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篇文章算是之前为了纪念Narcissu20周年的Review文章的重置版。热情过后再看那篇文章,会发现那篇文章的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既想着给没有接触过原作的读者进行安利,又想着把在文章中对故事情节进行一次拉片,同事还想跳出文本之外进行一些分析,结果最后文章的篇幅太长,恐怕会吓跑不少读者吧。在和朋友交流、也是给了自己一些冷静的余地之后,我决定把这篇文章进行一遍重置,写一篇完全属于自己观点的Review文章。希望能够引起各位读者的共鸣。如果对Narcissu的故事还不太了解的读者,或许也不妨先看看之前的那篇Review。 前些日子为了写纪念Narcissu系列的20周年的Review而重新回顾游戏的剧情时,我才发现我对于这部游戏的剧情一直存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记忆偏差。简单来说,我一直以为在Narcissu的原作(以下简称N1,与作为续作的Narcissu2即N2相对应)中,女主角濑津美是在向玩家交代过“要为留下来的人留下笑容”的规则之后才选择走向了大海,却没想到这部分剧情在最初的版本中并不存在,而是在游戏发布第二部时,以通关彩蛋的方式增加到剧情之中的。
和友人聊过这部分剧情之后,友人也觉得原作的剧情安排很是奇怪。N1的前半部分剧情实际上很好概括:住在临终关怀病房的女主角濑津美不愿接受只能在家中或医院迎来生命终点的命运,于是在玩家扮演的男主角的帮助下踏上了逃离医院的旅程。让剧情难以概括的则是它的后半部分:原本只以逃离医院为目的的旅程让濑津美与自己因疾病而一直想要逃避的现实生活相遇了。旅程越是继续,濑津美对日常生活的憧憬也就越来越强烈,并终于在淡路岛的水仙花海中正视了因压抑对生活的憧憬而产生的悔恨。
如果概括到这里结束,人们或许很容易设想一个濑津美从此接纳了自己的疾病,安顿了对生活的热情的大团圆结局。然而故事的走向却是濑津美在第二天决绝地走向了大海,完成了旅程最初的意义。甚至于作者片冈智在几处访谈中都谈到,作为系列故事起点的Narcissu的悲剧结局是不能被修改的。照片冈的回答来看,片冈认为以神迹的方式让困扰主角的疾病消失,就相当于是否定了作品本身的合理性。可是这个理由还是不足以让我和友人马上接受N1的结尾安排:如果说逃离医院的旅程的意义,是在旅程中逐步认识到自己因为疾病而放弃对生活憧憬的态度与自己对生活的真实渴望相冲突;那么这就应该是以“逃离命运”、寻找生命主体性为核心的作品。可是片冈最后安排濑津美走向大海的选择,又像是让角色的自我意志在长期的压抑之后终于迸发出来不久就消逝了。如果绝症始终悬在角色的命运之上,走向大海的选择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被看作出于角色的自我意志呢?
