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有节奏地回响着,交织不绝。我坐在靠走道的位置,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大海沿岸那片蔚蓝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得刺眼。
我收回视线,从座位旁的袋子里拿出刚才在车站买的《S市晚报》。
头版标题用粗黑的宋体字印着:“S市警局配枪丢失三天,市民人心惶惶”。报纸展开后,正文说,三天前的深夜,警员在与嫌疑人近身搏斗的过程中,警用手枪不翼而飞。为了防范可能的危险,所有刑警被要求随时携带备用枪械,增加巡逻频率。不过,部分市民已经开始私下购买和自制防身武器,五金店里的电击棒和防狼喷雾销量暴增。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把报纸折叠起来放在膝盖上。我前往S市出游的心情,并没有被这一则社会新闻影响丝毫。
本该是一次愉悦的出游——去拜访一位推理作家,讨论人人都热爱的推理小说,可惜我身边坐着的是鹿谷鹿鹿谷,这个从上车开始就喋喋不休地抱怨个不停的女生。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鹿鹿谷没有长嘴的话,一定是个大美女。可惜,只要她一开口,那种美感就会被她尖锐的声音和没完没了的抱怨彻底破坏。
“欧欧濑!”她又开始了,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为什么我要陪你去见那位推理畅销作家啊......他叫什么来着?我只想在家里看今晚重播的《午夜惊魂》啊!”
“他叫鸦江隆史!畅销推理作家,最近刚出了一本超级厉害的推理小说!”
我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那本书。这是我昨天特地去书店买的,书名《名侦探推理法则》用烫金字体印在正中央。腰封上写着一行夸张的宣传语:“本世纪最伟大的密室之作”,旁边还有几个推理评论家的推荐语,每一句都充满了溢美之词。
我把书递给鹿鹿谷,她接过来,嗤笑了一声,然后随手翻开了封面。书的内侧扉页上印着作者鸦江隆史的照片,那是一张标准的作家宣传照:照片里的他大约五十岁上下,穿着深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昂首挺胸地站在满墙的书架前,右手握着一支金色的钢笔,脸上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傲慢神情。
“而且我们俩不是大学推理社的成员吗!”我继续说,“好不容易他邀请社会人员去他家进行交流采访,我们作为推理爱好者肯定要去呀!”
鹿鹿谷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咱们大学的推理社不就我们两个人吗?而且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推理爱好者,我是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是你在我家门口磕头求了我一百次我才加入的。”
“才不是那样的呢!别瞎说了。”我反驳道,脸上有些发热。
鹿鹿谷被我夸张的反应逗笑了。其实我知道,鹿鹿谷非常有侦探天赋。她曾经不止一次破获过我们大学里的各种谜题,包括但不限于:调查某个女生的男朋友是否出轨,调查某个男生的女朋友昨天晚上到底在做什么,还有调查校园里的流浪猫失踪事件。
我叹了口气:“唉,算了,我先去餐车那边买杯喝的,你要喝什么,乌龙茶可以吗?”
我一把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希望她别再拿走了,然后站起身从座位间的狭窄过道里侧身挤了出去。
餐车在列车的中部,我穿过了两节车厢才到达。我走到柜台前,向服务员要了两瓶乌龙茶。服务员面无表情地从冰柜里拿出两瓶茶,我付了钱,一手拿着一瓶,转身往回走。
就在我刚走出餐车,进入连接车厢的狭窄通道时,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高个子男人迎面走来。狭小的通道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我下意识地侧身贴墙,想让他先过。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有些胡茬,看起来好几天没刮了。他的皮衣领子竖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不羁。
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肩膀几乎碰到了我。就在这时,我听到他正在用很低的声音打电话。他的嗓音沙哑,吐字含糊但能听清:“......在老仓库,明早五点,自己走过去拿,别开车。”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我身边走过了。我站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继续往前走。回到座位时,鹿鹿谷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只手托着下巴。
她一看到我就开始抱怨,“渴死我了,你也太慢了,欧欧濑改名叫乌龟濑吧。”
我把其中一瓶乌龙茶递给她,在坐下之前,我脱口而出:“......在老仓库,明早五点,自己走过去拿,别开车。”
鹿鹿谷正要拧开瓶盖,听到我这句话,动作停住了,“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皮衣男人说的话,好奇怪啊,鹿鹿谷你能推理出来他是要干嘛吗?看在我们都是推理社成员的份上,这就是今日份的社团活动吧!”
鹿鹿谷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简单啦,那个男人是黑社会。”
“你怎么知道的?”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心想她不会是瞎猜的吧。
鹿鹿谷放下手里的茶瓶,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为什么强调‘自己走过去’,还特别补充‘别开车’?”
我思考了一下:“开车动静太大?可能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
“如果只是避免注意,说‘别开车’就够了。”鹿鹿谷摇摇头,“为什么要强调‘走过去’?这说明那个东西是不能坐公交车或打车携带的,会被司机或乘客看到,引起怀疑。”
“第二,”鹿鹿谷继续说,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时间是‘明早五点’。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时间。太早了,公交车还没开始运营;但又不是深夜,说明不需要特别隐蔽。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很少,但又不至于太可疑。如果你是早起晨练的人,五点出门不会引起邻居怀疑,但如果你是深夜三点出门,那就太明显了。”
“第三,”她竖起第三根手指,“地点是‘老仓库’。注意,他说的是‘老仓库’,而不是‘某某街的仓库’或者‘3号仓库’。这说明两人都知道这个地点,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外人听到这句话,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这听起来也太像是黑社会的作风了吧!”
鹿鹿谷最后转过头盯着我:“你觉得这个东西会是什么?要我说…肯定是违禁品一类的,不然如此低声密谋是为了什么?”
下一秒,她靠回椅背上,双手抱胸,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得意,“不过......哈哈哈,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黑社会了。刚才他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上露出来的刺青,那是S市黑社会青龙会的标志,我之前在新闻报道里见过。”
我听完,感觉自己被耍了,“真是的,你这不是作弊吗!早就知道答案还让我猜,真没意思。”
“我不也还是配合你推理了吗?”鹿鹿谷耸耸肩,拧开了乌龙茶的瓶盖,“对吧?侦探的工作是创造事件。”
下午五点整,我和鹿鹿谷站在了那位著名推理小说作家鸦江隆史的豪宅的客厅里。
这间客厅的面积大得惊人,目测至少有六十平方米。地板是深色的实木拼花,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套深棕色的真皮沙发,沙发前是一张椭圆形的大理石茶几,表面光滑得能清晰地映出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鸦江隆史的夫人美智子女士正弯腰在茶几上摆放茶具。她看起来四十岁出头,身材娇小,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有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来,让她看起来温柔得像刻板印象里的贤妻良母。
“请稍等一会儿,等会儿隆史就会来带你们参观他最引以为豪的书房了,那就是他写作的地方,”美智子一边说,一边端出两个青花瓷花纹的茶杯,开始往里面倒茶,“你们先喝茶休息一下,刚才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谢谢您,”我连忙双手接过茶杯,茶水是碧绿色的,应该是上好的绿茶,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将耳朵朝向我这边,“抱歉,你刚才说……?”
我立刻意识到她可能没听清,便稍稍提高了音量重复道:“谢谢您!”
我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坐垫里,难掩激动的心情。能够亲眼见到鸦江老师,还能参观他的书房,这对于一个推理爱好者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是坐在我旁边的鹿鹿谷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整个人瘫在沙发里,一只手托着下巴,宛如陷入沉睡的前一秒。
鸦江老师本人和我在书封上看到的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下面是一条熨得笔挺的灰色西裤,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他站在客厅和走廊的交界处,朝我们微微点头,声音大得惊人,“来,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工作室,所有的灵感都在那里诞生。”
鸦江老师的书房位于豪宅的最中心位置,我们跟着他穿过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廊也就四五米左右,但身后美智子收拾茶具的声音很快随着距离消失不见。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实木木门,门把手是黄铜制的,已经被摸得有些发亮。
鸦江老师推开门,我们走进去,我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目测直径大约有八米,四壁并非普通的墙纸,而是覆盖着一层灰黑色调的隔音棉。房间内主要的家具只有一张用来办公的书桌。
但是据鸦江老师所说,这个书房居然是可以旋转的,整个房间都可以像旋转木马一样转动,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建筑设计。
在踏进书房的一瞬间,一张巨大的古董书桌正面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实木书桌,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且桌面十分宽阔。桌面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盖上的玻璃墨水瓶,瓶身泛着深蓝色的光泽。旁边整齐地排列着几支颜色不一的钢笔,似乎是因为不在书写期间,每一支都被仔细地盖上了笔帽。墨水瓶左侧摊开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应该是一些参考资料,旁边一盏铜制的台灯占据着显眼的位置,顶端是一个墨绿色的玻璃灯罩,暖黄色的光线从左侧洒在桌面上,照着一个复古风格的迷你音箱。
右侧则摆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杯身印着简单的金色边纹,压在一叠米黄色的高级稿纸上,稿纸最上面的一张写了四行字,不过墨迹已经干了。
我正在感叹书房的奢华布置,可我身边的鹿鹿谷在刚踏进书房门槛的时候就突然惊呼了一声:“啊,男性下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还好只看到一半......”
