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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夏天的阳光，未免过于刺眼了。少年这样想着，在街道上寻找少女的身影。
刚出门没多久，他的白衬衫就已经湿透，黑色休闲裤也粘在大腿上。一路上店铺大门紧闭，周围也没有行人或车辆。空荡荡的街道回响着蝉鸣。
少年停在十字路口处。在咖啡店雨棚的阴影下，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名叫朱莉娅，看起来14岁左右，手上扶着一辆自行车，车前的篮子里塞着背包。看见熟人走来，她马上向少年挥挥手。
“阿魔！”
作为回应，阿魔也向她挥挥手，随后穿过马路。
“原来你在这里啊。”
“嗯！昨天太激动了睡不着，所以先出来走走。”
少女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阿魔叹了口气。
“那我们快出发吧。”
朱莉娅来到后座，朝着车尾的方向坐下。阿魔确认她坐稳后，踩下踏板。
马路上散发着沥青的焦味，随着热风一起飘来。但朱莉娅仿佛不受炎热的影响，双腿在空中晃荡，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街上的一切。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呢” 朱莉娅突然问道。
“嗯，外面太热了吧。”
“是吗？”
自行车向开了一段距离，随后在信号灯前停下。少女的脚也落回地面。
“怎么了？” 她看着阿魔的背影一脸疑惑地问道。
“等红绿灯。”
“为什么？”
“要遵守交通规则。” 阿魔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是街上一辆车也没有。” 朱莉娅指向周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的确如此，从出门到现在，街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这难道是那道白光的影响吗，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太热了。这些都不是阿魔需要关注的事情。他现在需要对这个未成年人进行充分的教育，并为此挑选着合适的词汇。
“总有万一的时候。” 阿魔选择了最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话。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凭借家长的威严糊弄过去。
朱莉娅不再发话，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阿魔擦了擦眼角的汗珠，抬头望了一眼信号灯。红灯的倒计时还有69秒，但这69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好久啊……” 朱莉娅的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快了，再等等。”
头顶的太阳仿佛审讯室的灯光一样，严厉地拷问着阿魔。这种情况下，真的有必要等红绿灯吗？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
“好久——好久——”
朱莉娅仰着头，用脑袋撞击阿魔的后背。这让本就炎热的天气更加令人烦躁。当然，朱莉娅不会理解阿魔此刻的煎熬——她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他必须想个办法让少女安静下来。幸运的是，他在前面的篮子里找到了一个小风扇。
“拿去吧。” 阿魔把风扇递给身后的朱莉娅。
“哇！是魔法师的吹风机！”
少女打开风扇，对着自己的脸吹，并开心地哼起了歌。阿魔为自己的计划成功感到满意。
信号灯终于转为绿色。阿魔继续踩动踏板，向前方驶去。
穿过河岸的小桥后左转，弯进了一条绿道。阿魔迅速感受到了树荫带来的清凉，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朱莉娅依然在后座晃着腿，手上攥着“魔法师的吹风机”。
“为什么不在其他地方也种树呢？”
朱莉娅又发起了莫名其妙的提问。阿魔没有理会她。因为踩单车和大量出汗，他已经没有体力说话了。
“这样外面就不会那么热了……”
“或者这样！造几片乌云，把太阳都遮住。这样也可以！”
尽管没有得到阿魔的回应，朱莉娅仍然自顾自地将话题进行了下去。她在认真思考制造云层阻挡阳光照射的可能性。
“下次我们去外面种树吧。” 朱莉娅突然提出了另一个方案，看来乌云制造计划落选了。
“嗯。” 阿魔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其实他完全没有听到朱莉娅刚才说的话。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老人。他搬了一张蓝色的可折叠小凳，躲在树荫底下，手里摇着济公扇。白色背心和灰色短裤软趴趴地贴在他的身上。老人用扇子向阿魔的方向招呼。
