店内张望。他在橱窗外站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期间一直在踌躇,脚步挪动了好几次,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最后,这个男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店铺的玻璃门。他进来之后在摆放着店内面包的架子周围转了好几圈,视线在货架上的各种面包之间移动,仔细地看着每一种面包的标签和价格。
转了大概有五六圈之后,他终于从货架上拿起了一个蜜瓜包和一个红豆包,走向正好是真由在值守的柜台,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牛肉包?”
真由展露了温和而专业笑容,“有的,我去帮您拿吧。”
她离开柜台走向了货架,从架子上挑选了个看起来最新鲜的牛肉包,最后用食品夹小心地夹起来放进纸袋里。
晴人走过来帮忙,他接过真由手中的纸袋,操作收银机,报出了总价,然后接过男人递来的钱,找零,把装好三个面包的纸袋递给他。
男人接过纸袋后,转身快速地离开了店铺,推开门就走向了左侧的街道,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晴人目送着这个奇怪的男人离开,想着也许只是个性格内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流的人吧,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回到手头的工作上。
挂在墙壁上的老式圆形时钟,分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正上方,十二点整,水岛又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刚出炉的面包,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特有的香气,麦香混合着肉馅的咸香。叶月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她意识到那是刚烤好的牛肉包,表面烤得金黄发亮,她又扭头看了看橱窗里的面包架,早上第一批烤出来的牛肉包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这个牛肉包卖得好快啊,”叶月看向水岛,语气里带着赞叹,“想出这个搭配的水岛先生真是个天才呢,牛肉和面包的组合真的好好吃。”
晴人看着叶月面前那个已经被咬了一半的牛肉包,挑了挑眉毛,“你现在还想吃蓝莓乳酪包吗?”
叶月正咬着牛肉包,听到晴人的问题,她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请我的话就想。”
晴人一时无言以对。这个时候,刚刚把新鲜面包放到架子上的水岛走了过来,他显然听到了叶月和晴人的对话,“谢谢你对牛肉包的喜爱,实际上这个搭配的灵感并不是来源于我本人。十五年前,有位姓田所的女士,经常带着儿子来买面包。那孩子大概刚上国小,是很安静的一个男孩,总是跟在母亲身后。”
水岛的目光望向店铺的某个角落,像是在回忆那段往事,“是那位女士建议我可以把牛肉和面包结合起来试试看,我就试着做了这个搭配,之后他们母子俩就经常过来光顾,每次来都会买我的牛肉包。”
“后来呢?”晴人好奇地问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听水岛提起过这段往事。
“持续了大概几个月吧,然后就突然不来了,听其他老顾客说,好像是去美国了。”水岛感慨地叹了口气,“不过能有顾客给我这样的灵感,我还是很感激的。这个牛肉包现在成了店里的招牌之一。”
叶月托着下巴,用吸管戳着杯中的冰块,“作为一个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店,真的是不管什么东西,背后都有一段回忆呢。”
她猛地吸了一口冰拿铁,然后突然抬起头,“水岛先生,你觉得拿铁可以和牛肉结合一下吗?”
周二的早晨,晴人站在柜台前整理着刚刚消毒完毕的咖啡杯。他把它们一个个倒扣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淡淡的气味,混合着咖啡机刚刚煮好咖啡后留下的香气。
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向八点差一刻的位置。真由和平时一样准时在这个时间点到达了拉开了店门,她今天穿着一件带有花边装饰的淡粉色短上衣,搭配着贴身的浅蓝色牛仔短裙。她一边走一边取下手臂上套着的白色冰袖,然后折叠好塞进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
真由熟练地从挂在墙上的衣架上取下蓝色的员工围裙,走到柜台旁边,“早安,老板,早安,藤原。”
就在这时候,隔壁传来了施工的声音。电钻启动时尖锐的呜呜声,紧接着是金属敲击墙面的叮叮当当,然后是工人们用响亮的嗓门互相交流的说话声。
真由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还真吵啊,这要是持续一整天的话,客人会不会觉得在店里待着不舒服啊?”
晴人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他走到店门口去查看情况,推开大门,他转头看向左侧的花店,看到各种颜色的花束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店门两侧,数量比昨天又增加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为了装修临时从店内搬出来的。
店门口的空地上还堆放着一些装修材料,几桶白色的外墙涂料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旁边是几捆用塑料薄膜包裹着的钢管,还有一些工具箱和电钻之类的电动工具。几个穿着灰色工作服、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忙碌地搬运材料。
八点钟整,藤原面包屋正式开始营业。晴人刚刚回到柜台后面,就看到叶月也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店里。
她今天穿着一件无袖上衣和浅色的休闲短裤,肩上的单肩包看起来比平时轻了一些,大概是今天没带那么多本子。她的脸颊因为在室外走路而微微泛红,一进门就走向自己习惯的那张小桌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晴人在玻璃杯里装上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块,倒入浓缩咖啡和牛奶,黑色的咖啡液体从冰块的缝隙中缓缓渗透下去,在杯中形成深浅不一的渐变色。最后他端着这杯冰得透心凉的拿铁走到叶月的桌前。
一位刚走进店里的中年女性顾客一边看着真由调整面包的摆放,一边随口说了一句,“花店在装修啊,看着挺大工程的,门口堆了好多东西。”
正在咖啡机旁边操作的幸三郎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的参数,接话道:“是啊,说是要持续好几天呢。听说要把外墙全部重新粉刷,还要换新的招牌。”
随着时间推移,陆陆续续有客人走进店里。真由站在收银台前,脸上始终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熟练地接待每一位客人。
下一位推门而入的是一位身形略显宽大的中年男人,男人的动作透着一种被迫的滞后感,他每迈出一只脚,都要先微微停顿,身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僵直的前倾姿势。他在货架前僵持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夹起了一份餐前面包和一只牛肉包。走到收银台前时,他将托盘放下的动作非常轻。
“麻烦……分开包装。面包用纸袋,牛肉包用塑料袋,谢谢。”
真由敏捷地应了一声,她熟练地将餐前面包滑入棕色纸袋,又把那只牛肉包装进透明塑料袋。
男人接过两个袋子没有抬头,只是幅度极小地颔首示意,随即转过身去。他离开时的背影依然保持着那种古怪的姿势,缓慢地折向了街道右侧。
店内恢复了片刻的安静。叶月一直在观察着这整个过程。等男人走远后,她转头看向正在柜台后面整理收银台的真由,又看了看站在咖啡机旁边的晴人。
“你们有没有发现,”叶月放下手中的吸管,“昨天也有个客人买了一模一样的面包,一个餐前面包,一个牛肉包,而且也要求纸袋装餐前面包,塑料袋装牛肉包。”
晴人听到叶月这么说,回忆起昨天的场景,点了点头,“对,我也记得昨天那位客人。”
真由这时候也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她在叶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店里现在没有其他客人,她可以暂时休息一下,“其实关于这件怪事。我也有些想法啦。我昨天就觉得奇怪了,你们说,他们都购买相同的面包,然后连包装方式都一模一样,我在想,这会不会是社交媒体上流行的某种挑战活动?”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肯定,“你们知道的,现在网上经常会有各种奇怪的挑战,让人去做一些特定的事情。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什么冰桶挑战、辣椒挑战、瓶盖挑战之类的吗?也许这就是其中一种新的挑战,比如在面包店用特定方式购买特定面包之类的。”
叶月听完真由的假设,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很低。第一个这样购买面包的客人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年男人,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今天来买的这个人,也是中年人。一般社交媒体上的挑战活动都是针对年轻人为主的,很难想象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会去参加这种社交媒体挑战,他们大多数可能连那些社交平台都不太会用。”
她继续补充道:“如果是社交媒体的挑战,这个内容也太无趣了吧?现在网上流行的挑战可都是越夸张、越吸引眼球越好。去面包店买两个面包然后用不同袋子装?这有什么看点?又有什么传播价值?”