她说完立刻把头扭向一边,一只手还做出遮眼睛的动作,但手指之间明显留着很大的缝隙,眼睛还偷偷往那边瞄。
我真是无语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书桌和墙壁之间,也就是书桌正后方,摆着一座异常高大的白色雕塑,顶部几乎触到天花板,让人不禁疑惑它是如何通过那扇标准尺寸的门扉被运进来的。那是一尊缩小版的观景殿的阿波罗像复制品,侧身站立,像是石膏或树脂材质的仿制品。雕像本身复刻得非常精细,从肌肉的线条到头发的卷曲都栩栩如生,当然,也包括那个让鹿鹿谷大呼小叫的部位。
我忍不住压低声音吐槽:“你就别再装纯情女大学生了......”
“哦,你们在说这个啊。”鸦江老师似乎注意到我们在窃窃私语,他用指节在雕像大腿处敲了敲,传来带着轻微回响的叩叩之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忙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趁机环顾四周,这时我才注意到,书房的东南西北四面墙上各挂着一个圆形的钟。这些钟的样式完全一致,直径大约有三十厘米,外框是黄铜制的,钟面是白色的珐琅质地,上面用罗马数字标注了时间。透过钟面的玻璃,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齿轮、摆轮、发条,所有零件都在精密地运转着。这些钟看起来年代久远但制作精妙,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鸦江老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很有眼光,这是十九世纪德国的机械摆钟,一共四个。这种钟需要定期保养呢,机芯非常精密但也极其脆弱,比较大的震动就会让摆轮停止运转。”
鸦江老师说完,开始环视整个房间,“不过最让我骄傲的不是这些古董钟,而是这个书房本身的设计。”
他看我们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开始详细地介绍起来:“这个书房可以顺时针360度旋转,旋转90度需要75秒,也就是一分钟十五秒。这样书房的门就可以通往四个方向的房间,刚才进来的是南边,通向客厅;旋转90度就会到东面,通向图书室;西面通向厨房;北面通向我的卧室。”
“怎么控制旋转呢?”鹿鹿谷突然开口问道,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完全不见了。
鸦江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遥控器,上面只有几个按钮,“地下室有一个控制面板,可以手动操作旋转的方向和角度。书房内也有这个遥控器,我可以随时控制。每个门的上面都有一个小型显示屏,会显示这扇门当前通向哪个房间,这样就不会搞混了。”
“好酷啊!”鹿鹿谷几乎是跳了起来,她走到鸦江老师面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睛睁得圆圆的,用类似撒娇的语气说:“那我可以去地下室看看那个控制面板吗?我好感兴趣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无辜而恳求的表情,嘴角微微下垂,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在心里暗暗摇头,鹿鹿谷这是在装可怜,她应该是断定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大学生的请求吧。而且她根本对这种装置没有任何兴趣,她连自己的手机都能摔坏,怎么可能对复杂的机械感兴趣。
鸦江老师看起来确实拒绝不了年轻女大学生的请求,他笑着说:“可以啊,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们一起走出书房,回到客厅,然后在鸦江老师的带领下,走向另一个方向。客厅的另一头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后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
我们一边下楼梯,我一边开口问道:“鸦江老师,您刚出版了新书,现在是在构思下一本书,还是在写别的呢?”
鸦江老师走在最前面,听到我的问题,他头也不回地说:“我最近在写一篇关于新人作家常见错误的评论文章。我发现近几年有很多新人作者,写的东西简直是对本格推理的侮辱,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逻辑,只会堆砌一些哗众取宠的噱头。很多人的作品我看了三页就看不下去了,完全是垃圾。”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们也走到了楼梯的底部。地下室比我想象的要宽敞,但光线依然很暗。
我思索了一下鸦江老师刚才的话,虽然他的语气很刻薄,但说实话,我也见过不少让人失望的新人作品。有些作者连基本的推理小说规则都不遵守,没有任何逻辑链条,读完让人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就在我们准备进入地下室的控制室时,身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起来快三十岁了,身材不高,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工作服,右手提着一个红色的工具箱。
“阿刚?”鸦江老师看到来人,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今天又到了检修旋转装置的日子了啊,我都忘了。”
被叫做阿刚的男人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是的,鸦江先生,今天也是每月的例行检修。”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和鹿鹿谷,脸上露出满脸疑惑的表情,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像是在琢磨我们是什么人。
鸦江老师注意到他的眼神,开始介绍:“这位是白鸟刚,是专门负责维护旋转装置的技师,每个月都会定期来检测设备运行状况。阿刚,这两位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也是我的读者粉丝。今天特地来拜访。”
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走进位于地下室深处的控制室。控制室的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鸦江老师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我再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方形房间,墙壁和地面都是裸露的混凝土,没有任何装饰。房间里几乎被各种机械设备塞满了。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结构,像是某种工业时代的艺术品,无数的齿轮、传动轴、液压杆相互咬合,形成一个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系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混合着金属特有的锈蚀气味和一股淡淡的润滑油的味道。
房间的四周墙壁上安装着各种控制面板,面板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按钮、开关、指示灯和仪表盘。最显眼的是靠近门口的那面墙,那里挂着一个巨大的电路图,用蓝色的线条标注着整个系统的结构,旁边还贴着的维护记录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检修项目。
白鸟把工具箱放在地上,随后他拿出一支手电筒,开始边检查设备边给我们介绍。
“这边是主驱动区域,负责整个书房的旋转。你们看到这个巨大的圆盘了吗?"他用手电筒照着中央那个最大的金属结构,那里有一个直径至少有一米的厚重金属圆盘,边缘有一圈锯齿状的凹槽,“书房的地板就固定在这个圆盘上面,当电机启动时,这些齿轮就会开始转动,带动整个圆盘,进行旋转。”
白鸟走到中央装置的后方,那里有个小型的金属箱,他打开那个金属箱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结构。我凑近一看,里面是一套精密的管道系统,管道细得像毛细血管,分别通向不同的齿轮接口。最下方是一个金属圆环,大约有两个一元硬币那么大,闪着银白色的光泽。
“主驱动区域的部件都至关重要,在让书房旋转这件事上,都缺一不可,如果其中一个坏掉或是丢失了,那就无法运行了。接下来我们去看看其他的区域。”
“那边是动力系统,”他指向房间左侧的一排柜子状的设备,柜门上贴着“高压危险”的黄色警示标签,“里面是电机和变速器。书房很重,转得太快会不稳定,所以必须保持恒定的慢速。”
“这里是液压稳定系统,”白鸟继续介绍,他走到右侧的一组银白色的圆筒状装置前,“保证旋转时书房保持水平,不会倾斜。这些液压缸会实时调整压力,抵消任何不平衡的力。”
我们开始边走边参观整个控制室。鹿鹿谷像是患了多动症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复杂的机械结构,哪里都要凑过去看一看,摸一摸。她时而蹲下来看地上的管道接口,时而踮起脚尖查看墙上的线路走向。
白鸟走到液压缸的侧面,那里安放着一个透明的储油罐,里面装着半罐金黄色的液体,旁边有一组特别密集的齿轮系统,齿轮大小不一,它们紧密地咬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复杂的传动链。
“这里是润滑系统,特别重要。这个装置会自动给齿轮添加润滑油,保证旋转时几乎没有噪音。没有这个系统的话,屋内的人肯定能听到。有了它,书房旋转时其他房间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鹿鹿谷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去触摸眼前的一个大齿轮。
但已经晚了,鹿鹿谷的手指碰到了齿轮边缘,虽然她立刻缩回了手,但这个动作产生的微小震动让齿轮旁边的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齿轮突然松动了。那个小齿轮从卡槽里弹了出来,然后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鸦江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鹿鹿谷吓得脸色都白了,她缩回手,小声说:“对、对不起......”
白鸟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那个掉落的小齿轮。他把齿轮拿在手里仔细查看,然后走回原来的位置,蹲下身检查齿轮原本应该在的位置,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卡扣松了,没办法立刻装回去。这个齿轮是辅助润滑系统的一部分,不影响主要功能。只是......如果现在启动旋转,第一次会有比较明显的声音。”
“那现在怎么办?”鸦江老师的语气夹杂着明显的不耐烦。
“没事的,”白鸟连忙解释,“给我一点时间修好,我今天带了工具。”
就在这个尴尬的气氛中,控制室的铁门突然被推开了。美智子女士站在门口,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隆史,不好意思打扰了。小惠来了,她说有急事要见你。”
鸦江老师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再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啧了一声,说道:“怎么今天又来了?真是心急!美智子你先过去告诉她等我一下!”
