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又称木卫二)是一个温和的世界,其表面被冰层覆盖,底下则是一片海洋。科学家认为地球海洋孕育了生命,而与地球环境相似的欧罗巴,也有可能孕育生命。
“有意思的是,你看那边。”他说,“看到那层流动的绿光了吗?”
无人机在空中颤抖着飞着,着陆仓半斜着插在冰层里。男人躺在露出半边玻璃的窗旁,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冰面。外面什么生物也没有,只有呼啸的寒风。
“我不过说说罢了,说些话能让我觉得好点儿。”他说,“如果你嫌烦,我不说就是了。”
“我从来不会觉得烦,只是我觉得我们应该放轻松,等救援队来就是。”
“别说这些了,你想要些什么?”她说,“我做些什么能让你好受一些?”
“你可以帮我把旁边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仪器关了,我感觉它们正在我体内拔河。”他朝她努了努嘴,“或者你可以直接朝着我的心脏来一枪,这个办法我能好受很多。”
男人的话音未落,旁边的仪器响了起来。“根据系统提示,驾驶员孙正义先生。您的身体状态禁止饮酒,请勿酒后驾驶。”仪器屏幕上的拟人化表情微微笑着。
“不行。相信我,开着它绝对比关了更让你舒服。”女人转过身把沏好的茶递给了他,“小心烫,不过我可以把他的语音关了。”
“算了,还是开着吧。”男人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抿了一口,墨绿的茶叶在杯中四散荡开。“这是哪里的茶叶,地球的?”
“火星的。”女人说,“去年新开的茶园,这是他们的第一批茶叶。怎么?不好喝?”
“那倒没有。他们倒是挺有本事,把茶叶都种到火星上去了。”
“其实理论上来讲,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降落的地点,过不了几年也会成为茶园。”女人看了看电子屏幕上的定位仪说道。
“所以我要为了在这个破地方种上伟大的茶叶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了?”他说,“还是给我整点酒吧,我现在需要酒精。”
“可是。”女人皱了皱眉,看向身边闪着光的治疗仪,“章程上来讲,这是禁止的。”
“那么章程上说没说我们坠机后该怎么办?”男人说,“快给我来一瓶,我保证喝了之后会好很多。”
女人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给他拿了一瓶酒。“其实章程上是有的,说不定你这瓶酒还没喝完救援队就到了。”
“你应该相信联邦。既然我们选择来这里,联邦就不会不管不顾的。”
“联邦?快算了吧,把我们派到这里勘察,只为了种茶叶的联邦?”男人说道,“放过我吧。”
“你慢点喝。”女人担忧地看着治疗仪上的数据说道,“你在轨道上的时候你还说你爱这里呢。”
“是啊,但那时候我们没有坠机。”男人看了眼治疗仪,“我这该死的腿也没有断。我犯了什么罪要在这个地方等死。”
“如果我们临走前可以好好检查一下缓冲仪和保护罩,就绝不会莫名其妙掉进这个鬼地方。”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被你诱惑,老老实实躺在家里喝酒,也不会这样。”
“我求求你别说这些话了,至少我还在你身边,你爱我,对吗?”
“老天,你一定是喝多了。你还是别喝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让我喝完。我现在只想赶快结束,我又听见了。你瞧,欧罗巴,这个该死的星球在呼唤我。”
那是一个哨站,他当时全副武装,准备迎接战斗。那天下雪了,这令他大为震惊。那时是火星上的夏天,他正端着枪正紧张地瞄着远处的地平线。他发现天空逐渐变白,他的脸一凉,一颗冰晶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发现是雪,但不是雪花。那是一颗颗像雪花一样的白色颗粒。就像是蛋糕上的糖霜,像粉雾一样随风飘荡。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减缓了敌人的进攻,虽然敌人撤离了,但是他们也在暴风雪中困了很久。他们每天在哨站里喝酒、打牌。他还记得,当时的唱片机里放的是他最痛恨的摇滚乐。他借着酒劲儿和他的长官打了一架,但是唱片机里的摇滚乐仍旧没有改变。
那时,他总是喝酒。他什么酒都喝,没酒了就拿工业酒精兑水喝。多亏了联邦给他们配备的先进治疗仪,一次又一次将他衰竭的肾拯救了回来。
但是对于这些事他从未向她提起过。他从未向他提过那些爆炸后耀眼的卫星,轨道上漂浮的碎石,以及真空中从他驾驶舱前飘过的尸体。他想起了美丽的星云,那些绚丽夺目的宇宙间的霓虹。还有弥尔顿,他的上司。弥尔顿带着他们去消灭叛军。弥尔顿驾驶着战机向他们倾泻子弹,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叛军的飞船化作流星坠入火星大气层。他记得很清楚,叛军没有抵抗。那不过是民用装载机,里面不过是一些难民。
他在火星渡过了多少个冬天?四个?也许是五个。他还记得那个姑娘,他们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她是一个刚来这里的移民,他还记得她的那双深邃的蓝色眸子。那一晚,看着那双眼睛,他想起了地球。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种灼烧感,头晕目眩。
他下了床,在她的惊呼中逃离了那里。当晚,他出了卫星城,开着车来到了奥林帕斯山脚下。那是火星上最高的山脉,这总会让他想起喜马拉雅山,尽管他从未爬过山。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她穿着防护服从外面进来,“外面的风暴停了。”
“把这东西关了吧,他接不上我的断腿。我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腐烂了。”在无视了治疗仪上抗议的表情后他接着说,“还能给你省些能源,至少你还能坚持到救援队来。”
“我也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欧罗巴的大地母亲,不,冰层母亲。她也在呼唤我投入她的怀抱。”
喝完汤,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你是个好女人,你会回去的,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她没有说话接过了他的空碗。
他又想起了地球。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们孙家的男人在结婚生子后都会前往太空。就像开发西部一样,他们热衷去太空开发行星这项新的事业,他的梦想也是如此。他的房间里挂满了飞船模型,他对各个飞船及其功用如数家珍。他总会在半夜爬上房顶,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他想起了地球的酒。他太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在临走前不多喝一点地球的酒,那个来自他家乡的辛辣的无色酒。
他感觉很痛苦,他想念地球了,不止地球,他还有些想念火星。
“操!”他喊了出来。“操他妈的联邦!操他妈的欧罗巴!”
夜深了,他感受到了呼唤,这颗行星在呼唤他。他感觉自己好多了,那股遍布全身的游离的丝般的虚弱感逐渐消失了。他听见了飞船引擎的轰鸣声。他歪头看向窗外,暴风雪确实停了,救援队到了。它看上去很小,在天空中缓缓降落。舱门打开后,德比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德比说道,“你看着就像一个锯了腿的干尸。”
“你们可真行。”德比指了指身后的小型机,“你们发的是紧急求救,我就先开着这个过来了。不过只塞你们两个应该够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给他穿上防护服,把他抬进了飞船。飞船在发出了短暂的轰鸣后,冲向了天空。他低下头看着窗边。他看见了无垠的冰层,他们的着陆仓逐渐化作一个黑色的小点,最终消失不见。他们穿过了大气层。他看着这颗行星,看到了直达云霄有几百千米高的喷泉,他的视野穿过冰层,到达了海洋。他看见海豚越出水面,看见了涛涛巨浪,宏伟的漩涡。他懂了,这些永远无法抵达的深处,这才是他的渴望。
治疗仪在深夜中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女人慌忙坐了起来。她看向屏幕,那条跳动的曲线已经停息。
她什么也听不到,她看着那条平静的直线,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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