远处隔壁花店的装修声音依然持续着,电钻启动时尖锐的呜呜声,工人们用响亮的嗓门互相交流的说话声,还有金属管材碰撞时发出的叮当声,叶月用吸管戳着杯中已经快要融化完的冰块,眼睛盯着桌面,像是还在思考着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晴人和真由,“既然我们暂时还解释不了这个现象。那我就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相同面包打包之谜。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推理小说的感觉?”
短暂的休息时光结束了,随着陆陆续续大门上铜铃摇晃的声响,晴人和真由再次投入到面包屋的每日工作当中。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中午。这个时间点来面包店的客人不多,店里难得出现了一段相对清闲的空档期。晴人一般会利用这个时间休息一下,他会叫上一直在店里待着的叶月,一起去商店街上的小吃店吃午饭,这是他们两个人难得的单独相处时间。
商店街在中午时分格外热闹,人流比早上又增加了不少。有脚步匆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有闲庭信步、牵着手的年轻情侣,还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家庭主妇。
晴人走在叶月隔着半步距离的后方,从他的身高往下看,可以看到叶月露在短发下方的一小节白皙的脖颈,她的头发在走路时轻轻晃动,偶尔会被风吹起来,露出脖子后面细腻的皮肤和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绒毛。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叶月的侧脸上,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发着若隐若现的光。
晴人盯着那截脖颈看了大概一秒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赶紧把视线移开,看向街道两旁的商店橱窗。晴人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升高,耳根也有些发烫,希望叶月不会突然回头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今天晴人和叶月选择了一家日式西餐饭店,是商店街上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店,装修是复古的昭和风格。挂在墙角高处的一台电视正闪烁着画面,无声地重播着一场足球赛录像。晴人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他原以为只有在那种吵闹的小酒馆才会转播运动赛事。
叶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好奇地询问:“那是哪两个队伍在踢?”
“晴人还是这么喜欢看球啊,小时候去你家,经常看到你和爸爸还有伯伯三个人围在电视机前看比赛,”叶月歪起嘴角感叹道,“这两支队伍里,有你支持的吗?”
他们找了一张靠近中央的双人桌坐下,笑容满面的服务员递来菜单。晴人翻看完厚厚的菜单,最后点了店里的招牌烧肉扒套餐。叶月则直接点了她最喜欢的蛋包饭,还有一杯哈密瓜苏打水。
等待上菜的时候,叶月的目光落到了一位坐在靠窗座位的中年男士身上。晴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位男士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他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份快要吃完的汉堡排套餐,盘子里只剩下一些酱汁和土豆泥,刀叉随意地摆放在盘子边缘。一位穿着围裙的女服务员走到他的桌边,弯腰似乎打算询问什么。
晴人看了看那位男士,又看了看叶月,然后摇了摇头,“依我看,那位先生八成会点咖啡。”
叶月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桌面上,“你看,他桌子的一角摆着一本文库本,说明他之前在看,只是吃饭的时候暂时放下了。我估计他是打算吃完饭之后就继续细细品读接下来的内容。”
“红茶最适合这种氛围了,可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跟阅读的节奏完美契合。而且汉堡排套餐里有浓郁的多米格拉斯酱和黄油土豆泥,都是非常油腻的东西,吃完之后嘴里会有厚重的味道。这种时候需要清爽的红茶来解腻,咖啡反而太厚重了,会让油腻感更加明显。”
叶月说完还得意地扬起下巴,觉得自己的推理无懈可击。
晴人听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在点餐的时候还频繁地在看手表,这说明他很着急,可能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或者消息,或者是要赶着回去做什么事情。这种焦虑状态下,他需要的是咖啡的提神效果。
“而且你再看看,他穿着西装,应该是附近公司的上班族。中午休息时间很短,他估计要看着时间准备回去上班。咖啡才是打工人的标配,谁会在赶时间的时候悠闲地喝红茶看书啊?”
叶月抬起手指了指那位男士坐的位置,“那为什么他特意选择了靠窗的座位?窗外就是商店街的街景。如果他真的很赶时间、很焦虑,应该随便找个离门口近的位置坐下,吃完就走。但他偏偏选了靠窗的位置,这分明是想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悠闲用餐的证据。”
晴人想了想,又找到了反驳的角度,“坐窗边也可能只是因为现在是正午时分,正值午餐高峰期,正好只剩下了那里的座位。”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谁也不肯让步,各自都觉得自己的推理更有道理。就在他们争论得正起劲的时候,那位女服务员终于开口向那位中年男士询问了。
晴人和叶月同时闭上嘴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两个人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等待着答案揭晓。
“麻烦给我一杯......”男士抬起头,对着服务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说出了他的选择,“冰镇姜汁汽水。”
周三的早晨,六点四十五分,晴人推开藤原面包屋的侧门走进店里,却没有闻到那股应该在这个时间已经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咖啡香气。
他抬起头向柜台方向看去,只见幸三郎此刻正站在咖啡机旁边,和往日那种从容不迫的状态完全不同,整个人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快速地在咖啡机、磨豆机和水槽之间移动,脚步急促,动作里带着一种少见的慌乱,手上还拿着刚刚磨好的咖啡粉末。
幸三郎看到晴人进来,立刻转过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焦急。
“晴人,快点来帮忙,帮我操作一下磨豆机。”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晴人赶紧走到柜台后面,连平时第一件事就要穿上的围裙都没顾得上穿,直接走到磨豆机旁边开始帮忙。
五分钟之后,浓厚的咖啡香气终于从咖啡机那边传来,从晴人的身边缓缓扩散开去,渗透进每一寸空间。香气变得越来越浓,深焙咖啡特有的焦糖般的甜香和略带苦涩的木质气息混合在一起,填满了整个店铺。
七点四十分,晴人透过橱窗看到姗姗来迟的水岛急匆匆地从街道远处推着自行车过来,水岛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自行车锁在店外的栏杆上。锁好车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店门,推开门的时候带出一阵风。
水岛反常地迟到了十分钟,他的额头上沁着汗珠,呼吸有些急促,进店之后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只是匆匆向柜台后面的幸三郎和晴人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换好工作服、戴好一次性手套,就径直走向了通往后厨的楼梯。
七点四十五分,真由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街道上走来,推开店门,门口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晴人正在柜台后面整理刚刚因为忙乱而弄得有些杂乱的工作台面,听到铃声抬起头。今天真由穿着一件蓬蓬袖上衣,搭配着一条黑白格子的短裤。
她把肩上斜挎着的小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放在柜台旁边专门用来放员工物品的架子上,然后转身从衣架上取下那件蓝色的围裙,在动作麻利地将其套过头顶之后,她走到收银台前,开始清点台面上的物品。
真由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正在咖啡机旁边忙碌的幸三郎身上,她的视线在幸三郎的衣服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用带着善意调侃的语气开口:“老板,你的扣子是扣错了,还是这是最近新流行的穿衣风格啊?”
