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老约瑟夫那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古老吟唱,以及骨杖上爆发出的、对抗着整个巢穴脉动红光的顽强绿芒,伊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和艾比盖尔猛地向后推去。他们踉跄着冲出来时的坡道,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非金属非血肉的咆哮,以及某种结构崩塌或能量爆裂的巨响。随后,那条通往地底异境的裂缝入口,在他们眼前,伴随着岩石的摩擦和土地的蠕动,竟然缓慢地、如同一个活物闭上伤口般,合拢了!最后一丝来自巢穴的红光和嗡鸣被彻底隔绝,只留下他们两人瘫倒在荒凉的、星光惨淡的堪萨斯夜色中,大口喘息。
“约瑟夫…”伊森挣扎着爬起来,望着那已经严丝合缝、只留下一道狰狞疤痕的地面,心如刀绞。老猎人以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了逃离的机会,也或许,是完成他守护者命运的最后仪式。
艾比盖尔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眼泪和尘土混杂在脸上。 “那…那是什么声音…?”她声音颤抖,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巢穴深处那毁灭性的精神冲击中完全恢复。
但他们没有时间悲伤或恐惧。因为另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变化,正在他们逃离的方向——希望镇——发生着。
原本死寂的夜空,此刻被一种诡异的、如同来自病变器官的暗红色光晕所笼罩。那光芒似乎是从希望镇的中心散发出来,将天空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流血的伤口。更可怕的是声音。那种无休无止的蝗虫嗡鸣,此刻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是汇聚成了一种宏大的、有着明确节奏和诡异旋律的…圣歌?或者说,是某种邪恶仪式的伴奏。那声音低沉、回旋,与大地的脉动、与他们在巢穴中感受到的核心共鸣同频,似乎要将人的灵魂都拖入一个疯狂的、毁灭性的节奏中去。
“镇子…”伊森的声音干涩,“他们…他们在做什么?”
艾比盖尔挣扎着站起来,扶了扶不知何时歪掉的眼镜。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那种属于学者的、即使面对未知也要探寻究竟的本能,似乎压过了部分恐惧。 “是霍桑…还有那些壁画…献祭…他们要…‘喂食’那个东西!”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那是混杂着恐惧、责任和一丝绝望的决心。他们必须回去。无论希望镇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地狱,他们都必须回去。为了玛莎和汤姆,为了那些可能还未完全沉沦的镇民,也为了…或许是徒劳的…阻止一场可能吞噬一切的终极恐怖。
越靠近希望镇,景象就越发如同人间炼狱,或者说,是某种更为怪诞、更为…“外域”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臭氧味以及那种奇异的、蝗虫特有的腐烂金属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鸡尾酒。地面几乎完全被一层厚厚的、蠕动的蝗虫所覆盖,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啃食,而是像一层活的地毯,随着那诡异的“圣歌”节奏,缓慢地起伏、流淌。
天空中的景象更是骇人。无数蝗虫组成了巨大的、缓慢旋转的空中图案。那不是随机的聚集,而是一个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符号,如同一个由亿万昆虫构成的、活生生的巨大魔法阵,笼罩在整个镇子上方。那符号的核心,正对着镇中心那块被霍桑选作“圣坛”的巨石,暗红色的光晕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与天空中的符号遥相呼应。
一些原本的木屋,此刻已经被蝗虫和它们分泌出的、如同黑色树脂般的物质部分覆盖、改造,呈现出怪异的、仿佛虫巢与人类建筑融合的扭曲形态。几具牲畜的残骸被悬挂在这些“改造建筑”上,已经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和部分内脏,而蝗虫还在上面爬进爬出。
伊森和艾比盖尔借着残存建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潜入镇子边缘,向着光芒和声音最集中的中心靠近。他们躲在一堵被啃食得不成样子的矮墙后,看到了那令人永世难忘的、疯狂仪式的核心场面。
镇中心那块原本普通的巨石,此刻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粘稠的血液和不知名的体液在上面流淌。石头顶端,布道者霍桑站在那里,他瘦削的身躯似乎膨胀了一些,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如同尸蜡般的苍白光泽,眼睛则完全变成了暗红色,闪烁着非人的狂热光芒。他高举着一根用人骨和巨大蝗虫几丁质甲壳临时捆绑成的、粗糙而邪恶的权杖,用一种混合了英语、拉丁语和更多无法辨识的、来自星辰之间语言的腔调,高声吟诵着亵渎神圣的祷文。
“Ia! Ia! K'chak' S'ka'! 饕餮之主,食地之神!您的仆人献上卑微的供品!接受我们的血肉!接受我们的恐惧!化作您的食粮!赐予我们…在您阴影下的永生!”
