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剑,就是杀人之物。战士手上必定握着剑,也只需要有剑作为准则,仅此而已。
莱恩哈特就是其中一名雇佣战士,和符匠不同,他们的技艺只限于身体和挥舞之物,但这也就已经足以把对手送入薄暮。
他拉起弓,准确地狙击对面的指挥官。弓是符匠所精心打制的器物,可以射中地平线彼端的敌人。
箭矢命中了他的头部,爆出混合红白之物的大洞,诵式无法应对突然的袭击。毕竟他们只是学士老爷权力的延伸工具。
当然,他也是一样的。雇佣战士也只是大符匠的工具,雇佣兵不允许获得军功,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已经被允许拥有军官的双薪。
莱恩哈特继续进行狙击,另一名目标在六公里之外。他看见了,头盔些许地反射着阳光,那是补给的队伍,训练有素,否则光就不会如此整齐。
弓弦在再过一两箭之后,就需要更换了。整整六公里的音速箭,并不是一根弓弦所能承受的。雇佣兵眯起眼睛,那些人很聪明,脱下头盔和身上的镶钉皮甲,走进了树影之中。
全身的板甲昂贵得惊人,首先它不能只是用金属加工而成,一个受过训练的战士能够用弓箭或者长剑将之轻易破开,符匠需要使用防护和隔绝符文,同时又不能彻底得禁绝气息和风,才能够制作出一副能够抵挡战士弓剑的甲胄。
莱恩哈特用强化过的眼看着,符文像两道泪水,从他的眼睛直到下巴。哭泣者,那些凡人和诗觋恐惧又嫉妒地称呼。
有人念了隐形的咒语,雇佣兵想,而且不止一道。随着战争过去,会诵式的军官现在已不是少数,这给他们带来了些麻烦。
他曾经也想学些诵式,但魔法是个善妒的婊子,如果身上有符文的赐福,就不能学习诵式,正如女人不能同时爱着情人和丈夫。
莱恩哈特望向科拉克尔军队的诗觋,远方那些扎着紫色布条的人会聆听士兵告解,用神的话语去欺骗凡人。既然请了雇佣兵,那他们不会再背诵用于攻击的诵式,而是安抚、治疗士兵的诵式。
钟声响起,是时候收兵了。雇佣兵恋恋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山脉,这代表一天已经过去,他领工资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你杀了多少个?」巴斯特问,他是左脸上有三道横向符文的战士,有南边雪原的蛮人血统,因此拥有一头油亮的黑色头发,和狼般的金色眼眸,「我在森林伏击了三个,那些人是斥候,但是不够熟练。」
「两个。」莱恩哈特用剃刀修剪着胡子,红色胡子碎落在木盆,需要经过焚烧处理,以免被用于法术。他棕色的眼眸望着木桶,用其中的水影当作昂贵的镜子,今天晴空万里,因此毫无问题。「两个蠢得在行军的时候戴头盔的军官,不过他们现在施展了隐形咒,所以看不见队伍。」
「现在战争还没有变得激烈。」巴斯罗吃着泡开的咸肉干,这是只有战士才能享用的军粮,士兵只能吃面包。「我们反复杀掉几次指挥官之后,要不就变得激烈,要不就干脆暂时放弃。」
「人并没有剑一般的品性,一把好剑会在击中硬物之后断裂,可它残留的部分并不会畏惧,依然锐利。」莱恩哈特思考了一下,他刚刚完成用膳,他比巴斯罗回来得早,「而且说白了,我们贵得过分,比符匠卖的封咒法器贵得多。他们只要坚持到上层计算过我们消耗太大,那么优势就会变回对面的人数。」
巴斯罗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咒语,是会让人产生一时敬爱的咒语,可时间久了,这敬爱便会扎根,变成永久之物。
「这东西对我们......」莱恩哈特一边剃发,一边缓慢地说着,他要剃成圆月般的发型,这样才不会有跳蚤,「效用不大,但对于大部分士兵来说,极其有效,特别是加上演讲和利益之后,一时的冲动,就会变成永久的感情。虽说我们这边的雇主,也使用洗礼咒。」
「对你们索利弗人而言,这也许已是习惯之事。」巴斯罗小心地在怀中取了一些烟草,混合着湿润的泥土燃烧,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但我们那边把咒语当成异教的东西,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彼此彼此。」莱恩哈特巧妙地移转话题,战士的宗派没有信仰的神,他们只信仰剑刃和金币,除此之外的话题,都很容易引起习俗上的争执,「你觉得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
巴斯罗望向天空的星星,哪怕同是战士,但是并不拥有同样的星空,他们称之为怖孔的精灵,索利弗人却和其他从星组合,将之名为星座的古怪之物。
怖孔的光芒闪耀,战争和变革的精灵,这预兆战火会变得激烈,另一个面相是,战争会即将完结。居住在石城中的索利弗人都是蠢货,不知道精灵智慧的蠢货。
巴斯罗看着面前头发和胡子剃得一干二净的弓箭手,这绝不是索利弗人的古怪习俗,只是个人怪癖。
「居住在头发中的小虫,会传播带来死亡的瘟疫。」莱恩哈特小心地用破布片抹干净刀刃,然后用油保养,最后再收起,「我宁愿看起来像个怪胎,都不想死在瘟疫当中。」
「只要做好准备,就可以击退死亡。」巴斯罗笑了笑,「真像你们文明人的漂亮说法,你明明心知肚明的。无论再怎样都好,死亡都会在祂想要的时候降临。」
「至少,我相信在准备之后不会死。」弓手拆掉磨损的弓弦,弓的材质是巴斯罗故乡所生产的竹,弹性和韧性很优秀,可弓弦只是羊肠通过在符文容器之中加工而成。「起码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可惜我不擅长使弓箭。」巴斯罗拍了拍腰间的飞斧,拥有飞去来的符文,「毕竟一把好弓很贵。」
「你用投石索的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莱恩哈特用双手按下弓,装好弓弦。「我听说你们厄俄诺的沼泽地盛产燃火之水,那是能攻打城池的好东西。」
信者的城,绝不会失去信心,只能彻底毁灭他们的肉体,方能罢休。莱恩哈特清楚得很,因为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而他们正在攻打另一支信者的队伍,民族同是索利弗人,只是虔诚于不同的学士,对同一篇经文存在不同的注译。
「3:26 圣人非神,他们只是代行神的权柄,作为神的工具去行使意愿,因此拜他们的举止,不是崇拜偶像。」