“唉......算了,”鸦江老师又转向白鸟,“阿刚,你继续检修吧,检修完可以自行离开。”
然后他看向我和鹿鹿谷,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好意思,看来今天的参观要暂时中断了。我得去处理一些事情。”
我们跟着鸦江老师和美智子走出控制室,重新回到楼梯间,然后爬上楼梯回到一楼。
期间,鸦江老师告诉我们:“来找我的那个女孩叫狸穴惠,算是我的学生吧。她和其他那些新人作家不一样,她会虚心接受我的建议。不过她这个人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我昨天刚让她好好修改稿子,结果她今天就急匆匆又来了,肯定是没有认真理解我的意见,只是表面上改了改。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来到客厅时,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那个女人。
她应该就是狸穴惠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长得真的很漂亮,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漂亮。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身材高挑,大概有一米六几,比美智子高出一大截,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饱满的嘴唇涂着鲜艳的红色口红。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穿着。她穿着一条深V领的黑色连衣裙,V领开得很低,裙子紧紧贴在身上,把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纤细的腰,丰满的胸部,浑圆的臀部。裙子的长度刚到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穿着肉色丝袜的腿。
我注意到美智子此时已经离开了客厅,应该是去忙别的事情了。
狸穴一看到鸦江老师从走廊里走出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拿着一叠稿纸,快步走到鸦江老师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站立,那距离近得让我觉得不太自然。
“鸦江老师~”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娇嗲,像是在撒娇,一边说话一边还往前凑了凑,身体几乎要贴到鸦江老师身上,我看到她那饱满的胸部已经碰到了鸦江老师的小臂,而且她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往前挤了挤,“这是我最新改的,都是按您邮件里的建议修改的哦。”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还在微微晃动,胸部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但鸦江老师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推开了狸穴惠,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狸穴惠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鸦江老师从她手里一把夺过那叠稿纸,他粗糙地快速翻看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啪的一声把稿纸扔还给她。
“我邮件里给你仔细写了那么多建议,你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这样改下去都是乱改,根本没用脑子想,只是机械地按字面意思改!”
狸穴惠弯腰把地上的稿纸捡起来,但她没有放弃,又一次凑近鸦江老师,这次她的手甚至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我们去您的书房慢慢改嘛,您都没亲手帮我批改过呢,说不定那样我才能真正理解您的意思。”
鸦江老师再次甩开了她的手,他往后退了一步,“狸穴小姐,请注意分寸。师生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气氛变得非常尴尬,就在这时,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叮咚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我听到美智子从另一侧的走廊快步走出来,她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听起来充满活力:“鸦江夫人您好!我是鼬花纯子,对对!就是那个推理书店的老板,您应该有印象吧?我这次来是想采访鸦江老师,想和老师的新书做一次联合宣传!”
不一会儿,美智子把一位年轻女子带进了客厅。这位女子和狸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留着齐肩的波波头短发,发梢整齐地切成一条线。脸是圆圆的,皮肤也白,但没有化什么妆,看起来很清爽,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的肩上斜挎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黑色摄影包,包的拉链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塞着一个专业相机和各式各样的摄影用具。
一进到客厅,她的视线立刻锁定了鸦江老师,她快步走上前,伸出右手与鸦江握手,“鸦江老师,您好!我是鼬花纯子,您的书在我店里卖得特别好,我一直想找机会做一次专访,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恰逢此时,客厅的钟声连续响起六声,钟声的余韵里,鸦江老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狸穴,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他挠了挠头,似乎在权衡该先处理哪件事。
我注意到气氛越来越尴尬,连忙开口说:“鸦江老师,您先去接受采访吧,工作要紧,不用太在意我们。”
美智子听到我的话,她环顾了一下客厅里的所有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晚不是会重播《午夜惊魂》吗?我记得是晚上九点开始。要不这样,等会儿大家一起去地下一层的观影房一起观看吧?隆史,你就先去接受采访吧,我来招待客人。”
我坐在位于地下的会客室里奢华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第三瓶可乐,再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的碳酸气泡感,滑过我的喉咙。
方才,我们四人从图书室那个毫不起眼的入口进入了地下一层。据美智子解释,地上分布的每一个房间,除了需要铺设大量水管的,都通过类似的入口与地下空间相连。
这个会客室真的是应有尽有,奢华得让人觉得有些过分。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台黑胶唱片机,旁边是一整套昂贵的音响系统,上面印着某个我认不出来的高端品牌的标志。沙发对面的墙边放着一台嵌入式的小冰箱,里面整齐摆放的各式饮品,玻璃瓶装的可乐、雪碧、橙汁、葡萄汁、啤酒、苏打水。一边的酒架上还有几瓶贴着法文标签的红酒,冰箱上方的台面上摆着几个水晶酒杯和一个冰桶,冰桶里插着一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香槟。
鹿鹿谷此刻坐在我的右手边,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也拿着一瓶葡萄汁。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稍微还是收敛了一点,没有像平时那样聒噪个不停,只是偶尔会小声嘀咕几句我听不太清的话。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依旧闷闷不乐的狸穴。她的坐姿和之前在客厅里完全不同,整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双手环抱着那叠被鸦江老师批得满是红笔的稿纸。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瓶啤酒,但只喝了一小口。
美智子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单人小沙发上,双手捧着一个青花瓷茶杯。她时不时会抿一小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回膝盖上,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们。
我们到这个会客室已经有大约半小时了,这半小时过得很慢,大家都不太说话,只有偶尔饮料瓶碰撞茶几的轻响。期间,白鸟刚来过一趟,美智子给他倒了一杯绿茶。白鸟只是接过茶杯,站在门口喝了一大口,然后就又匆匆离开了。
那是很轻微的声音,透过天花板和地板传下来,我竖起耳朵仔细听,试图分辨出那是什么。
坐在对面的狸穴也听到了,她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了,身体也坐直了一些,目光投向天花板。
只有美智子依旧安静地躺靠在沙发里,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她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小憩。
天花板上传来了更清晰的声音,鸦江的声音传了下来,虽然有些遥远,他说道:“慢走!”
“看来应该是鼬花采访完离开了,”狸穴咂咂嘴,小声说道。
我又靠回了沙发靠背上,但就在我放松下来,准备再喝一口可乐的时候,坐在我右边的鹿鹿谷突然开始了碎碎念。
她把葡萄汁瓶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过身看着我,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办啊,欧欧濑,都怪你,害得我已经不再是纯洁的女大学生了......”
我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疯,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说之前在书房里看到雕像的事情吧。可问题是那根本也不是真的,就是个艺术品的仿制品罢了,而且全世界的美术馆里到处都是这种雕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可要负起责任啊,”鹿鹿谷继续用那种夸张的语调说着,她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袖,“不管了,你得跟我结婚。你要对我——起码对我的眼睛负责!”
“啊?”我完全懵了,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逻辑是从哪里来的?
下一秒,鹿鹿谷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圆环,她抓起我的左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那个圆环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嫁给我吧,欧欧濑!”鹿鹿谷大声说道,说完还用双手捧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像是真的在求婚一样。
我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和她拉开距离。我的脸瞬间感到一阵灼热,能感觉到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等等等等,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不不不!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啊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鹿鹿谷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我,“你不想跟我结婚吗?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我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热度不断升高,我张开嘴想要反驳,想要解释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组织不出任何有逻辑的语言,嘴里只能发出“啊”“呃”“那个”之类的无意义音节。
就在我感受到脸上的热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美智子女士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身边。
“怎么了?”她站在我和鹿鹿谷之间,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温柔的笑容。
“没没没......”我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结巴,最后只能转移话题,"就是......呃,鸦江老师应该采访完了吧?要不要我们上去?”
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假装整理衣服,实际上是把圆环一把塞回鹿鹿谷的手里。她接过圆环后,绝对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笑了。
“那我们上去吧。”美智子说道,她没有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显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我们四个人起身,走出会客室。美智子走在最前面,她熟练地带着我们穿过一条短走廊,然后上楼梯。
来到一楼客厅时,我看到鸦江老师正从通往另一间房的走廊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啊,是的,”鸦江老师点点头,“真是不好意思,那位鼬花小姐很热情,不过现在终于结束了。”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门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美智子转身走向玄关,我们其他人都站在原地等待。玄关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然后是美智子礼貌的招呼声:“啊,驹场先生您好。”
这次回应的声音和之前鼬花那种爽朗的女声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和兴奋:“鸦江老师在吗?我是上次拜访过的驹场亮太,请问他有看我最新写的短篇吗?”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越过了美智子,突然冲进了屋内。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警员制服。胸前挂着工作牌,腰间系着皮带,上面挂着各种警用装备。
他快步走到鸦江老师面前,脸上带着紧张又兴奋的表情,鸦江老师显然有些懵,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伸出右手和他握手。
“鸦江老师,自从上一次和您在书房畅谈玩之后,我真是受益匪浅啊。”年轻的男人说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鸦江老师,您还当面帮我批改了我的拙作呢,我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发表了一些刑侦类的推理短文,您有看吗?”
鸦江老师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哦,对了,驹场先生。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写过一个关于密室杀人的短篇,不过你新写的我还没看。”
驹场的脸瞬间涨红了,“其实,我带来了新作品的手写版本,咳咳,那个,不知道我能不能......”