“买水吗？”
朱莉娅扯了扯阿魔的衣服。
“阿魔，我口渴了。”
自行车在老人面前停下。阿魔注意到老人脚边的白色小箱子，以及白板上的文字：
出售矿泉水、饮料
水300元 饮料800元
这也太贵了，阿魔心想。虽然他也口渴，但一瓶水怎么也不会卖到上百元的。
阿魔回过头对朱莉娅说：“一会儿还要买东西，别乱花钱了。”
“嗯……” 少女低下头，有些委屈的样子。在花钱的问题上，朱莉娅一向很听话。
老人睁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见两人似乎没有买东西的意思，便打开了身旁的白色箱子。
里面有玻璃瓶汽水和果汁，还有普通的瓶装矿泉水。它们都浸泡在冰块当中，散发出阵阵凉意。
“都是冰的。” 老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里的饮料，就连刚刚下定决心的阿魔也开始动摇了。
“阿魔！” 朱莉娅又扯了扯阿魔的衣服。
他看了看朱莉娅，清澈的眼神中充满着渴望。
不行。阿魔摇了摇头，重新冷静了下来。今天的目的是给朱莉娅的父母买礼物，不能把钱浪费在这种地方。可是……
阿魔看了看装有饮料的玻璃瓶。通透的瓶身凝结着水滴，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玻璃瓶上的水珠滑了下来。
朱莉娅满心欢喜地用吸管喝着橙汁，一边哼唱动画片的主题曲。阿魔则痛快地干完了半瓶矿泉水。老人在一旁惬意地摇着扇子。
两人坐在路沿上休息，身后是茂密的灌木丛。自行车随意地斜在路边。朱莉娅不唱歌后，周围就只剩下蝉鸣和鸟叫。不时有凉风吹过，树叶和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阿魔盯着河对岸的生物研究所发呆。白色的长方体建筑在过度曝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他想起了一些与现在完全无关的事情。
再次见到朱莉娅的时候，是在墓地。那时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消失，而朱莉娅本应在棺材里安眠。如今她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少年的面前。少年冲上前抱住少女，痛苦流涕，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少女没有反抗，只是觉得奇怪。少年放开她的时候，发现对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是谁？” 少女冷冷地说道。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
少年犹豫了片刻。
“我是……恶魔啊。”
“恶魔……” 少女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但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微笑着说：“那今后就叫你阿魔吧。”
“阿魔，阿魔……”
朱莉娅摇了摇阿魔，将他从回忆中唤醒。朱莉娅的脚边放着空空的玻璃瓶。
“喝完了吗？”
朱莉娅点点头。
“那我们出发吧。” 阿魔喝完剩下的矿泉水，将塑料瓶立在原地。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裤子，随后向自行车的方向走去。朱莉娅紧随其后。
他们继续向右侧的道路驶去。摇扇子的老人逐渐被甩在身后，身影越来越小。
2
穿过树荫小道后不久，就来到高架桥底下。马路对面、桥墩附近的地方有一条小路。陈旧的路牌上写着“艺术园区”，指向里面。阿魔驶进小路，在一片空地处停了下来。
“到了。”
朱莉娅跳下车，向前跑去。
“小心点，别跑太快。” 阿魔嘱咐道。
空地放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艺术品，大部分是雕塑作品。它们像野生动物一样栖息在桥下，无人管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臭味，像美术教室里经常能闻到的那种味道，这让阿魔感到非常不快。朱莉娅则兴致勃勃地在每一尊雕像前驻足，仔细欣赏。阿魔看到艺术品旁边的立牌，上面标有该艺术品的价格。按照两人目前的存款，大多数艺术品都与他们无缘。
“这些太大了，我们去那里看看。” 朱莉娅指了指前方的小展厅。
跨过一座简易的石板桥后，他们来到了展厅前。展厅建在两座桥墩之间，入口处是园方搭建的大字招牌，用夸张的字体写着“艺术之家”。大门完全敞开，没有任何要防盗的意思。