晴人也顺着真由的视线看向幸三郎,这才发现幸三郎今天穿的那件深色POLO衫的最上面的扣子被扣进了第二个扣眼里,导致整件衣服的领口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一边高一边低。
幸三郎听到真由的提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他伸手开始重新解开扣子,“谢谢你真由,要是客人来了我还穿成这样,那可真要闹笑话了。”
七点五十五分,叶月准时从公交车上下来,八月的阳光格外刺眼,阳光把整条商店街都照得泛着白光。
叶月开始沿着正在慢慢苏醒的商店街街道向面包屋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各种气味混杂在炎热的空气中,经过一家正在制作传统和果子的店铺时,空气中飘来打糕的香气;再往前走几步,骨头和海带熬煮的味道从拉面店的通风口飘出来。
叶月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想要寻找那股应该会在这个时候飘散在空气中的熟悉气味,可惜却寻觅无果,她停下脚步,困惑地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八点半过后,面包店里的客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除了偶尔路过进来买点心的陌生面孔,还有几位几乎每天都会光顾的老顾客,冈本依然准时在八点三十分进店买了他的早餐。
今天有好几位客人在买单的时候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似乎想要问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终于,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大叔在真由给他包好面包递过来的时候开口了:“今天我在街道上走过来的时候,没有闻到咖啡香,还以为你们今天没有煮咖啡呢。”
他的话音刚落,排在后面等待结账的另一位女性顾客也附和起来:“对啊,我刚才在街口那边就觉得奇怪,平时老远就能闻到你们店的咖啡味,我还想着是不是今天咖啡卖完了。”
晴人听到客人们的反映,自己低头闻了闻店内的空气。咖啡香气依然很浓郁,清晰地充斥在鼻腔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抬起头看向幸三郎,想要确认是不是咖啡的配方有什么变化。幸三郎也听到了客人们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困惑的表情,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继续忙着手中的工作。
晴人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没有时间深究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把疑惑压在心底,继续招呼客人。
到了中午时分,阳光越发炙热,街道上的行人也随之减少,面包店的客流量明显降了下来。真由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记录面包预约情况的登记本。
她翻开本子,开始查看今天需要准备的预约面包。面包屋的预约制度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人使用,但也算是店里的一项特色服务,预约的面包会被单独摆放在靠近橱窗的一个小架子上,面包会被装在开放纸袋里,旁边摆上一个写着预约者的姓氏的小牌子。这样预约的客人就能直接在橱窗旁边找到自己的面包,不需要排队等待,也不用担心想要的面包已经卖完了。
真由趴在柜台上,把登记本平摊在面前,翻看着预约记录,准备开始写今天预约者的名牌。晴人则根据预约记录上登记的面包种类和数量,走到后厨和水岛商量,开始准备制作这些新鲜的面包。叶月也端着自己的冰拿铁走到柜台旁边,想要看看今天都有谁预约了面包。
真由一边看着登记本,一边用马克笔在硬纸板小牌上写字,“有佐藤女士预约的鸡肉三明治,12:30分来取。白石先生预约的蔓越莓恰巴塔,下午1:30分来取。以及......田所女士预约的牛肉包,下午3:30分来取。”
叶月正好站在旁边,听到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啊,田所......牛肉包......难道是十五年前水岛先生说的那位田所女士回来了吗?”
真由听到叶月的猜测,抬起头,用笔杆轻轻敲了敲叶月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联想,“不是啦,小叶月,虽然姓氏一样,但这位预约的田所女士明显才二十来岁,昨天她来预约的时候,看起来就比我大几岁而已,一看就是平成后期出生的年轻人。不可能是十五年前就已经三十多岁的那位田所女士啦。”
晴人也走了过来,真由继续补充说明:“她是昨天中午来预约的,你们那个时候正好出去吃饭了,所以没看到她。”
真由和晴人一起,把写着预约者姓氏的小牌子和对应的面包一个个摆放在橱窗旁边那个专门用来放置预约面包的小架子上。透明的玻璃橱窗外面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三个名牌上。
时间一转眼到了下午三点半,店内的客流量比中午时分稍多了一些。晴人站在柜台后面,负责收银和招呼客人。
店门被推开,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进来的人让晴人颇为意外,是冈本,穿着和早上一样的衬衫和长裤。
冈本每天都只会在早上准时来店里买早餐,从来没有在下午时段出现过。晴人记得很清楚,即使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冈本也会在早上的固定时间出现。
在给冈本结账的时候,晴人忍不住开口询问:“冈本先生,平时好像都没见您这个时间来店里呢。”
冈本抬起手挠了挠头,“我母亲前两天住院了,周一和周二都没有探视时间,所以我今天赶紧趁着今天下午的探视时间段去看看她。她住院的地方就是商店街尽头往右拐的市立医院,我从最近的公交站下车过去,正好顺路要经过这条街,想着就顺便买点面包,到时候探视完就不用特意再找餐厅了。”
听到冈本提到母亲住院,真由的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冈本先生,您母亲没什么大碍吧?”
冈本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太严重的事,就是她前天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好在检查下来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和轻微扭伤,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冈本接过晴人递来的装着面包的纸袋,转身推开店门离开了。晴人透过橱窗看到他走向店门往右转,随后背影逐渐消失在下午的阳光和人流之中。
店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的低沉运转声和偶尔传来的街道上人流经过的声音。叶月此时正坐在她习惯的那张小桌前,看到晴人正要转身去整理货架上的面包,她立刻开口,又开始玩起了他们之间的猜面包游戏。
“晴人,让我猜猜今天你要给我什么。我猜你今天要给我草莓酱夹心挞。”
片刻之后,晴人端着一个装有看起来松软诱人的面包的陶瓷盘子走了过来,包体表面撒着白色的糖霜和几颗鲜红的覆盆子作为装饰,“猜错了。今天是覆盆子白巧克力软欧包。”
叶月看着盘子里的面包,嘴巴微微嘟起,“中午我在饭店里可是特地没点饭后甜品和果味苏打水的,结果你给我的还不是甜品。”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我还在想你中午怎么只吃了主食就没要别的了,”晴人在叶月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惜你的策略没什么用,我选面包可不会根据你中午吃了什么来决定。”
就在这时,晴人的余光注意到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前天他见到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再次出现在了面包屋店外。今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立领短袖,贴身的剪裁勾勒出他健壮的身材轮廓。他依旧戴着那顶深灰色的鸭舌帽,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运动水壶。
这次他依旧没有直接推门进来,而是站在橱窗外面,透过玻璃向店内张望。他的姿势和前天几乎一模一样,在原地踌躇着,脚步挪动了几次。但这次和前天不同的是,他没有最终推门进来。
他在橱窗外站了大概两三分钟,期间一直保持着那种犹豫不决的状态,然后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脚步有些仓促,差点撞到从他身后走来的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
男子退后几步之后,在距离橱窗大约两米远的位置停下来,然后就那样站在那里,凝视着店内的橱窗,眼睛一眨不眨,整整盯了大概半分钟。阳光从街道右侧斜斜地照过来,在他的侧脸上投下帽檐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最后,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头,转身朝着街道右边的方向走去了。
晴人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男子的举动,等他离开后才转头对叶月开口,“这个人昨天也来了,好奇怪呢。”
叶月也注意到了刚才的情况,她放下手中的叉子,“对啊,他昨天是进来买东西了,今天却连门都没推开就走了。”
晴人转头看向货架,“我觉得更可能是他透过橱窗往里面看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面包。昨天他最先拿的蜜瓜包和红豆包,今天下午这个时间段确实已经卖光了。”
叶月的眉头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那他一开始在橱窗前面确认没有蜜瓜包和红豆包之后就可以直接走了啊,为什么还要往后退几步,然后再看一会儿呢?”
