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因为睡得太晚,唐子曦一觉睡到了中午,拖着倦意,她带好了一身的行装就出了门。今天的天气似乎比昨天好,偶尔会有阳光冒出云头,气温也回升了不少,但依旧算冷。她的保暖内衣还没修复好,只穿了一身长袖内衬加外套和长裙出门,再加保暖裤袜和一条围巾就够了。
而出门的首要事项,就是解决午饭,对唐子曦来说,随便一家快餐店就完事了。
吃着白博白切的鹅杂白切鸡饭时,唐子曦用DNI迅速浏览了一下公安平台的殊务员专区,察看是否有新的案情细节,果不其然,昨晚的案件细节出了。
一看到相关的描述和照片,诸如断肢内脏之类的,正在吃着鹅杂的她也不免生了反胃之意,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无伤大雅,这种感觉她也早已习惯。但作为一个人,她的生物本能可没有这么容易被完全克服,但至少她不会因为联想到腐烂肢体内脏就吃不下饭。
那个袭击她的巴尔甘狼人的名字是欧金 威特雷斯库,不是长烟人,是马头星区(省)皮得堡一带的人,那里也恰好处在曾经龙血帮的主要活动范围。公安已经对案发现场一带进行了搜索,尤其是那位欧金先生和那群尸鬼冒出来的地方,一个地下室。经过搜查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那个地下室有一个垃圾通道连接地下垃圾处理场,公安也到了垃圾处理场检查了一番,也没有任何结果,姑且可以判定这的确是相对独立的小窝点。
至于欧金先生所提到的建鑫集团,那可是长烟最大的企业机构之一,公安也不能直接去搜查,只能汇报上级向当地法院申请搜查令、根据唐子曦的经验,这多半要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情形下更多的破局机会是靠一些其他零碎的调查提供的,如果没有比较显著的调查成果,想申请搜查令很麻烦。所以在此之前,唐子曦决定先展开自己的私人调查为妙。
结果就是她凌晨四五点才睡,她昨晚翻遍了暗网也找不到能够委托的暗网飙客来协助她调查,堪堪五到六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眼睛的倦意更重了,现在可以说是一无进展。
一边吃饭她一边想着办法,结果吃饱饭之后她都没有想到,靠自己怎么翻过乔乐的防火墙呢?吃完饭又是一段空闲的下午时间,唐子曦确定了公安厅还没有发布悬赏委托之后,她索性决定和昨天一样,再去那个地方度过下午时间。
唐子曦来到Incafe书咖,发现坐台的依然是熟悉的机器人,林店长又不在,她便自行寻路到熟悉的位置。
今天的顾客依然很稀少,多是来买书的,在这里久坐办事的人仅寥寥几个。她是搞不清楚林店长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生意能做。但她倒是知道,林店长经常会来回首星和鹊首两地,有时也去其他地方,但那些地方也多是像鹊首一样偏远的星球。唐子曦自家的师父和林店长老相识的,但问那个老头子,也回答不上来有关这只狐妖的更多故事。似乎,老头子唐子曦现在这个年纪时就见过林店长,而且即便那时候,林店长的模样对比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也许,那只老狐狸的确在自己年龄上撒了慌,至少肯定比身份档案上写的62岁要老。
绕过吧台,唐子曦走上木质的阶梯,抬头就可以看见自己位置附近有个包包,多半是有人临时拿来占座的吧。那是个小挎包,灰蓝色,大小和她自己的挎包相当,但显然这个挎包比她的要名贵得多,简约真皮质外表下潜藏其精妙做工,纹路、材质的光滑、拉链开关的别出心裁能看出,包主人应该属于某个有身份的人。
但使用痕迹也很明显,盖口的折痕,侧口供数据线路通过的洞被扯得很大,使用者并非不注意保养,只是显然没有将之当成炫耀的符号,更多是实用主义上的考虑。
人不在但包在,竟然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占座,这人也着实心大。
因为阳光充足,阁楼没有开灯,但也不至于昏暗。今天的天气真算比较好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打在阶梯上,在光中,来自书本的微尘翩翩飞舞。但其实现在气候控制设施还没有宣布修复完毕,估计没过多久,长烟又会恢复漫天大雪状态,而且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看见远处有一大片乌云,大概是往这儿的方向飘的,这阵子的阳光是对长烟是不可多得的馈赠了。
自然光下,因为位置角度有些偏,唐子曦的老座位依然有些许阴暗,得拉开另一边落地窗的帘子才行。
于是她经过座位旁边,穿过阴影和尘粒,来到另一边,拉开了一半帘子,光一下子从落地窗外洒进了阁楼。窗帘拉开的风拂动了空气中灰尘,纷飞乱舞,见此,唐子曦用手拂了一拂才转身。
飞舞的微尘下,之前藏于阴影中的身影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微卷的长金发在阳光下,几乎交织在一起,身穿一身端庄优雅的夹层衣裙,黑白灰是她的主调。她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从容放于膝盖之上,举止投足都是优雅。
衬衫领之上,是一副几乎让唐子曦屏住呼吸去欣赏的脸。
那好像是只在幻想故事中才存在的面容。那个词是什么来着?旧十字教经常出现的来自天国的存在。天使?仙女?亦或是带着欺骗诱惑性的恶魔?