客厅里那座古老的挂钟开始敲响。钟声低沉悠长,在客厅里回荡,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七点整。
钟声还没完全消散,鸦江老师就抽回和驹场相握的手,在看了看那腕上戴着的机械表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不好意思,驹场先生,也不好意思,各位。接下来是我每日的阅读时间,我需要独自待在书房里阅读,这对我的创作非常重要。所以......”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才不会显得太失礼,“我得先行离开了。美智子,你接待一下各位客人,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可以先让驹场先生和狸穴小姐聊一聊,他们都是对推理创作有兴趣的年轻人。”
晚上九点,也不知道具体是九点多少分了,我坐在舒适得像云朵一样的按摩电影座椅上,眼前的巨大屏幕里正放映着《午夜惊魂》,伴随着各种刺耳的音效和诡异的背景音乐。
这个观影室简直是私人电影院的加强版,甚至比普通电影院还要豪华。前方的墙面几乎被一整块巨大的投影屏幕占据,观影室的灯光可以调节,此刻被调到了最适合观影的昏暗状态。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黑色的隔音海绵,防止影片的音效传到外面,同时也阻挡外界的噪音进入。音响系统是环绕立体声的,音箱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让人感觉自己就置身于恐怖片的场景之中。
坐在我左边的鹿鹿谷看起来颇为兴奋,她双眼紧盯着屏幕,当女鬼出现的那一刻,她突然拍起手来,双手击掌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嘴里还发出兴奋的喊叫。
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那种高分贝的尖叫声配合着环绕立体声的音响效果,简直像是有人拿着喇叭在我耳边吼叫。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耳朵,实在无法理解鹿鹿谷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电影,这不是娱乐,这是折磨。
我转过头看向右边,没想到坐在另一侧的美智子女士,看起来也是看得十分投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很专注,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我原本以为她这种温柔贤淑的家庭主妇类型应该会喜欢浪漫爱情片或者温馨家庭片,没想到她居然也是恐怖片爱好者。
驹场、狸穴和白鸟并没有跟着进来观影室。大约十分钟前,当美智子女士邀请他们一起来看《午夜惊魂》的重播时,他们都表示不感兴趣了。
不过刚才在会客室里的时候,气氛比刚开始时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有更多陌生人加入,让原本尴尬的氛围被冲淡了,或者是因为时间过去,狸穴的心情逐渐调整好了,她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闷闷不乐。
当驹场听说狸穴也在写推理小说时,他主动跟她搭话,询问她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推理,有没有遇到什么创作上的困难。狸穴起初还有些拘谨,回答得很简短,但渐渐地她放松下来,开始和驹场认真地交流起创作心得。
在此期间,美智子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们,经常从厨房端来一些美味的小食供我们随意品尝。白鸟也偶尔会过来,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我和鹿鹿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观察着这两个人的互动。鹿鹿谷时不时会凑到我耳边小声评论几句,比如“你看那个警员好像很崇拜狸穴呢”或者“狸穴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就在我没想好如何回应的时候,鹿鹿谷突然掏出手机,用手肘戳了戳我的胳膊。她把手机屏幕凑到我面前,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个视频软件的界面。我转过头看过去,最上方的视频缩略图上写着醒目的标题:“震惊!畅销推理作家新作涉嫌抄袭?真相竟是......”
我和鹿鹿谷把头凑在一起看,视频的制作很粗糙,背景是一张静态的图片,是鸦江老师的新书《名侦探推理法则》,一个机械合成的AI配音开始快速地念着文案:
“各位网友大家好,今天要给大家爆料一个大瓜。你们知道吗,最近大火的推理作家鸦江隆史,他的新书《名侦探推理法则》里的诡计,居然和一位网络作家的一篇短文一模一样!我们对比了两本的情节,发现......”
视频只有一分钟,很快就播放完了。我看完后大为震惊,整个人都愣住了。鸦江老师这样的知名作家怎么可能会抄袭?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小声说,“鸦江老师怎么可能抄袭?这肯定是有人眼红他的成功,故意编造出来的谣言。”
鹿鹿谷却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种冷嘲热讽的表情,“也不一定吧。像他这样这么畅销的作者,抄袭的代价简直太低了,就算真的抄袭了,肯定很快就会利用公关手段洗白自己吧。普通读者根本分不清真假,只要他的出版社和粉丝团队一发力,这种负面新闻很快就会被压下去。”
我正要反驳她,告诉她不应该用这么阴暗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但我的目光突然被手机屏幕上的另一个视频吸引了,就在刚才那个抄袭质疑视频的下方。视频的标题写着:“【独家专访】鸦江隆史畅谈推理创作心得”,播放量显示只有三位数,发布时间是“1小时前”。
更引人注目的是视频的封面缩略图,图片里,鸦江老师和一位女性坐在一张书桌前。我仔细一看,那个女性的侧脸轮廓、齐肩的波波头,那正是鼬花。
这是今天下午的采访吗?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怀着这样的想法伸手点开了视频。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质量很好,显然是用专业相机拍摄的,镜头是固定机位,取景范围包括了整张书桌和坐在书桌前的两个人。
鸦江老师坐在书桌后面,身体稍微侧对着镜头,能看清他的正面和书桌上的东西,墨水瓶、钢笔、摊开的书籍、那叠稿纸,和我之前去参观的时候看到的别无二致。书桌后方的大理石雕像清晰可见,后面墙上的一个古董钟也在画面里,显示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六点十分左右。
鼬花坐在书桌的侧面,她的表情很认真,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鸦江老师,首先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书店的采访。我想先问您,您平时的工作状态如何?作为一个高产的推理作家,您是如何保持创作热情的?”
鸦江老师的声音传来,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自信:“我工作时需要绝对专注。一旦进入写作或者阅读状态,就不希望被打扰。任何干扰都会打断我的思路,然后就很难再找回那种感觉了。所以我给自己制定了非常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每天的阅读时间、写作时间都是固定的,雷打不动。”
鼬花点点头,继续问:“那如果有急事找您呢?比如您的编辑突然有紧急的修改意见,或者家人有事需要您?”
“那也得等。我很忙的时候,谁来我都是一个态度,创作是神圣的,不能被打断。熟悉我的人都理解我、不会在我写作或者阅读的时候打扰我。”
鼬花继续问下一个问题:“老师对年轻作者有什么建议吗?我的姐姐曾经也是一名新人推理作家呢。”
“要经得起批评。现在很多年轻作者的问题就在这里,太玻璃心了,一点批评就受不了,觉得自己被打击了,被否定了。真正的作家应该在批评中成长,如果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那根本就不适合当作家。”
鼬花在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继续问:“如果有意外的读者来访,想要见您一面,您会怎么应对?”
“我一般会客气地送他们到门口,说慢走,或者下次再见之类的客套话。但其实心里希望他们别再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比较轻松,鼬花问:“老师,我看到您的书桌上有个可爱的音箱,请问老师您平时会听歌写作吗?”
“不会,我不喜欢听歌写作。任何声音都会干扰我的思考。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只有在完全安静的环境里,我才能构思出最精妙的诡计。”
“老师,我注意到您的书房里没有电脑,您平时不使用电脑打字吗?现在大部分作家都是直接在电脑上写作的。”
鸦江老师的表情带着一丝骄傲:“不会,我不喜欢电脑。手写才是最适合我的方式。”
整个采访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最后以鼬花感谢鸦江老师的时间,鸦江老师礼貌地点头结束。
我忍不住感叹:“鼬花的工作效率真高啊。没想到当天采访的视频当天就可以发出来了。一般视频采访不都是要经过很多道剪辑工序才能发布吗?就算动作再快,也得花好几个小时吧。”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突然从音响里爆发出来,把我从回忆中猛地扯回了现实。我吓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在椅子里弹了一下。
电影屏幕上,女主角正被一只惨白的鬼手抓住脚踝,一个女鬼从地板下钻出来,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这个特写镜头占据了整个屏幕,简直像是女鬼要从屏幕里爬出来一样。
我的心脏狂跳,本能地把头转向一边,不敢再看屏幕。可是身边的鹿鹿谷却在咯咯地笑,大喊着“太棒了”
震惊之余,我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整。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刚要继续勉强自己盯着屏幕看,就注意到坐在右边的美智子女士站了起来。
她从座位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开衫,然后轻声说:“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
美智子没有回复我,径直转身离开了观影室。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整个过程非常安静,几乎没有打断我们的观影体验。
屏幕上的电影继续播放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上的情节发展得很快,女主角又遇到了新的危险,背景音乐变得更加紧张。
大约两分钟之后,观影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美智子走了进来,她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了下来,姿势和之前一模一样,目光投向屏幕。
美智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也许是因为电影声音太大了,我只好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问题。
美智子这才点点头,“我刚刚是去给隆史送点吃的,他从七点就一个人在书房里了,到现在已经两个半小时,肯定饿了。不过他说他很忙,所以我没有进去,只是把夜宵放在门口了。”
时间又缓慢过去了十五分钟,在女主角终于挣脱了女鬼的纠缠的时候,门被推开,白鸟探出头,贴近美智子的耳朵,低声向美智子请求带走会客室的一瓶啤酒。在得到爽快的同意后,他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我也转回头,继续忍受着这部让我耳朵遭罪的恐怖片,心里盘算着这部电影到底还要播多久才能结束。
我没想到,我再次见到伟大的畅销推理作家鸦江老师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刚过十点,准确地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22:04。《午夜惊魂》终于在一片尖叫声和紧张的背景音乐中迎来了片尾字幕。我从座椅上站起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因为那些震耳欲聋的音效折磨了我整整一个小时。
美智子女士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观影室的门口,“我们去书房找隆史吧,他的阅读时间应该也结束了。”
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出观影室,“我们也打算告辞了,不过我想去好好地感谢鸦江老师一下,感谢他今天的招待。”
我们三个人走出观影室,穿过地下一层的走廊,然后上楼梯回到一楼。
来到一楼客厅时,我看到白鸟正坐在沙发上。他依旧穿着那套宽大的工作服,整个人看起来放松了很多,靠在沙发靠背上,戴着有线耳机,正拿着手机在看什么。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来到书房门口,我注意到门口的地板上摆放着一个黑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面,只不过面条已经坨在了一起,托盘旁边整齐地放着一双筷子和一个汤勺,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美智子走到门前,用食指的指关节轻轻叩击门板,“隆史?我们看完电影了。”
她等了几秒钟,没有回应,又继续说,“隆史?夜宵都凉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美智子又敲了几下门,这次力度稍微大了一些:“隆史?你睡着了吗?”