巨石周围,跪满了霍桑的信徒,至少有四五十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或狂热,身上涂满了泥土、血液和蝗虫的体液。他们随着霍桑的吟诵,用同样疯狂的语调重复着,有些人甚至在用石块或指甲撕扯自己的皮肤,献上自己的痛苦。
在人群中央,空出了一片场地。几具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牲畜尸体堆积在那里,更多的蝗虫如同黑色潮水般覆盖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啃食声。而在牲畜尸体旁边,赫然捆绑着几个还活着的人!伊森的心脏骤然停止——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杂货铺老板戴维斯,另一个是曾经和他一起挖过水渠的邻居。他们嘴里塞着破布,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身体因为寒冷和害怕而剧烈颤抖。
仪式显然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正要进入最血腥的高潮。两个最为狂热的信徒,手中拿着生锈的斧头和屠刀,正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些被捆绑的牺牲者。
蝗虫似乎感受到了这股飙升的疯狂和血腥气息。它们的嗡鸣声变得更加高亢、尖锐,天空中的巨大符号旋转得更快,散发出的红光也更加妖异。整个空间的空气似乎都在震颤,现实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伊森感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起伏,周围建筑的轮廓也开始扭曲、拉伸,如同透过哈哈镜观看一般。
“不!”伊森低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来复枪。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邻居被如此残忍地杀害。
“伊森,等等!”艾比盖尔拉住了他,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直接冲过去没用!他们人太多了!看那块石头!还有天上的符号!那才是关键!那是能量的焦点!也许…也许打乱那个焦点,就能…”
她的话给了伊森一线启动。他的目光扫过那块被血液浸透的巨石,扫过霍桑那疯狂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旋转的、由亿万蝗虫组成的邪恶图腾。口袋里那块碎片在此刻灼热得如同烙铁,一股混乱而暴虐的意志顺着那热量涌入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强忍着撕裂般的痛苦,从那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脆弱?是的,那看似无比强大的仪式,似乎依赖着某种脆弱的平衡,依赖着焦点的稳定。
“艾比盖尔,”伊森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有些变调,“你能跑到那石头附近吗?用你的灯!或者…任何能发出强光的东西!干扰他!干扰那块石头!”
伊森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凶狠。 “我去…给他们找点别的‘乐子’!”
说完,他不等艾比盖尔回答,猛地从矮墙后冲了出去,同时举枪瞄准了……并非霍桑,而是悬挂在旁边一栋“改造建筑”上的、最大的一具牲畜残骸!
“砰!”枪声在诡异的圣歌和嗡鸣中炸响,显得异常突兀。
子弹准确地击中了悬挂残骸的绳索。那具血肉模糊的巨大牛尸轰然坠落,砸在几个猝不及防的信徒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和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在一锅沸油中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引起了混乱。一部分信徒惊恐地后退,另一些则愤怒地转向枪声响起的方向。霍桑的吟诵被打断了,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恶毒地锁定了伊森。
“亵渎者!异端!”他尖叫道,“抓住他!把他献给伟大的饕餮之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艾比盖尔咬紧牙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块巨石。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她从提箱里拿出那盏防风油灯——里面的煤油已经不多,但足够了。她用颤抖的手划燃火柴,点燃了灯芯,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整个油灯狠狠地砸向了巨石顶端、霍桑脚下那片被血液浸泡最深的地方!
油灯在石头上碎裂,燃烧的煤油泼洒开来,瞬间燃起熊熊火焰!火焰吞噬了部分粘稠的血液,发出“滋滋”的声响和一股焦臭,更重要的是,那明亮的、凡俗的火焰,与巨石上散发出的、来自异界的暗红色光芒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天空中的蝗虫符号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受到了干扰,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般的尖啸!地面剧烈震动,一些临时改造的建筑开始坍塌。那种宏大的、有节奏的嗡鸣圣歌被打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噪音。
霍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痛苦和暴怒的嘶吼,他脚下的红光剧烈闪烁,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那些狂热的信徒也受到了影响,有些人抱头惨叫,有些人则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还有一些,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变化——皮肤上长出几丁质的甲壳,手指变成如同昆虫般的肢节…
伊森和艾比盖尔感受到的精神压力骤然增强了数倍!他们眼前的景象如同万花筒般破碎、重组。大地似乎变成了流体,天空呈现出不可能的颜色,周围的人和物都在拉伸、变形。他们听到了亿万蝗虫同时发出的、充满恶意的尖叫,更听到了来自地底深处、那个古老邪神被惊扰后发出的、冰冷而暴虐的意志低语,那低语足以让任何理智的存在瞬间化为乌有!
“快跑!”伊森嘶吼着,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拉起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艾比盖尔,不顾一切地向着镇子外围、远离那疯狂仪式中心的方向逃去。
在他们身后,被火焰和混乱激怒的霍桑,或者说,那个“占据”了霍桑身体一部分的“存在”,发出了最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巨石上的红光猛地爆发,冲天而起,与天空中那混乱的蝗虫符号连接在一起。
一个巨大到难以形容的、模糊的阴影,似乎在那光柱中一闪而过。那阴影仅仅是惊鸿一瞥,却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与终结时的虚无,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彻底疯狂。
伊森和艾比盖尔不敢回头,他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逃离了正在被自身疯狂所吞噬的希望镇。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阻止了仪式,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以及等待这片土地的,将是怎样的明天。他们只知道,他们窥见了深渊,而深渊,也凝视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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