碰到了这样的困难,解读的方向就必须从N1有关绝症的框架中跳出来,转向Narcissu的整体设定了。Narcissu的作品名提供了最直接的线索:这个名字是将Narcissus去掉了一个代表suicide的s而创造出来的,而Narcissus所指的则是希腊神话中的那耳喀索斯,与“自恋”的主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拆字游戏指出了Narcissu系列的深层主题:自恋与自毁的情结在角色的脑海中缠绕交织,并因此铺展出走向各异的剧情。
在较为通行的版本中,那耳喀索斯的神话带有极强的宿命色彩:那耳喀索斯在出生后得到了“看不到自己的样貌才能长寿”的预言,于是长相俊美的那耳喀索斯直到长大成人仍不知道自己的长相。长成后的那耳喀索斯遇到了遭到诅咒的妖精艾歌。艾歌受到了只能重复他人话语的诅咒,尽管对那耳喀索斯一见倾心却始终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在绝望之余向那耳喀索斯施加了只能爱上自己的水中倒影的诅咒。最终艾歌的身体消失化为回声,而那耳喀索斯也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倒影而茶饭不思,化为了水仙花。从自我的角度来解读这则神话,不难看出自恋与自毁的因果关联:因为让那耳喀索斯恋上自己倒影的是来自于自己的回声,这让神话故事进入了宿命的死循环:人正是因为不能认识自己才会渴望认识自己,但举目四望却又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回声能够引以为援。恋上自己的倒影的自恋情结在外人看来固然是可笑且可悲的,然而在那耳喀索斯的世界里,这却是永远不能通过自己认识自己的宿命悲剧。如果站在现代人的日常生活的角度刻意抛开神意不谈,那么自恋情结所指向的就应当是与社会生活的疏离:在拒绝了其它声音之后,来自自我的回声难免是虚假的,由它塑造的自我形象也难免是精致却易碎的。极端的自恋之所以导向极端的自毁,是因为自恋情结所投射出的自我只能存在于仅有自我构成的小世界之中,正犹如那耳喀索斯的倒影只能存在于水塘之中。
但片冈智在N1的剧情中并未选择让濑津美成为缺乏自我意识的那耳喀索斯,而是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了“诅咒”之上,让濑津美将患上绝症的自己视为神话中的艾歌,“什么也无法倾诉、什么也无法追求、什么也不会关心”。那耳喀索斯并不是濑津美的自我投射,反而是她所憧憬的现实生活。作为只能在家中或医院迎接生命终点的边缘人,濑津美只能单方面对现实生活抱有憧憬,但现实社会却无法注意到7F病患这样的边缘人。艾歌身上的诅咒如同7F病人的绝症,让他们没有能力表述自己对于那耳喀索斯或现实世界的真实渴望,只能通过模仿他人的方式,对日常生活维持单相思一般的想象。对于濑津美而言,艾歌对于那耳喀索斯施加的只能爱上自己倒影的诅咒既然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自己对拒绝了边缘人的现实世界抱有怨恨也是毫无意义的。在不能期待也不能怨恨的社会生活面前,濑津美只能不断从日常生活中抽离自我、以虚无的想象填补本该由日常生活提供的意义感。
片冈以艾歌的视角,在那耳喀索斯的神话中展开濑津美的故事,意味着濑津美并未经历自恋者本该有的虚无危机,并走上自毁的道路。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濑津美的自我太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不得不处于孤独的边缘人的位置,因而以什么都不做的方式选择了既不成为那耳喀索斯、也不成为艾歌的态度。这本来不会让人有角色最终屈服于绝症的命运而走向大海的误解,但在绝症这一故事框架的限制下,故事却不能为角色留下太多的行动空间。
作为临终关怀病房的所在地,7F在Narcissu的故事中具有很强的象征意味。 “7F的规则”在系列作品中贯彻始终。在N1初次登场时,这样的规则共有三条,大概可以被概括为“不会有第三次出院机会,死亡一定会发生在家或者医院之中的某个地方”;“假如想逃走,不要去距离医院更近的A车站,而要去稍远一些的B车站”;“什么也不要吃是最快捷的手段,也是减少家人负担的手段”。在作为故事前传的N2中,甚至还有“住进7F后,就不要交朋友了”这样明显有着封闭自我意味的规则。到发布日期更晚的Narcissu Zero中,片冈对于“7F的规则”又有一些新的理解,但在N1和N2的故事中,这些规则显然出自7F病人们“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自我认识:只要动动脑筋,从医院逃走本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逃离医院并不能真正解脱病痛带来的困境,也不可能让病人们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反而可能让家人因为病人制造的麻烦而脱离日常生活的轨迹。一方面,病人被允许生活在日常生活的边界线上,以接受临终看护的方式维系着一种对自己而言虚伪,但对家人而言却必须习惯的新的日常生活状态。而一旦开始思考自己的边缘状态是否成为了家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会面临更残忍的抉择,因为哪怕逃离医院,也不能为任何一方带来真实的日常生活。是否将自己视为家人日常生活的拖累、是否愿意替家人决定哪种日常生活才是需要被保留下来的真实,其实需要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决心:选择留在病房是将自己放逐到边缘的残忍,而选择不给家人添麻烦又何尝没有对家人的残忍呢?