阿魔跟在朱莉娅身后，走进了展厅。昏暗的走廊里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灯光突然亮起，让人能够看清展厅的全貌：这座展厅像是办公室改建而成的，墙壁都被刷成白色，每个房间内都摆放着绘画、雕塑或装置艺术作品。进到这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阿魔看着朱莉娅的身影，她仍然在各个作品前驻足欣赏。他其实对艺术品毫无兴趣，今天只是来陪朱莉娅挑选礼物的。
阿魔在展厅内百无聊赖地走着，草草略过每一幅画。这时，一副女子的画像映入眼帘。画中的女子双手合十，望着天空祈祷。她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芒。阿魔的手开始颤抖，恶魔的欲望又在蠢蠢欲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针管，往手臂上扎了一针。阿魔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随着镇静剂的作用安静下来，但周围的空间越来越让他感到不适了。
“你挑好了吗？” 阿魔对前方的朱莉娅说道，但朱莉娅并不在那里。
“朱莉娅？”
阿魔巡视了房间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跑到房间外面。四周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人活动的气息。这时，从某个房间传来了东西被打破的声音。
“朱莉娅！” 阿魔看向声音的大致方位——是左前方的一个房间。他冲进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了墙上的巨大畸形生物，它似乎渴望从墙内的黑色空间中爬出来。朱莉娅蹲在雕塑旁边，把脸埋在膝盖里抽泣。阿魔在朱莉娅旁边蹲下，摸了摸她的头。
“你被它吓到了？”
朱莉娅摇摇头。
“罐子……被我弄坏了。”
阿魔看向地上的罐子碎片，立刻清楚了声音的来源。
“没关系，我们把这个罐子也买下来吧。”
“不是……”，朱莉娅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可能把……恶魔放出来了。”
阿魔的眼神变得锋利。他站了起来，用自己特殊的感官搜索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恶魔的踪迹。他松了口气，很快明白这是朱莉娅幻想的情节。
“放心，这里没有什么恶魔。” 阿魔再次蹲下，安慰朱莉娅。
“真的吗？” 她抬起头看着阿魔。
“万一恶魔出来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阿魔拿出手帕，擦干朱莉娅眼角的泪水，随后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来，一起走吧。”
朱莉娅牵着阿魔的手，准备离开房间。
但没走几步，朱莉娅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咕叫。两人都呆在了原地。
“肚子饿了。” 朱莉娅摸着肚子，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室外的蝉鸣依旧响亮。阿魔和朱莉娅找到了一个改建成工作室的仓库。他们坐在仓库门口的铁楼梯上享用午餐。今天的午餐是朱莉娅准备的，和往常一样，是最简单的火腿三明治。
阿魔一直吃不惯人类的食物。比起猪肉，他更喜欢吃手腕肉和大腿肉。但他现在必须克制自己。朱莉娅吃上午餐后，心情变得十分愉悦，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左摇右晃，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吱的声响。阿魔本想提醒她不要乱动，却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一块青灰色的斑点。
“你今天涂‘防晒霜’了吗？”
朱莉娅停止了摇晃，看向阿魔。
“涂了。”
阿魔指了指朱莉娅手上的斑点。朱莉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啊……又出现了。一定是太阳让它融化掉了。”
“快涂上吧。”
朱莉娅点点头。她把三明治放回便当盒，从包里拿出“防晒霜”，从头到脚又涂了一遍。阿魔在一旁监督。他心里非常清楚，所谓的“防晒霜”其实是“防腐剂”，如果失去涂层的保护，朱莉娅很快就会化为一滩血肉。防腐剂是随着朱莉娅一起出现的。根据包装上的提示，阿魔很快找到了生物研究所，并在储藏室发现了一大箱库存，看样子至少能用50年。防腐剂用完的时候会如何呢，阿魔不愿去想这件事。眼下他只想和朱莉娅度过这段平静的时光。
“好啦。” 朱莉娅涂完“防晒霜”后，继续坐下吃三明治。
午饭过后，气温达到了最高点。幸好高架桥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为他们遮挡了阳光。朱莉娅开始打瞌睡，迷迷糊糊中靠在阿魔的肩膀上。周围很安静，只剩下喋喋不休的蝉鸣。天空中有一架飞艇经过。现在这个时间，到底是谁坐在上面呢，阿魔心想。