战士依然记得这是分歧的主要内容,诗觋在旬末的最后一日,曾经对年幼的他和同伴教育过,圣人是神的侧面,每一名圣人,最终都可以变成神的碎片。
零碎的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这是作为一名熟练士兵的素养,甚至不需要是战士宗派的学生。一旁的黑发野蛮人已经举起斧头,用金黄色的眼睛望着马蹄声的方向。
莱恩哈特叹了一口气,抚摸着自己刚刚剃好的光头。些许刺痛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种古怪的满足,他举起弓箭,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在休息时间杀人,那并没有额外工资。巴斯罗的眼睛闪着金光,听说在东方,杀戮能够让灵魂变成凶手的奴隶,而不是金币。
那巴斯罗想必会有许多奴隶了。莱恩哈特如此想着,野蛮人的斧柄变长,斧刃更加厚重,变成更适合近战的模样。
最终,两人只是虚惊一场。那人穿着他们所在阵营的图案,倘若幻术可以穿透诗觋们的侦查诵式,并走到这里来,那么这支军队早就被歼灭了。
「明天!明天会正式开始战争!你们必须施展全力!是冯.海特大人的命令!」
那是位年轻的传令兵,没有头盔,只有镶钉皮革和皮制护腿,一般而言,那是新手和老手的装备,新手不配戴上头盔,老手则知道头盔的反光会带来死亡。
巴斯罗懒得回应,莱恩哈特只点了点头,表示听到。说到底,他明天就可能死于魔法、箭矢、剑刃,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传令兵眼中厌恶的神色一闪即逝,战父所庇佑的子民认为战士宗派的雇佣兵并不纯粹,他们的忠诚只基于金币的流向,永不能坦诚地把后背借给他们。
莱恩哈特早已习惯,三神教徒有一种久经训练、锐利的浅薄,那作为工具来说极是良好,但并不是战士应有之物。
而这也是他曾经共享的特质,直到父母为了一枚金币,把他送到修院,接受作为战士的训练。
这难道不是真实吗?难道除了手握的剑,和叮当作响的金币,还有可以寄托心意的事物存在吗?莱恩哈特正进行肢体的拉伸,今天上半夜是他守夜,下半夜是巴斯罗负责守夜,没有一名战士宗派的修士会相信宗派外士兵的职业素养,即使他们是受训练、不需劳作的精英战士。
战士的睡眠必然是安静的,莱恩哈特守在火堆旁,劈啪作响的柴火声令人安心,那些天真的老兵正睡在箭桶上,试图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
但学士总归是会有知晓一两种诵式的精英士兵,他们也是工具,也是和战士相同的工具。或者,没有私人兵队的学士会把类似的业务外包给冒险者,莱恩哈特交手过的冒险者通常都不会是太称职的战士,但绝对是称职的盗贼,并且有时会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法。
感谢物符,他可以自由控制自己何时集中,何时放松。战士一部分的肉体正在休息,可精神随时准备作战。
星辰的位置逐渐变化,月亮下降,而太阳在无形的薄暮升起。祂的光明依然未照耀到人世,因为薄暮是建基将来之事,并反映未来之事,唯独和现实本身并无关系。
战士冷静地看着,并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把意识略微延伸到躯壳之外,从而用意识本身感知这个世界。只要有任何人在他视线范围内产生敌意,那就会被内在之眼发现。
巴斯罗推了一下莱恩哈特的肩膀,现在到他守夜了。莱恩哈特走进属于他自己的麻布帐篷,他从军用物资中偷来了一块木板,好让自己睡得舒服些,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木板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也许是用来修补马车的物资。
帐篷上挂着一个马皮制的小灯笼,那是他以前死去的坐骑,物尽其用是战士的原则,因此它甚至没有墓碑,剥去一小块皮的完整尸体被就地卖给阿舒赫帝国的司祭,作为召唤法术的材料。
他盖上被子,战斗通常会在中午发生,或者黄昏。科拉克尔人的军队在之前已经攻破石堡防线,伏噩伊人再无险可守,所以大符匠才签下加入科拉克尔人军队的契约。
并不是战士宗派没有攻陷石堡防线的手段,而是使用战士的成本还不如普通士兵的性价比高。每攻陷一座石堡,就要安排至少两人去看守装有防卫弩炮的瞭望塔,而这并不是战士的职责。
更何况,在士兵的牵制下,弩炮并非不可能杀死战士。战士宗派并不想白白牺牲每一名战士,因此从不会签下攻城的协议。
远处传来科拉克尔人的祈祷声,莱恩哈特望去,他们是集体神论的信者,圣人是神生长的部分,接近圣人则可以成神。科拉克尔人依然坚持自己只是拜他们的举止,而不是崇拜偶像。
他们中的诗觋赤裸上身,挥舞着香炉,燃烧的木材香味刺痒莱恩哈特的鼻子,香炉附近的一节铁链有刺,是用于鞭打自己,进行赎罪的刑具。
诗觋唱着歌,歌词本身就是凡俗咒语的一部分,莱恩哈特知晓通用语,因为他本来就是不怎么虔诚的三神信徒,但只要第一次受洗时心底虔诚,或者没有其他心意,就能学会通用语。
诗觋咆哮着圣歌,仿佛雷电咆哮。那些士兵受到感染,也咆哮着圣歌,只为了讨伐伏噩伊人,那些认为圣人只是神之工具的异端。
如果防线溃败,他们依然可以退到石堡,但战士宗派不被允许过早撤退,他们注定要进行断后的工作。
「他们要唱多久?」巴斯罗问,厄俄诺人对于战前的仪式可称为厌倦,尽管他们也有类似仪式,「听起来要很久。」
「这是储存诵式的方式之一,一般而言,是在圣人的画像面前祈祷,但领导他们的学士似乎受到阿舒赫帝国文化的影响,渗了一些野蛮的影子。」
「帝国的那些老爷挺好,比起念经的诗觋好太多了。和精灵并肩作战,这方才是真正战士的作风。」
巴斯罗举起斧头,在阳光闪耀下,其利刃拥有一种致命的美,仿佛它真正地完整,作为凶器而言,再也没有缺憾。
「注意你的身份,巴斯罗。」莱恩哈特叹了一口气,「你在一名厄俄诺人之前,你是属于战士宗派的战士,明白吗?」
巴斯罗再没有言语,野蛮人的血统会带来和精灵的亲近,因为他们世代和精灵共存,仅此而已。远处的歌声夹杂着剑刃敲打盾牌的声音,战争的旋律从未变改。
钢铁半身甲的扣子系紧,它朴实无华,由弧形组成,用以弹开刀刃和弓箭。简单的坚固符文蚀刻在半身甲内部,半身甲可以保护肩、胸、腹,其余靠剑和步伐去保护即可。全身甲太贵,绝不会配给予战士宗派中的任何一人。