她想起以前妈妈总爱和她讲的奇幻故事里的精灵,来自托尔金故事的精灵,那不是21世纪东亚奇幻动漫冒险中的御宅族钟爱的森林精灵,而是托尔金笔下的那“埃尔达”。他们自星光下诞生,是微光中生灵,优雅而高洁,永恒而俏丽,崇尚艺术,热爱星辰。
仿生人或精灵一样的小姐,就这样坐在唐子曦座位旁边的位置上。
困惑之余,唐子曦首先给自己的解释是:那个位置刚好处于从楼梯上来时所难以看到的死角,而且因为那片区域位置角度偏,天光照射不进来,便处在了阴影之中。
正当唐子曦还在疑问时,那小姐抬起了头来,看向唐子曦,似乎是刚才帘子拉开的动静惊扰到了她。见到光直接打在了人家身上,唐子曦把帘子往回拉了拉,让阳光刚好退到那小姐身边,能刚好照亮唐子曦自己座位的程度。她需要阳光,她还是挺喜欢阳光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码字看书沐浴些许阳光对唐子曦是别致的享受。
看到唐子曦又把帘子拉了回去,那小姐只是微笑着冲她点点头,随后又低下头来继续看书。
明白盯着对方也不算礼貌,也不想和陌生人有太多交集,唐子曦回过神来,往自己的老位置走,但偏偏对方就在自己的位置旁边。
像以往一样,她来到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包,从里面取出机板、书本之类的常规物件,摆在面前的桌子上才坐下。期间她不时瞟了瞟隔壁那位两眼
微微光亮之下,美丽的金发小姐正低头看书,睫帘之下的眼眸,偶尔眨巴眨巴,一抹蓝色,让唐子曦目不暇接,偶尔一撩头发,偶尔一翻动书页,也能牵动她的心一上一下。
年纪看起来很年轻,似乎还是在教育体系中的学生年纪。
即便身为同性,唐子曦也不由得惊讶于那样脱俗的容貌,若不是她记得近几年有仿生人生产规定禁止将仿生人容貌塑造过于完美,不然她肯定一口断定那是一具出自精湛工艺的仿生人。
但对方的衣着又不像是个学生。这位小姐的衣着比少女的学生装要成熟些,上身斗篷衬衫,下身是夹层长裙,是很端庄优雅的装扮。布料远看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近看却能看出是很高品质的人造丝绸,估计是出身哪个富家庭的大小姐。脖颈下,和垂悬发丝一起吊着的,是一串项链,项链主体是个很怪异的构造物,但唐子曦也认得,是一种罗盘,但指向的方向永远朝向引力中心,也有个说法是,罗盘指向的方向永远是天空,因此也叫星之罗盘。这种饰品是最近几十年来,寰宇内比较流行的饰品,她以前也有过一个,是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后来不知丢去了哪里。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金发女孩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唐子曦。
唐子曦赶忙转过头来,收拾起了自己的桌面,打开机板,将拿出来的书翻翻又叠叠,总之不要让自己停下来,等到开机打开软件就好了。
近看的面容更加惊艳,应该是欧罗巴人,有日耳曼、东斯拉夫、挪威三者融合的倾向。浅金的发色和书咖里的暖色调很搭,也和打在旁边的阳光互相辉映。白皙粉嫩的皮肤,一看就是保养极好的大家小姐。骨相的比例堪称完美,颧骨高低恰到好处,脸颊也相形益彰掐好了一个度,五官精致的很,嘴唇薄而小巧,鼻子也是,然后,尤其是那双眼睛.....
唐子曦见过很多人的眼睛,她关注这么多人的眼睛,也是为了寻找某种源泉,能让她灵感迸发的源泉,能让她心情澎湃的源泉,能让她收获满足的源泉....
她见过很多人的眼睛,亲近之人的眼睛里,妈妈的眼睛和唐子曦自己的大致一样,是黑褐色的眼,虹膜周围是放射状的眼纹,像绽开的礼花,倒映世界的精彩的同时也像捕捉似的大网,想要捕捉收获着什么,但妈妈的眼比唐子曦自己多了更多的温柔,没有那么锐利;师父和梓闻姐父女俩眼睛都是黄褐色,被黄尘一般的云雾纹理环绕,像是疆场的风沙,符合他们一家办武学的传统。
敌对之人的眼睛,总是瞳孔放大的,或是因为毒品药物,或是因为血瘾,让身体的各方面都“嗨”起来,或是因为临死前的恐惧。但这些眼睛都有共同的地方,更加狰狞尖锐,而且缺乏光泽。比较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一个可怜的恶人,在小巷里快要一拳一拳把他打死时,他的眼瞳扩张得很很大,中间那浑浊的黑夹杂着一些其他色彩,像是有一道光,象征挣扎和解脱的色彩,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唐子曦决定饶他一命,她并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松。
而刚才所一睹的这双眼睛,却是唐子曦所见过的最特别的眼睛。
天空般的深蓝眼眸是那般的深邃,点缀着斑纹黄,和一些星星点点,好像是扩散状的星云,中间的漆黑没有光泽,因为光泽似乎都盘旋往内被那深渊一般的黑所吸收。就好像在说:这双眼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有美好的,有恐怖的,有灿烂的,有淡雅的,有暴力的,有温柔的,有喜悦的,也有哀伤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一股比较明显的哀愁,也许只是她想多吧。
那双眼神秘而诡丽,让唐子曦心中难以遏制想要深究那双眼的欲望,也让她不禁思考,从这双眼睛里能迸发出怎样的故事:
她或许真的是一个机器人,一个工匠最为得意的巧夺天工的作品,工匠本想将她献给敬爱的造主,但她太过美好以至于工匠想要将她从造主的视野里遮蔽,工匠是想占有她吗?如果问工匠自己的话,他肯定不能否认吧,毕竟那副容颜好似坠落凡间的天使化身一般,俏丽而灿烂。但工匠又深知,她是一个伊卡洛斯,唯有放飞她,唯有让她振翅高飞,唯有让她面对太阳一般炽烈的火焰,才能绽放最美的姿态。
再或者,她真的是一个精灵,诞生永夜之中,睁开眼睛便是繁星。她生而美好,容颜常驻,总是行走银河之下,寻找着什么东西,那是令她魂牵梦绕的宝藏,那是令她灵魂共鸣的梦想,那似乎是起源或者尽头的所在。一个永恒的精灵,一个永恒的旅人,她始终在嘻嘻哈哈,她始终大大咧咧,她始终保持优雅,总是跋涉在路上,处于理智与疯狂的边缘,因为永恒的旅途损耗的不是她的肉身而是灵魂和心智。
又或许,她是个蛰伏千年乃至万年的血裔,早在人类还处于原始公社时,她就生于世上。她曾是远古时代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魔怪,是图腾上所雕饰的最恐怖的神明,她见历人类文明从土瓦开始变成一座庞大得难以置信的文明之城,见证了人类最为辉煌神圣的事业,也见证人类最卑劣顽固的劣根性。如今,她越过了三次大清洗和人类的大迁徙,从人类的母星地球来到如今的联共首星,人类所遍及之处也是她所遍及之处。她悄无声息,潜藏暗处,等待毫不设防的猎物就这样上......