所以,对于系列中的角色而言——甚至可能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他们选择了放逐自己,将7F构建为“‘日常’世界与‘异常’世界的边境”,主动地与普通人保持着距离。在片冈的笔下,濑津美敏锐地察觉到对他人的温柔让自己的世界变得虚无,成为了一种对自己的残忍。原作在这里相当细腻地描写了濑津美接受这种选择的心态,不妨在这里引用出来:
“……我的时间静止了……”
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
最初,我从窗口眺望着那些赶往学校的孩子,以及快步赶路的行人们。
当我看倦了窗外景色时,总会打开电视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
即使窗外飘着雪花,电视屏幕中也依然会是艳阳高照。
在眼前展开的,是一个没有寒冷、没有炎热、没有痛苦的梦幻世界。
……在空想中寻求着安乐……
只有庞大的知识积累在头脑中……它们罗列在一起,构筑起了毫无意义的价值观……
不知不觉中,电视中的影像失去了现实感。
之后是书本中的内容、游戏中的情节,乃至于家族中的亲人……
最终,面对自身,我也只能用旁人的眼光去审视,无法再体会到现实感了。
因此,来到7楼时,我并没有吃惊。
只要闭上双眼,身边的世界随时都可以消失。所以我不在乎,也不想让自己去在乎。
N2以另一种更带温情的方式诠释了病人们“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动机。“不给别人添麻烦”本来就是很有日本风格的思维方式,而N2将这种动机进一步概括到“優しい”,即常常被翻译为“温柔”的观念里。在Narcissu系列的语境中,将它翻译为“懂事”或许更为恰当。N2的故事发生在N1主线的7年之前,彼时的濑津美刚刚被诊断出疾病,成为了医院的常客。为了照顾女儿的病情,家人搬到了医院附近,母亲也为了照顾女儿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卖起了炸土豆。濑津美很清楚这种工作带来的负担是由自己的疾病带来的,但在父母的身上却看不到对自己病情的埋怨。面对这样的“温柔”,原本并不喜欢土豆的濑津美在面对母亲认为自己可能喜欢耳聪便利店拿回来的炸土豆时选择了委屈自己和接受好意,却在母亲的心目中制造了自己喜欢土豆的误会。在N2的故事中,同为病人、此前也曾担任过7F陪护的姬子向濑津美点破这样的做法并非“温柔”:不管怎样调整着自己的态度,病人与正常人的身份界限都是无法被突破的。尝试进入到他人的世界中,扮演“温柔”的角色并不能为对方带来实质的安慰,反而会让病人和患者之间越来越出于礼貌而疏远,以温柔为名的角色最后反而成为了人们不得不接受的负担,善意的谎言也最终会变为患者和陪护之间默契但空洞的双簧戏。
在N2的最后,亦师亦友的姬子选择拿掉原本由自己添加的“住进7F后,就不要交朋友了”的规则。在姬子还担任7F陪护人员的时候,曾经照看的小女孩意识到了自己身患绝症的命运。姬子明白自己与其他陪护一样,都无法陪伴着小女孩走到生命的尽头,甚至无法真实地体会小女孩的痛苦,所以在为小女孩进行苍白无力的祈祷时忍不住地哭泣;而意识到了姬子的悲伤的小女孩则选择为姬子献上自己的祈祷,而愿望仅仅是希望姬子能够不因为自己继续哭泣下去。此后身患绝症的姬子一度希望自己的妹妹千寻和挚友优花不必因为自己的病情而放弃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以冷酷的态度试图断绝与她们的联系,但最终在和濑津美的交往中意识到了小女孩的祈祷中的另一面:希望不要再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哭泣的人,本身并不意味着将自己必须要远离深爱自己的亲朋好友。如果不为他们留下能够传递关爱的空间,双方都会因为不知道如何与对方相处而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之上。即使作为7F病人的命运无法改变,但病人仍然可以既不“懂事”地早早放弃对日常生活的希望,也不用冷酷地拒绝来自他人的“温柔”。
“……那个,这时候我……被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做才好?”