晴人仔细思考了一会后才开口:“那是因为反光的问题。花店不是在装修吗?他们要翻新外墙,还要换新招牌。昨天我下班离开的时候看到他们在门口摆了很多钢管,我想他们应该是要搭建脚手架,用来安装新招牌。”
“搭建脚手架的钢管会反射阳光。这几天太阳都很大,到了下午的时候阳光是斜着投射下来的,阳光打在那些竖立的钢管上,就会产生很强的反射光,这些反光可能正好照射在我们店的橱窗玻璃上,或者直接照进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导致他看不清橱窗里面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往后退几步,改变自己的位置和角度,这样才能看清楚店内的情况。”
这个时候,水岛端着一个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刚出炉的蜜瓜包,热气还在上面轻轻飘散。
晴人看到他出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水岛开口,“水岛先生,我想今天早上您比平时晚到了一些,应该也是因为花店在翻新招牌搭建脚手架吧?”
“我早上到店里的时候,花店门口还没有搭建好完整的脚手架,但到了您平时应该到店的时间,他们也许正在进行搭建工作。搭建脚手架的时候,工人需要在街道上临时占据很大的空间,可能会把半条人行道都占住。这个时候路过的行人只能避开施工区域,原本宽敞的道路变窄了,人流自然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堵塞。我想您应该是在骑自行车来店里的路上遭遇了这样的人流堵塞。”
水岛把托盘放在柜台上,抬起头看向晴人,脸上露出一个略显惊讶的表情。他用力点了点头,显然是被晴人说中了。
墙上的挂钟走到了下午五点整,秒针继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叶月盘子里的覆盆子白巧克力软欧包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散落的面包屑和几滴融化的白巧克力。
柜台后面的真由整理完收银台,走到橱窗旁边的预约面包架前查看,然后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好奇怪啊,为什么田所女士今天没有来取她预约的面包呢?现在都已经五点了,她还是没有出现。”
预约面包的架子上,只剩下一个装在开窗纸袋里的牛肉包,旁边立着那块写着“田所”两个字的小牌子。牛肉包在架子上孤零零地放着,显得有些可怜。
周四的早晨,七点四十五分,站在柜台后面的晴人抬起头,透过宽大的橱窗看到真由的身影从左侧出现,今天她穿着一件法式袖上衣,搭配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裙,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随行小包。
真由走进店内,像往常一般从衣架上取下蓝色围裙,开始帮助晴人一同整理台面,把昨天晚上收拾时可能没有摆放整齐的糖包和吸管重新排列好,用抹布擦拭着玻璃柜台表面的指纹和灰尘。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幸三郎身上,“咦,老板,您的衣服是不是穿反了?”
晴人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幸三郎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短袖T恤,但仔细一看,确实有些不对劲,那个印着品牌标识的小小商标居然被穿在了胸前的位置,领口的弧度也因此显得有些奇怪,不太贴合脖子的曲线。
晴人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况,和昨天早上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他七点差一刻到店的时候,幸三郎也是在咖啡机旁边匆匆忙忙地操作着,当时他还自己说了一句“今天又来晚了”。
真由和晴人聊起了昨天的事情,“昨天你走了之后,直到晚上八点我们闭店,田所女士预约的牛肉包依旧没有人来取。我也只好把它扔掉了,挺可惜的。不过还好我们店是先收钱的预约制度,至少我们没有经济损失。”
晴人一直在思考这个奇怪的事情。从昨天下午五点真由第一次提到田所女士没有来取面包开始,这个疑问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他在招呼客人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在给客人装袋的时候也在想,在操作收银机找零的时候依然在想。
早晨的客人陆续进店,好几位客人在进门之后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在买单的时候再次感叹起来:“今天又没在街上闻到咖啡香,还以为你们今天休息呢,走到门口才闻到。”
另一位在街对面开便利店的老板也附和道:“是啊,我平时在自己店里都能闻到你们这边飘过来的咖啡香,但这两天在我店里完全闻不到了,要不是看到你们店开着门,我都怀疑是不是停业了。”
晴人听到客人们的反馈,这才稍微从关于预约面包的思考中回过一点神来。他走到咖啡机旁边,仔细检查了一遍机器的各项参数,所有都显示处于正常状态。然后他又打开装咖啡豆的密封罐,深褐色的咖啡豆在罐子里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没有受潮或者变质的迹象。一切都很正常,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晴人甚至在给叶月准备每天的拿铁的时候,也依旧在想着真由说的那件怪事,导致他在倾倒咖啡液时候没有控制好,溢出来了一点点,晴人赶紧用抹布把溢出的咖啡擦干净,才端着这杯冰拿铁走向已经坐在柜台边小桌前的叶月。
叶月接过杯子,然后把吸管插进杯中,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怎么感觉今天咖啡的浓度淡了一点......”
店门上挂着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位女性客人走进了店内。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整体打扮很时髦但又透着一种得体的气质。只是,叶月注意到,她白皙的底妆在眼周处有些斑驳,细碎的黑色睫毛膏痕迹也悄然晕开了几分。
真由一看到这位女性,赶忙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快步迎了上去,“田所女士,您昨天预约的面包怎么没有来取呀?”
那位被称作田所的女性听到真由的话,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歉意,“啊,昨天临时有些事情耽搁了,实在是没办法过来取。能不能麻烦您再帮我预约一下?还是牛肉包,取货时间是今天下午3:30分。我今天会来取的。”
她说完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再次确认道:“预约的面包还是放在橱窗旁边那个架子上吗?”
真由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预约的面包会放在那个架子上。”
田所女士从手提包里掏出钱包,取出相应的纸币递给真由,在接过找零和收据后,再次道了声谢和歉,然后转身离开了店铺。
叶月发现晴人从田所女士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注视着整个过程,眼睛一眨不眨,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晴人的手臂,“你又在想什么呢,晴人大侦探?难不成你要解开这个未取的牛肉包之谜吗?”
晴人被叶月的动作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向她,“什么大侦探,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了?”叶月托着下巴,”不就是有人预约了面包但没来取吗?也许她真的临时有事啊。”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地争论起来,叶月坚持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预约取消再预约的情况,没什么特别的;晴人则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原因。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正在擦拭货架的真由都忍不住看了他们好几眼。
几分钟后,真由拿着印着某个护肤品牌的标志袋子走到叶月的桌前,“小叶月,这个给你。”
叶月停止和晴人的争论,好奇地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瓶小小的补水喷雾。
“之前跟你聊天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说这个喷雾特别好用,补水效果也很好,我正好家里还有多的一瓶,就想着送给你啦,”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叶月的鼻尖,“要多补水皮肤才会好。”
晴人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天气应用查看了一下当前的空气湿度,“现在外面的空气湿度确实在20%到30%之间,但这样补水真的有用吗?”
真由和叶月听到晴人的话,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向他,然后她们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同一个词:“直男!”