“您完全没在看书呢。”冷不丁的提问将唐子曦从脑里的奇思妙想拽回现实,她一看向旁边,就同那双带有魔力的眼睛对视。彼时,那位优雅小姐已经放下自己的书,带着能融化人心房的微笑,在看着唐子曦。
外头的阳光逐渐褪去,大概是被乌云遮挡了吧,两人之间的光的界限被消除,他们两两对视着。
“你好呀,hum?你在听吗?”就连那副嗓音也是这般甜美,像夜莺的啼叫,也像风铃的鸣响,还像落在钢琴高音部的轻轻和弦,清脆而又悠远,能轻易穿透耳朵,直沁人的心扉。
唐子曦有那么一会儿听得入了迷,还在回味着,却被第三次呼唤又拉回现实。
“噢,啊...有在听的。”唐子曦一脸尴尬地解释说,“只是在想事情刚才...我常来这里,生客挺少见的。”
金发女孩笑了笑,把手上的书合起,说:“我也是经过一个朋友介绍才知道这家书咖,这儿还真是偏僻呢。”她刚才用的还是通用英语,唐子曦用通用汉语回应后,便改用了一样的通用汉语说话,不管是英语还是汉语,她都说的相当标准。
“我想应该是的,您应该也是常客不是吗?”金发女孩将书轻轻放在了一边的小桌子上。那本书让唐子曦感到有些熟悉,是经常在书架上能看到的一本书,封面是老旧的硬纸板,上面写着醒目的法语单词“L'Étranger”(局外人),作者是Albert Camus(阿尔贝·加缪)。
唐子曦当然不懂法语,只是她对这本书和作者比较熟悉罢了。
唐子曦点点头,作家和殊务员姑且,也算是相对自由的职业吧?
“那可是真是悠闲呀,我也有些羡慕了...”金发女孩托起腮在思索着什么,似乎是在回忆那不堪重负的工作,但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对了,您有什么推荐的吗?”金发小姐拿起一边桌子上的纸质菜单,轻轻递给了子曦。
唐子曦接过菜单,还是那熟悉的手写菜单,中文和英文都用的是精湛的书法体,不得不承认,这只老狐狸做的挺别出心裁的。她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她经常看的那一行,写着抹茶芝士拿铁。
“挪,这个。”唐子曦手指按在她指定的那杯饮品上把菜单递出去,继续说:“多糖常温就好。”
“想不到我们口味一致嘛...”金发小姐掩嘴一副惊喜的神情,接过菜单,端详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勾了勾,顺便按下桌子边缘的点餐按键,在投射出的全息屏幕上点了唐子曦的推荐饮品。“多糖不至于被抹茶苦味盖过,不冷不热不至于破坏抹茶的韵味,对了,您还没点吧,需要我帮你点一下吗?”
“嗯,谢了。”唐子曦在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动作举手投足都从容不迫、轻手轻脚的,对于对方的抹茶拿铁论也相当认同。想着说不定她们的确很投机,她问了问对方看的书,说:“你在看加缪?”
“这本?”金发女孩看向小桌子上的那本旧书,“我在书架上找到的,店里竟然会收录这么老的书,而且还把加缪和萨特放在一起。”
“加缪,说过自己是存在主义者吗?”金发女孩再次拿起那本加缪的书,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他人说是,他便承认了。比较公知的却是:萨特是左翼所青睐的共产主义者,加缪是右翼所青睐的人道主义者。政治和情人总是能搅坏任何友谊关系不是吗?”
“这样...”将两个立场不同的人放在一起确实讽刺。但是,“他们共同的地方还是有的。”
金发女孩只眼抬了抬眉,依旧看着眼前的书,拨撩额前的发丝,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说:“您这说法的根据又是什么呢?”
