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新读了一遍,真的很喜欢。我第一次读路内的小说还是在高中阅览室,就是那种把报纸和杂志一起订在桌子上的地方,那时瞎翻瞎看,有什么吃什么,也没什么追连载的概念。但是路内的三部曲绝对是我追的小说。
《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这三个长篇的我是追着看的,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他。现在想想有点眉目了,他就是我读高中那几年开始出名的。他开始回忆自己的17岁到18岁并写下那段过去的时间,真好跟我的17岁和18岁的时间重叠。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秉持着这么一个想法,论吸引人,三流的小说靠故事,二流的小说靠主题和结构,一流的小说靠语言,这三层是递进关系,从三到一,越来越难,对人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弱,但一旦能成,就是一流和三流的区别。
语言这个东西很难概括,《天使堕落在哪里》的序里,路内很狂,说看我的小说可以不必琢磨什么结构什么理论,但你得要有点诗意。诗意就是他对自己语言的概括。我的概括是,语言就是他无论说什么都能让我目不暇接的读下去,这是一种耍嘴皮子的功夫,一种幽默,也是一种不在乎的真诚,和所谓的捕捉诗意的眼睛。
这就是我和别人的不同,仅仅是微小的不同,不足以让我去做点别的。我和我身边的世界隔着一条河流,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是精神分裂。那天我在吵吵闹闹的牛扒城,用很低的声音说,白蓝,我爱你。但那地方太吵,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说完这句话,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放亮嗓子再大声说一次,但我又觉得,这件事情连做两次是很傻逼的,第一次是为了爱她,第二次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听见。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他的语言天赋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少年巴比伦》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吧,里面的语言风格已经够成熟了,基本就是说自己,可以想象背后说了多少遍,他的进化之处是,到了《追随她的旅程》,他的小说除了语言,开始有了主题和结构。
我上面说小说吸引人从三流到一流,是越来越可贵的,但其实故事、结构、主题并不冲突,就是说可以做到全都有,但很少人会去做,所谓传统文学作家,大多审美传统的同时,对写什么是很戏谑的,或者说很真诚,很真诚地絮叨。
路内不一样,他絮叨自己时,还会考虑你——读者的感受,他会觉得自己有责任(余力)服务一下你,并在这个当作追求。
《少年巴比伦》只有语言,它开头就是主角路小路跟张小伊讲他故事,这部从时间上也是最晚的,因为构成它的场景——那个巨大的化工厂中,游荡着的不是人和事,而是路内的无数感受和回忆,他絮絮叨叨地倾吐出来,让人为他可怜,为他着迷。
《追随她的旅程》开始有了头尾相连的结构,所有伏笔和人物在开头理发店就埋下了,到了最后,绕成一个圈,他追随的时间点永远比于小齐的时间点慢半拍,无论是初恋,是上床,是告别,还是重逢,这半拍像一条线一样分割了他和她的一生。
这一篇的时间线是他入化工厂前,他的青少年期,他开始把有意识打磨主题,比起上一部他开始把视线从自身投入更深的不自觉中。
《追随她的旅程》的主题完全是《西游记》式的,它开篇就说——《西游记》是一个寻找题材的好故事。四个有缺陷的人,结伴去寻找完美,当他们找到之后,世界因此改变。《西游记》的奥妙在于,在此寻找的过程中,乃至到达天路之终,作者从未试图改变这四个人的人生观。他们就这样带着缺陷成为了圣徒,他们和《天路历程》不同,和《神曲》不同。
《西游记》也是这个道理,你感到痛苦,感到在漫长的旅程中要和那么多无聊的妖怪打架,那是因为神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到旅程的最终,他们还是在打来打去,这种痛苦和漫长丝毫没有因为终点的接近而减轻,那是因为,神并不承诺他何时出现。即使你能计算出自己与神之间的距离,你仍然无法计算那个到达的时间,也许你和神只有毫厘之距,但这毫厘之间却要花掉一生的时间。
到了《天使坠落在哪里》,路内开始在语言,主题和结构外,加入故事要素。整篇小说有四条线:路内,杨迟,小苏三个人的人生,这是三条线,然后,收养戴黛这条线把另外三条线贯穿,这个时候,路内简直是要语言有语言,要故事有故事,说实话,语言到了这个地步,你说什么都行,但他偏偏有故事,有人物,就连作为配角的各色人等也一应俱全,有血有肉。
我想了想,我到底在这个场合获得了什么快感,原来是一种顾影自怜的痛快,感到自己在叹息,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受到了巨大的创伤。问题是,从我失败的十七岁开始,这种创伤感就伴随着我,一边吃着先天赐予我的方便面,一边干着后天自找的低级事情,一边觉得自己是个堕落天使,连自慰的兴趣都丧失了。这非常无趣。
所谓天使坠落,这个意象已经成了某种对时代——对他的1997年到2004年的一种精神总结,这个总结是以截然不同的三个人的人生为原材料提炼出来的。
杨迟溜了,凤大姐站在老杨家门口论理,后来杨迟的爸爸出来打圆场说,政府没这个意思,但他建议凤家领养一个男孩,因为等到凤大哥老了,打不动人的时候,他的米店也会被人砸掉。有个儿子接替他打架,比较符合他们家的门风。至于我们的戴黛,你想都别想。
其实读到《天使》这一部,我忽然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会对追随三部曲印象很深,因为——当时我自己非常孤僻,在路内对自我青春期的追随中,我从中得到了一些认同,我也在追随自己,又或者这么说,我喜欢看,是因为我和路小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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