远方的冯.海特大人穿着嵌着甲片的锁子甲,聪明的选择,兼具防御力和灵敏性,关键在于胸前那巨大、刻有物符的护身符,可以抵挡一次致死的攻击。模仿法官的蓄胡男人面具,掩盖他的面容,所以看不出年龄和情绪。
莱恩哈特望了巴斯罗一眼,狙杀指挥官向来是极其有效的方案,仅次于杀探子。
「伏噩伊人的侧翼很弱,他们擅长前冲,但很容易忽略包夹。」巴斯罗把斧头放在肩上,「我打算想个办法冲散他们,剩下吓傻的羔羊。」
「......你曾经受他们雇佣,对吧?」莱恩哈特皱眉,巴斯罗是他认知中最长的战士,仅次于他自己,「他们过了这么久,也依然没有改进战术吗?」
「方阵。」野蛮人咬了一口无味的棕黄色树脂,包装纸上有符文存在,他小心地包好,塞进皮袋,再放进腰带中,「但是,呃,那东西并不能配合冲锋,你明白吗?伏噩伊人的地区缺乏可以放牧马的草原,他们也自然没有许多马匹。」
「但他们有很多诗觋。」弓箭手用眼角余光望了那些伤痕累累的诗觋一眼,「不是那些挥舞香炉、只会一两种诵式,几乎完全是战士,些许诗觋的诗觋,是真正的诗觋,有智慧的诗觋。兄弟,请你一如既往地小心。」
传令兵向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应该要上前线了。莱恩哈特叹了一口气,向圣依哈娜,而非主宰战争的圣伊斯塔达尔祈祷,皆因相比起技艺和筋肉,运气在战争中更为重要,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真实。
莱恩哈特在一个小山丘上停步,这儿是他之前侦查过最好的狙击点,第二好和第三好的检测点则是备用。
他拉着弓,山丘的草地上插满箭,每一个箭头上都有简易的物符,以免箭本身在音速中解体。他看见伏噩伊的遥远旗帜,他的责任是帮助巴斯罗冲散阵营,因此需要全力以赴。
最接近他的箭上放着毛巾,以便他可以擦拭自己的光头,免得汗水流到眼睛中。莱恩哈特的手拈着弓弦,他带着指套,这是对弓的礼仪。
刹那间,那名举旗的军官被射杀,弓箭手没有刻意瞄准,因为只要射中对手,就必定会带来死亡。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军官、军官、掌旗官。弓弦断了,需要更换。莱恩哈特满意地点点头,他看见两支军队已经先射出弓箭,然后再正面接战,不同的是,伏噩伊人的士气被严重打击,连冲锋的战术也难以起效。
他们的骑兵队,被科拉克尔人的重装骑兵撞断尖矛。溃败但无法撤退的伏噩伊人被打下马,由步兵踩着他们,用长剑刺穿喉咙,或者内脏,然后丢在原地等死。
至于巴斯罗,狡猾的野蛮人仿佛等候猎物的狼,在对手撤退的过程中杀死了好几十名士兵。长柄的斧刃有其轨迹,只针对马和士兵之间的中心点,只要击中就人马皆死。在命中一人之后,就利用先前的目标作为掩护,在死角继续杀戮。
紫袍诗觋团念诵着光明之盾,该死的光明之盾,足以抵挡箭矢的护盾。然后他们的歌唱唤来火焰,闪耀得仿佛太阳爆炸的火焰凭空而来,不合时宜的灼热浪啸席卷荒野的小路,把巴斯罗连同溃散的队伍一同焚烧。
灼热干燥的风吹来,莱恩哈特收起箭,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收起箭矢。巴斯罗多半是死了,他们没有支援彼此的盟约,如果角色逆转,巴斯罗应该会跑得更快,因为他基本上只用斧头和投石索,不需要收拾箭。
不,不如说一名战士的关键特质仅仅在于,必须知晓要在何时抛弃队友,这才是活得长久的关键。
这些诗觋,知晓如何对抗战士。弓箭、火球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很容易被战士的反射神经闪避开来,但大范围的火攻很容易起效,一名战士并非不可能因此窒息而死,火灾的致命不止是火焰本身,更是吸入肺部的烟雾。
他最后远远看了燃烧的小路一眼,它仿佛绽放艳丽的奇异之花,灼热是它的香气,以此引来毁灭的飞虫。
愿巴斯罗的神保佑他,但这不太可能。在刺上物符的那一刻起,他已注定不可能回到精灵的怀中。
雇佣方的诗觋赤裸上身,手臂扎着紫色的布条。莱恩哈特冷静地看着,巴斯罗浑身着火,但是没有死,远处化作一个燃烧小点的野蛮人咆哮,他的附近散落着焦黑的萎缩尸体,用斧头劈倒了两名诗觋,光明的碎片,在空气中闪烁润白的光芒。
弓箭手看到他们的紫色长袍下穿了锁子甲,但在野蛮人的重斧下,作用并不大。他们干脆地断成两截,锁子甲变成嵌入绵衣和血肉中的碎片,粉红色的肠子和黄色的脂肪洒落在地,诗觋的内脏,也并没什么特别。
在劈倒两名诗觋,剩下的诗觋也难以维持光明之盾。在恐惧和同伴的血腥味面前,要保持维持魔法的冷静,并不容易。
他们纷纷念动狂风的咒语,飞上天去,像一个又一个飘上天的紫色布幕。巴斯罗最后劈倒了一名来不及升空的诗觋小腿,沐浴着他的血,火势因鲜血并不吝惜的滴落而略减。野蛮人紧握斧头,奔跑到没有火焰的地里去,尝试通过翻滚去灭火。
既然野蛮人没有死,那他就要负责进行支援。巴斯罗没入丛林的身影已经消失,莱恩哈特没有去费心追踪,而是注目在眼前的诗觋团。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帐篷中本来就已经准备了治愈烧伤的药膏,因此完全不用担心。
一个反直觉的知识是,飞行咒语其实是用于战争防护层面最好的魔法。首先,大部分刀枪剑戟都不可能触碰到飞在高空的诗觋,其次,他们是通过操控风去飞翔,周围的风会通过补偿效应,产生并不规则的乱流。这代表,箭矢的轨道会被偏转、歪曲,最后难以命中原有的目标。
但莱恩哈特的箭矢例外。因为风的速度远慢于箭矢,战士的箭可以轻松突破狂风的结界,从而命中想要的目标。
丛林小路中燃起烟雾,这些诗觋并不愚蠢,他们引起烟雾,用以防止又一次的箭矢狙击。在这么多次之后,伏噩伊人终究是已经清楚,科拉克尔人在内战中卑鄙地请了符匠打造的战士。宗教战争中请了外人,这可违反了规矩。
莱恩哈特收起箭矢,烟雾暂且能遮蔽他的眼,紫袍的诗觋在黑云当中,仿佛将要来的暴雨。飞行咒、光明之盾、痛苦灯笼,他们只剩下三种咒语可以使用。
后方的科拉克尔诗觋,手持记载着诵式的羊皮纸卷轴,合唱着诵式,前方穿着半身鳞片甲的士兵负责放箭,试图扰乱伏噩伊诗觋的心神,腰间紧紧绑着的羊皮纸卷轴,和紫色的腰带证明了一件事,他们也是科拉克尔诗觋。
那些半调子的愚人,分开来时的魔法力量宛若只是萤火之虫,但一起时就是炙热的火焰,很危险,很危险......