“他们都支持二战后的左翼运动不是吗?”唐子曦回忆了一下,那本书原本是放在哪个书架上的,“曾经的殖民者后裔在两次大战后重获新生,希望以此清算祖辈的血腥罪业,那种东西是一些无伤大雅青年运动能抹煞的吗?”唐子曦只是淡淡陈述自己的看法,毫无意外,她对此持批判态度。
她想起这本书原本在哪个书架上了。书咖里的书大体按年代分类,这本局外人通通归类在20世纪历史人文分区,和加缪、萨特、海德格尔、克尔郭凯尔的一起,夹在后现代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之间。她的读书计划里,下一本书就是法兰克福学派马尔库塞的作品。
“站在什么的角度呢?”金发女孩以提问再次打断唐子曦的思考。
“Mon cher camarade(法语:我亲爱的同志)...”金发女孩再次合上书本,“比方说我,我既不是共和法兰西也不是欧共,更不是天启神国的公民。而您,”她眼神从书本上离开,看着唐子曦,“您既不是天朝民国也不是人民共和华夏,更不是东亚联合的公民。它们全都埋葬在旧地尘土里了,我们只是现在这一泛猎户联共里怀古的人。”金发女孩的话语深深浸入唐子曦的耳中,仿佛魔力缭绕一般。
“我们大概都是如此,谁不是可笑的中间派呢?你有什么立场吗?即便你我的人生道路都已经被大能的枢机核心规定,你也幻想自己有选择吗?”
唐子曦静静听着,陷入了自己思考中。幻想自己有选择?这确实是很新颖的说法。
枢机核心是什么,枢机核心是无比强大的人工智能,是寰宇网络各大节点运作的协调者,是经济金融系统里最最敏锐的干预者,是生产消费的强大引导者,是计划生育局和网络监察厅还有中央殊务局的直接负责者,是政府决策的英明献策者,接受人民议会的领导和监督,总理监察联共社会的各方各面。
接受统一知识文化教育后,枢机核心分出的众多子AI,或者说每个人独有的贴身管家会对公民的各种情况进行检验并给出建议
公民可以选择AI为自己的人生进行规划,因为AI的决策分配是那样的准确合理,当公民跟着AI提供的选择走时,他也会获得相对完满而充足的人生。AI当然也不会剥夺你选择不在它提供的选项外的选项的权利,但你就要面对选择得来的风险。
不过一般情况下,AI提供的选择总是会契合公民的想法。
“哈喽,您还在吗?”金发女孩的话再次把唐子曦从自己的思维殿堂拽回。
“不好意思,这是职业病了...”唐子曦尴尬地陪笑说,“有什么新灵感我总会在脑海里排演一遍。”
“啊,您还是位作家,我们先别聊那么严肃的议题了,聊聊您的作品怎样?写的什么题材?”
“这个...”唐子曦在脑子斟酌怎么去描绘,“幻想类吧大概,我写的并不是什么严肃正经的文学。”
“那能不能讲一讲其中一本呢?”金发女孩的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唐子曦。
“那个...好..让我想想。”唐子曦迎着对方的目光,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自己的视线,随即在脑海里搜索一篇可能勾起对方兴趣的作品。
她本以为会很纠结,但又看了看金发女孩那表面澄明内部深邃的眼,一下子就跟某一部作品对号入座了:
安是航行星际之间的旅人,乘着一艘宇宙孤船,游历文明的废墟。那个文明曾因为某场大灾难而毁灭,而安正是文明中的最后一人。有一天,她返回了已经遭受毁灭的母星,回到了旧时的家,看见那早已逝去的爷爷所遗留的东西。附带一些背景解释。却在家园废墟中发现了一株花。
她对那花朵进行悉心照料,日夜相伴。往后的时日,她沉浸在孤独中,在寂暗里寻找或创造自己的神明。安又进行了很多次探索:在卢瑟斯星的礼拜堂祈祷;在奥罗拉星的花园寻找生命足迹;在疆外荒芜行星见历黎明....多次跃迁极大地消耗飞船能源,飞船机能下降,安的行路也被迫放慢。而这时,花竟然同她说起了话,就像与神明对话一样,但安只认为那是幻觉。
这时,安的飞船遭遇了突发的恒星风暴,飞船遇险,安为了保护花儿,自己受伤。最终飞船损坏过度,安被迫带着花儿乘逃生舱逃离,亲眼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飞船湮灭。
逃生舱自行寻路坠落到一颗不知名的行星,那仍然是一片荒废的地域,安在弃土上带着花漫无目的地行走。这时,花儿再次与安说起了话。她们好似一对重聚的老友,插科打诨,互相嘲讽,有时又谈论高远的星辰宇宙。花儿时而是神明,时而又是真挚的爱人。
安走了很久很久,感到了疲倦与冷,将花裁下并在一旁坐下,与花一直聊天,何为人,何为世界,何为活着,不知道是安还是花,感叹了一句:活着真是太好了!聊着聊着,安感到了深深的困意,在花的旁边睡着了...
“我并没有交代。”唐子曦简单陈述自己的答案。留白,这是很常见的技法。
金发女孩沉默了一阵,随后站起了身,但嘴里吟着什么话,似乎是一首诗,是德语诗。经过脑机的翻译是这样的:
“不要悲伤,夜幕渐广。我们看到那轮苍月隐笑,将清寒的月光洒满苍野,而后,握紧彼此双手共入梦乡...”
不需要脑机的科普,唐子曦也能认出来这首诗是在讲什么,讲那离群的漫游者克诺尔普。
金发女孩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婉转,念诗如念歌谣一般,漫步于阳光与微尘之中。那微尘好似雪花一般,萦绕着她盘旋飞舞。
“不要悲伤,终焉也即将登场。且随万物沉寂,酣然入眠,而我们那小小的十字架就将伫立在雪白的路旁。不必再计较骤雨洗礼,细雪点缀。不必再追寻,何处吹来的风,飘扬在哪个远方。”
唐子曦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搅对方的吟诗。片刻之后,金发女孩才转过头来,双手背在后面,一副俏皮的模样,说:“黑塞,是吗?那是你的灵感来源?”