我看到美智子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她的嘴唇抿得紧了一些,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她又连续敲了三四次门,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最后几乎是在拍打门板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我转头看去,看到驹场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水杯。他的制服还穿在身上,腰间的装备在走动时轻轻晃动。
几乎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是通往图书室的走廊,狸穴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看起来是某本推理小说。看到我们聚集在书房门口,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疑惑起来。
听到走廊里的动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白鸟也站了起来。他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走向我们这边,脸上带着询问的表情。
“怎么了?”狸穴走到我们身边,看看美智子,又看看紧闭的书房门,“出什么事了吗?”
美智子转过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隆史在书房里,我敲了很多次门都没有回应。这不太正常,他连夜宵都没拿进去,就这样放在门口。”
驹场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原本还带着些许困倦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整个人的姿态都紧绷了,也许是因为职业本能,他对这种异常状况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他快步走到门前,把手里的水杯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来,然后他看向美智子:“夫人,您有书房的钥匙吗?”
美智子摇摇头,“没有。书房的门用的是插销锁,没有钥匙,只能从里面打开和锁上。隆史在里面的时候总是会把门锁上,不想被打扰。”
驹场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伸手试着转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显然是锁死的。
“我建议我们把门撞开,驹场当机立断地说,他的语气很坚定,”如果鸦江先生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每一秒钟都很关键。”
美智子犹豫了一秒钟,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驹场,最后点了点头,往旁边退了几步。
“我来帮忙,”白鸟走上前,站在驹场旁边。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结实,看起来力气不小。
他们两个人同时发力,肩膀狠狠地撞在门板上。门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后伴随着撞击,剧烈地震动着,门框发出吱呀的声音。
门内的插销锁被二人合力撞断了,那是一根金属的插销,在巨大的外力下终于承受不住,从固定座上断裂开来。门猛地向内打开,驹场和白鸟因为惯性差点摔进去,好在及时稳住了身体。
门开了,引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古董大书桌,正面对着我们,就像下午参观时看到的那样。
如果不是他左胸口那一滩明显的血迹和可怖的弹孔,如果不是他靠在椅背上的那个僵硬的姿势,如果不是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我还会怀疑他只是在打盹。
一个活生生的、几个小时前还在和我们说话的人,此刻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凝固了。我听到身后传来美智子的尖叫声,尖锐得刺穿耳膜。
鸦江老师的身体后倾,倒在靠背上,头侧向右边,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失去了焦点,嘴巴微微张开。他身上穿着羊绒毛衣开衫,左胸口上有明显的弹孔痕迹,周围是暗红色的血迹,弹孔附近还沾着一片咖啡渍,像是饮用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撒了上去。透过贯穿的开衫,能看到里面白色的衬衫,就是下午他穿的那件,弹孔周围的布料向内塌陷,边缘焦黑,那是近距离射击留下的火药灼烧痕迹。
他的右手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笔尖朝下,手指因为死后僵硬而紧紧握住笔杆,指关节泛白。左手则自然下垂,垂在椅子扶手的外侧。
书桌上的稿纸摊开着,那叠米黄色的高级稿纸上面此刻依旧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四行内容。
书桌上的台灯依旧在原位工作着,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工作区域,还有那台袖珍的音箱。台灯旁边的参考书也是摊开着的,书页被金属书签压住。深蓝色的墨水瓶就放在稿纸旁边,但瓶盖不见了。瓶口敞开着,能看到里面黑色的墨水。控制旋转的那个黑色遥控器斜着放在参考书的一旁,像是被随手放下的。
另外一侧放着的白色瓷质杯里大约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咖啡,咖啡杯旁边的多了一个玻璃烟灰缸,里面躺着四个烟蒂,我发现其中三个烟蒂的过滤嘴是同一个品牌的图案和颜色,但有一个烟蒂的过滤嘴明显不同。
身旁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我转头一看,美智子整个人瘫倒在地板上,她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站在后面的驹场、狸穴和白鸟也都愣在了原地。驹场的脸色变得铁青,狸穴捂住了嘴,白鸟是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介于震惊和不敢相信之间。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环顾整个房间,试图记下所有的细节。
东南西北四面墙上的四个古董钟,全部都停在了9:47分。
正后方,我们刚才撞开的这扇门,原本是从内部反锁,插销断裂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断裂的金属插销掉在门内侧的地上。
就在我努力消化这些信息,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时,身后传来了鹿鹿谷的声音。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刚才一直站在门外,此刻才走进书房。
她站在门口,看到了书房里的景象,突然喊了一句:“啊!两个蛋蛋!”
在这种严肃恐怖的氛围下,这句话显得格外突兀和荒谬,不过现在我真的没空管鹿鹿谷了。
作为大学推理社的社长,虽然社团只有我和她两个成员。作为万中选一被鸦江老师邀请来家里做客的推理爱好者,我觉得我必须站出来,稍微主持一下大局。更何况,鸦江老师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我必须要为他讨回公道,必须要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除了美智子以外的其他三个人,“你们刚刚都在做些什么?怎么没待在会客室?”
这个问题一出口,三个人都把目光投向我。驹场的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我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狸穴看起来有些茫然,白鸟刚则皱起了眉头。
“我们八点左右就在会客室分开了,”驹场先开口,声音压过了其他人,“我觉得待在那里太无聊了,我说我要去厨房,要一边喝饮料一边看最喜欢的摇滚乐队的视频。”
“我也和他们说了我要去图书室,”狸穴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想找几本推理小说来看,那里安装了隔音棉,适合静下心读书,鸦江老师之前批评我写得不好,我想多读读经典作品。”
“我修完旋转系统就直接去客厅休息了,一直戴着耳机在刷短视频。我看到他们两个确实从客厅去到了厨房和图书室,”白鸟简短地说,“之后就没人经过了,不过鸦江夫人九点多经过了一次,去书房那边。”
然后三个人又几乎同时补充了一句:“但那又有什么?”
我愣了一下。对啊,那又有什么呢?我问这个问题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想要从中推理出什么?在消化完全部线索之前,我还是别继续发言了,免得暴露自己其实根本不懂推理的事实。
我正准备闭嘴,可就在这时,美智子突然从地上爬过来,抓住了我的裤脚。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鼻子也哭红了。
“求求你们,我听说你们是大学推理社的成员,你们应该懂推理,对吧?”她带着哭腔,“今天晚上你们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看电影,我知道你们不可能是凶手。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杀害隆史的人!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张开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我根本就不是侦探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罢了。刚才问那些问题,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懂行的人。
我猛地想起来,鹿鹿谷才是那个真正有侦探天赋的人。我急忙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鹿鹿谷,但她只是一直站在一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很平淡,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我看看鹿鹿谷,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美智子,看着她那张满是泪水和绝望的脸,我发现我无法拒绝。我无法对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说“对不起我不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不能让鸦江老师就这样白白死去。
更何况,还有鹿鹿谷在。只要能说服她帮忙,也许我们真的能找出凶手。
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双手扶起美智子,然后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我......会尽力的,鸦江夫人。我会尽我所能去调查,去寻找真相。”
我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但是夫人,您能不能把大家先请出去?我需要在这里仔细检查一下现场,不能让太多人进来,否则会破坏证据。我也需要和鹿鹿谷单独聊聊天,商量一下”
美智子用力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出书房,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其他三个人也陆续走出去,临走前都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惨状。
所有人离开之后,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混合着咖啡的苦味。我转身面对鹿鹿谷,深吸一口气,然后,我真的差点就跪下了。
“鹿鹿谷,求求你了!”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你一定要帮我!我真的不会破案,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有能力的,你之前破过那么多案子,虽然都是些小案子,但你肯定能找出凶手!如果你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鹿鹿谷却依旧无动于衷。她站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池死水。她的目光扫过我,然后又转向书桌上的尸体,又看向墙上的钟,又看向那些门,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我连一本推理小说都没读过啊,我要怎么破案呢?”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淡,“那些什么密室啊,诡计啊,不在场证明啊,我都是从你嘴里听来的。我自己从来没看过推理小说,你让我破案,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愣住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完全说不通。鹿鹿谷确实经常说她不喜欢推理小说,说那些东西太烧脑,但她明明破过那么多案子啊!虽然都是些校园里的小案子,但这难道不是侦探的才能吗?
我伸手用力抓住鹿鹿谷的手臂,用力摇晃着她,“就算我求你了!拜托了!如果你能够找出凶手,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让我叫你姐姐我就叫你姐姐,你让我请你吃一年的饭我就请你吃一年的饭!求求你了!”
