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应该去谈个恋爱是在高一学年最后一堂语文课上。当时班主任正在传授某种答题技巧:“总之,把空都填满。”
几年之后,李乐看过本书。作者说,年轻时,有一天坐在棒球场的看台上,一只球正在向他飞过来,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天而降,他决心去当个小说家,这是他人生的决定性瞬间。
按照这个思路,李乐体内已沉睡十六年之久的荷尔蒙们被唤醒的决定性瞬间就发生于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持续的高温让人精神恍惚,大家“满怀希望又不知什么是希望,期待着从生活中得到太多太多,自己却说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年轻人的生命力就这么没有缘由地爆发出来,一切似乎都寄望在爱。
虽然显得怪异,可充当唤醒人的是已经秃顶的班主任,而那句唤醒的魔咒是:
李乐那时候还不懂,很多重大的转折都始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刻。让当时的李乐感到困惑的是,恋爱的念头是先于想要恋爱的对象出现的-这跟李乐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难道谈恋爱的想法不是由某个具体的人来激发的吗?
这个严肃的话题成为了当天晚上宿舍夜谈的主要讨论内容。但是,如你意料的,不论多严肃的话题在高中男寝都会迅速演变到下三路,大家都怀着某种臆想出的成熟企图发表与众不同的观点,即便绝大部分人还都没有牵过除自己母亲外任何一个异性的手。
事后回想的话,李乐觉得只有韩非输出了貌似理智的内容,这可能是因为他是宿舍中唯一谈过恋爱的人。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个根本不是想谈恋爱?”这是那天晚上熄灯前韩非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李乐仰面躺在床上面对瞳孔尚未适应的黑暗。他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几期动物世界,有几秒钟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出现在耳边:
“雄狮的发情期只有五天左右,在发情期内雄狮每天要交配五十次以上。”
那时候李乐还不知道,人类是没有发情期的,或者说,人类在性成熟后的每一秒都是发情期。
听到他妈带上防盗门上班去的声音,李乐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
几天以来,他一直都在琢磨发情期的事。这可能直接导致了高一期末考的彻底失败-至少李乐是这么对自己解释的。
李乐想搞清楚的是自己想谈恋爱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他发现与其说“他有了一个想法”倒不如说“这想法击中了他”。去寻找念头的根源,就像面对一棵一百米高的树去想象它种子的模样。无迹可寻。
“去他妈的吧。”李乐这样想着终于把这个问题置之脑后。生活中的困惑已经多到没有时间去逐个理会了。
好消息是时间已经来到2006年7月,暑假开始了-就像坐着火车穿越山脉,暑假第一天就是在隧道中经过漫长黑暗后出现的那一束光。
没洗脸也没刷牙,李乐听着新闻穿上短袖短裤。窗外猛烈的阳光正在树影间摇晃,蝉的叫声像是从盘古开天地之后就没停过。李乐抬头看表确认现在是七点半而不是十二点。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播报:今年西安的酷暑是十年一遇,今日日间最高温度可以达到四十度。
李乐印象中去年的新闻也是这么报的,他轻声“操“了一下,往兜里揣上钥匙、钱包和mp3,就趿着双拖鞋就出门了。
耳机里正播着昨天下载好的专辑,一个明亮的声音把李乐从早高峰的人流中隔绝开来:
走过新盖的家属楼,在车站搭上由咸阳开来的公交车,在咳嗽声和包子味中历经十站,穿过城市西郊已经破败的旧工业区,穿过制药厂正在排放的可疑气体,经安定门进城,公交车停在钟楼东侧。韩非正舔着根冰棍在车站等他。
“你知道吗?钟楼原来是在广济街那边儿的。”韩非边递过来一根冰棍边说。
“明朝的时候,关中发生大地震,有个叫高承之的道士说是因为钟楼东边半里有条大鱼在地下作怪,所以就把钟楼往东挪了半里,从广济街改建到现在的位置了。”
韩非顿了一下,嘴里叼着冰棍说:“操,我舌头粘冰棍上了。”
李乐剥开冰棍的包装纸,想象着钟楼从广济街慢慢走来的样子,还有那条可怜的鱼。
“如果这个位置没有钟楼会是什么样呢?在这里开个网吧的话多少钱一个小时呢?“这就是暑假第一天李乐看着钟楼时脑袋里最后出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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