唐子曦摸了摸自己桌子上的黑塞抒情诗选,默默点了点头。
“有是有,可能比这篇更出名一些,我也不知怎的,明明感觉写的不够好,还是能卖出那么些。”
“不不,怎么会呢?”金发女孩退后走进光中,恰好遮挡住了打向唐子曦的光,背着光让唐子曦难以看清对方的表情,“以寻老师的那部<苏醒>不是也入过奇幻热门榜前十吗?我看过了也觉得很有趣哦!”
“你也看过了吗?”身为作家的唐子曦听到这话也精神抖搂了一下,“我自认为还是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的,但还是谢....”转眼间,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唐子曦和对方肯定是第一次见面,她的笔名也的的确确是“以寻”,但作为“以寻”的身份是和唐子曦的身份隔绝开的,读者见到唐子曦这个人是不会认出这位是他们喜欢的作家以寻的,反过来也是如此,但是....
唐子曦顿时脸色骤变,摆出警戒的姿态。而且她虽然个人资料里写着她是网络作家,但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她作品和笔名的信息,这样想着,唐子曦的手摸向她的包包,里面有一把电铳外加好几颗可供替换的电池。
“诶——呀,露馅了。”尽管看不清脸部全部细节,但还是能看出,金发小姐保持着微笑,但显然抹上了一层狡黠的色彩,“你的黑眼圈很重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浏览暗网太久呢,唐子曦小姐?”
唐子曦已经将手伸进了包里,抓住了电铳枪柄,拉开了保险。
“还是别这样做比较好,”金发小姐撩拨了额前的发丝,往唐子曦的方向微微屈身,好像要对她做什么,“这里的环境氛围这么好怎么能破坏了呢?”后者并没有轻举妄动,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突然之间,外面乌云剥散,阳光变了更加灿烂,散光让阴影退散,那位光中的身影微微侧身,光打在她的金发上,冉冉生辉。眼睛也从背阴之中显现而出,湛蓝的眼也如水波一样,荡漾的阵阵辉光,仅用宝石是不足以形容那双眼睛的美的,但那不过是伪装。
“Emeth?”唐子曦谨慎地说出这个代号,这个代号属于一个暗网飙客,一个联共寰宇网络下的人口幽灵,一个在寰宇网络的阴暗角落接受各种各样业务的“雇佣兵”,一个始终被网络监察厅追猎的亡命之徒。但是直觉告诉唐子曦,这个人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BINGO!答对啦~”代号为“Emeth”的网络亡命徒了手指伸出配合眼睛比了个俏皮的“wink”,“下面有请获奖人兼委托人唐子曦小姐说出自己的请求,无所无能的Emeth将实现她的委托。”说着说着,Emeth已经来到了唐子曦面前,看了看唐子曦,歪歪头示意,她便伸出了右手,这是想要握手的姿态。
唐子曦看着这个略带秀逗气息的暗网飙客,顿时有些傻眼。尽管这人行事风格都和她印象里的飙客相差甚远,甚至亲自来到雇主面前这点还显得有些愚蠢,姑且可以认为对方没有恶意吧?
但她的身体本能却在抗拒这种想法,明明现在的阳光是如此明媚和灿烂,她只能感受到刺眼和寒冷,因为光愈是强烈,背光处的阴影便愈是浓郁,周围的阴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都已经张牙舞爪起来了,仿佛等到下一片乌云到来时,阴影里的怪物就会一拥而上....
这样想着的唐子曦试探性地慢慢伸出了手,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但她没有缩回去,奇怪且矛盾的情绪左右着她的内心。恐惧和期待,两者皆有。Emeth也并没有见此而热情地追握,就只是勾起微妙的笑,等待着。
她在好奇吗?她也在试探吗?还是说....她是个拟人的怪物,在等待着猎物上钩?
看着那双眼睛,唐子曦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天空蓝的眼睛内是深邃的空洞,唐子曦还是很清楚的,拥有大气层的行星天空,那层蔚蓝只不过是一层帷幕。
天空之后就是黑暗图景的繁星,是吞没一切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千年前人类怀着高远的梦想冲出母星的大气层,期待着如海一般繁盛的星辰宇宙。结果呢?人遭遇海难尚且能在水里游泳挣扎一会儿,但人在太空中呢?想象一下,一个人孤单地在太空中,被抛出庇护的空间站,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飘荡在虚无的黑暗里,被冰冷和极端的幽闭所裹挟。倘若脱去那简陋的防护服,人在窒息的同时,体内的水分还会被急速蒸发,随后膨胀爆开,就像电铳致死档打在人身上一样。
飘荡在太空的每一个人都会面临这种概率始终不会为零的事件,即便人类至今已经扩张到了整条猎户旋臂中,太空幽闭症依然存在。
望向那颗眼睛的感受就是如此,一瞬间的太空幽闭症,唐子曦以前听一个心理医生朋友说过。自己偶尔在穿梭星际特快堵在跃迁门前时也感受过那么一点迹象,现在她又有了切身体会了。
除开这种太空幽闭式的恐惧,也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期待,就像人类那份执拗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人明明对黑暗、窒息、冰冷、不知隐藏在哪的怪物如此之畏惧,却依然展开星际探索扩张,人大概和猫一样有九条...不止,人可是有上百上千上亿上兆条命。
于是,唐子曦怀着那种恐惧和期待并存的矛盾情绪,尽量控制住了右手的颤抖,握了上去。
起初,只是觉得很纤细、很柔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手确实是一位深处闺中的小姐的手。随后,在某一瞬间,光和暗的界限好像突然消弭了,一股不知名的流冲进了唐子曦的大脑里,温馨而又冰冷彻骨。不对,这股流真的存在吗?既不是血流,也不是生物电流,更不是什么信息素流和脑机信号流,这股流动是什么?从哪来?从紧紧互握的手上?还是眼眸的空洞里?
