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狂人影评｜前四季：浑浊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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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on Draper坐在低矮的病床前，背光对Peggy传授人生箴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过一列火车。
小镇医院低矮的病床上，年轻的Peggy浮肿虚弱，她张开双眼，犹在梦中。
他问她，你要怎么办？不知道，她迟缓的吐字，仿佛失智。
他们要你怎么办？他问。不知道，她又说了一遍。
于是他稍微坐正了身子，阴影顺势攀上左脸。
“听我说， Peggy，离开这里，朝前看，它从没发生。真的，你会惊讶地发现，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难以捉摸的老板don draper，传授给前秘书Peggy Olson的箴言。年纪轻轻诞下私生子的Peggy，在病房昏昏欲睡的光影下，接受了他的建议。
于是那孩子就从没出生过，在上城广告公司上班的工作女郎Peggy，与那个母亲代为抚养的婴儿，没有任何关系。
很久之前，伊利诺洲一个小镇的车站远远开来过一列火车。那列火车上运着一位叫Dick Whitman的士兵的遗体，载着一位名叫Don Draper的上校，他们在战场上同时被空军袭击，一个死了，一个没有。
火车缓慢驶进站台，Whitman一家穿戴整齐，等候那口棺材运送到他们面前。Don Draper上校坐在车厢内，悄悄注视着外面。
那家穿着丧服的人，那口质地良好的棺材，那对夫妻脸上伪装体面人的滑稽神态，那个小孩儿。他们寒暄，握手，乘务员表示哀悼，手帕，黑色衣袖的边儿，一切都顺顺利利，而小孩忽然指着车厢，说，我看到Dick了，他在那里，他还活着！
Don缩回了头。
车厢外，说瞎话的小孩立即被呵斥，夫妇接收了棺材，火车驶离了伊利诺州某个小镇。车厢内，穿着全套军服的乡下人Dick Whitman，在和死尸Don Draper上校调换姓名牌之后，终于彻底逃逸，乘上了开往新世界的火车。
那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光线洒向毫无希望的Peggy脸颊的时候，他向她说出了那句魔鬼的箴言。
跑，离开，忘记它，如果有一件事让你感觉羞耻，你就逃离。
那也是Don Draper，那个广告天才，混蛋，一直以来的存活之道，他的原罪。
2
在Don Draper成为那个Don Draper之后，Roger&Sterling广告公司的首席创意总监，像一瓶醇酒一样迷人。麦迪逊大道上的所有人都知道，Don Draper是一个他妈的天才。
他有成套的西装，袖扣，写有名字的独立办公室，威士忌，车，娇妻，儿女。Don Draper和Betty Draper的照片，能直接登上幸福号的期刊广告。
在公司，他只需要在坐在座位上，关上门，就能掩上一种理解的可能。在派对上，他只需要说一两句玩笑，就能引来女人的笑声。
他从来没有戒断过威士忌和情人。
在她们面前，他亲吻，休憩，短暂的和平。对一个厌恶自己的人而言，和平只可能用来形容一个瞬间。她们拉长了那些瞬间，在她们不同的嗓音和样貌之中，Don Draper短暂的，原谅了自己。
对于Betty，他的妻子，那些他宣誓前就该回答的问题，羞耻的过去，真正的姓名，他隐瞒。对于情人，他允许它们放在那里，偶然谈到，他就小小的拾出一个细节，描述，肯定，陷入回忆。他和她们的关系漂浮于日常生活，来去如露珠滚落，他因而能在那些爱面前，短暂，片刻的，付出真心。
Rachel Katz，百货公司老板的二千金，他的某任情人，瞥见过一面真实的Don Draper。她是犹太人，独立美丽。她带他去看她养在天台上的狗，跟他讲她童年的故事。他们拥抱亲吻，直到他求她和他一起私奔。
到那一刻，Rachel才发现，她爱的人原来是个只会逃跑的懦夫，当Don Draper把自己的生存之道赤裸裸坦露在爱人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她并不认同。
他以为爱包含理解，但不。爱是爱，理解是理解。
后来，在另一段罗曼史的开端，Don Draper和她聊天。她是一位女性消费心理专家，聪明独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是为了避免无聊的骚扰。
她说，我看过很多你写的广告文案，我觉得你应该会这样想。
我只是觉得，他稍稍放空，你是无法通过作品完全了解一个人的。
在放空的那秒，Don的脸鲜有的在调情途中，显露出一丝来自真实世界的粗钝。不迷人，不游刃有余，真实而缓慢的粗钝，像面具被揭开。那一秒，是接近Don Draper的瞬间。
理解可行吗？阅读一个人写的所有文案，就能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在Don Draper的世界里，理解与那个名字紧紧相连。Dick Whitman，被炮弹击中的士兵，尸体，妓女的儿子。它暗示着他逃逸的过去，和一尘不染的明天遥遥相对的，烂泥般的从前，他的原罪。
Don Draper可以坐在病床前，如同教父坐在阴影中，教诲Peggy逃离那个私生子，但他永远过不了自己这关。
这世界上唯一理解他，爱他的人，甚至不是他自己。
所以他的确不快乐。
尾声
这就是《广告狂人》的奥义，它告诉我们，在光鲜的广告业，麦迪逊第五大道，原来停驻了最多的失败者，其中最志得意满的那个，是个永远无法获得救赎的逃兵。于是他们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醉酒，告别，交差，生存，在创意的火热和生活的冰冷中匍匐，进来来去去的电梯和高级派对，但留给我们最多的，是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Don Draper说过，人不会改变。所以逃兵永远是逃兵，问题永远不会被解决。他多清楚，对他而言，那段过去是他背负的沉重的十字架，他会驮着那个木架子一直走下去，爱不能，理解不能，让十字架消失，让他改变自己。他曾经尝试，失败，从未成功。所以他也只能在旧梦和回忆之中，蒙太奇般的，重温往日时光，在那些断续的片段，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重验他自己。
而我们，所有的现代人，就如同他一样，陷入自己的麻烦之中，一日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