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斯的病情有了新的发展。用小子的话讲,可谓花样不断。
因而不得不又延误了几天行程来观察他的病情。住在隔壁的教团使者对阿克斯的噩梦症一筹莫展,她们能做的只是在床边围成一圈,念些在维罗妮卡听来都很难受的晦涩句子。她觉得让病人听一群人絮絮叨叨,对缓解病情没什么帮助。所以阿克斯再次发病的时候,精灵女战士以队长的身份,婉言谢绝了使者们善意的祷告请求。
教团使者入住旅店完全是计划外的事情,当小子带人把她们从城外救回来的时候,教团使者仅剩五人。即便如此,维罗妮卡仍旧费了好些口舌,好言相劝才勉强把她们拐回豪族领地。克夏自掏腰包将她们暂且安顿下来,看样子除非兽人的冬季攻势结束,否则教团使者很难平安返回亚述的古港旧地。
这就是小子说的“新花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阿克斯又犯病了,并且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当龟是什么龟?”小子问,他觉得龟这种东西看着就不像很好吃的样子,甲壳那么厚,剥开壳肉一烤就没了,姑且只能做汤。克夏说那不是吃的,是南部半岛的夏国人所用的一味药材。心肝从旁取笑诗人见识广博,把“理当归来”错意成药材的名字。
众人吵闹个没完,眼见阿克斯的身体有了明显变化,首当其冲的是肤色。白皙的皮肤下透着赤红,蓝色血管在脖颈和手脚附近清晰可见。改变的还有声音,羸弱的身体里发出奇怪巨响,和炽火里崩裂的石头似的,炸裂声随阿克斯每一次剧烈呼吸有节奏的附和着。当他发病时,屋子里还会弥漫起一股味道,类似钻木取火或用火石摩擦出火星时特有的那股子焦糊。
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气味弥漫,吓得店老板以为失火了。他赶忙招呼伙计把值钱东西往外搬,铺盖卷扔在后院堆了一地。事后克夏出面安抚,这才平息了事端。
维罗妮卡从城里找来医生、神婆,以及法师,这些人见了阿克斯发病的模样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克夏跑去商人的驻地要来某种可疑的白色粉末压实的药片,他声称是数种天然草药的提纯混合物,能很好的起到镇痛的作用。克夏信誓旦旦的说这药好使,与此同时却又拒绝了心肝提出要他自己先吃一颗的要求。
小子把毛巾打湿挂在窗外,待到结冰后敷在阿克斯身上,借以降温。看到九命配制的草药汤汁没了效果,克洛维说可以试试用自身元素牧师的传统手段——从阿克斯滚烫的体内抽出多余的火。
克洛维是奈落教会的一员,同时身为元素牧师也深谙元素之神教派的教义。他说世界万事万物均是由四大元素组成。没有地,骨头无法坚硬;没有水,眼睛不会湿润;没有风,肠子不可能蠕动;而没有火,就会死亡。当然,太多的火聚集在体内同样也是必死无疑。说罢克洛维便施展威能,阿克斯周身顿时冒出许多指甲大小的红色蝴蝶,那些都是火元素凝炼而成的元素妖精。
从阿克斯体内引出的火元素妖精大到差点把所有人都烧死,要不是汤达人手疾眼快,用椅子敲破飘窗,放腾空而起的火龙一个去处,这座古色古香的豪华旅店必然会付之一炬。克洛维等到火元素聚成的龙飞上高空,才敢驱散这只失控的怪物。他擦擦汗,转而勾召破窗外汹涌的寒风,聚成美艳的冰妖精给阿克斯降低体温,缓解痛苦。
克洛维一晚上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待到旭日初升,第一缕金光泼洒在他们寄宿的豪族领地,阿克斯终于平静的睡了过去。人们长吁一口气,颓然坐下看着房间里火烧的痕迹和满地水渍。克夏有些歇斯底里,他清楚想办法跟店老板解释为什么房间里会突然喷涌大量水蒸气这件事定然会落在自己身上,一并还要肩负起赔偿种种损失的重担。
趁找来的工匠重新修缮窗户的空闲,人们疲惫的围在酒吧里固定聚餐的角落边,一言不发吃着自己那份食物。眼见阿克斯的病越来越难以预料,教团使者对成因讳莫如深,她们只说这是阿克斯必须经历的考验,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心肝用装啤酒的大木杯舀了满满一杯烈酒,希望已经开始挥发酒精的透明液体可以抚慰疲惫的身心。当他从心事重重的维罗妮卡身边经过时,漫不经心用膝盖撞了精灵女战士的高脚凳,并用眼神戳了戳坐在远端的一桌客人。