这个时候唐子曦确信了,对方不是仿生人也不是机器人,只是个有灵魂的存在,只有灵魂之间才可能拥有这种流动。那份温馨不可能是假的,人的喜怒哀乐所有共情的地方便是温馨的源泉。那么那股寒意呢?恐怕依然是那份属于自然、宇宙黑暗的寒意吧,生命似乎天生就畏惧这种存在。
对这个人,她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到这,唐子曦只是在心里自嘲一番,这不过是叫作“既视感”的错觉,自以为曾在梦中同对方相遇,不过是就是一种巧合的错觉。但作为一种写作的表现方式,唐子曦自己也是屡试不爽,她自然而然也就相当熟悉,更别说她有一个心理医生朋友跟她详细谈过。
“你经常陷入这种沉思状态吗,唐小姐?”依旧是话语,将唐子曦从她的思想宫殿里拽了回来,眼前就是Emeth那张看得见摸得着的俏丽脸庞。阳光之下,阴影安安静静躺在它们的角落里,刚才的一切张牙舞爪都只是错觉。
眼珠子环视一周,重新聚焦在了Emeth的脸上,对方见此,眼神朝下微笑点头示意,唐子曦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发现刚才她就一直在抓着对方的手不放。
唐子曦立刻松开了手,视线看向别处,强装镇定说:“抱歉...还是职业病...”
“是作家的职业病呢,还是殊务员的职业病呢?”听到这句话,唐子曦又将视线转回来,眯了眯眼盯住对方,Emeth见到视线回到她身上,歪歪头低眼向上看着唐子曦,说:“这对殊务员来说会不会是个不得了的坏习惯呢?”
“你既然知道了我是殊务员,应该知道我要委托你什么吧?”
“调查乔乐旗下的地产信息对吗?这么说你昨晚可是差点被网监盯上了呢,安全起见我帮你把所有记录清除了。”Emeth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唐子曦的反应,唐子曦是个表情变化小的人,有变化但表现得不明显,对Emeth来说却是显而易见的,平静到惊恐再到长舒一口气,每每被她话语挑动的样子似乎都让她感到十分有趣。
“啊...嗯...谢谢你...”唐子曦深吸一口气,她的心情随着对方的话语跌宕起伏,天,她昨晚竟然忘了删掉记录!
她叹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唐子曦转而拿起她的机板,将一系列全息影像放出,是昨天她整理得消息和今早公安发布在私密平台的案子信息。她现在就想开始仔细说明需要委托的地方。
“等等,就这样了?你就这样不带试探跟我开展合作?”Emeth看来是非常惊讶子唐曦对她不设防备的样子。“我可能转头把案子信息卖给其他殊务员的喔。而且你看我这行事风格,压根不符合规矩不是吗?你就不怕...我做事不靠谱?”
“你想卖的话早就卖了吧,”唐子曦视线没有离开案子界面,“而且暗网飙客都是一群反骨仔,现在要求这帮反骨仔遵循什么传统规矩,岂不荒谬?”说着她便张开了昨天晚上的录像。
Emeth无奈笑了笑,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开始观看录像。
在Emeth观察录像之际,唐子曦还想过要不要给比较暴力血腥的部分和谐一下,但对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唐子曦很快又能理解,即便对方身份的的确确是哪里的大小姐,这人也是个暗网飙客,表面和背地的身份不符反而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天知道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大小姐有多大的城府,见过多少残暴恐怖、匪夷所思的社会阴暗。
关于Emeth提出的问题,她一开始也犹豫要不要信任对方,但一想到暗网飙客包括那位教她技术的暗网前辈都什么德性,她也就不纠结于这些了。而且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是在看人、察人方面上,尽管这个Emeth神秘兮兮难以窥探,但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对她来说是值得相信的,至少在交易做事上。
待Emeth看完视频后,唐子曦一一向对方解释,并给出了一些公安提供的调查信息,比如巴尔甘狼人欧金先生的履历、地下室的小支点、建鑫集团的疑点,还有一点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便是关于龙血帮的猜测。
“龙血帮?那个发动全寰宇恐怖袭击的龙血帮?”Emeth看起来也不禁有些惊讶,龙血帮在暗网也是个有分量的组织。
“所以我也想打听一下,暗网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吗?比如和龙血帮有关的这些,还有就是,最近血裔转化剂的流通情况。”
Emeth暂时收起了看似吊儿郎当的姿态,只是正襟危坐,说:“你不好奇我的收费标准之类的吗?也不考虑一下经济状况?”换句话说,额外的信息得加价。
唐子曦在对方身上嗅不到金钱的臭味,事实上暗网飙客的收费对她而言都不算太高,这个可能在玩飙客游戏的不知哪里的大小姐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但她还是顺着Emeth的话说:“按字计费还是按时计费?”