科拉克尔人因为要和群山以及暴烈的奔马打交道,所以缺乏高深诗觋所需的素养。但他们记住一两种战争用的咒语,剩下的,就依靠盔甲和战技进行补足。
他们夺取了对于风的控制权。庞大的龙卷风球在两队诗觋之间诞生、旋转,风声仿佛是野兽的咆哮,狂风夹杂着落叶和泥土、树枝,产生力量的奔涌洪流。
毫无疑问,只要擦到一下,树木就会被连根拔起,抛飞到极高的苍穹之中,然后重重落下。莱恩哈特眯起眼睛,缓慢飞向乌云的暴风球太过厚重,以至于只能应对军队,难以应对有造诣的战士。
巴斯罗应该差不多回到帐篷中了。莱恩哈特想,能动就代表不会死,战士的耐力和生命力比起一般人强得多,只要不是完全无法动弹的重伤,总能随着时间过去逐渐恢复。
科拉克尔人的骑兵顺着山丘的小路,乘胜追击伏噩伊人。科拉克尔地区的马向来有勇健速捷之名,除此之外,骑兵的另一作用是用弓箭吸引诗觋的注意力。
但伏噩伊人早已四散开来,他们知晓如何在山丘中用短弓伏击,一如潜伏在沼泽中的野蛮人。莱恩哈特奔跑着,他要到第二个狙击点去,如果那些伏噩伊人的队伍彼此会合,必然能够从箭的轨迹,推断出他的追击点。
半身的盔甲并不轻,狙击点的途中,他看见了巴斯罗正在收拾帐篷,野蛮人的身上只是红了一片,并且头发和胡子焦黑,并没有重伤。
莱恩哈特问,他心中有些对于这件事本身的惊讶,被烧死的战士兄弟并不在少数,巴斯罗的顽强确实惊人。
「我嚼了冬青树脂。」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这是药术,在材料中提炼出魔药的技艺,「冬青树在我故乡中是用来隔开火焰的,通过嚼它的树脂,就能防火。」
「真他妈的苦。」野蛮人皱起粗浓的眉头,用刀刃爽利地削去自己焦黑的头发,吐出了树脂,「你手上有水吗?我要漱口。」
莱恩哈特送过去了皮袋,巴斯罗隔空对着皮袋的口子灌上一口水,漱了漱口,吐在地上,水中残留着黄色的汁液。
「你觉得这场战争能赢吗?」弓箭手取回皮袋,习惯性地用衣服擦了一下皮袋的口子,「看起来伏噩伊人有备而来。」
「不好说。」巴斯罗现在的头发只及肩部,胡子则是烧了个清光,「科拉克尔人从来就不怎么擅长咒语,忽略他们的学士大人,那些诗觋不如说只是懂一两个诵式,不太懂指挥的军官。」
「那他们是怎样攻破石堡的?」莱恩哈特思考着石堡那怕是他们这样的战士,也不容易攻破,「只是靠那些半调子诗觋?」
「足够了。」巴斯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拾好折叠起的帐篷,「他们只需要截断补给的路线,击落信鸽,想办法用诵式吹散狼烟就可以了,伏噩伊人可不会派诗觋镇守边疆。」
「的确如此。」莱恩哈特只思考到强攻的层面,「那些弩炮在饥饿和疲累的时候,可并不好使。」
「还有,科拉克尔人刻意大规模地培育这种半调子诗觋。」巴斯罗把战斧缩小到手斧大小,以便携带,「直接省去了培养下级军官的问题,也能够保证未来的领土拥有足够治安官。像阿舒赫帝国的做法,但是用诗觋代替了低级贵族。」
「但是这样也有缺点。」暴风球仿佛注定一般击散了乌云,但是其中已没有诗觋,「比方说,无法专注于种植田地。」
「对于科拉克尔人来说,又没差别。」巴斯罗舔了舔牙齿,「虽然有一片固定领地,但是由于他们是议会中的异端,所以被安排在了直接和阿舒赫帝国邻近的平原地带。」
莱恩哈特观望着四周,穿着紫袍的圣歌队依然躲在乌云当中,而赤膊的诗觋缓慢地推动着狂风,这是他们中技艺最精湛的兄弟,其余兄弟的脑海只囚禁了治疗或者提升士气的咒语。
「我经常听,听得很多,人总是忽略自己可以听,仅此而已。」巴斯罗的手斧柄部伸长,斧刃变得又重又大,变成了一把长柄的双刃斧,扛在了肩上,「现在是不是要保护我们的雇主大人了?到你了,我的视力没有你厉害,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弓箭手。」
作为主阵的将军,绝不可能隐藏自己的旗帜,这等同于拱手相让自己的指挥权和尊严。士兵并不是精湛的战士,他们需要牧羊人带领,才能够从盲从的绵羊化作抵角前进的公羊。
两名战士在森林中前进,一人用眼睛看,另一人用耳朵听。莱恩哈特收起长弓,拔出一掌阔的短剑,有手臂长,用于防御最为恰当。
和那些冒险小说宣称的不同,剑并不是最适合战斗的武器,它只是在适合战斗的武器中,最适合随身携带和护身的武器。
他劈开了阻碍自己的树枝,和灌木。巴斯罗不喜欢将斧头用于开山,他认为斧头之灵会因此不悦,它是以杀戮作资粮的。
主阵所在的证据在于,一抹鲜艳的红色,中央有着跃起的金色骏马图案,这原本是凯林多男爵领的家纹,但是被夺去了。
最后一任凯林多男爵不是学士,在议会正在决定负责继承的自由学士时,科拉克尔人攻破了凯林多,男爵被诗觋用药术制成记载诵式的人皮书,连逃跑的女儿都留不下生命,内脏被司祭掏空,通过其气色去占卜未来的路。
两名战士到达了主阵,哨兵警惕地瞄准两人,口中含着哨子。莱恩哈特展示了一下随便收起的旗帜,并说出咒骂伏噩伊学士的歹毒话语,哨兵放下弓,挥手示意他们进入军营。
在洗礼咒和对领主学士的敬畏下,每一名领民都无法说出不敬学士的话,或者说,说出不敬之语时,就必定会透露出破绽。面色苍白、冷汗、颤抖,这些都是不敬的证据。举止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举止背后透露的蛛丝马迹。
「骑兵都落在了沼泽中。」冯.海特大人的身材出乎意料地娇小,声音也不像一名军队的统领,而像一名少年,「我的副官似乎以为伏噩伊是靶子,但是事实证明他们不是。」
「你们有弩手吧?」莱恩哈特望向冯.海特大人的亲卫,他们显然饱受训练,证据就是他们平持着弩,以冯.海特大人和军官作为中心,箭头的准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典型的护卫阵。「这东西在近距离比起短弓更好,虽然重新上弦会很浪费时间。」
「两个银币装备给士兵太贵了,已经差不多等于他们胯下的马。」冯.海特大人顿了顿,然后用贵族的语气说了一句,「我们可不是你们这种战争之子,但我们懂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让士兵自己带武器和甲胄,宁可租借或者自己提供。」
「还有多少士兵?」莱恩哈特问,巴斯罗在打量着营地的一切,野蛮人不会通用语,「看情况可以来一下狠的,你们的诗觋够多。」
「要用来牵制紫袍的歌者。」冯.海特大人耸肩,「平均两至三人才可以牵制一位歌者,所幸的是,和以往观测到的情报相同,没有一直藏着的杀手锏。」
莱恩哈特和巴斯罗对视一眼,冯.海特大人,不是能打胜仗的将领,他也许能作为一处门关的守将,但绝不能主动进攻。过于保守,只在乎自己所知的情报。
莱恩哈特小心翼翼地询问,撤退似乎更符合面前大人的心意,两人对于战争的胜利与否并没有兴趣,他们只在乎如何让战争持续更久。
「也好。」冯.海特大人点点头,他的护心镜随着身体的活动摇晃,「你们的工资多少?我们退到石堡防线,你们要负责断后。」
野蛮人用隐秘的手势,向光头的弓箭手比出了五。这并不是他们的工资,事实上,他们一句的价钱等同于两匹下劣的战马,又或者两把弩,即四个银币。