鹿鹿谷看着我,那双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兴奋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一言为定。”她说道,然后她就甩开我的手,转身快步朝书桌那边走去了。
我愣了一秒钟,一股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跟在鹿鹿谷身后走向书桌。
鹿鹿谷走到书桌范围,在尸体旁边停下。她弯下腰,伸手去拉书桌左侧的抽屉。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东西,几本笔记本,一叠信封,一卷装订线,一卷单面胶,一盒回形针,几支备用的钢笔。鹿鹿谷把手伸进抽屉里,快速地翻动着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拿起来看看,然后又放了回去。
“凶器啊,”鹿鹿谷头也不抬地说,“手枪啊。你看这个弹孔,这应该是手枪近距离射击产生的。从伤口的形状和烧焦的痕迹来看,射击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很可能就是三十厘米左右。这么近的距离,凶手应该就站在书桌前,或者站在尸体旁边。”
我先走到书桌右侧,那里并没有抽屉,随后我走向那尊仿制的雕像,绕着它转了一圈后。接着走向房间的各个角落。我甚至走到那些门前,蹲下来查看门缝下面有没有被踢出去的东西。
我有些沮丧地回过头,然后我看到鹿鹿谷正绕着那张古董书桌慢慢地转圈。她的目光在书桌上、地面上、墙壁上、天花板上不断扫视。她转了一圈,又转了第二圈,然后是第三圈。
她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你冷吗?欧欧濑。”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预料到她会问这个,“诶?不冷啊,怎么了?”
鹿鹿谷没有回答我的反问,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你把其他人叫回来吧。”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她说什么?她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我张大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
“快去叫人啊,”她催促道,脸上带着一种自信的表情,像是真的已经看穿了一切,“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要揭晓答案了。还愣着干什么?”
书房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压抑了。尸体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倒在椅背上,右手握着钢笔,左手下垂。血迹比之前更加凝固,四个古董钟静静地挂在墙上,指针停在9:47,像是时间在那一刻被永远冻结了。
鹿鹿谷站在书桌前,背对着我们。她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姿势很放松。
我站在门口,看着可怜的美智子女士。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桌后的尸体,嘴唇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我在心里拼命祈祷:鹿鹿谷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千万不要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失望。
鹿鹿谷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所有人,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听得很清楚:“各位,这是一个完美的密室。门的插销被我们撞断了,但你们可以看到断裂的痕迹,那个插销原本是扣在门框上的,是从里面锁的。”
“但是,”她的语气一转,“凶手一定有方法进出。因为如果凶手进不来,鸦江先生就不会死;如果凶手出不去,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应该看到凶手和尸体在一起。所以,这个密室一定有解开的方法。”
她走到尸体侧面,伸手指着尸体的胸口,“首先,我们需要确认死亡时间。如我们所见,鸦江先生显然是中弹而亡。子弹从左胸射入,从伤口的位置来看,应该射入了心脏。这种伤势,几乎是立即致命的,死者不可能有时间做任何事情,比如走动、呼救、或者锁门。”
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四个钟,“房间里面的四个钟都停在9:47。鸦江先生之前说过,这些是十九世纪德国的古董机械摆钟,非常精密但极其脆弱,大一点的震动就会让摆轮停止运转。枪声,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开枪,产生的冲击波足够强大。声波会在房间里反弹,撞击墙壁、天花板、地板,这些震动传递到钟的机芯里,就会让精密的摆轮停止运转。”
“所以,我认为,鸦江先生就是在9:47被枪杀的。四个钟同时停摆,记录下了案发的准确时间。”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消化这个信息。
“其次,我认为,目前的案发现场是经过了凶手的精心伪造的。”鹿鹿谷隔着书桌和尸体面对面,“你们看,鸦江先生右手握着钢笔,桌上摊开着稿纸。这是一个作家在写作时的姿态。凶手显然想要营造一个场景,鸦江先生在写作的时候,突然遭到枪击,来不及放下笔就死了。”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骚动。驹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狸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呼。
鹿鹿谷俯身看着桌上的稿纸,没有碰触,“但是,今晚七点到十点是鸦江老师的阅读时间,不是写作时间。他自己说过,他的作息时间表是雷打不动的,阅读时间就是阅读时间,不会做别的事。”
“还有,”她突然直起身,看向我,“我和欧欧濑在下午来参观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过这张书桌。当时桌上也摆着稿纸,稿纸上也写着四行字。从那时到现在,这张稿纸上的内容并没有增加。说明鸦江先生从下午到晚上,确实什么都没有写。”
我点点头,确认她说的没错。虽然我下午看稿纸的时候没有她那么仔细,但她既然这么说了,我选择相信她。
“那为什么他的手里会握着笔呢?”鹿鹿谷反问道,“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凶手布置的。凶手杀死鸦江先生之后,让他的右手握住钢笔,伪造了现场。”
“现在我们知道了死亡时间是9:47,那我们来看看当时都有谁有机会作案。”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美智子身上,“美智子夫人,您从9:00到10:00一直和我、欧欧濑在观影室看《午夜惊魂》,所以您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您中间就出去过两分钟,两分钟要布置好这一切再回去,实在是天方夜谭。”
“但是你们,驹场先生、狸穴小姐、白鸟先生,你们三个人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来到书房,杀死鸦江先生,然后离开。”
“不过,”鹿鹿谷突然话锋一转,“我认为,凶手就是你,驹场先生。”
驹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下颌肌肉紧绷,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你说什么?”
“让我来解释,”鹿鹿谷开始详细地阐述她的推理,“你在9:47分之前进入了书房,那个时候可能是鸦江先生帮你开的门,你从客厅走进书房,等到鸦江先生坐在书桌前。你走到他面前,掏出手枪,近距离射杀了他。zidan射穿他的心脏,他当场死亡,开枪的震动让四个古董钟同时被震停,时间定格在9:47。”
鹿鹿谷的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之后你利用了书房的旋转机制,你拿了鸦江老师的这个遥控器,启动了书房的旋转功能。让书房旋转了90度,把原本对准客厅的门转到对准厨房的位置。”
“你从门出去,利用鸦江老师抽屉里面的装订线和胶带,在门外制造了拉动插销锁的机关,相信你写过那么多密室的手法,这么简单的手法应该不在话下吧。完成这一切之后,你进入厨房,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鹿鹿谷继续说,“狸穴小姐走进了带有隔音装置的图书室,白鸟先生在客厅的沙发上刷视频。而我们三个人在地下一层的观影室里看《午夜惊魂》那种吵死人的恐怖片。书房也设立了普通的隔音棉,这样一来,就算kaiqiang有响声,也不会有人听到。”
“还有一点,凶器。鸦江先生是被qiangsha的,但是我和欧欧濑刚才在房间里到处找,都没有找到手枪,”她走向驹场,停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原本刑警是不配枪的,但是最近因为丢枪事件,所有刑警都被要求随时携带枪械。你今天来的时候,腰间就挂着警用装备。如果凶器现在还在你身上的话,藏在你的枪套里,难怪我们会找不到。”
“至于动机,应该是因为抄袭吧。”鹿鹿谷走回书桌前,靠在书桌边缘,“有人爆料说鸦江先生的新书《名侦探推理法则》里的核心诡计,居然和一位网络作家的一篇短文一模一样。新书主打的就是密室杀人诡计,而你正好是一位业余的推理作家,在网上发表过推理短文。鸦江先生今天也说了,他读过你写的短篇。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去猜想你今天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真相已经大白的时候——
“不过,如果各位相信这个推理......”她拖长了声音,"那就中了凶手的圈套。"
驹场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铁青,然后又变成了愤怒的红色。他的双拳紧握,青筋在手背上凸起,“你这是在耍我们吗?你刚才把我说得像个杀人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在耍你们,我是在展示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推理。”鹿鹿谷摇摇头,语气很平静,“我刚才的推理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鸦江先生是左撇子,这是整个案件最关键的一个事实。”她走到书桌前,开始详细地指出证据,“首先,书桌的抽屉在左侧,不是右侧,一般人习惯把抽屉设计在右侧,因为大部分人是右撇子,右手取东西更方便。”
“第二,钢笔和参考书的位置,下午我们来参观的时候,那几支钢笔是整齐地排列在书桌左侧的,那些参考书也摊开在左侧。
“第三,台灯的位置,台灯在右侧,不是左侧。因为如果用左手写字,光线应该从右侧照来,这样左手就不会在纸面上投下阴影。
”第四,烟灰缸和咖啡杯的位置,它们都在右侧。因为鸦江先生用左手写字、翻书、拿笔,他的右手是空闲的,可以用来做其他事情,比如端咖啡杯喝咖啡,比如拿起香烟放到烟灰缸里弹烟灰。所以这些不需要太多精细操作的物品,都放在右侧。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手稿的墨迹。这些字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如果用左手写,写完一个字后向下移动,再写下一个字,整个过程中左手的手掌和手腕都在字的右侧,不会碰到前面已经写好的字。但如果用右手写,情况就不一样了,右手会蹭到前面的字,把墨迹抹花,在纸上留下污渍。这张稿纸,每一行字都很干净,没有任何蹭过的痕迹,这只能说明,这些字是用左手写的。”
"但是!你们再看看尸体的姿势,"鹿鹿谷直起身,环视所有人,“鸦江先生的右手握着钢笔,之前我们说过,这个握笔的姿势是凶手伪造的,这说明TA不知道鸦江先生是左撇子,所以让右手握笔。”
“那么问题来了,”她慢慢地说,“驹场先生应该知道鸦江先生是左撇子,鸦江先生曾经当面给他批改过手写的稿纸。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如果他是凶手,在布置现场的时候,会让尸体的左手握笔,而不是右手。”
“但是,”鹿鹿谷转向狸穴,“狸穴小姐,你知道吗?”