墙上挂钟的时针慢慢挪动到上午十点的位置,店门上挂着的铜铃再次响起,一位客人走了进来,是一个年龄大约六十岁上下的男性,真由看到有客人进来,立刻收起刚才和叶月说笑的表情,走回收银台准备招呼客人。
晴人今天一整个上午的脑海都被田所女士和那个神秘的牛肉包预约占据了。他一边机械地招呼着客人,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各种细节。时间就这样在思考中飞快地流逝,很快就来到了中午时分。还是叶月在桌边喊他,他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该出去吃午饭的时间了。
步行在年代悠久的商店街,道路旁斑驳的墙面和锈迹斑斑的电线杆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告示:有附近洗衣店的特卖海报;有印着三毛猫的寻猫启事;还有宣告经营了半个世纪的五金店正式闭店的答谢信。
叶月的脚步在路边一根电线杆前停了下来,晴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电线杆的社区海报上,印着“健康讲座”的加粗字样,还列举了关于阿兹海默症的早期征兆,举办时间就在这一周,地点是商店街南边的社区活动中心。
在讲座海报旁边,还并排贴着一张落款为市立医院的公立告示,标题处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从本月起,市民免费体检计划正式实行,详细列出了针对市民的专项检查预约流程。还一并宣传了新建的手术中心,能够通过微创技术实现不住院的小手术。
再往下看,电线杆上贴着的最后一张纸张由于边缘受潮而泛起了褶皱,是张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男人的背影,下方用粗体字标注着“最后目击地点:本町三丁目。如有发现,请务必联系……”剩下的联系方式被另一张搬家公司的广告粗暴地覆盖了一半。
两人继续穿过长长的、几乎没有遮阴处的商店街后巷,脚下的柏油路被烤得软绵绵的,直到终于转过街角,那块绘着亮黄色标志的连锁店招牌才突兀地闯入视线。
今天他们选择了一家装修风格温馨的家庭餐厅,还好餐厅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能让人从炎热中解脱出来。
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双人桌坐下,服务员递来菜单。晴人点了店里的招牌铁板汉堡肉套餐,叶月则点了她喜欢的多利亚饭。
十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两份套餐分别放在他们面前。铁板汉堡肉还在冒着热气,汉堡肉的表面油光发亮,酱汁的香气浓郁,混合着黄油和肉汁的味道。叶月的多利亚饭同样诱人,金黄色的芝士表面还在微微颤动,白色的奶油酱从米饭的缝隙中渗出来。
但晴人却没有什么食欲,他的眼神有些空洞,视线落在盘子上,但显然注意力不在眼前的食物上。
叶月用勺子舀起一勺多利亚饭送进嘴里,“你在想什么呢?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心不在焉的。”
晴人听到叶月的问题,抬起头看向她,把今天早上真由告诉他的那番话完整且详细地转述给叶月听,关于昨天的预约面包如何一直没有人来取,直到闭店都只能扔掉的事情。
叶月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记得晴人你在大学是推理研究社的吧?难怪会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而且推理不正是你擅长的领域吗?这真是撞在你枪口上了。”
晴人赶紧摇头,“我才没那个本事,我只是喜欢看推理小说罢了。”
周五的早晨,藤原面包屋刚刚开始营业,店门上的铜铃响起,又一位客人推门走了进来。那是一位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头发扎成简单的丸子头,面容朴素,没有化妆,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女人走路的步伐非常缓慢,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心翼翼,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得很低。她的右手一直轻轻按在腹部的位置,手掌平摊着压在衣服上,时不时还会调整一下手的位置。她在众多货架前停下,动作缓慢地浏览着各种面包,整个挑选的过程用了大概七八分钟,每一个动作都很慢且克制。
她拿着托盘走到收银台前,把挑选好的餐前面包和牛肉包从托盘里取出来放在柜台上,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开口:“麻烦帮我分开包装,餐前面包用纸袋,牛肉包用塑料袋。”
她的措辞和之前那几位客人几乎一模一样,晴人这样想着,娴熟地按照要求操作,最后他把纸袋和塑料袋递给女人,收钱找零。那位女性接过这两个袋子,然后用同样缓慢而小心的步伐离开了店铺,走向店门方向的右侧。
叶月放下手中一直在翻看的笔记本,转头看向晴人,“算上周一早上来的第一个,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五个客人,都买了一个餐前面包加一个牛肉包,都要求用完全相同的包装方式。而且都是早上八点左右来的。”
她的视线转向橱窗旁边那个摆放预约面包的小架子,“说到牛肉包,田所女士预约的牛肉包,她昨天下午来取了吗?”
“真由昨天晚上告诉我说没有,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关门的时候,田所女士都没有出现。预约的牛肉包又只能扔掉了,”晴人摇了摇头,话锋一转,“然后她今天上午又预约了下午三点半来取的牛肉包。”
叶月顺着晴人的话,把视线投向那个预约面包架。架子上放着一个用开窗纸袋的牛肉包,旁边立着一块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工整地写着“田所”两个字的白色小牌子,除此之外,架子上的其他位置都是空的,只有这个牛肉包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她的视线从架子上的面包转回到晴人脸上,“晴人,这要是写进推理小说里,真的可以叫牛肉包之谜了。”
晴人听到叶月的总结,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可不止一个,还有咖啡香气消失之谜,今天早上又有好几个客人说在街上完全闻不到我们店的咖啡香。明明店内的咖啡香气浓得不得了,咖啡机、咖啡豆都没有任何问题,这已经连续三天了。”
叶月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还有神秘男子之谜。昨天下午我们不是又看到了那个黑皮肤的男人了吗?他又和昨天一样,在橱窗外面站着往里面看,犹豫了很久也不推门进来。他就盯着橱窗里的某个位置看好几分钟,然后就这样走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就在这个时候,真由快步从柜台后面走了进来,似乎是想分享些什么,她昨天下午临时离开了店铺一趟,因为接到了冈本打来的电话。
冈本在电话里用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拜托她帮个忙,他正在市立医院探视住院的母亲,现在抽不开身离开病房,但他下午五点有个高中同学的见面会。他昨天下午来面包店的时候只买了全麦面包。现在他感觉有些困倦,想要一杯咖啡来提提神,所以才打电话给面包店,问能不能麻烦真由帮忙做一杯咖啡外送到医院。
真由显得有些激动,她还没走到桌边,就已经开口,“天哪!你们根本猜不到我在医院碰到了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自顾自地讲述起来,“我找到冈本母亲住的双人病房。我走到门口往里面看,冈本正坐在靠窗那张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我注意到病房里的另一张病床的名牌,上面患者的姓氏居然写着田所!而且,那张病床旁边的陪护椅上,正坐着来我们店预约面包的那位田所女士!”
“我当时真的很想走进去跟她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她今天下午的面包还来不来取。但我那样太不合时宜了。”
她喘了口气,但显然还有更多要说的,“我在送完咖啡、从病房门口离开的时候,在走廊上还碰到了那个经常在我们店橱窗外面看来看去的戴着鸭舌帽的神秘男人,他当时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应该是来探视病人的。这也太巧了吧!”
真由说完这一大段,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我路过另一间病房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装着我们店牛肉包的塑料袋,那位病人还真有品味,知道选我们店的牛肉包,嘿嘿。”
叶月听完真由这一长串充满信息量的叙述,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成了若有所思,然后又变成了恍然大悟。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
“相同面包打包之谜和牛肉包预约之谜,我已经全部解开了。”
晴人听到叶月的话,也不甘示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咖啡香气消失之谜,我也解开了。”
真由站在两人之间,视线在叶月和晴人之间来回移动,“什么?你们又在玩什么侦探游戏吗?”
