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下尸山,维克多用一个皮口袋装好阿尔多奇奥的头颅,然后塞进随身口袋。他的机会只有这一个晚上,再过一段时间到达凌晨之时,就会有葬化所的人来到这里,把所有的尸体塞进大车,拉走移送到焚化炉,然后这些就会变成升上天的黑烟和灰白的渣滓。
据说这些渣滓也会另有用处,但这就不是普通人关心的事情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头颅?”怀特望望身后,似乎是略有好奇,但脸上依旧是渗人的笑容。
“先将头颅做防腐处理,然后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维克多简单讲着,但他知道,阿尔多奇奥喜欢能看到好风景的地方,他们以前就经常在晚上偷偷溜出家,溜出威都,溜到周围的山上。
他们在山上有一处能够看到整个威都的秘密基地,在那里他们经常爬到树上,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看着红色的大盘子从线以下悠哉悠哉地爬上来。他们会大笑,会突然从树枝上跳下,用力跑回威都,以此决出胜负。
回想着过往,维克多很清醒的认识到,愉快的生活早已一去不返。
天空开始飘着细雨,他的眼前织起绵密的网,那网一直连到天上。云灰蒙蒙的,持续不断撒下新的网。
“然后你打算做什么?”去往葬化所的路上,怀特突然问到。
“不做什么,继续参加比赛,继续原定的计划。”维克多的语气很淡然。
维克多摇摇头,然后才回答,“没有意义,他已经把他的心愿托付给我,我现在想完成它。”
“心愿?”怀特只有一秒钟的困惑,然后就会心一笑,“救出女王,确实是一个朴素的心愿,但是实现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你怎么会知道?”维克多突然停下脚步,他很确信谈论这件事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几个人。
“诶呀呀,离开这么久,你真的已经忘记了维里柯亚的行事风格了吗?”怀特脸上满带遗憾,“那我就耐心给你解释一番吧,也算是帮你复活记忆。每位维里柯亚的居民都时时刻刻被监听着一举一动,当然用的是一点小手段,只是这小手段很有效,没有办法被避开。除非……”他指了指自己,“我们动手,阻隔针对某些人的监听。”
维克多记得,他也记得自己在那个场所确实也做了阻隔,但是为什么没有效果?
“每隔一段时间,阻隔的符文就会被更换一次,然后及时通知到我们所有人。”像是回答维克多心中的疑问,怀特再次‘好心’解释,“还有一点就是,很巧,阿尔多奇奥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派人专门盯着,所以他的行动避不过我们的眼睛。”
话讲到这里,维克多也就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多奇奥会出现在斗技场,被迫进行战斗。他的拳头握了几握,“你不抓我吗?”
“抓你?不,不,当然不。”怀特摇摇头,以愉快的语气说着,“我还有求于你,自然不会抓你。”
“你在这里已经无所不能,怎么还会需要我的帮助?”再次听到怀特有求于自己,维克多看向对方,问到。
“无所不能?不不不,你太夸张了,维克多。”怀特看似温和的笑笑,“有很多事情我还做不到,比如我现在就在好奇一件事……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看到怀特用好奇宝宝的眼神望向自己,维克多的心里突然燃起一团火焰,他很想一拳打向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眉毛微动,下一秒钟就把这些情绪全都压了下去,然后他换上一副笑脸,“什么感觉?他已经脱离了这些杂七杂八,纷纷扰扰的现世生活,回到了神的怀抱,我相信他会得到安息。”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我去呼天喊地,涕泪横流,那又有什么用?阿尔多奇奥不会复活,他会嘲笑我是个只会哭的傻子。”
是的,重逢的好友会怎么想,维克多完全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份陪伴。
“诶呀,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冷漠呢。”怀特耸耸肩,摇摇头,“刚好,葬化所已经到了,在这里做防腐也不错。”
他们停在一扇漆黑大门前,上面写着——葬化所,黑色的字刻在白色木板上。怀特拥有拍着木门,不带任何情绪,平淡说着——开门。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啥……非得这时候死人,是有多不开眼。”门后传来嘟嘟囔囔的抱怨声,“要是没什么大事,看我不打死你。”
门外的两个人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听门内人的抱怨。脚步声在门后停住,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谁啊?谁啊?”连着问了三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再次咒骂起来,“敲了门又没人应声,回去睡觉。”他的脚步声刚一想起,怀特再次拍响门扉,邦邦邦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王八羔子,敢戏耍老子,看我不揍你。”门栓被拉开,漆黑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光头大汉从里面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怒气。但是下一秒,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怀特时,脸上突然变出了笑容,“诶呀,原来是怀特大爷,这大晚上的怎么有闲心来咱这个地方?”
