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整个堪萨斯草原。最后一丝血红的晚霞在地平线挣扎着沉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月、星辰稀疏的夜空,显得比以往更加空旷、更加冷漠。伊森、艾比盖尔和老约瑟夫三人,如同三个孤独的影子,穿行在被蝗虫蹂躏过的、死寂的土地上。
脚下的土地干燥、松脆,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那股蝗虫留下的、混合着金属与腐败气息的异味。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被惊动的、零星蝗虫翅膀的摩擦声,周遭一片死寂,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老约瑟夫走在最前面,他佝偻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脚步却异常稳健。他没有使用灯笼,似乎凭借着某种超越视觉的感知在辨认方向。伊森紧随其后,一手紧握着来复枪,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着口袋里那块温热的、微微震动的碎片。艾比盖尔则跟在最后,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手提着装着笔记本、样本瓶和一盏防风油灯的小提箱,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伊森的衣角,眼镜后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远离了“希望镇”最后一点微弱的灯火,来到了一片更加荒凉、怪石嶙峋的区域。这里的土地似乎被啃食得更深,连地表的硬土都被剥离,露出了下方颜色更深、质地更奇异的岩层。
“到了。”老约瑟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向下凹陷的裂缝前。
这裂缝与其说是天然形成,不如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的。边缘呈现出异常规整的、仿佛被切割过的断面,岩石的颜色是深沉的、近乎黑色的紫红,表面布满了螺旋状的、令人眩晕的纹理。一股阴冷的、带着浓烈臭氧和氨气味道的气流从裂缝深处缓缓升腾起来,即使在闷热的夏夜也让人打了个寒颤。
艾比盖尔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线投入裂缝,却似乎被那深邃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借着微光,他们看到裂缝内部并非预想中的泥土或岩石通道,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由某种致密的、闪烁着油光的黑褐色物质构成的坡道。那物质的质感,像极了无数蝗虫被压缩、粘合在一起形成的甲壳层。
“跟紧我,别乱看,也别碰任何东西。”老约瑟夫警告道,率先踏上了那条诡异的坡道。
伊森和艾比盖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恐惧,但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他们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入裂缝内部,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沉的嗡鸣或震动,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像是他们自己骨骼的共鸣。气温骤降,空气湿冷粘稠,带着难以形容的异星气息。油灯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只能照亮周围几英尺的范围,更远处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坡道向下延伸,角度逐渐变得陡峭。两侧的“墙壁”并非直线,而是以一种违反直觉的方式扭曲、延展。艾比盖尔试图用目光判断角度和距离,却发现自己的空间感知能力在这里完全失效了。墙壁的连接处没有明确的棱角,而是平滑地过渡,形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弧度。有些地方,墙壁似乎在微微“呼吸”,呈现出缓慢的、有机的脉动。
“这…这不可能…”艾比盖尔喃喃自语,声音因震惊而颤抖,“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几何学原理…”她下意识地想拿出笔记本记录,却发现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伊森感觉更糟。口袋里那块碎片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一个活物般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眼前不时闪过破碎的、色彩斑斓却又极度扭曲的画面——无数复眼组成的星空,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以及…难以名状的、巨大到无法理解的轮廓。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志力,才能勉强维持脚步,跟上老约瑟夫。
他们向下走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像是进入了地球的内脏。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得难以想像的穹窿空间。油灯的光芒在这里如同萤火,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但借着这点微光,以及从穹顶某些裂隙中渗透下来的、散发着诡异磷光的粘液所提供的照明,他们看到了墙壁上的景象。
那些墙壁,由同样的黑褐色甲壳质构成,但上面刻满了巨大而复杂的浮雕壁画。这些壁画的风格原始、粗犷,却又带着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精确和宏大。
其中一幅壁画,描绘的似乎是浩瀚的星空,但星辰的排列方式怪异而陌生,星云呈现出螺旋状的、如同昆虫肢节般的形态。在星空的中央,是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存在,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更像是一团由纯粹的黑暗、扭曲的几何体和无数闪烁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组成的混沌聚合体。从这个存在的“身体”里,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无数细小的、如同蝗虫般的黑点,它们汇聚成“河流”,涌向周围的星辰。
另一幅壁画,则展示了这些“蝗虫之河”冲击一个星球的景象——很可能就是地球。画面中,原始的大地上布满了奇异的、如同巨型真菌般的植被,一些形态古怪的、非爬行类也非哺乳类的生物在其中穿梭。接着,天空变暗,蝗虫组成的黑云淹没了一切,大地被啃食殆尽,只留下荒芜。壁画的角落里,刻画着几个渺小的、匍匐在地、献上祭品的原始人类(或者类人生物),他们的面容扭曲,充满了恐惧和……崇拜?
