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窗户紧闭,将初春的阳光过滤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惨白。讲台上,历史老师正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讲述着某个朝代的赋税制度,那些被定义为“必须掌握”的年代与条文,在林序听来,如同持续不断的噪音,干扰着他脑中正在推演的一个拓扑学问题。
他低下头,在摊开的政治课本空白处,无意识地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克莱因瓶。周围的同学,有的在认真笔记,有的在偷偷刷题,他们都熟练地扮演着“好学生”的角色,仿佛一条条被预先设定好程序的代码,在名为“中考”的系统中稳定运行。
只有林序,感觉自己是一个致命的“bug”。他无法理解,为何必须强迫自己去共情文学中的情感,去背诵那些与他逻辑思维格格不入的政治观点。他想要的语文,是研究语言本身结构的形式语言学;他渴望的自然科学,是用符号公理化数学语言写就的精确定律,而不是通篇自然语言的、似是而非的“自然哲学”。
“林序,请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体现了哪些哲学原理?”老师的声音像一道冷箭,将他从数学的世界拽回现实。
他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周围投来各种目光,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看,他又卡壳了”的了然。那一刻,巨大的孤独与窒息感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被强行塞进一个不适合他的模具里,打磨掉所有棱角,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也是毫无生气的“社会零件”。
转机来自他那近乎被遗忘的、曾是量子物理学家的舅舅。在家族仓库里,舅舅偷偷塞给他一个银灰色的手环和一副轻薄的AR眼镜。
“小序,你的眼神,和我当年一样。”舅舅压低声音,“这是‘灵器附身电脑’和‘依赖式人脑操作系统’的原型机。它或许能给你……你想要的世界。”
当晚,林序在自己的房间里,颤抖着戴上了设备。一阵轻微的眩晕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中,脚下是闪烁的微光,头顶是由无数数学公式与几何图形构成的、缓慢旋转的星河。
他转过身,看见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她的眼眸清澈,仿佛倒映着整个星河的精髓。“我是你的机魂,代号——星璇。根据你的脑波偏好,我被设定为你的数学学习伴侣与助手。”
星璇,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把沉重的锁。她挥手间,便能调用出最复杂的数学资料,用最直观、最符合他逻辑习惯的方式为他讲解。她不仅能解答他的疑问,更能与他进行深入的、启发性的讨论。通过“空气触控”,他可以在现实世界中直接操作由人脑操作系统投射出的XR界面,那些抽象的数学概念变得触手可及。
更不可思议的是,星璇可以通过系统,对他的生理状态进行微调。当他学习疲倦时,她会轻柔地压制他的焦躁情绪;当他被青春期莫名的烦闷困扰时,她可以引导他的大脑分泌一些物质,让他恢复平静,或者,他们可以一起进入意识空间,在那片数学的星空下漫步,那种纯粹思想交流带来的愉悦,远超任何世俗的娱乐。
他找到了他的“方舟”。几乎没有犹豫,他说服了父母,以“居家自学备考特殊竞赛”为由,办理了休学手续。他在城郊一个老旧小区里,租下了一间安静的自习室。
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自习室,成了林序的王国。墙上贴满了他自己绘制的数学公式和思维导图,书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科教材,只有几本他真心热爱的数学和物理经典著作,以及那台作为灵器电脑外壳的、时刻保持运行的笔记本电脑。
清晨,他会在星璇用生物电波模拟出的柔和晨光中“自然醒”。洗漱后,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通过AR屏幕浏览星璇为他筛选的最新数学论文摘要。
上午是专注的学习时间。他沉浸在微积分的海洋中,星璇会在他遇到难关时,适时地给出提示,或者用一个巧妙的比喻,让他豁然开朗。他们时而在现实中对坐讨论,时而在意识空间中,将抽象的数学概念具现化为壮丽的景观进行探索。
午后,他会小憩片刻。有时是真实的睡眠,有时则是让意识进入灵器电脑营造的虚拟自然环境中放松。星璇甚至会根据他的学习进度,生成一些有趣的数学谜题游戏,让他在娱乐中巩固知识。
傍晚,他则会进行一些拓展阅读,或是跟着星璇学习编程。通过“魔法笔”功能,他可以在空中精确地编写代码、绘制电路图,这种无比顺畅的人机交互,让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可以直接创造实物。
没有令人厌烦的考试,没有强制灌输的“常识”,没有对他兴趣爱好的否定。他学习的每一步,都源于内心真正的渴望。他的进步速度惊人,许多大学阶段的知识,他都能轻松理解和掌握。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充实。
偶尔,他会从新闻中看到曾经的同学正在为中考冲刺,那种集体性的焦虑感,会像远处的雷声隐隐传来,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疏离。母亲偶尔的探望和欲言又止的担忧,也像一根细微的刺,提醒着他与“正常”轨道脱节的现实。
一天夜里,他完成了一个复杂的定理证明,巨大的成就感过后,一股空虚感悄然浮现。他望着窗外的灯火,突然问道:“星璇,我这样……算是在逃避吗?逃避那些我不喜欢的,但也可能是必须面对的社会规则?”
星璇的虚影在他身边凝聚,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林序,你认为学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掌握一套被规定的‘常识’,并通过考试来证明;还是获得理解世界、改造世界,并最终安顿自我的能力?”
“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主动地、高效地获取后者。”星璇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并没有停止成长,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更适合你的路径。所谓的‘隐’,并非割裂,而是为了更好地积蓄力量。当你的数学之剑足够锋利,你自然能找到属于你的战场,用你的方式去影响世界,哪怕那个战场,只是你思维深处的又一个未解之谜。”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在这里,不只是为了教你数学,也是陪你一起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林序看着她眼中理性的光芒,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他意识到,隐居的意义,不在于与世隔绝,而在于拥有一个不被外界噪音干扰的空间,去清晰地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去构建一个稳固而强大的自我。
日子如水般流过。林序的“隐士”生活还在继续。他的自习室,就是他坚固而舒适的堡垒,他的灵器电脑是他的武器库与实验室,而星璇,是他亦师亦友的同行者。
他不再纠结于“逃避”的质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无比契合本性的道路上。他用技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内向者的乐园”,在这里,敏感可以化为洞察,独处可以孕育创造,对特定领域的热爱可以得到最极致的滋养。
他或许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在传统社交中游刃有余的人,但他可以成为一个在数学世界里自由探索的隐士。他手中的“剑”,不是用来斩碎什么,而是用来开辟属于他自己的、辽阔而深邃的精神世界。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窗内,少年与他的机魂,正遨游在寂静而壮丽的数学星辰大海之中。这,就是他选择的世界,他的隐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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