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傍晚时分平安抵达一处北地豪族领地。一路上克夏信誓旦旦的说这里是个相当热闹的市镇,晚上可以看到各种演出,还有摆在雪地里的露天酒馆。他的话令小子和阿克斯雀跃不已,急不可耐开始在内心勾勒出对夜生活的憧憬。
随着马车不断接近目的地,雪丘下掩埋的残骸开始令人感到担忧。连诗人自己也冷下来板着面孔忧心忡忡,再也不去挖空心思想些逗弄风月注意的话。
他们看到的不是某只覆灭的商队,就是已经从地图上抹掉的定居点,偶尔狂风掠过,故意掀开雪层露出几根龇牙咧嘴的白骨,见到此情此景更让所有人的心情跟着重重下坠。克洛维打开侧上方的天窗迎着风雪探出半个身子,魔法异光闪烁,顿时马车四周多出了几只翩翩起舞的冰妖精伴行。
克夏口中繁华的豪族领地已经加固成了全副武装的堡垒,守卫在城垛和门前拒马后的雇佣兵和法师看见一辆惹眼马车直冲过来顿时如临大敌,跟在马车后面欢腾奔跑的驴子在这群草木皆兵的人眼中如同骑狼的兽人斥候。一时间鸣金擂鼓,号角声四起。吊桥以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式砸到雪地上,激荡雪雾的同时,无数全副武装的佣兵武士涌出城门,他们站在拒马后排开架势,做好准备随时向前发起冲锋。
一位年轻的法师有些激动,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进攻的指令,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连连打出几枚呼啸的火焰法术。可能是由于太过紧张,施法还未结束年轻法师就晕厥过去,最后一枚火焰投枪划出道高瑶的抛物线,最终落在要塞化的豪族领内,更激化了所有人内心的恐慌。
威吓的箭与魔法洒在马车的必经之路前,如临大敌的雇佣兵唱起战歌,挑衅般用手里粗制滥造的武器拍打盾牌或是身体。
“应该招募个法师的。”维罗妮卡拉开侧窗看着雪片飞扬间的人影,城门紧闭,连吊桥也收了回去。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略显粗鲁的咋舌道,“现在这样子就算让克夏下车去沟通也没用。”
“休想让我下车!”诗人绝望的尖叫一声,“他们全疯了,我还没走近就会被射成筛子!”
克洛维让马车停在安全范围外,越来越多的元素妖精聚在马车前挡住几枚呼啸而来的魔法。魔能异光闪耀,顿时四周蒸汽升腾,重新凝结的冰雾飘飘落落,更让豪族领地里的人看不清马车方向的状况。
领地的佣兵不敢借魔法与弓箭的威慑向前冲锋,维罗妮卡一行人同样没办法顶着对方的敌意前进到足以心平气和坐下来交谈的距离。双方在寒风中僵持不下,赤裸上身浑身涂油的武士遭不住北风蹂躏开始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城墙边裂开一道暗门,有个身穿鲜艳衣服的侏儒连蹦带跳跑出来,他踩着拒马从高过所有人一头的地方尖声尖嗓对一惊一乍的佣兵们咒骂了几句,接着又命人拿冷水把惹是生非的年轻法师泼醒,倒吊在城墙外的路灯杆子上反省。
他边走边喊,有意绕开在马车前飞来飞去的元素妖精,又躲避几头顽皮毛驴好奇的鼻子。侏儒拉开车门,寒气闷头撞在克夏胸口,逼得诗人咳了几声。侏儒的目光快速扫过车厢里的几人,旋即露出自来熟的灿烂笑容,他关上车门,下意识搓着双手问道:“哪位是带队大姐?”
“带队大姐”面露尴尬笑容,对侏儒说明他们只是单纯想在此地借宿。
“我不管那个。”侏儒说着,用拇指向豪族领地的方向指了指。“我接到的命令只是邀请你们进城,所以劳烦你们先把那堆小妖精驱散了吧,怪耽误事的。”
侏儒不由分说,他自顾拉开天窗,灵巧的爬出去坐在马车前驾起三匹马。车轮慢悠悠走过哼哼唧唧自顾在风中凌乱的倒霉法师,侏儒发出明确的号令要佣兵搬开拒马,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阿克斯几乎没有印象,曾见到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生活。哪怕强迫去威斯特希孚的大广场参加活动,他所见的也只不过是一场歌舞升平的大戏。
此刻阿克斯正拄着拐杖靠在马车旁,对周遭应接不暇的生活气息抱有浓厚的兴趣,无数身着朴素棉衣的男女老少擦肩而过,偶尔会有人瞥一眼这架扎眼的马车,而后重又汇入滚滚红尘继续他们各自的生活。任何事情对阿克斯来说都无比新奇,石头屋子的缝隙里溢出搅拌草梗的黄泥、冒着煤烟热气的铁管附近垂悬的粗壮冰凌、一只老狗正试图从肉摊角落偷走切下的臭肉、街对面一户形似危房的二楼传来打斗怒骂的声音、沿街叫卖耗子药的商贩和鱼贩家的小女儿调情惹得老板剁鱼头的声音格外响亮......