艾比盖尔举着油灯,靠近另一片壁画。这里描绘的似乎是某种周期性的事件。相同的蝗灾景象反覆出现,但背景中的星辰位置却在周期性地变化,似乎与某个特定的星座或天体排列有关。她颤抖着手指,指着其中一幕:“看…这里的星图…虽然很古老,但我认得…这和1819年、1855年那几次大蝗灾发生时,某些罕见的行星连珠现象…几乎吻合!”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这不是自然灾害…这是…这是按照星辰运行的规律,周期性发生的…‘收割’?”
伊森的目光则被另一处吸引。那里刻画着一个巨大的、类似他口袋里碎片的符号,符号下方,似乎描绘着人类开垦土地、建立定居点的场景。而随着这些“人造”痕迹的扩大,那个代表着星空邪神的混沌聚合体,其“眼睛”似乎睁开得更大了,从地底或天空中投下的阴影也更加浓重。
“是我们…”伊森的声音干涩,“是我们…惊扰了它…我们的拓荒,我们的定居…就像是在…不断敲打一个沉睡巨人的房门…”
老约瑟夫点点头,脸上的皱纹如同深刻的蚀刻。 “古老的传说里说,大地有它的脉搏,星辰有它们的呼吸。有些地方是‘禁区’,是‘沉睡者’的床榻。惊扰了它们,就要付出代价。‘食地者’的苏醒,往往伴随着…人类的‘丰饶’。”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
在穹窿空间的最深处,他们终于看到了“巢穴”的核心。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晶体状结构,深深嵌入穹窿的底部,周围环绕着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或植物根系般的、微微蠕动的有机管道。晶体本身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芒,光芒随着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那种低沉的、震动灵魂的嗡鸣声。晶体的表面覆盖着无数复杂的、发光的符文和线路,其中一个核心符文,赫然与伊森口袋里那块碎片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那些有机管道,则连接到周围墙壁上无数蜂巢般的孔洞,以及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如同他们在外面发现的那种巨大虫蛹般的结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孔洞和虫蛹里,似乎有黑影在蠕动、成形。
这里,显然就是那个控制、孕育、或者说“调频”蝗群的中心!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伊森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口袋里的碎片此刻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皮肤。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吸力从那巨大晶体传来,似乎要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都吸入其中。
艾比盖尔则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性、她的科学知识,在这种超越理解的存在面前,土崩瓦解。 “生物…机械…能量源…信息矩阵…”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眼神涣散,手中的笔记本滑落在地,“不…这不符合任何定律…熵…热力学…进化论…”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捂住了眼睛,“那些符文!它们在动!它们在看着我!”
老约瑟夫迅速上前,抓住艾比盖尔的手臂,用力摇晃她。 “稳住!艾比盖尔!别看太久!那东西会吞噬你的理智!”他又转向伊森,“你也一样,小子!把那块‘钥匙’收好!别让它完全暴露在这里,否则你会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那巨大晶体的光芒突然增强了!脉动的频率开始加快,低沉的嗡鸣声也变得尖锐起来,仿佛某种警报被触发。周围墙壁上的孔洞里,蠕动的黑影变得更加活跃,一些粘稠的液体从有机管道的连接处渗漏出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异臭。
穹窿深处,传来了一种沉重的、如同巨石滚动般的声音,整个空间都开始微微震颤。
“不好!”老约瑟夫脸色大变,“它感觉到我们了!它…或者说,更深处的那个东西…正在醒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离开的路似乎已经被无形的墙壁阻挡。他们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识正在扫过这个空间,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他们三个渺小的入侵者。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更加恐怖的、如同看待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般的、纯粹的漠然和…好奇。
来自星辰的低语,此刻不再是幻觉,而是如同洪钟大吕般直接在他们脑海中轰鸣。非人的音节,扭曲的逻辑,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疯狂和黑暗。
伊森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他看到蝗群,亿万蝗群的视角叠加在一起,看到被啃食的大地,看到绝望的人脸,看到那高悬于星空之上的、混沌的邪神之眼……
艾比盖尔发出了不成声的呜咽,蜷缩在地,浑身剧烈颤抖。
老约瑟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那是一根由奇异的、泛着绿光的骨头制成的、布满了更古老、更复杂符文的短杖。
“快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伊森和艾比盖尔推向来时的坡道,自己则转身面对那愈发强烈的光芒和威压,举起了骨杖。
“以古老盟约之名…”他用一种伊森和艾比盖尔从未听过的、充满了苍凉喉音的古老语言,开始吟唱。
那无可避免的仪式与疯狂高潮的大门,已经在他们身后,伴随着骨杖上爆发出的微弱却顽强的绿光,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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