“你小子,刚刚在门里不是骂的很欢吗?又打又杀的。”怀特皮笑肉不笑,嘴巴微微上挑。
“诶呀,您别骂我了,要是知道门外是您,打死小人也不敢骂您啊。”光头的脸上爬满谄媚,双手用力搓着,“您有什么事吗?小人能办到一定办到。”
“今天不是我,是他要找你。”怀特把手指向身后的维克多。
“这位是有什么事?”虽然怀特没有说明维克多的身份,光头也知道不能问,他就当维克多是怀特的朋友。
“给这颗头颅做防腐。”维克多拿出装着阿尔多奇奥头颅的袋子,放到光头手上。
“……这是……”光头看着被刺穿的头颅,又看看怀特,“这颗头应该在……”
“还想活的话,就不要问。”怀特微笑用手指竖放在唇上。
“好好,那请明天来拿,我立刻动手。”光头连连点头。
“别乱说,别乱讲,你今晚没见过我们,听懂了吗?”怀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拿着吧,我们走了。”怀特随手丢了几枚金币在光头手上,转身离开。维克多看看那颗头颅,也跟着离开。
“明天上午就能弄好。”光头的话语飘来,很快就随风消散。
维克多辨认方向,几年的时间,威都有了更多的高塔,塔下的贫民窟越来越多,探头观察他们的人也变多了,他总能感受到有什么眼神在暗处盯着他们。但也有些地方没有变,白色石砖的地面永远都保持那么干净。
稍稍花了一些时间,他就找到了斗技场的方向,也找到了他所住的地方。“事情已经办好了,谢谢你的帮助。”他的语气冷淡,表现得也很明显,他不希望跟怀特继续同行。
怀特跟在他的身后,笑了,“别那么冷漠嘛,我帮了你,现在你也应该帮我了才对。”
“所以,我能帮你什么?”维克多转头看向怀特,“我不杀人,也不会绑架。”
“诶呀,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放心。”怀特略有些无奈地摊手,“我在你的心里就那么可怕吗?真的是太伤心了。”假模假样抹掉几滴眼泪,他继续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认识你的同伴们。”
“你应该懂的,对于咱们这行来说,认识新朋友不是坏事。”怀特颇为欢快地回答,“怎么样,这个忙是不是很容易?”
