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教室里,几盏刺眼的手机背灯对着丁萦的眼睛,照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她想要挡住这明晃晃的光亮,可光亮后伸出一只手,粗暴地扇开她的双手,然后给了她一耳光。泪水聚涌在丁萦眼眶,但丁萦知道自己不能流泪,不能在这些人面前,于是她忍住眼泪,怒视着那些灯光后的人影。
光亮后的手再度伸出,它抓住丁萦的长发,把她的头拖到了背光灯下。
“知道吗,丁婊?”一个短发的女生走进光芒中,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的楚楚可怜里透着一股贱样。”
头皮传来的疼痛让丁萦无力反驳,侮辱的话语就像头发上无法挣脱的手,让她绝望而痛苦。
那手松开了,但她的腹部立刻挨了一脚,剧痛让她跪下了身子,而背光灯紧紧跟随。
“瞧她这副骚样子,”另一个女生说,“都这时候还想着勾引人呢。”
这句话激到了短发的女生,她走上前来,抡起手掌往丁萦脸上招呼:“还不老实?!还不老实?!”
丁萦的脸渐渐麻木,但却没发出一声求饶,短发女生没有见到预期的反应,愤而将她推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说:“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以后少对我男朋友挤眉弄眼的!”
丁萦想说自己没有,是那男生纠缠她,可她明白,此时说什么只会招致更多的耳光,于是她沉默了。
“看来是学乖了,”短发的女生笑着说,“丁婊,今天我们也不为难你,好好认个错,今后长个心,看到我和我男朋友就躲着点,这样大家还有机会做好姐妹。”
“跟她做好姐妹?!还不如养只狗呢。”第二个女生不屑道。
丁萦这才发现自己的校服衬衫在冲突中被扯开了,连忙伸手护住。
“哟!这么见外干什么?”短发女子说,“大家都是女孩子,这么好的风景,让大家好好欣赏一下呗,大家都想跟你学习学习,顺便帮你分析分析,男孩子们是盯着你脸看多些呢还是这两坨肉多些?”
丁萦听见了视频开始录制的声音,她紧紧抓着胸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脱呀!”一声厉喝如锋利的刀子划过她的心口,“还要我们教你不成?!是不是你从小到大没自己脱过衣服啊?”
围着丁萦的三个女生发出了一阵细细索索的声响,纷纷将背光对准了来者。
丁萦也支撑起身体,望向自己的救星,可当她看到那张脸时,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
来人也是个女孩,她化着烟熏妆,右眉上打着一枚眉环,穿着一件画着狰狞骷髅的黑色T恤,看上去比她身边的三个女孩要凶狠得多。
眉环女孩对短发女孩打了个招呼,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丁萦:“给小学妹上课呢?”
“谈不上,”短发女孩明显松了口气,她踢了踢丁萦,“这货撩骚我男朋友,得让她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哦,好呀。”眉环女孩若无其事地说。她弯下身,在桌斗里翻找起来。
三个女孩见眉环女孩无意干涉,又转过身来,幸灾乐祸地看着丁萦。
丁萦狼狈反抗,她的眼睛一直望向三人身后的眉环女孩,如溺水之人般。
殴打她的女生们发现异样,顺着丁萦的目光回望,只见眉环女孩一直在冷冰冰地看着她们。
短发的女生感觉受到了冒犯,口气发生了变化。“龙晓冉,不要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眉毛上穿个环我就怕了你,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这句话说得漂亮,”龙晓冉赞许地说,“我看用不着剪了。”
这句话让短发女生纳闷了一下,直到身旁的女生低声说:“她是不是在剪辑记忆?”
丁萦听到这句话,心里的恐惧烟消云散,她感激地看着龙晓冉,发现她依然在看着她。
“放屁,vLens多少钱,她买得起吗?”短发女生道。
“嗯,你可以赌一赌,”龙晓冉笑呵呵地说,“万一我买得起,你明天就成网红了呢。”
短发女生朝两个跟班低语了几声,两个跟班犹豫了片刻,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龙晓冉面前,其中一个女生开口大骂:“哭丧脸,赶紧滚,别敬酒不吃吃——”
丁萦只看到龙晓冉的手抬起又收回,而威胁她的女生捂住喉咙跪在了地上。
另一个女生愣了一下,伸手要去抓她的眼睛,龙晓冉伏低出肘,击中了对方的腹部。
接连击倒两人的龙晓冉直起身来,她的眼睛第一次离开丁萦,望向短发女孩,这时丁萦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凶光。
丁萦摇了摇头,她默默扣好衣服,理好头发,勉强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样子,这才对龙晓冉轻声说了声“谢谢”。
龙晓冉没有回应,只是将挣扎的短发女孩扭到她身前:“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丁萦想狠狠抽她,想使劲踹她的肚子,想撕碎她的衣服,让她在自己面前求饶,但她只是咬咬牙,轻快地说:“反正你有她欺负我的记忆了,我想她不敢再猖狂,让她走吧。”
短发女孩如释重负,可龙晓冉的手上忽然加劲,让她疼得喊出声来。
短发女孩连忙离开,可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拾起了地上的手机。她再准备离去时,龙晓冉拦住了她。“等等,我说了让你走,没说让你的手机走啊。”
“里面的视频可不是你的,”龙晓冉说,“给我打开。”
龙晓冉打开了视频,丁萦远远听着视频里肆意的笑声和自己零星的呼痛。她想让龙晓冉停下,却发现龙晓冉的手在不住颤抖。
龙晓冉颤抖地删除了视频,又从回收站里进行了永久删除,然后把手机递向短发女孩。短发女孩想去接,可龙晓冉并没有松手。
“我改变主意了,”龙晓冉笑眯眯地说,“她不想看你的身材,我倒是蛮有兴趣。”
看到短发女孩一边抽泣一边开始解衣服扣子,丁萦连忙关掉了视频,她收起手机,气鼓鼓地对龙晓冉说:“我可不需要这个,我会删掉它的。”
“随你的便,”龙晓冉说,“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威慑手段,至于你怎么使用怎么处置,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丁萦跟着龙晓冉走出文庙路,右转走进中华路,她们的右手边是建设中的老城厢风情街,乔家栅食府的全息投影正在进行测试。
“你一般都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吗?”丁萦问,“暴力加威慑?”
