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斯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盯着矮人粗犷风格的巨大落地时钟。表盘上的短针拗不过齿轮的推动,勉强越过数字“2”。他穿了一身柔软轻便的素色套装,软底鞋藏在枕头下,阿克斯还顺便准备了一件连身兜帽长衫以备掩人耳目之需。
维罗妮卡会怎样带自己离开呢,阿克斯想了很多种可能。他曾求助于法师,当施展魔咒让侍从昏睡后便悄然离开,无奈在门外遇到了恰好巡街至此,伪装成更夫守夜人。盗贼公会的人他也熟,那个胖胖的会长很会打洞,结果在土石运输时败露。从屋后宽阔的下水道沿水路离开的方法阿克斯也试过,拆除铁隔栏是个难度很高的活,更别提造个小船运进去。正面冲击更不可行,北地的野人佣兵用生命的代价验证了驻扎在一楼的守卫们有多恪尽职守。最好的记录是沿主路跛脚狂奔到第三棵树为止,他这副畸形的模样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魔晶灯昏黄的光影里映出一个人影,扑面的香气早就引起了阿克斯的注意。这味道令他倍感亲切,当白天的造访者离开他才恍惚意识到,这是盛开在长青森林附近不知名的小兰花的气息,是北地故乡的味道。
“准备好了吗?”维罗妮卡跃进阳台,快步走进室内,动作轻巧的像一只大猫。
“好了,我随时都可以。”阿克斯兴奋异常,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抓起鞋和外套就向外面冲去。
和白天的打扮截然不同,深夜时分这位精灵女士穿着宽松的深色外套,灯光下隐约反射出衣服下衬着的软甲。软甲手套冰冷的触感令阿克斯不舒服,右手无意识的抽动起来,他仿佛又看见正门外的水池填满鲜血的景象。
摇身一变成为威武女战士的精灵上下打量阿克斯问道:“殿下就穿这个出门?”
“没错,这套衣服很舒适,不是吗。”阿克斯正努力把右手套进长衫的袖口,对了几次都没成功。
“没错,但不够保暖。”维罗妮卡说,“我没准备多余的衣服,一会儿可能殿下会很遭罪,麻烦您务必忍耐。”
“那样恐怕不行。”维罗妮卡坚决否定了阿克斯的异想天开,就好像披着被单是件多么离谱的要求一样。
“没关系,只要能离开米兰德,让我干什么都可以。”阿克斯决心已定,能让他离开这座如同监狱的行馆,赤身裸体他都愿意。
“好吧。”维罗妮卡的苦笑下蕴含着阿克斯无法理解的内容,“您该带的行礼在哪?”
维罗妮卡走向阳台,她不知从何处牵来一根打结的绳索,熟练的把绳头绑在阿克斯腰间。上一次从窗台翻下去的时候,那群绿林好汉公会的人也是这么干的,阿克斯清楚记得坠落后绳圈勒住胃口的感觉,他一连好几天只能躺在床上呻吟,依靠流食度日。那次走了多远阿克斯记不清了,肯定没有越过水池,浸满血水的喷水池令人回忆起来就不由得想要干呕。
阿克斯紧张地抓住绳子,防着胃口再度遭受苦难。他惴惴不安,为了缓解紧张于是张口问道:“有多少人接应?”
“你还想要多少,就我一个还不够吗。”维罗妮卡嘴角含着笑,“难道殿下希望我请一群吟游诗人在门口吹拉弹唱赞美这次伟大的出逃?”
说话间她一只手套住麻绳,一只手提着阿克斯腰间的绳圈沉思了片刻说:“其实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创意,不过实施起来有点难度,怎么也要等我们从这里离开之后再着手实施。路上你有的忙了,想几句好词,然后再选上一段比较悠扬激荡的小曲儿,好好歌颂一下我们这趟史诗级的旅程。现在忍住了,我们走。时间有限,我没办法准备绳梯,殿下多担待。”
阿克斯真羡慕维罗妮卡的乐观,如果他能从这位精灵女士身上借来一半的阳光积极,也不会活成现在这副德行。他感觉到维罗妮卡正收紧自己腰间的绳索,阿克斯不由屏住呼吸,做好高速坠落和胃部将要迎来的痉挛冲击。
整个世界在微张的眼前旋转起来,他隐约能看见远处的灯火排成线,风在耳边吹奏起寒意的乐章。阿克斯感到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不是那种一跃而起的感受,他无法形容,只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徐徐升空。风还在呼啸,阿克斯隐约听见头顶响起微弱的铃声,他不敢睁开眼,但这次的下落似乎和以往都不相同,而且坠落的时间长的仿佛永无尽头。
“殿下,可以睁开眼了。”维罗妮卡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清晰得不敢相信。“难得的好景致,你可不能错过,况且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亲眼瞧瞧威斯特希孚了。”
受到维罗妮卡的鼓励,阿克斯睁开双眼。看见自己正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下意识的联想到死亡。但随着身体激烈的挣扎晃动,他很快搞清楚了状况——他正浮在空中。
远处的山包是第一理的所在地,永不熄灭的太阳神之火剧烈燃烧着,在苍茫夜色里它仿佛地间的统治者,房舍卑微的光辉纷纷臣服在它脚下。火光映射中,他看见了雄伟的大议会厅,和耸立在台阶下的方尖碑。