“你就需要我帮忙做这个?”心中有些疑惑,维克多无法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他早就知道,不可信。
“是的,你说的没错。”仿佛怕维克多不相信自己,怀特还鼓掌几下,以示赞同。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怀特提出的这个要求,维克多没有理由拒绝。
深夜的威都更加寂静,除了那些黑甲士兵巡逻与站岗之外,鲜少有人继续停留在街路上。火盆与火把的光驱散黑暗,昏黄色的火光令白色的地面也染上一层淡黄。
“站住!”一队黑甲士兵拦住维克多和怀特,“夜晚宵禁,街上禁止无关人员,跟我们走。”说话的同时,士兵从腰间摘下绳子。
“等一等。”怀特走到维克多的身侧,掏出那块金属牌子,“我们乃是执行公务。”
“执行公务?”这名士兵拿着牌子左看右看,“我不认识,你们要跟我们回驻兵所。”
“你们敢抵抗?兄弟们,把他们抓起来!”随着士兵的话语,其他士兵纷纷抓紧武器。
眼看着维克多与怀特就要被围起来,突然有一个声音大喊到,“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士兵全都立正,齐齐敬礼,为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让开道路。
“长官!”最开始拦下维克多与怀特的士兵来到那名军官面前,“他们在街上闲逛,还说是在执行公务,这是他们给的牌子。”
“执行公务?”魁梧的男人接过牌子,只看上一眼,就露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然后把牌子还给那名士兵,“他们说的是真的,放他们走吧。”然后,他立刻转身向其他士兵,“听我口令,整队!继续前进!”
“是!”所有士兵应声而答,迅速恢复成原来的队形,向既定方向走去。
拦下两个人的士兵转身把牌子交给怀特,又收好了绳子,然后快步追上自己的队伍,重新归列。
“你这牌子还挺有用的,但好像也不怎么招人喜欢。”维克多显然看到了那名军官脸上的表情。
“无论怎样,有用就好。”怀特对于这种事情早已不放在心上。
维克多推开房门,伊桑尼亚、迪亚特和杜卡特全都在他的房间之内,格斗赛组织者为他们安排了四个内部相连的房间。对于这件事,维克多曾经为其他三人解释过,维里柯亚的旅店都有一个通用的特色,那就是客人拿到房间钥匙后,可以选择是否让彼此的房间相连。若是想要连在一起,只要将彼此的钥匙配对,就可以实现,这样做了之后,相连房间的共同墙壁上就会出现一扇门,任意一侧都可以插好门栓,保证彼此的安全。
他也不明白这种连通的技术是怎么实现的,我只能理解为是魔法的作用,他无奈对其他人笑着回答。
“你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吗?”迪亚特温柔笑着问到。
“嗯,已经处理好了,明天我会找个时间去埋葬阿尔的头。”维克多点点头回答,“你可以帮我去为他祝福吗?”
“谢谢。”维克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只能无奈的侧身介绍身后的怀特,“迪亚特、伊桑尼亚、杜卡特,给你们介绍一位认识我的人,怀特先生。”
“三位先生好,我是怀特,很高兴认识你们。”没等三个人回答,怀特已经先一步走入屋中,与他们三个人一一握手。
“你好。”三个人虽然都保持礼貌的回答,但很显然,他们的神情全都有些困惑,不时看向维克多。
“我是维克多的好朋友,听他说过几位的大名,因此很想认识几位。”嘴上说着客气话,但布满伤疤的脸笑起来却让人略感不安。一一握手过后,怀特立刻退到房门之外,“我还有事情,我们下次见!”