「不另外计算双薪的三个银币的情况下,我们一句价值五个银币,大人,已经算上了装备保养费。」莱恩哈特回应,冯.海特大人犯下了一个小小的错误,绝不应该在代表不在场的情况下,直接和战士交涉,「你要支付十五个银币。」
冯.海特大人正在快速心算,不是猜想,而是确实,莱恩哈特肯定面前的指挥官从没有受过正式军官训练,应当是军需官一类的人物。
一旁的护卫开口,他似乎被割了舌头,说话含糊不清,穿着相当不错的板甲,头盔和肩膀用夏沫半岛特产的黄昏色布匹作装饰,使之看起来威风凛凛。想来他可能是那儿的住民,夏沫半岛的居民向来以猛烈如火的感情著名。
「不行。」冯.海特大人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那张老男人的面具转向护卫,「科福德那个蠢货,在敌人的领地胡乱命令骑兵冒进,才导致现在我们不得不撤退。即使有战士在,也难以突破......不,等等。」
「你能把他们射下来吧?」冯.海特大人说,「只要我能够保证把烟幕吹散,你多半就能把他们射下来,我知道你们这些战士的本事。」
「的确如此。」光头的弓箭手点点头,「但是他们总共有五十人,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办法了。」指挥官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在他看来,这些使用重金装备和训练的亲兵,不亚于胸前的护心镜,是盔甲似可以穿上的生命,「我给你们调配一队弩手吧。」
「足够了。」莱恩哈特扯了扯嘴角,那不是笑容,只是一种惯性、用于确认的小动作,「五名弩手,加上一百名负责吹散烟雾的诗觋,足够了。」
接下来,两名亲卫用白垩去绘画结界,这是民间流传的辟邪法术,也可避开刀兵之劫。他们在四方形的法阵外,各放下一支蜡烛,这是为了用火作为冯.海特大人在薄暮界的替身,使死境的无面精灵,错以为摇摇欲坠的烛光就是将死的生命。
巴斯罗几乎想要发笑,在他看来,这个辟邪法术就像是一个人用颜色和树叶差不多的布,试图在森林中隐形一样,未必无用,却难以骗过聪明的精灵。
野蛮人粗暴地用肩推向了莱恩哈特,他用的是菲尔维亚人的话语,在学士教化众人之前,从碧河镇,乃至于科拉克尔、伏噩伊,几乎包括了整条石堡防线的地区都曾经使用这种听起来有些粗鲁的话语。
冯.海特大人带着露骨的厌恶,尽管他带着诗觋审判时用的面具,钢铁的八字胡和面孔本应无法勾出面具背后的神色,但是那光影和略微退缩的小动作,却反映了真实的感情。
两人受指令、背着弩和箭的五人,走出军营。野蛮人仔细地打量着面前忙于搬运、巡逻、支援、守旗的士兵,他们没有战士的身材和脸孔,更像是一群只在农闲时进行训练的农民,但的确受过训练。
科拉克尔的学士到底要把自己的国度扩展到多大才罢休?巴斯罗有些不寒而栗,他左脸三道兽爪似的符文发痛,那些半吊子的诗觋毫无疑问地可以快速转化为维持治安和指挥的军官和卫兵,农民则可以守护土地和当成士兵。
毫无疑问,这种架构能够最快速地转化人口,但一名学士不需要这么多土地,因为魔法的天分,本就无法依赖血缘去继承,议会席位,也仅凭魔法上的成就和影响力去断定,而非领土大小。
「巴斯罗,不要想太多。我们是战士,不是哲学家。」莱恩哈特的话语及时打断了巴斯罗的思考,「你莫非忘了我们的本分吗?」
「嗯,没忘掉,我只是思考我们作为弃子的可能性。」伟大牺牲这种行为,向来和雇佣战士没有缘分。巴斯罗把注意力放在即将要面对的敌人上,「不过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我们可不便宜。」
莱恩哈特取出了一个小型的铜制风向鸡,插在地上。当诗觋施展的风起时,它自然就会开始转动,也是最适合放箭的时候。
弓箭手有信心,十个呼吸之内,他就可以杀光伏噩伊的诗觋。他可以在两秒放一次箭,并且保证命中。至于准头,当仅仅命中就会剜出碗口般的大洞,或者干脆击飞上半身时,命中那里并不是真的太过重要。
他最后检查一次箭头上的简易物符,其上的魔法衰减了一些,但是依然足以不在飞行过程中散架。弓弦也重新替换了一次,他知道弓弦可以至少再负担一次射击,但这不过只是一种仪式,一种希望通过准备,逃过死亡的仪式。
巴斯罗解开腰间的投石索,他随手捡起了几枚称手的石子。冯.海特大人派来的五人像猎犬一般乖顺地等待,想必他们曾经和战士并肩作战,也对力量有基本的敬畏之心。
野蛮人的表情让人想起钢铁,没有说出半句话来。他带领着五人前进,莱恩哈特负责射击,他带着这群受过训练的护卫负责掩护,一如以往。
风向鸡只微微地转动,弓箭手极有耐心地等候着。在修院的长久岁月让他知道了一件事:聪明的猎人,只会等候最适当的时机才放箭,否则就会受到猎物的反扑。
他并没有等候得太久,风向鸡猛地向左转动,而以蓝天作景的黑色烟雾也散开来,露出被烟熏黑的紫袍,和布满皱纹和惊讶的面容。
弓箭手快速拈起三支箭,松开弓弦,放出三箭,命中了三名来不及飞得更高的伏噩伊诗觋。有些人负责使众人飞行,有些人负责维持烟之壁,果然没错。
原本浓厚的烟之壁缓慢散去,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人影。这已经足够,弓箭手再发一箭,暴风将之送到紫袍诗觋的胸口,惨白的肋骨和粉红的肺,像碎落的花瓣,落到地上,徐徐为大地染上仿佛只是雨水浸透一般的湿润颜色。
那是一名中年、胡子疏落的诗觋,他的心被箭挖掉,脸上依然残留惊讶的神色,仿佛以为自己应该永生不死。
无须思考,眼前只有敌人。弩手疏落的弓箭被烟之壁缠住、妨碍,巴斯罗零星的石头只是命中双脚,而一般弓手的弓箭,则只是命中外围的烟雾。
莱恩哈特的弓箭在他们反应之外,伏噩伊诗觋甚至没有念诵光明之盾的余地,因为那会使众人落地,变成肉和骨的混合物,或者因为无法维持烟之壁,被弩手射杀。
持风咒的科拉克尔诗觋继续地维持着狂风,一刻不停。莱恩哈特并不认为他们最终能活下来多少人,暴风咒并不是等闲的咒语,诵式也并不是一门仁慈的学问,特别是对于没有半点天赋的人物,往往需要用自身的性命,去交换坚持多一刹那的力量。
但他们拥有荣耀,虚假的、幻想中的荣耀,他们可以沉溺在太阳中死去,而相信自己是神圣的。莱恩哈特相信他们很幸福,至少他们应当幸福,用生命所换得的荣耀,怎么能不因此幸福。
莱恩哈特发射了一箭又一箭,只用短暂的喘息时间更换弓弦。伏噩伊诗觋像死去的肥硕雀鸟一样落地,他们用咒语鸣叫,他们飞翔在空中,他们从天空坠落,从这一点看来,他们倒是真和雀鸟没有太大区别。
伏噩伊诗觋的身体因为弓箭而坠落,他们已经难以维持飞行,也难以维持烟之壁。夹杂着石头的弩箭、战士之箭、诗觋的狂风,三者的联合攻势,足以绞杀一队久经训练的诗觋团。
最终,莱恩哈特停下了箭,因为科拉克尔诗觋没有一人能够剩下,全部落到地上,肢体残缺、仿佛被肆意破坏的泥偶一样死去。
他收起弓箭,拆下磨损严重的弓弦,用皮带扣在背上,拔出短剑行走。因为所有弓箭都已经用光了,所以箭袋轻得很。
他们胜利了,但莱恩哈特并没有一丝喜悦。荣耀和耻辱和他已再没关系,战士转过身,背对战场而去。