阿克斯记得每年都给他带来一次耻辱的地方。在那里他要迎着众人讥笑的目光,奋力爬上台阶,跛着脚走进议会厅,在阳奉阴违的声音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他们说这是亚述之王应有的礼遇。但阿克斯知道,这不过是做给亚述来的旧臣看的,以此表示他尚保有尊严的活在人间。
“今天是个好日子。”维罗妮卡的话把他拉回现实,“双月归隐,棒极了。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从天上走。再坚持一会儿,很快我们就会上去了。”
诚如维罗妮卡所说,天穹上大裂隙里填满群星散发的异光。星河的光带和不时从裂隙里飞出的流星是今夜天上唯一的装饰物,脚下米拉迪沃德洛玛尔的首都威斯特希孚郊外一片漆黑,唯有囚禁他的行馆灯火通明。
阿克斯抬起头,只看见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影子罩住他们。系在身上的绳子和那个庞然大物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他低下头,囚禁自己的宅邸就在脚下,一切如故,定时巡夜的天法卫兵刚走过屋子的转角,他们经过阿克斯离开的窗台,丝毫没有察觉什么异样。阿克斯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他差点脱口大喊起来,以此庆祝自己终于成功离开囚笼。当侍从发现他神秘消失之后,想必会大为惊慌,要不了多久,坐在议会厅里那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议员们恐怕也会面色惨白,当即展开全城搜索。
而到那时,他恐怕已经远离威斯特希孚,享受自由带来的畅快,纵情于乡野间,朝着亚述的方向奔去。
一只多毛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在半空摇晃的阿克斯。夜风徐徐间巨大的黑影显露出原本的样子,那是一个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吊篮。绑住阿克斯和维罗妮卡的绳索正是由吊篮一侧的曲轴上放下来的,接应他们的家伙不由分说,一把薅住阿克斯的脖领,把他拖上吊篮。维罗妮卡则抓着曲轴纵身一跃,稳稳地落进吊舱。
阿克斯喘着粗气,他难以抑制的兴奋在胸膛里敲着鼓。真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而且带他离开魔窟的,只有区区一人而已。他仰面躺在吊篮里,疲惫和兴奋的加持下阿克斯残疾的手脚不自觉抽搐起来。他瞪大眼睛想看清这东西的模样,怎无奈头顶依旧是漆黑一团。
“怎么样,还不赖吧。这个充气的大气球是我专门定做的。”维罗妮卡走过来坐在阿克斯身边,“全都涂黑了,除非我们接近第一理议会外的大火把,不然没人能找得见我们。”
“真不错!”阿克斯说,他晃晃悠悠想从地上爬起来,费了好大劲抓着筐边才勉强起身。他看见在曲轴不远的地方,一个矮人抽出随身的短刀,砍断几根绳索放开重物,随着轻微的震动,气球开始向太阳神之火相反的位置飘去。
“一切正常,我去掌舵了,你们先聊。还真挺冷,没有多余的衣服,只有酒,想取暖的话管够。但是气球里严禁生火!”矮人经过阿克斯身边时微微颔首,随手丢给他一个酒囊。
“我见过,不过在米兰德见过的次数不多。”兴奋的情绪逐渐褪去,阿克斯现在才发觉汗水早已濡湿轻薄的衣服。呼啸而过的夜风迅速带走他的体温,阿克斯下意识搂紧自己,脸上仍旧挂着胜利的笑容:“连石岭矮人都不愿意在米兰德境内的大部分地区活动,他们宁可绕远路。”
维罗妮卡边说边脱下厚实的外套披在阿克斯身上,借星光他看见维罗妮卡穿着银色的轻甲,就算在双月归隐的夜晚,甲胄也闪着辉光。
“这是泰瑞雅制造的,价值连城。”维罗妮卡毫不吝啬赞美包括自己在内的泰瑞雅之子。
“你们说什么?”掌舵的矮人扭回头吼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我呢!”
“是的,说你很棒!”维罗妮卡吼了回去。随气球攀升,夜风愈发凶猛,她用货箱和杂物堆成一个避风的垛子,以供阿克斯休息。
“你今晚的表现很棒,非常淡定,而且勇敢。但......我是说,应该再多加强一下锻炼,后面的路还很长。”
“我可以。”阿克斯勉强挤出笑容,实在太冷了,佝偻的手指传来刺骨疼痛,多次校正治疗导致的伤痛让他每逢冬日就会倍感煎熬,那是一种骨缝都会跟着发抖的钻心疼痛。阿克斯非常后悔,自己的准备应该充足一些,起码多穿点。
“明天早上落地之后就好了,坚持一下。”维罗妮卡努力安慰阿克斯,她说,“这样吧,我来聊聊我自己,你就当听故事,总之今晚不能睡过去。从今往后还会有更多可靠的人陆续加入,为了相互了解,也为了认识沟通,我们就和殿下你定个规矩,每个加入团队的人都会说一个与自己相关的故事。今晚就从我开始。”
维罗妮卡把手指环扣塞在嘴里,粗俗的吹响口哨把矮人叫了过来。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维罗妮卡,如殿下所见,曾经是个追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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