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就热醒了。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白得刺眼,空调外机嗡嗡响得人脑仁疼。摸到手机看天气预报,橙色高温预警明晃晃地跳出来,数字39像两颗烧红的煤球。
楼下便利店冰柜早被抢空了。塑料筐底躺着几根化了一半的老冰棍,包装纸黏糊糊粘在木棍上。收银台前穿工装的大叔擦着汗说:"凌晨四点就有人来搬整箱矿泉水,现在连苏打水都没了。"他背后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十点十七分,红色数字一跳一跳像在喘气。
我站在太阳底下感觉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似的 这时候突然听见绿化带里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原来是园艺工人在给银杏树挂吊瓶,淡蓝色的营养液顺着透明软管流进树皮。他们的草帽檐都在滴水,不知道是汗还是喷壶溅出来的水。有只知了突然开始叫,声音像生锈的锯条在水泥地上来回拉。
回家路上看见奶茶店排队的姑娘撑着阳伞,伞面上印着胖乎乎的云朵。可是天上连云丝都没有,蓝得让人心慌。外卖骑手的保温箱反射着强光,像移动的小太阳掠过人行道。我的影子缩成黑黢黢的一团,紧巴巴贴在烫脚的砖地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晒蔫了,连跺三下脚才肯亮。钥匙刚插进锁眼就烫得缩手,金属门把手上留着前租客贴的降温贴,此刻已经卷了边,像块融化的薄荷糖。
走进房间,电视新闻里放着新的临时安置点的位置,预计现在这个又高又旧的小区只能再呆两个月了。我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走向阳台,去欣赏一下俯瞰全区的美景。走到阳台边上,我倒了点啤酒给仙人掌,花盆突然裂开,看来它也是无福消受。
即使是清早,棘阳区的景象也如同傍晚一样。火红的天空映得远处高浓度的盐海也散发橙光。蝉鸣突然断了。对面楼顶生锈的避雷针在空气里摇晃,有一阵极其舒服的凉风混杂在热浪里,像锐利的软刀一样划过我的皮肤,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酥麻的颤。
水泥裂缝里升起咸腥的水汽,整栋楼的铁质防火门突然开始共振。二楼阳台晾晒的床单无风自动,那些洗褪色的蓝白条纹像突然获得生命的深海生物,在凝固的空气中缓缓舒展触须。
隔壁传来陶瓷碎裂声。"又爆了个花盆!"房东老太的尖叫刺破热浪。她窗口的绿萝瀑布去年就枯成了褐色标本,此刻却诡异地抖落着风干叶片,仿佛在迎接某种不可见的季风。
雷云边缘开始渗出冷蓝色的闪电。我摸到栏杆上凝结的露珠——这栋老楼所有的铁器表面都在渗出细小水珠,像垂死之人最后的虚汗。楼下传来电动车报警器的嚎叫,此起彼伏的鸣响中,我似乎听见银杏吊瓶的塑料管正发出开裂般的脆响。 凉风再次袭来的刹那,后颈的汗毛集体倒伏。这股气流像从生锈铁管里挤出来的,裹着咸涩的盐粒擦过耳廓,皮肤表层刚泛起的凉意转瞬就被热气蒸干。 当第一滴雨砸在防火门上时,接上的所有人都在抬头等待——那水珠在坠落过程中已然半汽化,落地时既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像一声卡在喉间的喘息。
一阵恶心感袭来,空中出现了大量的医疗无人机群正在温热的空气中喷洒药物,恶心的药液在皮肤上变得粘稠,还十分刺鼻。此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阳台地板上,我强撑起身子想要望向雷云,寻找那清凉的盐海风。
盐海那边什么也没有,红透了的天和红透了的工厂仍然被高温空气扭曲得像无数蛆虫在爬。俯瞰望向街道,大家都在咒骂着无人机群。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我只是丧心病狂地在大喊在寻找那朵雷云。
四年时间过去,当初那朵雷云不过是盐海边的化学区发生的药物殉爆,药随着气流散入安置区,令全城陷入了异常的体感温度,所有区负责人被捕入狱,无人机医疗队的指挥接管了这个职位。更换临时安置所的计划也随着这次意外停滞了四年。
刚刚接种完抗热注射,回到家如往日那般走向阳台看风景。我时不时会怀念那朵雷云。也许是盐海的海市蜃楼或是幻觉,我总感觉有时能看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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