也许回去之前,他们仍能去酒馆或者赌博场消费一番。修院的训练枯燥又无聊,只能一句找一次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每一次都会更换,因此无法熟络。
巴斯罗正站在草地上吸烟斗,仍是夹杂着湿润泥土的烟气。他手握短柄斧,凝视着天上依然苦苦挣扎的诗觋团。
伏噩伊诗觋团已经不再成气候,但科拉克尔人也难以再去组织攻势,他们的骑兵已经全部折损,也未必再肯雇佣战士。
莱恩哈特猜测,最后的任务想必会是探子,这本来是廉价「冒险者」所做的活,而不是用于攻坚的战士所做。
「冯.凯特大人,当真水平差劲。」野蛮人用梳子梳着头发,莱恩哈特怀疑单纯只是因为他头上经常长蚤子,像他这样剃光头,就不会有问题。「反常的是,伏噩伊那些潜伏的士兵却没有进行攻击。」
「......风是逆的,而且短弓射程有限。」莱恩哈特抚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他的头上有些湿润,「背后的指挥官很能沉住气,不是懦弱。现在所有骑兵都已经陷入森林当中,被射成刺猬ーーー」
雷霆响起,闪电劈过晴空。巴斯罗回过头来,那是本阵的方向,伏噩伊还有诗觋能念诵式?他们明明已经在地上挣扎了,不可能。
「他们用了科拉克尔人残留的风,卷起了云!」弓箭手大步奔跑,雨水逐渐开始落下,第二道雷电已经在云层中酝酿,仿佛炉中燃烧的火焰,「然后他们还藏起诗觋,去掌控暴风,科拉克尔诗觋现在能用战斗诵式的家伙不多,雇主死了,我们可收不到钱!」
「妈的。」巴斯罗放下烟斗,他们没有配备马匹,但是他们的脚力并不输于马匹,「这该死的世道,我们就不能配上一个正常的指挥官吗?」
「正常的指挥官,可不会雇佣符匠旗下的战士。因为正常的指挥官,至少还有荣耀,只会雇佣学士宗教圈的冒险者。」
这里距离阵地有五公里,原本他们是为了避免阵地被追踪之后消灭,才拉开一段距离进行布置,但现在却反成罣碍。
远处的雷电一次又一次劈下,原本象征命令的旗帜,现在变成引雷针,叫地上燃烧殆尽。雨水伴随闪电而来,原本应是喜人的丰收之兆,现在却毫不留情地杀戮,似乎在魔法看来,生命必然是平等的。
两人疲于奔命,一边饮水,一边跑着。感谢符匠的盔甲工艺,两人几乎感受不到盔甲的重量,但是金币的重量却压在他们的心上,考虑到那身保命的装备,冯.凯特大人未必会死去,但是死去会很麻烦,两人会因此收不到尚未交付的雇佣费。
当然,科拉克尔人仍未支付尾款。这是符匠允许的正常现象,为了让战士更加费心于终结战争上。而要保留指挥官生命,并且同时终结战争的最佳方式,就是胜利。
营地已经被暴风摧毁。原本晴朗的天空仿佛只是谎言,雷电和暴雨交加,令大地充满泥泞,倘若不小心踏下去,就会因此泥足深陷。
巴斯罗一边咒骂,一边大步行走。厄俄诺人有一种魔法,可以通过咒骂去辟邪,既然如此,也可以用此弃绝阻碍前进的泥泞。
并不是真正的魔法,而是约定俗成、出于习惯的弱小魔法。莱恩哈特走在野蛮人背后,他的眼观望四周,焦黑的雷击木,和燃烧的布匹,金色的骏马在火中跳舞,风中飘荡,却正逐渐变成灰烬。
连自己的技艺,也并不可靠。莱恩哈特握紧短剑,双眼注意着每一分,每一毫的可疑,死于伏击的学徒战士并非少数,能保住性命的学徒战士,往往都会把谨慎的习惯,延续至作为正式战士的时期。
冯.凯特大人很是幸运,安然無恙地坐在地上。法阵或多或少地起了功效,原本复杂的惨白图形,已因为雨水和狂风失去本相,但四根蜡烛并没有熄灭,依然在风雨中燃烧。
「快来救我。」带着铁面具的大人说,「那些该死的伏噩伊人,用暴风和大雨摧毁了一切,我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
「整整六千人,就这样死去了。」莱恩哈特用有些死板的通用语说,「伏噩伊人看来并不善与,他们有狡猾得像狐狸的首领,甚至能够沉得住气,把自己的主力用作引诱,然后一口气灭杀落入陷阱的敌人。」
战士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们更推崇伏噩伊人的首领。倘若作为他手中的利刃,想必荣耀就不是要用生命交换的谎言。
士兵以金钱和荣耀为食,那些供养殊胜璀璨,巴斯罗认为那是一种卖方懵然不知的交易,像厄俄诺入冬前的祭祀,需要选中祭品之王,以他的鲜血作河流,并分食他的肉身,乞祈来年土地丰收,害兽避忌。
「我们先护送您回去最近的高塔吧。」莱恩哈特说,只要加工一下地上的残骸,就能有新的马车可用,「至少,我们已经重创伏噩伊人了,这规模的诗觋放在任何一位学士的势力中,都是中坚势力。」
学士们不可能正面参与战争,或者说,他们不被允许参与凡间的战争。刚才的暴风雨,对于一名学士来说,不过只是一种戏法,他们是不可触碰之物的宠儿,从情绪到气候,都是如此。
莱恩哈特小心地扶起冯.凯特大人,他胸前的护心镜已经破碎,典型的弹指符器,而不是永久符器,很容易制作,其中的魔法也容易消逝。
指挥官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垂下。惨白色的骨头像穿破的匕首一样突出,透露暗红色的骨髓。衣服下的手臂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冯.凯特大人只有些许颤抖,他拥有战士除了胆气之外的另一品格,冷静,甚至能够用计算银币的方式,计算自己的伤痛。
「有止痛药。」莱恩哈特一边把大人扶到自己的左边,让他躺在地上,「但并不是索利弗人的传统药术,请忍耐一下。」
「我并不在乎纯净,只有目前的痛苦,才是真实。」冯.凯特大人的面具仍滴落着雨水,仿佛汗水一般。「给我的药吧,并且找些木板进行紧急处理。」
巴斯罗点点头,取出了一个桦树皮的包裹,其中是经过加工、有着古怪腥味的罂粟汁块,经加工之后,只能用于外敷,不能内服,否则会因此呕吐,这是为了防止战士上瘾,或者倒卖物资。
莱恩哈特刮下一块罂粟汁块,贴到冯.凯特大人的伤口上。药膏没有这么快起效,他决定找些没有受潮的木板,结合布条来固定断脚。
巴斯罗粗暴地撕开帐篷的布,变成布条。莱恩哈特则负责处理断腿,直到十次呼吸之后,冯.凯特大人不再颤抖,他才确定药术已然起效。
能止痛,并不代表也可以屏蔽异物感。莱恩哈特也难以习惯接骨的过程,那就像有人用一根棍子,探入到腿中,漫无目的地玩弄着小腿。
弓箭手已大致接好了骨头,时间紧迫,他无法切开小腿,仔细地接上断掉的小腿骨骼。也许会残留一些雨天疼痛、小腿无力的后遗症,但总比起在这里等死好得多。
冯.凯特大人按着地面,巴斯罗把用折断的旗杆和干燥的木板放在旁边,莱恩哈特望了一眼,用野蛮人手上的布条和木板,固定冯.凯特大人受伤的脚。
巴斯罗燃烧了一把正在燃烧的烟草,洒在仍未干透的鲜血地上,观察烟草落在地上的痕迹。微小、破碎的精灵顺着气味而来,他们穿来的无形灵风则扰动灰烬的轨迹,这是最简单的民俗魔法,可以笼统地占卜吉凶。
「太散了,这并不是好兆头。」野蛮人在地上吐了一口痰,在灰烬上踩了两脚,掩盖占卜的痕迹,「莱恩哈特,我们必须要小心地前进,或者干脆石堡就是陷阱。」
「你那个占卜和骗局、谎言没有太大差别,完全依靠使用者本人解读,甚至还没有任何指向性。」