叶月和晴人分别坐在这张靠窗小桌子的两头,真由听到他们要讨论这些谜题,也从柜台后面搬来了一把椅子,在桌子中间的位置坐下,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脸上写满了好奇。
上午的阳光透过橱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店内此刻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柜台后传来咖啡机偶尔发出的低沉嗡鸣声,还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晴人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叶月,“你刚才说你已经破解了相同面包打包之谜,那你来说说看你的推理吧。”
叶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们一起观察了好几天,你对这件事就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晴人像是早就料到叶月会这么说,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那会不会是同一个公司的员工?经常有上班族来我们店买早餐或者午餐,也许这些人都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公司里有人推荐了这个面包组合,然后大家互相传播,都来买同样的东西。”
叶月思考了几秒钟,还是反驳回去:“第一天来买的那位老年男人应该已经退休很久了吧,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公司里互相推荐,为什么每天只来一个人?为什么不是一群同事一起来买?如果身为同事的大家都想买同样的东西,应该会在相近的时间段集中出现。”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们看到过一张海报,附近有个社区活动中心,海报上说会举办健康讲座,会不会这些人都去听了讲座?讲师在讲座上建议大家吃特定的食物组合,还教了怎么保存不同的食物,大家听了讲座之后觉得有道理,就都按照建议来买面包了。”晴人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
叶月抬起头看向晴人,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可是你记得那个健康讲座的海报上写的主题是什么吗?上面写的是阿尔兹海默症的预防,主要是讲老年痴呆的预防和延缓,但今天下午来买面包的那位女性顾客才三十多岁,完全不像是需要关心阿尔兹海默症预防的人群。她为什么会按照针对老年人的饮食建议来买面包?”
真由听着两个人的一来一回,觉得很有意思,她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医院的病人家属?我刚才在医院不是看到了用塑料袋打包的牛肉包吗?也许这些来买面包的人都是去医院探视病人的家属,他们想给住院的亲人带点吃的。餐前面包留给自己路上吃,所以用纸袋装。牛肉包是要带给病人的,需要保存一段时间,所以用塑料袋装。”
“但是医院的探视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往后,而且周一和周二是不允许探视的。但这些客人都是在上午八点左右来买面包的,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四点,中间隔了整整七八个小时,”叶月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如果他们是要在下午去探视病人,为什么要在早上那么早就来买面包?他们完全可以在中午或者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再来买,那样面包会更新鲜,时间安排也更合理。”
晴人又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因为医院的营养师给出的建议?海报上也说市立医院正在推行免费体检企划吗?很多市民都可以去做免费的健康检查。也许这些人都去医院做了体检,然后营养师根据他们的身体状况建议他们吃易消化的碳水化合物和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同时还告诉了他们合理的储存方法,他们按照营养师的指导,就来我们店买了这个组合。”
叶月再次摇头,“那为什么这几个人都在上午八点左右这个时间窗口来买面包?营养师的处方或建议不会具体到:你必须在上午八点去藤原面包屋购买这种程度。每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同,如果只是按照营养建议去买东西,购买的时间应该是分散的,但我们观察到的情况是,这些客人都集中在上午八点这个时间段出现,这说明他们的行动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有某种共同的时间限制。”
她吸了一口桌上的冰拿铁,润了润喉咙,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让我们换一个思路。不要从‘谁告诉他们这样做’出发,而是从‘什么情况会让五个人,在相同的时间,去相同的地方,做出相同的选择’出发。”
“让我们从身体特征来分析,这几天我们观察到的所有购买这个面包组合的客人,他们都表现出了非常相似的身体特征,用手扶着腹部,走路的时候身体略微前倾,站立的姿势也有些别扭。这都指向同一个部位的健康问题:腹部相关的不适。”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分析:“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状态是不适但不严重。他们还能自己走路,能自己来店里挑选面包,这说明他们的情况不是需要立刻送急诊的急症。”
“对,他们买完面包之后都往右侧走,也就是医院的方向。”晴人回忆着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况。
叶月立刻展露了一个笑容,“没错!所以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医院。现在让我们把所有信息串联起来:腹部不适但不严重、上午八点左右购买食物、前往医院。我们之前看到过海报,市立医院新开设了日间手术中心,专门做那种不需要住院的微创小手术。”
“如果他们是要去医院进行微创手术的,让我们想一下什么样的手术符合所有这些条件,”她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列举,“第一,需要涉及腹部。第二,手术的安排时间应该在上午,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都在上午八点左右出现。”
她抬起头注视着晴人和真由,“不需要住院的这类手术一般会安排在每天的早晨进行,手术做完后,医院需要留出整个上午和下午的时间让患者在观察室休息,一般会要求患者至少观察六到八个小时,确保生命体征稳定、能够正常进食,医生才会允许他们在傍晚出院回家。”
“那么什么样的腹部微创手术最常见呢?那就是腹股沟疝气修补术,或者类似的腹腔镜小手术。这类手术的特点完美符合我们观察到的所有现象。疝气患者在确诊之后、手术之前的这段等待期内,就会持续感到不适。患者经常需要用手按压腹部患处来缓解不适,走路和站立都要格外小心。”
真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叶月继续推理的最后一部分:“一般来说,手术当天,在术后两到三小时,可以开始进食,但必须选择易消化的碳水化合物。第二天开始,可以逐步恢复正常饮食,要注意补充蛋白质。”
“我想,他们在术前,走在去医院的路上,路过我们店铺的时候,想到手术后需要准备食物,就按照医院给的饮食建议来购买。那么餐前面包和牛肉包这个组合就很好理解了,餐前面包小巧松软、易消化,非常适合术后吃。牛肉包里有牛肉馅,富含蛋白质,适合术后第二天或者当天晚上吃。”
“因为保存的时间不同,”叶月解释道,“餐前面包只需要保存几个小时,用纸袋装就可以了,能保持面包的松软口感。但牛肉包是要留到今晚或者明天吃的,需要保存十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用塑料袋装可以防止面包变干变硬,延长保质期。”
她环顾四周,看向真由和晴人,“所以这五个病人,他们面对相同的医疗建议,面对相同的保存需求,面对相同的选择环境,最后都收束到了同一个选择。”
叶月解决了相同面包打包之谜后,并没有停下来享受这份成就感,而是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困扰他们的谜题上。她转头看向晴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刚才不是说咖啡香气消失之谜你也解开了吗?”
晴人听到叶月的催促,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故意模仿她刚才语气的方式开口:“你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毕竟你刚才的推理那么精彩,说不定这个谜题你也能解开呢。”
叶月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从周三开始,咖啡香气就无法在街道上闻到了,但店内的香气依然很正常而且浓郁。藤原老板在周三和周四都迟到了大约十分钟。隔壁的山下花店正在进行翻新工程,包括粉刷外墙和更换招牌。这些是我们确认的事实。”
“那么我的第一个猜测是,会不会是天气原因?你前几天不是还特意查了这几天的空气湿度吗?说是20%到30%之间,在这种湿度低的环境下,没有足够的水分子作为载体。化学课上讲过,香气分子如果没有水汽托举,会很快因为重力沉降到地面,或者被路边干燥的墙壁吸附,没法像平时那样扩散到远处的街道上。”叶月开始思考各种可能性。
晴人听完叶月的假设,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湿度的问题,如果只是低湿度导致分子沉降,这种影响应该是无差别的,也就是说,店内的咖啡香气也应该随之变淡才对。毕竟,面包屋里面还开着空调,湿度估计早就掉到更低了,但是店内的咖啡香气一直很浓郁。”
这时候真由也加入了讨论,她用双手托着下巴,“我有个想法,会不会是隔壁施工产生的气味掩盖了咖啡香?油漆的味道、涂料的味道和水泥的味道,也许就是这些施工产生的气味把咖啡的香气给压过去了?”
晴人再次摇头,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花店的施工从周一就开始了,但周一和周二的时候,客人们都没有反映闻不到咖啡香,为什么周一和周二施工没问题,偏偏从周三开始才出现香气消失的现象呢?”
真由听到这个反驳,咬了咬嘴唇,她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那会不会是因为老板迟到了,咖啡准备得比平时晚,错过了最佳的扩散时间?也许就是这十分钟的延迟,导致香气错过了早晨空气流动最活跃的时段,所以就无法扩散到街上了?”