话音刚落,唐子曦的义眼画面出现了一丝抖动,随后便有数条信息框弹了出来,因为太过突然,她也不免被吓一跳,这家伙竟然直接侵入了她的义体。这些信息,每一单拎出来都能在公安和殊务员界成立一个紧急专案组或特别行动组,诸如:佩利集团自治区下旧海盗与大雍门派私下的交易、首星九州区不同帮派集团内部互相派出的暗杀令、瑟罗星的某个组织和现今已知唯一一个异星文明纳斯虫族的私下互联....最后,是关于一种新的转化药物,声称能够逆转基准人变成异种的进程,让血裔、兽化种重新变回基准人,流通这种药物的组织代号是龙——
信息框一闪而过,所有信息眨眼间消失,眼前只剩下正在单手托腮的Emeth。
“喂!”唐子曦想起身理论,Emeth只是淡定举起一根手指,依旧是挂着玩味的微笑,让唐子曦稍安勿躁。
“我呢,已经提供了有关的信息了,10秒的时间,不能再多。”
“我给你加钱,你要多少?”唐子曦眉头一紧便说出这句话。
“真的吗?你家里应该有只嗷嗷待哺的小主子吧?”Emeth戏谑似地问。
“出门应该好好清理一下小家伙掉的毛哦,”Emeth只是抬了抬眼,示意唐子曦裙子上沾着的白猫毛,“还有,我要的不是钱。”
唐子曦听了便坐下,顺带清理了一下裙子上的猫毛,今早出来迷迷糊糊地,就把换的衣服甩在一边了,可能小洛路过就蹭了一下。手镊走一些毛后,她才不悦地问:“你要什么?”
“你不是要调查吗?其实我也想要调查一个人,叫莱托·拉姆利,而且呢,很可能和你要调查的人是同一个,你就帮我找到他。”
“Rutan?他叫莱托·拉姆利?”唐子曦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在这时,机器服务员已经将两人点的饮品装盘端了上来,放在了她们俩的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都是抹茶芝士拿铁。
两人动作很同步,唐子曦伸出左手,Emeth伸出右手,同时拿住杯子把手,同时举起,随后同时拿到面前,双手捧住杯沿,凑近嘴,白气腾腾冒出蒸得她鼻子微灼疼,她吹那么一口长气,随后轻轻抿一口。
“好,我会找到他。”唐子曦看着杯子里尚未被她完全破坏的拉花说。
“一个‘熟人’,对吧?你也不问为什么我要找他?”Emeth重复着几乎和唐子曦一样的行为,只不过她一口气将拉花轻轻吹散。
“但我可以透露的是,我找他的理由里,和他的龙血帮身份离不开干系。”将拉花吹散后,也轻抿了一下边边,眼睛看向唐子曦,“殊务局的刀斧手,嗯?”
唐子曦没有应答,继续浏览着Emeth整理出的数据资料。莱托·拉姆利,是一个在以前追查龙血帮的时候听过的名字。龙血帮,究竟和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吗,唐小姐?有的秘密,你越是刻意藏着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就像现在这个,”Emeth在唐子曦的义眼界面里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是乔乐的房地产档案,众多被公示于公司内的记录之间夹杂着一条突兀的“禁访”提示的记录,“为什么退出呢?累了?还是说开始害怕了?那为什么不退居后方?即便身处后方坐办公室,唐小姐在首星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生赢家了呀...”
唐子曦只瞟了对方一眼,眉眼微皱,面带不悦,Emeth见此举起双手赔笑,表示自己就此作罢。
接着她们开始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调查的事情。根据公安的调查信息,尸鬼和欧金是从那间地下室支点出来的,经过公安调查,那地下室足有一间小教室那般大,中间有一面硬化玻璃墙,他们应该就是这样将尸鬼关在里面的。地下室旁边有一条小通道连接玻璃墙两边,两边各有一扇门。据欧金先生的证词,他是在暗网上找到这份差事的,组织上面只交代了他去看场子,一到那里才发现,他是要喂养这群尸鬼。除开这些,他只知道总部大概在建鑫集团那,也就是克里昂大厦里面,以及可能的老大叫“Rutan”。
公安方面大概已经在积极推进对建鑫搜查令申请的事项,那种事情也没有这么快,但现在竟然还没有建鑫初步的回复也是奇怪。
“建鑫上头有人。”唐子曦望着公安平台的信息栏思考了片刻才说。
“嗯?怎么说?”Emeth一边说着,一边在面前的全息键盘上飞速敲击的,手上敲击的同时,她的DNI端也在高速运转,证据就是连接唐子曦机板的DNI界面正在以极为诡异的速度切屏和输入输出数据。
也不知道是有在用脚本还是什么的?Emeth似乎还在现场编译脚本。唐子曦的眼睛堪堪才能跟上对方操纵界面的变换,至少她能看出,Emeth在设置陷阱的同时还在尝试网络攻击,对象大概是乔乐和建鑫还有若干子曦不认识的对象。
这么猖狂真的不怕网络监察厅找上门吗?唐子曦心里隐隐在后怕,网监特务的出动速度可不亚于中央殊务员的出派速度。从监测到违规踪迹开始,至多12分钟,网监就能从织女一分部的空间站赶到这里踹开书咖的大门。但看见Emeth依旧是那副悠闲淡定的样子,唐子曦挥去心里的这些不好想法。
“公安的搜查令申请被搁置了,而且建鑫连表态都没有。”唐子曦喝了一口拿铁说,一般情况下公安搜查令申请后,即便要用审核搪塞,被搜查的机构也要做出初步回复,也就是表示配合审查的态度。
据唐子曦的经验,许多这种有黑料保护伞的公司都没有这么好搞。
“知道,屈指可数的能在首星兴风作浪的大罪企之一怎么会不知道呢?”Emeth即便回忆也没有放慢手里的动作,“首星哥伦比亚区曾经最大的黑恶分子狮脸卢掌控的集团,当地公安一连跟踪了10年,卧底潜伏数年,才找到一点黑料。后来,也就是4年前,出动特警队突袭总部时还被黑市异种雇佣军反打一杷,最后还是靠中央殊务局的精锐出马才解决掉狮脸卢。”说着最后一句话时,Emeth眼睛是看着唐子曦的。