“没什么……普通的就可以了喔。”
“……再说的,具体一点吧”
“就像说的那样,普普通通地,自然地活下去”
明明亲近的人,再过不久就要去世了,明明已经不能再见……
在这里被留下的人,能够普通地活下去吗……
“……如此困难的事,不要这样说啊。”
“那么,笑着为我送行吧。”
绵密的情感化作礼貌的心照不宣,这当然是一种温柔。但当温柔成为了限制自我的温情的枷锁,那么不妨回到礼貌情感的本源,以任性但自由的方式重建人际关系的规则。这是N2相较于N1的最大突破。因为人们的温柔和体贴并不是面对着被场合所界定的“身份”而表露出来的,被人们的情感所需要的只是“人”本身。在这一段剧情之后,便来到了片冈为N1的剧情所增加的修饰:在走向大海之前,濑津美为7F的规则增添了一条“为留下来的人留下笑容”。我们或许可以大胆地做出判断:片冈在N2中想要关注的已经远远不止绝症患者这个群体,而是将绝症患者视为以“温柔”为名而自我设限的精神状态的最极端表达——但为了维持和谐的人际关系,本来是不必要做到如此程度的。甚至于这样的态度本身就有害于情感的表达。
如果认为Narcissu系列的精神内核是在讨论自恋和自毁的纠缠与内在关联,那么我们其实可以把前面提到的“温柔”也纳入到“自恋”的范畴之中:在最恶劣的情况下,这意味着完全放弃表露自己意志的主动权,一味被动地期待从他人那里听到自己的回声,以此为基准建立自己行动的准则。将它推到极致,不难让人联想到有关“无责任体制”的经典论述。如果是绝症病人抱着不成为心爱之人拖累的心态,选择放弃自己的生活,成全他人的生活,这或许多少是情有可原的,但即使是N1也意识到了这种方式的残忍。
面对着我,月刊上的偶像微笑着。站在翡翠色的大海前微笑着。
展示着优美的体形,开心地对我微笑着。
……这画面……让我感到悲哀。
我并非是在羡慕她。但是我想,我一定是在憧憬这一切吧。
或许正是因为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心中的那份憧憬反而越发强烈。
“但是……心口上那条长长的伤痕在奉劝我,劝我放弃这些念头。它在奉劝我,将空想的世界作为余生的伴侣……”
在N1的故事线中,泳衣和地图并列出现,都象征着具有吸引力的日常生活,但濑津美却选择接纳了地图,对泳衣的憧憬则被压抑在心里。两相比较,地图能够提供踏上旅途的想象,而泳衣却和男主人公的驾照一样,因为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成为提示自己身处边缘世界的无力。随着旅途的开展,濑津美也越发意识到,即使自己已经踏上了前往淡路岛的旅途,将曾经在地图上编织的想象变为了现实,但自己仍然不能切身体会到这场旅行的真实感。这种感觉来自于几个方面。最直接的原因是疾病导致的虚无感,我们在前面已经有了不少讨论。N1中的濑津美将7F的规则深刻地内化在了自己的思维观念里,加上早在学生时代就住进了医院,以至于她的社会经验在住进7F后就停滞了,甚至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空间也变成了7F和家庭的二选一,彻底地将自己放逐到了社会的边缘。对比来看,N2中的姬子则没有把“无法为自己选择去处”变为对自己的自我设限,在性格上显得比濑津美开朗了不少。更进一步来看,濑津美之所以选择用幻想压抑种种面对现实生活的愿望,是试图以此减轻愿望必然落空的失落感。但如果不是因为对现实生活有着炽热的愿望,其实也本不必要对失望有着如此深刻的恐惧。濑津美选择将愿望停留在自我的想象中,也意味着她对于边缘人角色的接受。似乎只要足够懂事地维护其他人的日常生活,也就完成了边缘人的角色任务。
但是,即使濑津美确实抱着相对消极的人生态度,但也远没有真的像在独白中所说的那样“将空想的世界作为余生的伴侣”,否则也就不可能踏上逃离医院的旅途了。濑津美的虚无态度有着更明确的指向,而要理解这个指向,可能需要从另一段常常被忽略的对话入手:
“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中说过……狼只能活3年。”
“啊?狼?”
她忽然开口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驴却可以活9年”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狼啊驴啊的?”