索利弗的战士冷漠地嘲讽,对于全身布满物符的战士来说,占卜没有意义,因为他们并没有沟通薄暮界的方法,只能够听见些许声音,就信以为真。
「总而言之,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野蛮人吸着烟斗,以警惕意志,「可能依然会有追兵?你问问大人,有没有残兵余勇可用,我们两个作为护卫顶多只能对付三百至五百人,再多的话,只能丢下大人逃亡了。」
巴斯罗能够作为战士长久生存的原因在于,他知道何时需要舍弃生命之外的他物,从而保存性命。他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要。
「那是最不理想的方式了。」莱茵哈特用菲尔维亚尔语回答,他扶起冯.凯特大人的腰,纤细得过分,不像一名战士或者男人应该有的,「如果军队的统领死了,基本上我们就等于白干,也难以支付债务。」
「至少我们可以回到修院,也不会饿死。」巴斯罗拍拍莱恩哈特的肩,「生命很漫长,而债务也是,不要急于一时。为了金钱而送命的战士,可不是少数。」
莱茵哈特背起冯.凯特大人,而巴斯罗则拿着斧头。他们已经把地形记在了脑中,如果只是没有诗觋的残余队伍,必定是可以应付的。
巴斯罗翻转了手掌,单手斧变成长柄的双刃巨斧,仿佛一根羽毛似地在他的手上翻动,那斧头有两个人的重量,通常而言,难以挥舞。
军营中,并没有剩下的马儿。科拉克尔人的骑兵连原本用于搬运物资和粮食的马都给予骑兵使用,这并不常用的战略,不过只是因为仅用骑兵,也无法对抗诗觋团。
「......叫那个野蛮人说说故事吧。」冯.凯特大人的双手抱着莱恩哈特的脖子,「反正你们也正是无聊,不是吗?」
莱茵哈特把冯.凯特大人的话语告诉巴斯罗,野蛮人的金色双眼先是望了冯.凯特大人的面具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巴斯罗换了一种腔调,像燕村的诗觋诉说古老的传说,莱恩哈特记得那位诗觋的名字,叫老赛答,老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听说已经死在了魔物之手。
之所以对燕村的诗觋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莱恩哈特作为战士之前存活过的地方。巴斯罗继续说着战争的故事。
「阿舒赫帝国的人,相当地精通司祭的技艺。」巴斯罗的声音低沉,「他们知道如何使役精灵,并把契约通过血脉流传下去,所以他们才使用古老的继承制,皇帝几乎就是其中最有力的司祭,因为和他结契的精灵正是最为有力的大精灵。」
「因此阿舒赫帝国的司祭,可以用薄暮界的精灵作为眼目,又或者使役他们去战斗,乃至于借用他们的知识和魔法。而在药术方面,他们远比三神庇佑的人物擅长得多。」
「我曾经和他们对抗过一次,阿舒赫人的士兵在死后依然可以作战,他们的司祭会根据士兵的户籍和姓名,对他们的灵魂进行束缚,从而化为死兵。那些死兵并不强,但是很难缠。必须要腰斩,或者斩首才会死。所以诗觋才这么重要,因为魔法可以把他们烧成灰烬。」
「那可真是感谢洗礼咒。」莱茵哈特说,「使他们面对死去还能重生的对手,还可以维持士气。」
他们一边说着战争的闲谈,一边向石堡走去。越是走近,不吉的气息越重。后颈的物符无法具体地诉说危险,只能说有危险在前方。
巴斯罗握紧斧头,莱茵哈特则站在巴斯罗后方,他背上有雇主,所以不能直接拔出短剑作战。有人在,施展了隐形咒的人在。
是伏噩伊人的伏兵。通过气息和轻微的光线扭曲,以及踩踏草叶的声音,可以发现到他们的存在。这是科拉克尔诗觋无法学习的技艺,因为他们缺乏伏噩伊诗觋的魔法造诣,仅能使用粗浅的魔法。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燕村到底属于那一个学士的领土。又或者那只是一块没有人要的飞地,莱茵哈特望了一圈,至少有十人,问题不大,只需要注意诗觋。
他们向后方的莱茵哈特射出箭矢,可箭头无法穿透精心打制的胸甲,或者在冯.凯特大人披甲的手臂上弹开。他们没有愚蠢地尝试瞄准最容易被命中的头部,而是打算通过累积的创伤杀死战士。
巴斯罗的长柄斧化作暴力的风本身,他把斧头贴近自己的身躯,时而伸长手臂,时而仿佛跳舞一般旋转。那是战士的舞蹈,是圆的艺术,是让刀刃触及敌人,而不触已身的技艺。
有三人在开始时已经被斩成两段,他们顺着斧头的流向飞走,只留下不及反应的下半身仍在原地站立,再呆滞地倒下。三人的血液和内脏抛洒到弧形的范围中,暴露剩下的战友。
野蛮人发出怒吼,沾满血的八人分散开来,三人在前拔出短剑,向他冲锋,两人拉弓搭箭,三人则刚在箭筒中抽出箭来。
无用。巴斯罗伸长手臂,不是为了劈斩,而是为了一网打尽。呼啸旋转着的长柄斧,用柄粉碎了那三名冲锋者的脊骨,巴斯罗用手背拍开飞来的箭,露出狰狞的笑容。
莱茵哈特踏步向前,冯.凯特大人是拖累,但有包袱的战士,依然是战士。拉弓搭箭的一人被他的短剑劈开,从肩头的左边,斩到胯部的右边,杂色的内脏漏出,那人呆滞地望着自己的伤口,似是不敢相信。
另一人则被巴斯罗用脚狠狠踢飞,狼狈地落到地上。莱恩哈特的眼角余光看到,即使穿着镶钉皮甲,他的胸前也已经凹陷,恐怕粉碎的肋骨已经刺入肺部,不可能活命了。
而那三人,才刚松开弦,放箭。巴斯罗挟带着惊人的凶猛和蛮力,长柄斧在手上旋转了半圈,变成把箭打飞、挡住的铁板,然后再转半圈,把闪避不及的两人斩断。
那抛开物符的强化,面前的野蛮人也必然是剑技的高手,每一次斧头的挥舞,都是依靠脚步和身体的重心移动,用最省力的方式挥出。
巴斯罗的足尖内扣,及时煞住了过犹不及的斧。他再踏一步,身体大幅度旋转,再一次用相同的轨迹,相反的方向挥出斧头。
这次那名幸运儿,再不能如此幸运。他及时拔出短剑,斜斜地举起,尝试用剑刃的弧度卸开斧刃。
理论上,那是可行的,前提是需要力量比对手强。而那人明显不是如此,因此被干脆利落地劈成两段。
莱恩哈特发自内心地赞赏,如果他全力出手的话,也能格杀所有士兵,但是绝对不可能在五次呼吸之内。
「他们是了不得的高手,特别是最后一个。」野蛮人把长柄斧靠在肩上,吸着烟斗,「应该是士官中的精英,他几乎已经成功闪开两次了,不是最后一次犯蠢,他可能真的能成功逃跑。」
「你在谎言的造诣上越来越有长进。」莱恩哈特望向冯.凯特大人的手臂,甲片略微凹陷,但是没有受伤,「就算成功逃跑,你也会劈倒他的。」
巴斯罗不停往左方望去,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可莱恩哈特却感知不到什么,但他相信巴斯罗的判断。
战士的脚步快如奔马,于正常的情况下,需要有一人作为探子,侦测前路。但战士们不需要探子,久经训练的五感,才是真武器。
他们走过疏落的森林,树木长得不算太高,但却枝叶茂盛。伏噩依人在边境种满了他们雨林故土特有的树木,只是水土不服,所以显得矮小。
巴斯罗庆幸对手不是司祭,否则森林本身就会变成敌人。他望向滴落雨水的芭蕉叶,像一把滴落透明之血的古怪弯刀,天边的颜色暧昧,他看不透现在到底是何等时辰,只知道有光明隐没在云后。