阿克斯呼吸着这座颇具规模的城镇散发出的复杂气味,直到其他人卸掉行礼才恋恋不舍的走进身后的旅店。
阿克斯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躺在床上的感受,以至于开始有些怀念威斯特希孚郊外那栋监牢的生活,它为阿克斯提供遮风避雨优渥生活的优点层层放大,在内心粉裱得人畜无害。
“对。”引路的侏儒抬起手,大声呼唤旅店老板,让他亲自出来迎接。
这座旅店古朴雅致,偌大的前厅里冷冷清清,只有几条从三楼垂下来的编织长毯随风微微摇摆欢迎难得的客人下榻,织物上绣着北地各处的风景画,与阿克斯所想象的茫茫雪原、冰封千里的单调不同,织物表面既有水草丰美的牧场,还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河水蜿蜒曲折流经雪山,深邃峡谷之下点缀白云。一幅幅画卷展现在阿克斯面前,令他浮想联翩。
“哎?!是客人吗!”店老板踩着一只拖鞋慌忙从楼上的小房间里跑下来,经过楼梯时发出咚咚的巨响回荡在整座旅店,让人感觉得到这里不仅门可罗雀,更是生意惨淡。
“自从该死的绿皮在外面乱杀人阻断商路起,就再也没什么正经人来了。抱歉,我不是说诸位......”
店老板气喘吁吁的来到众人面前,他恭敬的俯下身小声同侏儒低语,眼睛不时在几位打扮各异的外乡人身上扫来扫去。
“他们要住店。”侏儒指着店老板说,“其他事儿不要多问,我这可是在帮你。”
“是是,您老的大恩大德,等来年一定报。”老板笑盈盈的,手不停在稀疏的头顶摸来摸去。面色逐渐由蜡黄转成苹果般的红润,“这几天真是走运了,已经是第二波客人了。我说什么来着,快熬到头啦。伙计们呢!都给我忙活起来!”
看着几位小孩子从旅店后面跑出来搬行礼,侏儒做作的向维罗妮卡鞠躬行礼,他说:“祝你们一路平安,我就先告辞了。”
“不,当然不是。我是本地人,只是有好心人吩咐我出门迎接贵宾。至于你们是谁、住哪、住几天、去何地,我一概不知道,也从没见过你们。”
“谢谢。也麻烦您向好心人表达谢意。”维罗妮卡抬头确认他们所居住的房间,再拉低视线的时候,侏儒已经哼着歌离开了旅店,他步伐轻松,踩着吱嘎作响的木地板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之中。
“怎么看也觉得有诈,怕不是黑店吧。”小子眉头紧锁,紧张不安的来回巡视,生怕那些长条织物后面藏着磨刀霍霍的专业人士。
维罗妮卡嘴上说的全是让团队成员安心的话,内心敲起的鼓点可一点也不比小子慢。
“我看城里还挺热闹,看上去此地的豪族对守城还是挺有信心的。你们先安顿好,我出去遛一圈。”汤达人不等维罗妮卡回应便拉紧兜帽追着侏儒离去的方向跑出店外。
“我们住一晚就赶紧走吧。”一行人里就数克夏精神最紧张,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他抓着自己随身的小包袱皮,脸上写满了只要听见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跑出门的打算。
“就你话多!把行礼放下,一会儿去陪店家聊聊天,套套近乎。”维罗妮卡瞪了克夏一眼,而后挽着风月踏上去往房间的楼梯。
维罗妮卡坚持在此地多住几天。一方面是考虑让阿克斯好好适应一下北地的气候,另一方面还要外出探听与亚述、罗兰斯特,以及兽人攻势的各种消息。
她深知极北之地的险恶,看似平静的雪原下随时随地都潜藏有可怕的猛兽,那些不受约束的北地野人部落也是落单的旅行者们所要面对的大敌。如今更是碰上兽人活动频繁的季节,丢掉性命的危险指数恐怕要提高好几个级别。维罗妮卡不禁想到此前遭遇影刃袭击的事情,假如真有人雇佣夜精灵想要置阿克斯于死地,眼下的极北之地便是上演悲剧的绝佳舞台。
对于“带队大姐”提出的建议,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表示同意,他们需要好好修整一番,除了必不可少的采买物资外,更重要的是利用难得的机会洗去满身的舟车劳顿。
