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声、没有耳鸣、没有我的呼吸、心跳,甚至没有我自己说话的回响。
我的听觉在两个小时前死去了——准确地说,是我亲手杀死的。
如果你读到了这封信,那么请相信我:我并非癫狂,也未曾产生幻觉。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它并非出自任何自然现象或设备故障。它存在于风中、设备中、梦中,更存在于语言本身之中。
我并非学者,也不是神秘主义者。我只是一个野外录音员,受雇为一部低成本的自然纪录片采集声音素材。在此之前,我录过海鸟、过境的候鸟、冰川下崩裂的河流,还有城市边缘的风电场噪音。我听过各种声音,并将它们按时间、频率、响度归档——我曾以为,世界上没有不能分析的声音。
然而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愚蠢到甚至想用频谱图去「解释」它。
我抵达录音点是在上个月的 14 日,那是一片地图上标注为空白区的山谷,编号 KZ-T-0824,位于哈克自治区西南部与中亚边境交界处的一处古老断层地带。
地质资料上标记着「风化结构特殊,声波反射异常」,这正是项目方看中它的原因。
「少人去过」、「听起来干净」、「声音像是被岩石洗过一遍」,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乘坐越野车抵达了最近的乡镇,剩下的路全靠自己扛设备穿越。音箱、接口、风罩、变焦麦、降噪耳机……还有一个「便携录音帐篷」,我把它搭在山谷口一块巨大的凹陷岩石旁,就像给世界装了一个耳朵。
第一天白天风很大,录不清,我只收了一段鸟鸣;第二天清晨我录下了连续 8 分钟的岩石滴水声,第三天晚上开始尝试深夜自动录制——这是我设定的「静区录音」程序,会在无人干扰的深夜 2:00 至 4:00 之间每隔 15 分钟录一段 15 秒音频,用于抓取「环境静息频谱」。
你可能无法理解这些术语,但这无所谓。关键是,它第一次出现在一段「静音轨」里。
我是在凌晨 4 点 15 分醒来的,不是因为噪音,而是因为一种「耳鸣」,像是某种低频率的呜咽。我以为是高原反应,但并无眩晕或其他症状。
起初我没听出异常——它就像一切无人之地的风声,均匀、略带脉冲。但听到第 8 秒左右时,我感到有点不对劲。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不是听见什么,而是某种等待的感觉,像是你听到一个人吸了一口气,但他一直没说话。
我反复听了几遍,又放进频谱图软件里分析,发现它的低频段几乎「过于干净」——不像自然风,而像某种「手动生成的滤波器」在控制风的走向。
我很困惑。我甚至在设备后面找了好久,以为是有什么异物靠近麦克风制造了共振。但那里只有岩石和空气。
可在关掉音频准备睡觉之前,我忍不住又回放了一次——
然后我才发现,这段音轨最后一秒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是自然衰减,而是像被掐断。
精准地说:它在第 14 秒时「停止」了 0.72 秒,然后又恢复——而我的录音程序并没有设置任何降噪或剪辑。
那是一种「人为的空白」,可我深知,在那种地方,没有人。
我站在山谷中央,周围的岩壁上有无数小孔,它们不是洞,而像是一张张张开的嘴巴。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这些孔洞,变成一段段模糊的呢喃,像是在学习说话的小孩,又像是没学会发音的人在试图模仿。
我记得梦里的我没有害怕,我只是站在那里听,像小时候在母亲背后偷听她讲电话那样。
第四天我检查所有设备,都没有异常。只有那段音轨,仍旧存在「空白切断」的那一秒。
我本想就此作罢,像过去无数次录音一样,把它归入「异常样本」文件夹,标注成「风压干扰」或「环境反射异常」就行。
在接下来的三小时里,我反复听了那段 15 秒的音轨,打开了三个不同的波形分析工具,甚至调用了我上次在格陵兰录制冰川断裂时使用的声压模型,试图找出那 0.72 秒断裂的合理解释。
我查阅笔记,回忆天气,重新测试麦克风灵敏度,甚至拆开过降噪耳机,生怕某个接触不良的电容导致系统误触。可设备一切正常,电源稳定,空气湿度也未超出录音阈值。
我还尝试做了一个比对实验,把三年前我在内蒙古草原上录的一段风声贴上去,把两段频谱放在一起。
那一刻我才发现,那段「空白」的反差之剧烈,已经超出了任何自然波动的容忍范围。就像是一张完整的乐谱里,硬生生被人撕掉了一拍,撕得极其干净,没有余音。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疲劳了,或者是在高原上产生了轻微的幻听。于是我走出帐篷,站在山谷边抽了根烟。风刮得很紧,石头在脚下咯咯作响。可哪怕在风中,我脑中还是在重复回响那一段突兀的沉默。
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它的「缺失」——它像一道被挖空的缝隙,声音的空壳,像什么东西在那里等待「被填充」。
当我回到帐篷时,我才注意到一个细节:自动录音装置并没有在那一刻停止,麦克风也没有故障记录,它继续录下了后面那一秒风声的恢复——可这中间的 0.72 秒,它却「没有记录到任何东西」。
这是不可能的。风声不会凭空消失,就像时间不会短暂中断。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