唐子曦注意到那个眼神,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说:“后来殊务局接替公安的工作,结果发现,中央枢机议会里有人为他压下了来自公安的搜查申请,甚至威胁哥伦比亚区法院里的官员。”
枢机议会作为猎户联共的最高行政机构,接受人民议会的领导,依仗着枢机核心这一超级AI和寰宇智库日理万机。
“榜上中央的大款啊,难怪狮脸卢能在哥伦比亚一手遮天...”Emeth呢喃道,枢机议会也被称为中央,可以说,如果枢机议会被停摆,或者其背后的枢机核心停机一天,猎户联共就会土崩瓦解,足见这一机构在猎户联共高层中的权力和地位。
“你怀疑建鑫也是?这样啊...大概是榜上鹊首星的高层了。”谈话间,全息界面显示,Emeth的操作开始转向了长烟市政府平台。唐子曦见此立刻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制止动作,一抓才发现,那双手纤细、瘦弱得有些许病态。
“喂!你真不怕追猎者的?”唐子曦刚想大声吼,又想起这里是书咖,只好压低声音。“追猎者”正是网络监察厅的特务的指称。唐子曦其实并不害怕追猎者,只是觉得和这帮官方机构的特务往来过于麻烦。
“这点还请唐小姐您不用担心,”Emeth说着,另一只手继续操作,弹出另一个界面,似乎是个脚本程序。
“我用了...嗯...太多了,记不清,总之就是无数个IP中转,如果真的有特别能干的追猎者找上来,我还在中间的几个肉鸡里准备了一些小惊喜。”说罢她展示了脚本程序里的某段程序,是病毒。
如果网监追猎者执意追查的话,不可避免会面临感染病毒的风险,Emeth进入政府平台只是浏览一些小信息,也不是搞破坏,这点网监应该能轻松判断得出。面对病毒全盘感染网监主机、服务器和数据库和放任无关紧要信息的泄露之间的风险权衡,聪明人自然会选择后者。
唐子曦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只能说,Emeth这人不愧为与网络监察厅针锋相对的暗网飙客。
从寰宇网络建立起,网络监察厅和暗网飙客便一起伴之而生,前者是联共官方设立的相对独立的监察执行机构,有自己的组织架构,以及自己专属的特务组织,授权于中央和人民议会,监察所有网络违法犯罪行径;后者是20、21世纪黑客的继承者,潜藏于宏网之下的暗网下,与各型各色的边缘地下行业来来往往,是网络监察厅的重点对象。
民间殊务员和公安还有殊务局有时候也会和网监合作展开行动,但唐子曦似乎天然就和那帮在屏幕后和服务器频道下窥屏窃听的追猎者合不来,更加受不了他们那充满压迫感的行为方式。问话好似审讯,躲在暗处冷不丁控制无人机放冷枪,无论是异种还是殊务员、普通人,只要和网络犯罪有牵连,指不定哪天网监的枪口就会对准自己,但网络又是个何其复杂的东西,哪个涉足网络、利用网络的人不会牵连点边缘和地下的网址呢?因此唐子曦自己是能不和网监打交道就不和他们打交道的。
乔乐和建鑫的数据库信息已经门户大开铺在唐子曦面前,她先看了看乔乐的数据信息。根据Emeth的调查结果,那片地区的地下室都有一条垃圾通道,数排连栋房屋的上千乃至上万的垃圾通道连成了一片庞杂的管线网络。公安顺着地下室垃圾通道走向调查了当地的地下垃圾处理场自然是搜索无果,但是Emeth指出了垃圾通道通到别处的可能性。
“单条垃圾通道设计之处,是有分叉的,连通一片区域的不同房间、楼层。后来因为成本过大和容易堵塞,改成了一片区域一条,原本分叉的口就被要求封了起来。”Emeth对着全息界面上呈现的管道设计档案说,这些管道的生产制造是外包给一家制造企业的,但那企业不像是跟这些事件有关联的样子,他们只是按照甲方的要求进行改造。
“而有些区域的管道呢,尽管已经封住了分叉口,但是...”Emeth抬起手指向全息图里那个地下室所连通的垃圾管道地下段,本应是单条的管道出现了分叉,“显然这个外包的企业嫌这个甲方改来改去太麻烦,而且分叉出去的管道也没有其他不良影响,于是便偷工减料,没有把本应拆除的分叉管道拆除,所以很有可能呢...”
“公安搞错了垃圾通道通向的目的地...”唐子曦接了Emeth的话茬。这就意味着,她可能需要重返故地,仔仔细细搜索一番公安遗漏的东西。
至于建鑫集团,Emeth指出他们资金调动中,有很大部分来源和流向都不明,但最近却频繁与附近的各大医院和研究所来往,购入大量医疗器材等,他们的开票上写着购买理由是应对长烟天气骤变引起的风寒潮,这也确实足够遮人耳目。
“医疗或生物实验?”唐子曦不自觉说出了自己在想的东西。
“他们可能有一个隐秘的实验室之类的,更进一步的搜索就没办法了,涉及建鑫内部结构分布的数据信息只能在建鑫内部的网络查看,而它内部的局域网只能在内部破开。”Emeth展示完工作的成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然没了方才优雅淑女的姿态,但很快,她又不急不忙地整理好衣装和仪容,只撩拨了下额间垂落的发丝,端然正坐,便恢复先前的沉鱼落雁之态。
唐子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思考了一下。建鑫集团的话,可以确定他们是有鬼的,事件发生才不久,肯定会警惕起来,她大可以伪装成记者进行所谓的“采访调研”,但是行动应该跟公安同步。建鑫的上头保护伞并不能罩着它很久,法院的搜查令迟早会到,待公安搜查初审的那一天,就是她进去“采访”的时机。
“先从,案发现场,查起吧。”唐子曦决定先从地下室这一支点开始查。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