狸穴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她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我......”
“是的,你不知道,”鹿鹿谷的语气变得冷峻,“因为你从来没在书房里面被鸦江先生批改过稿件。你和鸦江先生的交流,是通过电子邮件进行的。”
“而且,”鹿鹿谷继续说,“鸦江先生在外面一直装作右撇子。他在公开场合,比如拍摄宣传照以及握手的时候,都会用右手。在他的新书的宣传照里,鸦江先生右手握着钢笔,这张照片会让所有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是右撇子。”
她的手指指向狸穴,“所以,只有真正看到过鸦江先生工作的人,只有亲眼见过他用左手写字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左撇子。你不属于这些人。你以为他是右撇子,所以你在布置现场的时候,让尸体的右手握笔。”
“至于你的作案手法,”鹿鹿谷继续说,“和我刚才对驹场先生的推理基本一样。不过作完案之后,你将门旋转对准了图书室,出去后,你快速前往地下室的控制室。再次启动旋转功能,让书房转回原来的位置。”
“还记得吗?”她看向我,“我们所有人是从客厅的门撞进去的。如果书房一直保持旋转后的位置,门就不会对准客厅,但事实是我们成功从门进入了,说明书房最终回到了初始位置。”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驹场先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夫人说过,铺设大量水管的房间并没有与地下相通,厨房显然就是这样的房间,驹场先生做不到再次旋转书房。”
“没错,”鹿鹿谷肯定了我,“至于凶器,我之前说过,警局是因为丢枪事件,所以必须佩戴配枪,但这也意味着,现在S市的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一把真枪。也许是从黑市买的,也许是从其他途径得到的。总之,在目前的情况下,弄到一把枪,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你尝试用各种方式接近鸦江老师,但他却频频拒绝你。动机也许就是因为爱而不得吧。你爱上了你的老师,你想要得到他,但他根本不接受你的暗示,甚至可能觉得你的行为很不得体。”
狸穴突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花掉的妆容,她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那你解释一下,”鹿鹿谷冷冷地说,“解释一下为什么9:47的时候你刚好一个人在图书室,没有任何证人。”
“够了!”狸穴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够了!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一旁的美智子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鹿鹿谷,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判决。我站在旁边,整个人都被震撼了。
“不过,如果各位相信这个推理......那还是中了圈套。”
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鹿鹿谷已经推翻了两次推理,每一次都说“这是圈套”。现在她又要推翻第三次吗?还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真相,只是在这里信口胡说、瞎猜一通?
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鹿鹿谷已经继续开始她的推理了。
“虽然我刚刚才说过,”鹿鹿谷走到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所有人,”凶手可以通过旋转第二次,使得书房回到初始位置。但是,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如果......书房根本就不能旋转呢?”
“如果书房不能旋转,那么凶手就无法通过旋转机关进入其他房间。凶手杀死鸦江先生之后,从门离开,只能进入客厅。而客厅里,白鸟先生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那么,”鹿鹿谷摊开双手,“如果凶手是驹场先生或者狸穴小姐,他们杀人后从门出来进入客厅,白鸟先生一定会看到他们,对吗?”
白鸟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是的,我会看到,但是我只看过夫人经过一次。”
我的大脑还在努力跟上她的逻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可是......书房为什么不能旋转?”
鹿鹿谷转过身看着我,“你还记得我跟你求婚的那个戒指吗?”
我的脸瞬间红了,“什么求婚......那不是求婚......”
“就是那个金属圆环,那其实是我在地下控制室的时候,从中央装置的金属箱子里面拆下来的。”鹿鹿谷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白色的圆环,在灯光下晃了晃,“白鸟先生说过,主驱动区域的部件都至关重要,每一个零件都有它的作用。如果其中一个坏掉或者丢失了,整个系统就无法正常运行了。”
我张大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那个“嘿嘿”说明了一切,她绝对是故意的。她故意拿走了那个关键零件,让书房无法旋转。
“不管怎么样,”鹿鹿谷突然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总之,从我拿走这个圆环的那一刻起,书房就肯定不能旋转了。那么,能做到这一切的,在书房里杀人,然后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离开,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站在人群边缘的白鸟,“就是你,白鸟先生。而且,你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事先知道书房不能旋转的人,因为你是维修工。”
“你在控制室里修理设备的时候,应该就注意到圆环不见了。作为专业技师,你立刻就意识到,在这种状态下,旋转系统无法正常运行。但你选择保持沉默。因为你已经在计划这场谋杀了,你需要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存在、但实际上不存在的逃脱手段:旋转机关。"
白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鹿鹿谷,脸上的表情像一块石头,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之前的推理还有一点问题,美智子夫人,您大约九点三十分的时候去敲过书房的门,想给鸦江先生送夜宵。您敲门之后,听到他说他很忙,对吗?”鹿鹿谷继续说,“那如果,那个时候,鸦江先生就已经被射杀了呢?”
“什么?”美智子的声音变得尖锐,“我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您确实听到了声音,但那不是鸦江先生本人的声音,而是录音。”
鹿鹿谷用手托着下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四个钟都停在9:47?一开始我以为是枪声震停了钟,但我突然意识到,我真是个笨蛋,除了枪声震动可能导致精贵的古董钟停摆,还有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方法。直接用手把四个钟的指针拨到9:47,不就可以了吗?"
“凶手不是在9:47开的枪,9:47只是凶手想让我们相信的案发时间。真实的案发时间,应该更早,反正是在夫人第一次去敲门之前。”鹿鹿谷开始推理,“凶手提前杀死了鸦江先生,然后把四个钟的指针都拨到9:47,因为那个时间点,凶手有不在场证明。”
她看向白鸟,“白鸟先生,我记得您在大约9:47左右来过观影室,我、欧欧濑和美智子夫人,亲眼看到您推开门探头进来。那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案发时间是9:47,您显然不可能同时在观影室和书房。”
“可是,”驹场插话道,“美智子夫人说她听到了鸦江先生的声音,如果那时候鸦江先生已经死了,那个声音是哪来的?”
“这个简直太简单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鼬花小姐发布到网上的那个采访视频?"鹿鹿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举起手机给大家看。屏幕上正播放着那个视频,画面里是鸦江老师和鼬花坐在书房的书桌前。视频播放到某个时间点,鸦江老师的声音响起:“那也得等。我很忙的时候,谁来我都是一个态度——不管是编辑、朋友、还是家人。创作是神圣的,不能被打断……”
鹿鹿谷暂停了视频,“凶手可以直接利用这段视频里的声音,提取出‘我很忙’这三个字。然后通过蓝牙或者数据线,连接到房间里的小音箱,在夫人敲门的时候播放出来。”
“还有一点,这个遥控器的位置。”她走到书桌前,指着那个黑色的遥控器,“之前我观察,鸦江先生是把这个遥控器放在身上的,但现在它就这样随意地斜放在书桌上,放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因为白鸟先生故意把它摆在这里,为了迷惑我们,企图告诉所有人:遥控器在书桌上,凶手拿过它,书房被旋转过。”
“至于将钢笔塞入鸦江先生右手这件事,和狸穴小姐一样,白鸟先生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看过鸦江先生写作,自然也对他是左撇子这一点不甚了解。”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鸟身上。他依然站在那里,表情依然平静,但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鹿鹿谷的声音再次响起:“白鸟先生真的是凶手吗?我看未必。”
我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不会吧?不会又要tuifan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到底还要tuifan多少次?
鹿鹿谷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如果凶手是白鸟先生,他确实可以通过录音,骗过夫人,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怎么确保夫人的敲门时间?”
“白鸟先生说他在客厅休息,他确实有可能看到美智子夫人端着托盘从客厅经过,走向书房。但是,客厅和书房门口之间有一段距离,我记得下午参观的时候,当我们站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客厅里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她看向白鸟,“如果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怎么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敲门?敲门声是听不到的,从她进入走廊到她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门,至少需要二十秒到三十秒。那么,该怎么判断播放录音的时机?如果播放得太早,夫人还没敲门,录音就响了,那就暴露了。如果播放得太晚,夫人已经敲了好几次门,没有回应,那也会引起怀疑。”
她走回房间中央,“不过通过刚才的三次推理,我们能够确定以下几点事实:第一,凶手在书房内射杀了鸦江先生,然后把四个钟的时间都拨到了9:47分。第二,凶手在夫人九点三十分敲门的时候,播放了预先准备好的录音,制造了鸦江先生当时还活着的假象。第三,书房无法旋转,所以凶手无法通过旋转机关进入其他房间。凶手如果从门离开,进入客厅,就一定会被白鸟先生看到。”
她的声音突然提高:“综合这三点,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凶手必须能够在夫人敲门之后,立刻播放录音。这意味着,凶手必须能够听到敲门声,或者能够看到夫人敲门的动作。”
“那么,凶手在哪里能做到这一点?答案只有一个,”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凶手当时就在书房里面!”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开。所有人都愣住了。在书房里面?怎么可能?