“……听说……驴之所以会活得更久,是因为人们需要它……”
她凝视着窗外,静静地说道。
这就是她……为了让自己接受一切,为了让自己放弃一切……而编织出来的理由吗……
因为被人需要,才能够生活得更久。反过来说,如果真的可以成为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边缘人,那就和死亡没有什么分别了。即使懂事如濑津美,也不愿意如此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懂事”。而如果真的“懂事”到认为可以通过主动选择在社会性的意义上走向被人遗忘的死亡,从而减少自己为他人带来的负担,这又何尝不能被看作一种自恋呢?——假如如同疾病这样本来不可抗拒的事情都可以通过自我放逐这样的手段被掩盖到仿佛没有发生那样,那岂不是人们在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放到了比疾病还要更高的位置上吗?
行文至此,可以说片冈对于“自恋”做了更加泛化的解释:自甘成为边缘人的选择在本质上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自恋。在后续的Narcissu Zero和Narcissu Sumire中,片冈尝试着突破“绝症”的限制,在更广阔的视角下讨论生与死、自我与他人的话题。Narcissu Zero是追溯7F规则的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7F的规则事实上来源于主人公莳绘博史与作为青梅竹马的日下阳子共同打理家庭经营的养老院时留下的经验。在阳子患上绝症后,阳子也曾一度采取逃避的态度,决绝地切断了与博史的联系。最终,在博史将要引入临终关怀病房制度的机缘下,阳子选择恢复了与博史的联系,并将自己的病中的思考和两人曾经共同留下的笔记作为设立最初的临终关怀病房的经验。很难说片冈在这则故事中加入了多少自己的生活经验,才让这则故事的走向散发出了如此强烈的年代剧的味道。但故事的内核并不难理解:人终究是可以留下生活过的痕迹,为苍白的生命赋予意义的。一厢情愿的逃避是将自己放在了可被共享的存在意义之上。
在Narcissu Sumire中,故事的框架被进一步扩大:故事的主角之一筱原明里甚至并不是真正身患绝症的病人,只是弄假成真地在病房中虚度了多年的光阴。而真正患上绝症的另一位主角高坂堇也并没有经历濑津美那样复杂的自我挣扎。堇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早早放弃了学业,又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突然被通知换上了绝症,入院前后的堇并未经历濑津美那样的情感割舍,而是在用游戏麻痹自己的疏离感时隐隐地意识到了自己不能连活过的证明都没有留下就仓促地死去。显然时隔十年时候,片冈已经意识到人们生活的最大风险甚至未必是无从反抗的绝症,而是在尚未患上绝症的时候就已经早早放弃了对生活的希望的麻木,这种状态本来只存在于绝症病人身上,但到写作这一剧本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蔓延到普通人的风险。绝症本不必是每个人的人生经验,但患上过于空洞的自恋病症、走上自我放逐的自毁之路,却是我们时至今日必须正视的风险了。
行文至此,不妨回到作为水仙系列现实基础的《1980》和《1993》两篇短文。Narcissu Zero里博史与阳子的故事,或许是《1980》中片冈与S美的故事更加浪漫的版本;而《1993》中片冈作为公园的警备员,目睹了现实生活中将自己放逐在公园中的7F的病人的经历俨然是Narcissu Sumire里筱原明里的原型。想必片冈创作这个系列的时候是抱有现实关怀的吧。我一厢情愿地认为,片冈希望能够在最绝望的环境的下找到一种让人能够坚持自我的可能性,才在这个系列的发展过程中让故事的基调变得越发温暖。生命中的虚无感或许难以避免,困境一时半会可能也无法克服。但如果让自我屈服于困境,不自觉地沿着他人设定的方向用想象麻痹自己,恐怕是不可能找到解脱的道路的吧。
1980年,少年时代的事情。
无聊的、暧昧的、冷静的、无情的现实。
不会像电视剧和电影那样充满戏剧感,变化总是不被察觉,单调无趣的每一天。
明明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行程,却又数着手指盼着周末的每一天。
轻视无聊的日常,寻找假想的刺激;探求容身之地,建立自身的价值观,人人只会时常关心自己是否身处安全圈内的世界。
……但也是尚不能抛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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