尤其是克夏,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巴不得多创造些亲近风月的机会,诗人还利用和店家聊天的空挡写了首赞美风月的打油诗,称她是月之女神爱蒙达最好的馈赠。小子说这首诗狗屁不通,心肝提醒他,众神关系复杂,奈落和双月女神算是半个死敌,因为奈落总想着盗取月面下隐藏的圣器,破坏双月女神守护的世界。
他们所入住的是个占据小半层的通间大屋。活板的墙壁隔开女士们休憩的隐私空间,又间壁出作为集体活动的敞亮大厅,一排面朝雪原的宽阔木窗可以优先享受到晨光滋润。男士们的床铺挤在房间另一侧,热闹的好似男孩子的露营活动。
汤达人盛着晚风飘到窗边,动作轻得好似那扇闭锁的窗户本就敞开着。此刻一行人正围坐在方桌前吃着多日来最为正式的一顿晚餐,小子大快朵颐,一连喝了好几杯蜜酿。
“看来是好消息。”维罗妮卡让出身边的位置,又给汤达人倒了碗热汤。“希望比克夏的消息更好。”
“我也打听到情报了!”克夏生怕给风月留下不中用的坏印象,他吐出嘴里的鱼刺诤辩说:“要怪就怪店老板孤陋寡闻,除了这里已经封城一月有余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没说你不行,”心肝把剔骨肉混着碗热汤盛给阿克斯,又看九命朝汤水里加了几片安神的草叶。“这么一解释反倒觉出你是个废物了。”
维罗妮卡招呼汤达人,又看见克洛维像个管家似的站起身,从推车上取出餐具和新鲜的主食。
“那侏儒,”汤达人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红汤润喉,“是这里最大一家豪族的亲信,会客室里除了主人还有来自罗兰斯特的贵宾在等待消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维罗妮卡点点头,她卸下最后一丝戒心,放心的吃起发酵面饼。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今年早些时候与罗琳会面的那间首饰店二层,脑中萦绕着那位好友插在水果山上的小旗。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有来自各方势力的参和,有人希望阿克斯平安抵达亚述,更有人盼望他们埋葬在冰天雪地的荒原。
“接下来怎么办,带队大姐?”心肝跑到汤达人打开的窗前抽烟,吹进屋的夜风迷了他的眼,也让房间里的人享受难得的泰然安逸。
“明早先把毛驴卖了,如果卖不掉就放归野外。”维罗妮卡说,“还需要商量一下,住下来这几天采买什么东西,观察一下旅店附近,每天带阿克斯出去转转,尽快适应北地的气候。接下来直到抵达亚述,恐怕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住宿条件了。”
“我和风月可以出城探查一下周边的情况。”克洛维主动提出要求。
“不,我想暂时不用。每天都出城可能也会惹人注意。假如说城里有帮助我们的人,也不排除另一波人也在暗中观察。”维罗妮卡说话时握着风月的手,温柔的对她说:“这几天恐怕要辛苦你了,多留在房间里,我们都出去的时候就靠你看着阿克斯了。”
“你的意思难道是情报会自己送上门吗。”克夏习惯性的提出反对意见,当他发现自己口无遮拦的时候,慌忙用一杯呛人的烈酒掩盖尴尬。
“说不定还真会。”九命悠悠的接话道,他站在另一扇窗边,看刻意打扮、着装隐秘的人猫身钻入旅店另一扇亮着的窗户。“看来比我们早到的住客也有点来头,这几天指不定罗兰斯特人会耐不住寂寞找上门来呢。”
酒足饭饱,旅店外的万家灯火渐熄,克夏借酒劲儿提出要听风月讲讲她自己的故事。事后每每回忆起来诗人总后悔不迭,这不是个好主意,差到故事的梦魇日后总会时常钻入他内心,不经意间便会把猩红色的颜料涂满他的梦境。当天晚上克夏就做噩梦了,梦中开膛破肚的夜精灵手里拎着肠子肚子追他跑了整整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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