“维克多,非常感谢介绍!再会!”怀特没等几个人有所反应,就如一阵风般离开了此地,消失于长廊尽头。
“额……让我先吃点东西,很饿,然后再给你们解释。”维克多的脸上非常尴尬,恰好此时他的肚子发出了很大的鼓声,让他有了一丝逃避的借口。
餐品很快就被送到房间。看着盘子中鲜嫩多汁的烤肉,满是触手露出的汤,维克多的肚子更饿了。一盘子食物很快就被他一扫而光,不留下一丁点。所有空了的餐具放到回收格子时,直接消失不见,据说是回到了后厨的清洗间,但没有客人见过。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伊桑尼亚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同时看向维克多。
“他是我以前认识的同僚,当兵时认识的,刚刚出去的时候又碰到了,现在还在当兵。”维克多没有说太多,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叫怀特。”
“他脸上的伤是?”杜卡特想起刚刚看见的样貌,心里有些好奇。
“根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我的离开,连累他进了审判局,才落得这一身伤。”维克多认真回忆怀特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
“对了,迪亚特先生,我想麻烦您一件事……”说完怀特的事情,维克多突然想起了自己要请迪亚特帮忙的事情。
“我想请你帮阿尔多奇奥念诵一些经文,让他可以安息。”
“念诵经文……”迪亚特听到之后,沉思了一会,“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但是我想问你一下……”
“从进入维里柯亚开始,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圣教的教堂,请问这是怎么回事?维克多先生。”
听到这个问题,维克多似乎感觉有点难以回答,“圣教的教堂……这件事……我无法回答。”
“自从我出生,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在国内见过圣教的教堂。”维克多喝了口水,才继续说,“离开维里柯亚之后,我才在普雷尔第一次看见教堂。”
“是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维克多再次肯定的点头。
“以前我跟伙伴巡游到这里之时,就曾听伙伴讲过在这里宣教不容易,也听说过这里没有圣教教堂。我一直好奇原因,但现在看来,本国的人也不知道。”
“嗯……您说的没错,至少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至于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些原因,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没关系,这件事就是我一时好奇,都已经困惑了这么多年,解不开也无妨。”迪亚特温和笑笑,“至于您说的那件事,我可以答应,但是……恐怕没办法做全套的安息之仪。”
“举行安息之仪需要一些特定的仪式器具。一般来说,我们需要的时候,会去当地教堂借,但现在维里柯亚没有教堂。”
“我明白了,那没有关系。本来请您做这件事已经是唐突了。”
“没事,没事,无须客气。”迪亚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各自休息。”
他的提议没有收到反对意见,其他人就此各自返回客房。
第二天一早,迪亚特起身,收拾停当,先在房内向至高之神祷告,完成日常的例行功课,才打开房门。门外,维克多、伊桑尼亚和杜卡特等在门外。几个人汇合之后,由维克多带着先去葬化所。
光头连夜处理好阿尔多奇奥的头颅,做好防腐,几个人抵达之时,他正等在门外,手里提了一个包好的方形盒子。见维克多到了,他笑笑,把盒子交给维克多,这件事就算了结。
离开葬化所,维克多又带着他们离开了城区,赶往附近的山里,赶往存在于记忆中的那处秘密基地。虽然时隔几年,但当他们钻出森林之时,仍看到了一片旷远的景色——穿过森林的边沿,眼前是一片空旷之地,空地的尽头是一道高高翘起的悬崖。从悬崖向远处望去,一座座威都的高塔就在眼前,这里能看到整个威都区域。
“这里是我和阿尔多奇奥最喜欢的地方,”维克多的语气满是感慨,“无论是开心或是难过,我们都会偷偷溜到这个地方,望着远方的威都。”
“你们的感情真好,这个地方也真的是不错。”迪亚特笑着,望向远方,“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你打算把他埋在哪里?”
“我已经选好了。”维克多从包里拿出在城里埋的铲子,走到最靠近森林边缘的树下,这里能够望见最好的景致。他动下第一铲,伊桑尼亚和杜卡特在旁帮忙,三个人很快就挖出一个足够大的深坑。“安息吧,阿尔多奇奥,我会再回来看你的。”维克多打开盒子,看着阿尔多奇奥如睡着般的平静面容喃喃自语,做最后的告别。
装着头颅的盒子被平稳放入坑中,随着维克多的第一铲土,坑被重新填满。
“迪亚特先生,请您开始吧。”维克多将一块石头放在重新被填好的坑上面,作为标记,他不敢树立任何名牌,以免泄露埋在这里的友人身份,打扰安宁。
迪亚特点点头,翻开随身携带的圣典,念诵祷文,念诵告慰词——
请护佑这位忠诚之人于祢的荣光之内,生活在祢的国之内。
希望他在祢的护佑下永获安宁与平静,我们依赖于祢的宽容。
他的声音空灵,虽小却字字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顺着风传向远方。那声音坚定而有力,直抵人心,带来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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