那是两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人,从衣着打扮上看,绝非行商,更不似逃难至此的落魄人。虽然女的穿着像个宝藏湾来体验下层生活的大小姐,但维罗妮卡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体羸弱,根本还没适应长途旅行的颠簸。坐在女人对面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厚实的衣服试图掩盖身份,但却藏不住他一板一眼的军人容姿。
与其说男人是个伴侣,倒更像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宽大的帽子遮住大半面容,偶尔闪现锋芒的眼神让维罗妮卡想起曾经死在自己剑刃下的北地佣兵。
“是比咱们早来的另一户客人。”汤达人杂耍似的端着无数个盘子走近,脸上仍旧保持微笑,话语从几乎纹丝不动的两片薄唇里挤出,“女人是领头的,和豪族以及他家里的贵宾也有些联系。”
那个斜戴小帽的女人同样发现了维罗妮卡,她勇敢回应一群人投来的警惕目光,随后低声向男伴吩咐了几句,做出要他放松的手势。
女人温柔的托起问候送到一行人耳畔,她仿佛下定决死之心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维罗妮卡对面。女人果敢的步伐吸引了众多酒客目光,人们不知收敛的眼神追逐白色小袄和长裙衬托的粉色皮肤与黑色长发,纷纷流露出赞美纤弱外表下坚强而又旺盛的生命悦动。
她的保镖,那位身材魁梧的男伴粗鲁推开两个挡在路中央忘情看着他女伴的服务员,顿时木质餐盘散落一地,粗糙杂音让这间屋子里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喧闹飞旋着搅匀酒气一股脑带出窗外。
克夏看见美女走近,立马笑逐颜开。他本想打算以团队外交官的身份起身相迎,但看到两位不懂事的孩子瞬间浮上半空的下场后,索性干咳几声知趣的让出座位。他端起盘子溜到柜台前加了份豆泥,并不是克夏想吃这玩意儿,只是因为站都站起来了,总得想个办法挽回形象,谁让他看见漂亮姑娘屁股就坐不住。
“我是。”维罗妮卡警觉起来,她脸上挂出营业用的谨慎笑容,同时暗自观察接近的两人,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绷紧起来。
女孩二十多岁,可能有亚述人血统,之前从未长途旅行,看言语和动作似乎受过良好教育。维罗妮卡的眼睛迅速切换观察对象,显然款款走来的女孩并不是值得警惕的目标。男人,危险,小心提防。
维罗妮卡意识到男子很可能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佣兵或是拥有赫赫战功的武人,于是她在桌子下用暗语手势示意其他人保持冷静,同时要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对方显然来者不善。
“久仰大名。我叫西尔维娅。”年轻的女人落落大方的伸出手,笑容惹人怜爱。
维罗妮卡谨慎回应,仅仅象征性的握住对方指尖。她感受到女孩恬静的外表之下,精神似乎受到了什么事情的打击,颓丧与烦乱的心绪交织甚至比在楼上熟睡的阿克斯还糟糕。
“两位请坐,站在这儿太显眼了,特别是这一位。”维罗妮卡的眼睛盯着像一堵山压过来似的男人说道。
西尔维娅摊平手掌简单介绍。陪在年轻女性身边的安克维德并不打算就坐,他站在西尔维娅身后,挡住其他酒客好奇的视线。
“既是如此,那我也有话直说。我想见见阿克斯殿下,您和您的同伴们在场也方便。”西尔维娅声音柔和,极北之地的寒风听了都会在雪原上吹出春天的气息。
“方便啥,方便一网打尽吗。”小子毫不示弱,当即从靴子里掏出一把银闪闪的匕首拍到桌上。
“我们都是武夫,西尔维娅小姐如此高深的话,我们可听不懂。”维罗妮卡神色默然,她端起酒杯装做向西尔维娅致敬,实则给匕首让出一条可以直取对方心窝的坦途。
“你们横穿米拉迪沃德洛玛尔的冒险故事我可是如雷贯耳,龙肠小径的驻防军早已向首都报告了你们的行踪。当第一理指示天法卫兵赶着边境驻军涌进碎骨镇抓捕的时候,你们早就抵达了这处豪族领地。”
是米兰德的人!维罗妮卡绷紧神经,不动声色的同对方周旋起来。
“西尔维娅小姐对我们很是关注嘛,连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你的耳目。那允许我斗胆推测,你们是从威斯特希孚一路追过来的?”