鹿鹿谷笑了笑,没有理会我们的表情,而是继续她的推理:“让我们再梳理一遍。首先,还是得先排除白鸟先生。其次,也要排除狸穴小姐和驹场先生,因为书房无法旋转。”
“所以,”她环视所有人,“凶手是我们之外的人,因为白鸟先生一直待在客厅,所以这个人,应该还在书房里面。”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鼬花纯子?那个下午来采访的书店老板?
“我们下午的时候确实都听见了鸦江老师说‘慢走’的声音,我们以为那是他在送走鼬花小姐。但如果看过采访视频,就会知道......”
她又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视频,快进到某个时间点,视频里传出鸦江的回答:“我一般会客气地送他们到门口,说慢走,或者下次再见之类的客套话。”
鹿鹿谷暂停了视频,“在采访里,鸦江先生说过‘慢走’这个词。凶手可以轻易地从这段录音里提取出这两个字,然后播放出来。我们以为采访结束了,以为鼬花小姐离开了。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直藏在别墅里,等待着实施她的计划。”
“还有一件事,”她突然话锋一转,“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鸦江先生要穿两件衣服?他一直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现在外面套着一件羊绒毛衣开衫。但今天的室温并不冷,他为什么要多穿一件厚厚的毛衣?”
“我现在明白了。那件毛衣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给手枪消音。射击的时候,把枪口顶在毛衣上,或者用毛衣包住枪,毛衣的纤维可以吸收一部分枪声,降低音量。”
她指着尸体胸口的毛衣,说道:“而且,如果凶手想用这个方法消音,就必须让尸体穿上这件毛衣,制造出死者是穿着毛衣中弹的假象,不然弹孔就会暴露毛衣的真正用途。而且你们看,毛衣上有咖啡渍。这不是鸦江先生不小心洒的,而是凶手故意弄上去的。因为湿润的毛衣纤维更密实,吸音效果更好。”
“当然,如果是驹场先生、狸穴小姐或者白鸟先生作案,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地消音。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案发时间,我们三个人在观影室看吵闹的恐怖片,狸穴在有隔音的图书室,白鸟和驹场都戴着耳机在刷视频,听到声音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她看向我们,解释道:“所以,只有不清楚其他人行踪的人,会这么谨慎地做消音措施。鼬花小姐她根本不知道晚上我们这些人在做什么,所以她必须确保枪声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还有一点,鼬花小姐为什么要赶在动手之前就把采访视频上传到网络上?为什么这么着急?”她举起手机,“因为她需要制造一个假象:所有人都有和她一样的机会,从这个视频里提取出‘我很忙’的录音。这样一来,即使发现那是录音,也无法确定是谁制作的,因为每个人都有机会。”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但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忍不住大声问道:”可是鼬花小姐在哪里啊?我们找手枪的时候到处都看过了!“
鹿鹿谷转过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那座巨大雕像上,“她就在那里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雕像里面?怎么可能?”
“很可能,鸦江先生下午给我们介绍的时候,曾经用手敲击过这个雕像,我当时听到的声音是空洞的,不是实心的声响。”鹿鹿谷走向雕像,“这是一尊缩小版的观景殿阿波罗像复制品,不是用大理石雕刻的,而是用模具浇筑的树脂或石膏制品。”
她抬头看着雕像,“而且你们注意到一个问题没有?这座雕像如此巨大,高度将近两米半,它是如何通过那扇标准尺寸的门被运进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雕像是可以拆卸和拼装的。它被分成几个部分运进来,然后在房间里组装。”
“既然是可以拆卸拼装的,里面是空心的,而且空间应该很大。一个成年女性,如果蜷缩起身体,完全可以藏在里面。雕像的拼接缝隙可以从里面扣上,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体的。"
“而且,还有一个最明显的证据。”鹿鹿谷她看着我,突然说道,“你还记得下午进入书房的时候,这个雕像是什么姿势吗?”
我努力回忆,脑海里浮现出下午第一次进入书房的场景。那时候我被巨大的古董书桌吸引了注意力,然后鹿鹿谷突然惊呼,我转头一看,看到了那座雕像是侧身站立。
鹿鹿谷直接接过了自己的话茬,“下午的时候,雕像是侧身站立,但是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两个蛋蛋,雕像现在是正面对着门口的,不是侧面。也许凶手藏进雕像里面的时候,不小心挪动了一下吧。”
房间里再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那座巨大的白色雕像,仿佛它随时会裂开,里面会爬出一个人来。
“至于动机,我觉得应该是因为鸦江老师对于新人作家过于严厉的批评。”鹿鹿谷继续说着,“鼬花小姐在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的姐姐曾经也是一名新人推理作家呢’。注意,她用的是‘曾经’,这说明她的姐姐现在已经不是推理新人作家了。”
“如果她的姐姐现在是畅销作家,功成名就,她会骄傲地说‘我姐姐是从新手作家过来的’。如果姐姐只是普通地转行了,改做其他工作,她会说‘我姐姐以前也尝试过写推理小说’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但她用的措辞是‘曾经也是一名新人推理作家’,这种说法带着一种哀悼的语气。综合这些细节,只有一种情况会让人用这种充满哀伤的语气说这句话,那就是她的姐姐已经离世了。而且,很可能是以一种悲剧的方式离世的,一种和她的‘新人推理作家’身份密切相关的方式。”
“鸦江先生写过很多批评新人作家的文章。他的批评文章经常发表在推理杂志和文学网站上,很多新人作家都被他批评过。我猜测,鼬花小姐的姐姐,很可能就是因为受到鸦江先生的批评,加上可能还有其他的生活压力或心理问题,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美智子用手捂住嘴,眼泪又涌了出来。驹场和狸穴都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白鸟依然面无表情。
下一秒,鹿鹿谷突然走到书桌前,伸手拿起那盏铜制的古董台灯,她用双手举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对准那座巨大的白色雕像。
“出来吧,鼬花小姐!”她大声喊道,声音在书房里回荡,“我知道你在里面!再躲下去也没有意义!”
说完,她用尽全力,把台灯砸向雕像。台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沉重的铜制底座狠狠地撞在雕像的胸部。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雕像的胸部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迅速扩大,蛛网般向四周蔓延。白色的材料碎片开始剥落,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地上。
火车在铁轨上平稳地行驶着,车轮与钢轨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咔嗒声,我和鹿鹿谷并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周围的乘客不多,只有偶尔传来的翻报纸声和低声交谈声。
窗外的景色正在缓慢地后退,现在,坐在返程的火车上,一切恍如梦境。如果不是身体的疲惫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些画面,我甚至会怀疑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我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鹿鹿谷。她正靠在座椅靠背上,头微微向后仰,眼睛盯着车厢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鹿鹿谷,你是怎么知道美智子才是真正的凶手的?”
“因为耳朵呀,”鹿鹿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得意,“美智子的耳朵,准确地说,是她的听力。她有严重的听力障碍。”
“你还记得我们一来到鸦江家里的时候吗?美智子在客厅给你倒茶,你向她道谢。那时候你和她的距离那么近,”鹿鹿谷开始详细解释,“可是她像是完全没听见你说话一样。”
“还有在地下室控制室的时候,鸦江让他去通知客人,”鹿鹿谷继续说,“美智子就站在门口,动都没动”
“在会客室的时候也是,天花板上传来了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我能听到,你也能听到,狸穴也听到了,可是美智子就躺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最明显的是在观影室,白鸟来观影室探头看我们,他几乎要贴着美智子的耳朵讲话。”
她做了一个总结性的手势,“我只是举出了部分的例子,但是所有这些细节加起来,结论只有一个,美智子有严重的听力障碍。她的听力已经严重受损。”
“可是,”我忍不住问,“就算她听力有问题,这和她是凶手有什么关系?”
"整个案件的关键,就是那段‘我很忙’的录音。凶手必须在美智子敲门的时候,立刻播放录音,制造鸦江还活着的假象,"鹿鹿谷看着我,“但是,先不说她这种听力,能不能透过装着隔音海绵的书房门听到录音了,她可是鸦江的夫人啊。鸦江自己都说过:‘熟悉我的人都理解我的习惯,不会在我写作或者阅读的时候打扰我。’”
我点点头,脑海里的逻辑链条终于完整了,“确实,把钟调到9:47也对她有利。因为9:47的时候,她和我们在一起看电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如果书房可以正常旋转的话,嫌疑人的范围就会大大增加。因为任何人都可能利用旋转机关制造密室,然后逃离。”我继续分析,然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把那个圆环取下来,难道是说你有某种预知能力,提前知道会发生命案?”
鹿鹿谷转过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闪烁着,“不是,是真的想和你求婚啦。”
我的脸瞬间红了,像是被火烧一样。我赶紧转过头,看向窗外,假装对外面的景色很感兴趣,不敢再看她。
鹿鹿谷随即笑了出来,她往座位里缩了缩,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她头发的柔软触感和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窗外的海岸线消失在夜色中,只能看到零星的灯光在远处闪烁。火车继续在铁轨上行驶,现在,我只想安静地坐在这里,听着火车行驶的声音,感受她靠在我肩膀上的温度,看着窗外的夜色,等待回到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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