晴人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再次否定了这个假设,“伯伯虽然迟到了十分钟,但他到店后立刻就开始煮咖啡,最多也就是六点四十五分开始,但我们收到客人反馈说闻不到咖啡香的时间,是在上午的正式营业时间,中间隔了两个多小时,足够让咖啡香气充分扩散了。如果只是晚了十分钟煮咖啡,顶多影响到七点到八点之间路过的行人。”
叶月听着他们的一来一回,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等等,不过藤原老板为什么会迟到呢?他工作了二十多年,作息时间一直非常规律,怎么突然就连续两天迟到了?这倒是一个老板迟到之谜呢。”
她开始尝试分析这个新问题,“会不会也是因为花店在搭建脚手架的原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水岛先生周四早上迟到的原因就是花店正在搭建脚手架,占据了人行道的空间。
“那么会不会是这样,某一天早上,花店的工人在小胡同里面搭建了脚手架,准备粉刷胡同那一侧的外墙。胡同本来就很窄,如果在里面搭建脚手架,整个通道就会被完全阻挡住。藤原老板平时都是走小胡同抄近路从住宅楼到店铺的,但如果胡同被挡住了,他就只能绕远路,从外面的街道绕一大圈才能到店门口,这样就会多花好几分钟。”
晴人看向叶月,提出了反驳,“不不不,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虽然我这几天没有看过那条胡同,但胡同并没有被阻挡住,真由也是每天从小胡同走来上班的,她租的房间就在住宅楼的一楼,但这几天她并没有迟到。”
“不过你说对了一点,胡同确实搭建了脚手架,而且不仅仅是脚手架。他们还在脚手架外面围上了防护布。”
真由听到这话,眼睛猛地睁大,“诶,确实有防护布!但你这几天都没有从胡同走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搭建了防护布的?”
晴人的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为我观察到了一个很小的变化。真由,你一般每次来店里的时候,都是走到店门口,才会开始脱下手臂上的冰袖,对吧?”
他继续说下去,语气变得更加自信,“虽然我确实是个直男,对女生用的很多东西都不太懂。但这几天我大概摸索明白了,那种冰袖是用来防晒的对吧?夏天的时候套在手臂上,防止皮肤晒黑或者晒伤。”
“我注意到,从周三开始,真由你的习惯发生了变化。你不再是到店门口才脱冰袖了,这一周你每天都穿着短袖上衣,按理说都需要防晒,所以排除没有穿冰袖的可能性。但周三往后,我透过橱窗看到你从街道上走来的时候,手臂上就已经没有戴冰袖了。这说明,你在更早的地方、更早的时间,就已经可以把冰袖收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这说明,你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不需要防晒了。你从住宅楼出来,走小胡同到店铺,这段路上有一部分或者全部,突然变得不会被太阳照射了。你自然就不需要戴着冰袖防晒,所以就可以提前脱下来。”
叶月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但这和老板迟到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胡同被遮蔽了太阳,也不会导致老板走路的速度变慢啊?”
晴人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会被问到,“对,我们先得把老板迟到之谜解开。叶月,你还记得前几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的那场足球比赛吗?阿森纳对热刺。那是英超联赛,你不看球应该也不太清楚那些联赛的赛程安排吧。”
叶月听到他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表情,“虽然我不看球,但那天回家之后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我看到新闻说英超联赛刚刚开始新赛季。”
“没错,”晴人开始解释,“伯伯是个足球迷,英超的新赛季就是在八月开始的,而英超的比赛,由于时差的关系,在日本这边的转播时间通常是在深夜,有的比赛是晚上十一点开始,有的是凌晨一点,有的甚至是凌晨三四点。”
真由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所以老板是熬夜看球赛了!难怪他周三和周四早上都迟到了,而且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太好,衣服还穿错了!”
叶月明白了关于老板迟到的解释,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老板迟到之谜解开了。那么现在,该说说最重要的咖啡香气消失之谜了吧?”
晴人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对,现在让我们回到真由更早脱下防晒冰袖这件事。那么结合我们已知的信息,胡同里搭建了脚手架,施工队还在在脚手架外面围上了防护布,所以从周三开始,小胡同的上方被防护布覆盖了,阳光照不进来,真由走在胡同里就不会被太阳晒到了。”
“然后,我需要解释咖啡香气平时是如何扩散到街道上的。我们的面包屋和隔壁的花店之间,有一条宽一米半的小胡同。这条胡同很窄,两侧都是建筑物的墙壁,两栋建筑的高度也差不多,大约都是两层楼高。这种狭窄的垂直空间,会形成一个被称为烟囱效应的现象。”
看到叶月和真由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晴人开始详细解释,“在狭窄的垂直空间里,比如烟囱内部、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热空气上升时会被两侧的墙壁限制,只能沿着垂直方向向上移动,形成一个稳定的垂直气流通道。我们店内的咖啡香气,平时就是依靠这个来扩散的。店铺后厨有扇小窗正对着小胡同。每天早上水岛先生打开那扇窗的时候,咖啡香气就会从窗户飘进胡同。这些带着咖啡香味的空气分子,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被加热,然后沿着胡同形成的烟囱效应向上升,一直上升到五六米的高度,升到建筑物的顶部。到了建筑物顶部之后,气流就可以向四周自由扩散。随着风向飘散到整条街道,这就是为什么平时在街上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我们店的咖啡香。”
真由听得入神,完全被这个解释吸引了,晴人继续说下去:“但这一周,工人在小胡同的脚手架上围上了密封的防护布。这就像在烟囱的中间位置插了一块铁板,原本应该畅通无阻地向上升的气流,上升到大约四米高的时候,就被脚手架和防护布阻断了,咖啡香气被困在了地面两三米的范围内。没有了烟囱效应的助力,香气无法上升到足够的高度,也就无法扩散到街道上。”
叶月的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从周三开始,正好是他们搭建完的时候,咖啡香气就无法扩散了。而店内的香气依然浓郁,是因为店内的空气流通是正常的。”
店内的气氛在解开了相同面包打包之谜、老板迟到之谜和咖啡香气消失之谜之后变得有些轻松,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精彩推理带来的兴奋感。
晴人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视线转向橱窗旁边那个摆放预约面包的小架子。那个用开窗纸袋包装的牛肉包依然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旁边立着写有“田所”二字的小牌子。
“还有一个谜题我们没有解决,”晴人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预约牛肉包之谜。”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所有相关的信息,“田所女士从周二开始预约牛肉包,到今天已经连续预约了三次,每一次的预约时间都是下午三点半,但是,她从来没有来取过。”
真由点了点头表示确认,“我还记得,那天早上她每次来预约的时候,问了一句‘预约的面包会放在靠近橱窗的那个架子上吗?’”
叶月用手指指向那个小架子,“她确认面包会放在橱窗旁边,说明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很重要。”
晴人接过话头,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说到橱窗,我们这几天确实看到了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神秘男人,他每次都在橱窗外面停留很久,向店内张望。”
“对,那个神秘男人。”叶月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个人的行为也很不寻常,可以说也是……神秘男人之谜。”
“我想,那个男人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日本、到国外生活的人。”
晴人听到这个推断,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是从他的穿着打扮或者什么其他细节看出来的?”
“不是从外表,而是从他的行为。还记得那天他第一次进店买面包的情况吗?”叶月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进店之后在面包货架那里转了好多圈,至少五六圈,最后他终于拿了蜜瓜包和红豆包,然后走到收银台,问真由店里有没有牛肉包。可是货架上明明就有牛肉包,真由就是从那里拿的,面包也都被标好了牌子,他怎么还要问呢?”