“让您失望了,维罗妮卡女士。事实上我们是从迪比利斯远道而来的。”西尔维娅笑盈盈的说,“您可以将我的拜访视作某种非正式的接触。”
“非正式的接触。”维罗妮卡重复西尔维娅的话,细细研磨品味其中暗含的深意。“西尔维娅小姐的说法,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二位其实是代表罗兰斯特而来。”
“是,也不是。”西尔维娅故弄玄虚的态度让围坐在一起的人们非常不满,但她熟视无睹仍旧以自己的节奏掌控谈话的局面。“这里并不是适合畅谈的地点,能否允许我......”
“我说小妹妹,”心肝从小子的木杯里分出一碟酒一饮而尽。这位德尼尔人借酒劲儿跳上桌子,这样看上去和安克维德差不多高,显得自己比较有心理优势。他说:“打哑谜没意思。不如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一面装着自来熟的态度,一面又藏着掖着不好好说人话。
“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出那么多事情。我们这儿有个不说人话、隐瞒身份的可疑诗人已经是配置上的极限了,可容不下其他骗子。还是说,其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站在西尔维娅身后的安克维德低吼了一声跨出半步,半个身子掩住西尔维娅,野兽般的眼睛盯着德尼尔人。
风月和克洛维同样行动迅速,他们把维罗妮卡围起来,小子则后退一步做好发力冲刺的架势。窗外闪过几只身姿迷离的冰妖精,引得酒馆看热闹的人发出阵阵咋舌和惊呼。汤达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安克维德视线的死角,只要对方出手,下一个瞬间准保让那名叫安克维德的男人腹背受敌。
拖着沉重步伐慢吞吞往回走的克夏见状不妙,双腿自作主张的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他大口朝嘴里填了几勺略带豆腥味的豆泥压惊,乖巧的坐回了吧台的高脚椅上。周遭就餐的客人见势不妙,纷纷知趣的端起盘子聚到楼梯前等着欣赏一处好戏。
“放松,安德。”西尔维娅轻轻推开安克维德,迎着德尼尔人醉醺醺的凌厉目光,她抑制住内心紧张的情绪,尽力松开攥紧的手心,从口袋里掏出张小纸卷递给维罗妮卡。“维罗妮卡女士,希望这个能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维罗妮卡温柔而坚定的拍拍风月的手,她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的变化,身体则保持机警,捕捉空气中哪怕最细微的扰动。身经百战的精灵女战士看得出,自称西尔维娅的柔弱女孩其实内心忐忑,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主动接近自己已称得上是破釜沉舟的决定。西尔维娅紧张的心绪顺木桌传到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心里。她比对手更为放松,这是这场不期而遇的对峙里己方最大的筹码。
维罗妮卡双手打开羊皮纸卷,快速扫了眼上面的字,她在末尾落款的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随后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希望西尔维娅小姐能理解。这件事我没办法做主,还要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况且阿克斯不可能单独与您相见,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我听说他病了,病的很重吗?”西尔维娅语气中充满关切。
“不容乐观。”维罗妮卡模糊的用四个字描述阿克斯的现状,既能让听者了知近况,又不至于掌握病情的具体细节。
“明白了。时间紧迫,请你们现在就拿出个讨论结果。”
维罗妮卡点点头,其他几人接收到集合的讯号快速围拢在窗边小声交流起来。
没说几句话小子就撞开人群一路小跑离开了,还故意发出砰砰乱响的脚步声。克夏面露苦涩,不知是豆泥吃太多,还是又被迫接受了集体表决的结果。诗人极不情愿的以外事代表身份引西尔维娅和安克维德朝楼上的套间走去,如果走在他身后的是西尔维娅的话,克夏的心情说不定会比现在好很多。但一座移动的巨山如影随形,充满魄力的影子死死压在后背,无论是谁都会如芒刺背感觉极不自在。
其他人一言不发跟在西尔维娅后面离开酒桌,在旁人眼中和押解犯人没什么区别。
至于维罗妮卡,她走在最后,不仅要负责结账,还得安抚惊吓过度的旅店老板。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