3
下午，他们重新回到长廊。朱莉娅急匆匆地跑在前面。她回过头催促阿魔。
“快点快点！要来不及了！”
不是你自己睡过头的吗，阿魔心想。但他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叹了口气说道：“来了。”
他跟随朱莉娅走进最后一个房间。朱莉娅在一个面具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表情复杂的面具，左半边脸呈现出近乎癫狂的喜悦，右半边脸则表现出痛苦和哀伤。朱莉娅端详了面具片刻。
“就选这个吧。”
朱莉娅指了指面具，看向阿魔。阿魔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一大叠钞票。按照面具的标价，还差800块钱。
“钱不够了”，阿魔向朱莉娅宣布坏消息，并补充道，“如果没买饮料的话就刚刚好”。
“啊……”
朱莉娅果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泪水在眼眶打转。阿魔突然心软了，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内疚。
“我们可以先付定金，之后再把钱还上。”
朱莉娅马上喜笑颜开。
“真的吗，那太好了！”
朱莉娅小心地捧起面具，满心欢喜地看着它。阿魔把钱都倒在面具原来的展示台上，那是他们收集了好几个月的心血。虽然他们完全可以不用付钱，但朱莉娅肯定会不高兴的。
“那我们回去吧。”
“嗯！” 朱莉娅点点头。
他们退出房间，沿着原路返回。穿过走廊时，阿魔又经过了朱莉娅打破罐子的那个房间。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怪物，总感觉雕像的动作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了……
离开艺术园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街道逐渐变暗，萧瑟的晚风穿过树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阿魔载着朱莉娅，行驶在回家的道路上。经过树荫小道时，老人已经不在了。空瓶子仍然留在两人休息的地方，其中塑料瓶被风吹倒，在地面上乱滚。
阿魔在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前停下。晚霞染红了天空，偶尔闪过蝙蝠的剪影。还有一些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生物，也开始活动。朱莉娅指着天上的东西问阿魔。
“阿魔，那是什么？”
“蝙蝠。”
“那个呢？”
“翼龙。”
“骗人，恐龙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你在哪里看到的？”
“书上说的。”
“它说的不完全对，” 阿魔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翼龙还活着。它们白天躲在山上，只有傍晚才会出来。”
“原来是这样。” 朱莉娅眨了眨眼睛，对天上的飞行生物感到好奇。
阿魔又说谎了，而且还不只一个。
自行车在一栋民宅面前停下。朱莉娅跳下车，径直跑向后院。阿魔拿起篮子里的面具，跟在她身后。后院的草地上立着两块墓碑。朱莉娅跪在墓碑前，双手合十祈祷。阿魔将面具放在一旁。他俯下身的时候，听到朱莉娅好像在小声念叨着什么，但听不清楚。
阿魔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转过身，望向教堂的屋顶。一只长着大翅膀的恶魔悬停在十字架上。恶魔用特殊的感官与他对话。
“身为最强恶魔，却要保护人类吗？”
“不用你管。”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一切都太迟了。”
“……”
“快回到我们这边吧。”
“我不会回去了。”
“再继续使用镇静剂的话，就算是你也会失去力量的。”
“我当然清楚。”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
阿魔回过头。朱莉娅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说道：
“阿魔，今天晚上吃什么？”
“炒饭。”
朱莉娅激动地跳了起来。
“太好了！我要加果冻和棉花糖！”
“别胡闹。”
朱莉娅比了个鬼脸，跑进屋子里。阿魔回望教堂的屋顶，恶魔已经不见了。
“阿魔！” 屋内传来朱莉娅的呼喊。
阿魔无奈地笑了笑，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屋顶上空，几只黑色的恶魔盘旋飞舞，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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