叶月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词,然后把笔记本转过来让晴人和真由都能看到。上面工整地写着:メロンパン(蜜瓜包)、あんぱん(红豆包)、牛肉パン(牛肉包)。
晴人看着笔记本上的文字,眼睛逐渐睁大,“我明白了。你是想说那个男人看不懂汉字对吧?他只能看懂假名,所以当他看货架上面包的标签时,他能认出写着蜜瓜包和红豆包;而牛肉包因为有汉字牛肉,他根本就看不懂。所以他只能拿他认得出来的蜜瓜包和红豆包。”
叶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晴人完全理解了她的推理,“如果一直在日本生活,从小接受日本的教育,那么汉字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基础的文字系统。这个男人看不懂汉字,只能认识假名,这说明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日本,在汉字还没有学多少的年纪就去了国外生活。”
她继续往下推理,“而且他去居住的国家也不是频繁使用汉字的国家。如果他是去了中国或者新加坡这些地方生活,那么日常生活中还是会大量接触到汉字,这说明他生活的国家基本不使用汉字。”
“那么解决完神秘男人之谜之后,我们就可以来解决预约牛肉包之谜了,”叶月的声音里带着即将揭开最后谜底的兴奋,“真由在医院看到了这个神秘男人,同时真由也看到了年轻的田所女士,她坐在冈本母亲隔壁床位旁边。”
她思索了一下才开口:“现在,我想大胆地下一个结论。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十五年前水岛先生提到的那位田所女士的儿子。”
晴人的眉头瞬间扬起,“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推测。你有什么证据吗?还是只是直觉?”
“水岛先生说过,十五年的田所女士,经常带着还在上国小的儿子来店里买牛肉包。后来他们听说是去了美国。还在上国小,说明那个孩子当时大概六到十岁左右,汉字认得非常少,这符合神秘男人的特征,”叶月开始一条一条地列举证据,“然后,水岛先生说他们去的是美国,结合神秘男人去到的是不使用汉字的国家,这也符合田所女士儿子的特征。”
“但是接下来,可能有些地方我只能进行合理的猜测了,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她的语气变得谨慎了一些,“比如,为什么一个在国外生活得好好的人要突然回到日本呢?结合去医院探视的行为来看,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原因是家人生病了,需要他不远万里从美国飞回来探望。住在冈本母亲隔壁床位的那位病人,应该就是与十五年前那位田所女士关系密切的某位重要亲人。”
真由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叶月继续分析:“那么现在这位年轻的田所女士,就是来我们店预约面包的那位,她也应该和年长的田所女士有某种亲属关系。毕竟她也坐在病房里陪护。”
“问题来了,年轻的田所女士,为什么要连续三天预约牛肉包,却从来不来取?她反复确认面包会放在靠近橱窗的位置,说明她想让某个人从外面看到这个预约。”
她抬起头,视线在晴人和真由的脸上扫过,“那个人,我想就是那个神秘男人,也就是十五年前田所女士的儿子。医院的探视时间是从周三开始的每天下午,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在探视时间去医院,而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会路过我们的面包店。所以她选择在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点预约面包。”
“当这个男人路过面包店的时候,他会看到橱窗旁边的预约架子,看到那个牛肉包,看到旁边立着的写有‘田所’的小牌子。他看到之后会怎么想呢?田所这个姓氏,在日本虽然不算特别罕见,但也不是满大街都是。他看到这个姓氏,再看到是预约的牛肉包,恰恰是十五年前他和母亲一起来这家店最常买的面包,他会不会觉得这是某种巧合?还是......这会勾起他的某些回忆吗?”
晴人忍不住提出疑问,“但她为什么不直接跟神秘男人说呢?为什么要用预约面包这种绕圈子的方式?”
叶月沉默了几秒钟,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猜测。要么是因为家庭情况很复杂,也许跟十五年前那位田所女士突然去到美国也有关系;要么是因为年轻的田所女士想给这个男人一个惊喜,让他自己发现,这部分我无从得知了,因为涉及到他们家庭内部的私事。”
真由这时候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她为什么不在男人看到之后,来取走面包呢?”
叶月像是早就等着这个问题,“我想,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来取走。也许她原本以为那个男人看到预约牌子之后,会主动进店来询问或者取走面包,毕竟上面写着‘田所’,还是牛肉包,对他来说应该是很明显的暗示。但那个男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有进店来。而年轻的田所女士自己,也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在预约的时间来取面包。”
她开始解释她的另一个观察,“我注意到,她周三的早上来预约的时候,穿着很整齐,还化了妆。但是她的妆容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睫毛膏在眼睛下方晕开了,这种情况不可能是早上刚刚化完妆就出现的。”
“结合她来店的时间是早上,我倾向于认为她是带妆过夜了。也就是说,她昨天化了妆,然后一整夜都没有卸妆,直到今天早上还带着昨晚的妆容。这通常意味她昨晚上夜班了,工作了一整夜,早上直接下班后来店里预约,根本没有回家休息卸妆的时间。”
叶月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而且是那种需要化妆上班的工作,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无法在下午探视完之后来取面包,因为她估计很快就又要去上夜班了,根本没有时间。”
傍晚六点过后,叶月和晴人一同走出藤原面包屋,太阳已经西斜,悬挂在商店街尽头建筑物的上方,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瑰丽的橙红色,云彩的边缘仿佛镶着亮金色的光边。
晴人转身看向一旁的山下家花店。花店已经翻新完毕,整个外观焕然一新。外墙被刷成了明亮的黄色,新的招牌挂在店铺正门上方,优雅的手写体字母拼写出花店的名字。
所有施工时用的脚手架、工具箱、涂料桶都已经被撤走了,只有店门口那些水灵灵的郁金香还摆放在那里,各种颜色的花朵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鲜艳夺目。微风吹过,郁金香的花茎轻轻摇晃。
晴人看着翻新的花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几周真的经历了好多事啊。咖啡香气消失之谜、相同面包打包之谜、神秘男人之谜、预约牛肉包之谜、老板迟到之谜......”
叶月侧过身体看向晴人,双手背在身后,拖长了语调,“所以你看吧,你还是需要我这个华生当美少女助手的。没有我,你一个人能解开这些谜题吗?”
两个人沿着商店街慢慢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傍晚的商店街和白天又是另一番景象,许多店铺已经开始准备关门,店主们在门口收拾着货物、清扫地面、拉下卷帘门。但也有一些店铺刚刚开始营业,居酒屋的红色灯笼被点亮,拉面店门口飘出浓郁的豚骨汤底的香气,卡拉OK店的霓虹招牌开始闪烁,街道两旁的路灯也陆续亮了起来。
叶月和晴人跟在其他乘客后面上了车,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位坐下,公交车驶离站台,开始沿着熟悉的路线前进,窗外的景色在视线中缓慢移动。
叶月把身体的重心往晴人那边挪了挪,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晴人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叶月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
晴人的身体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视线看向窗外,假装在观察街景,但实际上注意力完全被身边叶月的存在占据了。
叶月转过头看向晴人,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晴人能看清她眼睛里倒映的光影和鼻梁上的细小绒毛。
晴人听到这个问题,脑海中突然闪过前几天真由说过的那番话,“有时候,女孩子说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在猜,而是在告诉你她今天想吃什么啦”,现在想来,这个道理似乎可以用在很多地方。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晴人想着,转过头直视着叶月的眼睛,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边。
“我猜......”晴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会考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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