他们跨过山丘,莱恩哈特再没有看见人影,他们只不过是其中一条战线,伏噩依人尚要对抗阿舒赫帝国,没有时间浪费在对于异端的赶尽杀绝上。
没有光明洒落到他们的路上,三人走在树叶的阴影之下,冰冷的阴影庇佑着他们,而并非战父的眼光。
巴斯罗指向一颗树木,那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同样的树了。在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留下刀痕作记号,恐防自己产生错觉。
「是迷路咒。」冯.凯特大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这就是他们种植芭蕉树的原因,能够更容易建立结界,只有伏噩依人可以自由进出,其他人都会被困死。」
莱恩哈特放下冯.凯特大人,坐在原地冥想,放开思想的缰绳,任由它弥散到世界当中。倘若要谈论真实和物质,世上自没有比物符更有说服力的技艺。
风,又或者是光明。弓箭手拒绝用任何有形之物,甚至包括自己去形容蔓延的意识。它贪婪地接触一切、感知一切,森林的清新气息,士兵尸身上的肥白蛆虫,乃至于穴中野兔的呼吸声。
睁眼的同时,弓和箭已经握在手上。无需瞄准,目标是远方的一名诗觋,也许是隐形咒,或者干脆就是伏兵,并不重要。
死亡在他的手中释放。命运仅存在于人的举止当中,像一个在空中旋转,仍未落地的硬币。
那箭矢穿透头骨,带着粉红的脑浆和绯红的鲜血,仿佛是钉入稻草人的铁钉。诗觋在原地摇晃了几下,就倒地死去。
莱恩哈特放下弓,物符不能直接感应魔法的存在,但可以通过周围的变化,间接地感知魔法是否存在。
三人再没有被困在森林之中,伏噩依人把诗觋作为散兵,第一批和科拉克尔人交战的诗觋,是诱饵,这样才能让名为科拉克尔人的麻雀把注意力集中在稻草人上,专注地啄食,而不是啄食真正需要隐藏的麦子。
巴斯罗以虔诚的姿态竖起斧头,然后再任由其落下。这是斧占术,薄暮界的灵风会吹动斧头,从而使之落下,指引真正的方向。占卜本来就是精灵的技艺,源于人对未来的诘问。
莱恩哈特望向云中若隐若现的星辰,长剑座剑尖永远指向北方,而他们正向剑尖的方向走去,正是石堡防线的所在。
「那似乎并不是幸运的方向。」野蛮人困惑地望着指向西方的斧头,他的长发被微风吹起,仿佛张开的手掌,「石堡防线恐怕发生了什么,否则斧头一定会指向目的地。」
「巴斯罗,你的斧占术准确和详细程度就和抛硬币差不多。」弓箭手按摩着自己的脸,再一次背起冯.凯特大人,「怎样都有方法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解读一番,持物符的人,是无法在祭祀上有所建树的。」
「无论如何,我们的撤退路线,都是在石堡防线。」冯.凯特大人说,「其他方向,都是伏噩依人的领土。」
眼前山丘的景色变幻,遮蔽三人的阴影逐渐变少,低矮的灌木和草原在眼前展开,细如牛毛的雨打落,沁入他们的身躯,驱走逐渐累积的苦闷热力。
伏噩依人没有追来,他们仍遵守前圣咏教的部分习俗,会把死去的敌方战士及诗觋人头割下,用药术缩小,储存其智慧和知识。
他们那些握着镰刀的老妇正忙着收割人头,而伏噩依人则正在大肆庆祝,于营帐中跳着舞蹈,嘲笑敌人的坟墓只是无头之躯,甚至不能回到故土安葬。
科拉克尔人则不会如此,他们只是吞噬败者名字和势力。现在的科拉克尔人,已有不少成年人的姓氏改为凯林多尔,意思是凯林多之民。
在数十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红底金马的旗,只会记得那是科拉克尔人的军旗,曾经历史悠久的凯林多男爵领,则是他们边境的一个行省。
平原上只有零星下贱的冒险者巡行。冒险者必定是被驱逐,或是交不起税的浪人,他们仅负担得起皮甲,大多数甚至没有甲胄,只穿着麻布衣袍,手持铁剑,流落战场。
他们只是望向三人一眼,就低垂眼目。他们默契地交错走开,谁也没有理会谁,仿佛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飞禽和走兽。
在走过时,巴斯罗闻到药术的气味。那是狂喜之酒,用于使人奋力如穷巷之狗、忘却死亡般战斗,根据其些许的甜腥味,恐怕伏噩伊人于冒险者身上直接分配未经过滤的狂喜之酒,以免他们逃跑。
可冒险者中总有聪明人。他们佯装饮用,却吐到皮袋中,以免自己中了狂热的毒,并因此无价值地死去。
莱恩哈特对难以用弓箭周旋的平原心生恐惧,特别是有负担的情况下,他不时地环顾四周,恨不得丢下冯.凯特大人,赶快地穿越过这该死的平原。
「放轻松,兄弟,此地离石堡防线仍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巴斯罗的斧头变回手斧大小,「一直紧绷,只会很快死掉。」
冯.凯特大人冰冷地望着渐变为黄昏色的天,云盛烈得像烧掉营帐的大火,残阳空挂,余晖如锐利的尖刀划过,当光明燃尽为灰烬后,只留下似有若无的痕迹。
现在是,薄暮和现世交错之时。无形呼啸之物穿破长空而过,其中夹杂着新死灵魂的无数哀鸣,在今夜之后,他们会被无面精灵接引入死境,走过通往乐园、地狱、人间三道石桥。
传说中,无面的精灵是第一位开辟死境的死者。于祂之前,灵魂只是精灵的食物和货币,其瑰丽的光明如同转瞬即逝的花火,使精灵发自内心地沉迷。
「Sévi ñatho.」冯.凯特大人双手合十,进行祈祷。「Ķafie masévi.」
战士们没有祈祷,他们从不相信死去的魂灵会听到活人祈祷的语句。忽然,天空下起光雨,像刹那的箭,向长剑座的剑尖流去。
三人静静地看着,看着。似乎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流星雨是死去的精灵,或者是死去的灵魂,在现世的人物眼中,并无差别。无论在甚么文明都好,流星雨都只代表同一件事,就是迁徙的灵魂。
巴斯罗把剩余的烟草倒在地上,点燃起来,向他们供奉烟草。那是厄俄诺人对于死者的祈祷方式。
莱恩哈特则迷惘地看着,他不再是索利弗人,而符匠,符匠从来都没有过信仰,物符的本质只是技艺,因此他们可以同时为各国效力。
流星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却也不短。野蛮人踢开燃烧殆尽的灰烬,深吸了一口烟气。莱恩哈特望向北方,他记起了三摄经的内容,山脉或者海洋,就是死境所在之地。
他有一种预感,巴斯罗那愚蠢的占卜将会成真。证据就是弓箭手剃光的头皮开始发麻,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石堡防线,魂灵的潮流会卷走活人,祂们不甘寂寞,总想要找人作伴。
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北方走去。莱恩哈特感觉自己像一名真正的战士,而不是一介没有荣誉的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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