龙晓冉停住了脚步,不耐烦地看着丁萦:“你跟了我一路了,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骗她们的,”龙晓冉说,“我要是买得起vLens,还用得着坐地铁回家?不信?来,看我的眼睛。”龙晓冉倾下身,紧盯着丁萦。收到命令的丁萦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广告里戴vLens眼镜的人眼瞳上会泛起蓝光,但她的眼睛中没有,丁萦松了口气,她本想收回目光,却意外地发现龙晓冉的眼睛很漂亮。
龙晓冉推了她一把。“你怎么突然色眯眯的?”见丁萦慌忙辩解,她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她的背,“跟你开玩笑呢!”
两人继续前行,老同盛的全息投影在不断明灭,仿佛被卡在时空的错误之中,闹不清自己该存在还是消失。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她们说的没错,你确实有股贱样。”
丁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刚对这个人心生好感,心口却立刻被此人划了一刀。她感觉血液在向她脸庞聚涌,让她有些愤怒和恍惚,但她故作镇定地问:“哦?怎么说?”
“你身上有一层虚伪的盔甲,时刻做好了迎合和奉承的准备,我特讨厌你跟我说话的腔调。”
丁萦以为龙晓冉又要拿自己的胸说事,可没想到她攻击的却是完全没设防的另一处。这激起了她的不满:“我只是想善意地对待每一个人。”
“这善意帮你不被人欺负了吗?”龙晓冉一针见血地说。
“没有,”丁萦承认说,“但大部分时候都会有善意的反馈。”
盔甲没能抵挡龙晓冉这一击,丁萦有些气恼,她知道龙晓冉说的不对,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她。龙晓冉却没有停嘴,在走过大富贵金碧辉煌的全息投影时,她继续说:“你的盔甲就像这全息投影,掩藏起真实的相貌,只炫耀般地展示自己的荣光与辉煌,还有那条老城厢风情街,你在老城厢里住过吗?”丁萦摇了摇头。
“我住过,我小时候跟家人挤在狭小的棚户里生活了七年,你知道那是种什么体验吗?”龙晓冉说,“反正老城厢风情街给不了你,因为它是假的,它把我曾经切身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你也是假的,因为你拼命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符号。”
“那就不要因为别人嘲笑你胸大就佝偻着背,挺起胸来,承受它带给你的注目与嫉妒,你若是不去了解注目背后的动机,不去接受嫉妒带来的风险,那它就永远是你的累赘,而你,也永远是个空洞的符号。”
丁萦忘记了反驳,她盯着龙晓冉的侧脸出了神,大富贵酒楼全息投影的灯光与真实的灯光并无二致,那虚假的光芒在龙晓冉的眼瞳中反射,焕发出超越真实的神采。
她倦怠地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一种没有生机的绝望。她仿佛已经认清了现实,接受了生活的全部重压,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丁萦感觉自己正坐在一个黑洞旁边,这个黑洞随时都能将她吞噬。最让她无力的是,她曾以为自己用光明照亮过这个黑洞,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黑暗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此外,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猫屎味,这让丁萦恐惧,让她觉得在这个房间里停留的每一秒都需要勇气。
恐惧与绝望,这就是她现在的感受,每一种感官都在告诉她,她不该待在这里,但眼前人与她有一种更加深沉的羁绊,这种羁绊超越了——
“没……啊……啊啾!”丁萦又打了一个喷嚏,“你等等……等等……”她擦了擦眼泪,继续帮着龙晓冉做赛菲过敏测试。晓冉抗抑郁用的赛菲合剂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变更配方,以减缓赛菲带来的过敏反应。这样工作以前是孟柯的,但……
“有点慢……”龙晓冉皱着眉说,“等等,太快了,别动!我让你别动!你听不懂么?别动……”她把丁萦的手赶开,自己把赛菲合剂拔了下来,一脸怨怒地盯着丁萦。
丁萦笑了笑:“抱歉,是我手太笨了,咱们重新试试。”
“别对我笑,”龙晓冉说,“你还不如把火发出来呢。”
龙晓冉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她欲言又止,开始做起了那套可怕的深呼吸,那夸张的吸气呼气让丁萦以为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丁萦也是一肚子气,却不敢宣泄,她怕龙晓冉崩溃,与其崩溃,不如让她这么气下去吧,生气的时候至少她还配合一些。丁萦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出现了问题,她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渐渐发现不对,不会又过敏了吧?
她忍着不适继续帮龙晓冉调配药剂,可调着调着,左手痒了起来,她不禁用右手去挠,发现手背已经起了一片红色风团。靠,真的过敏了。
“我去下卫生间,”丁萦抓起自己的包向卫生间走去,走出卧室的时候,一声惨烈的猫叫吓了她一跳。她定睛一看,让她过敏的参孙还好端端地锁在笼子里。
卫生间里也是一股猫屎味。丁萦颤抖地打开挎包,从中拿出一张抗过敏针片,撕开贴在手腕上。她漠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禁望向打开的挎包,一瓶赛菲合剂躺在包中,瓶子上隐约能看见一个蝴蝶标志。
“要不你还是走吧,”见丁萦回到卧室,龙晓冉开口说,“我还没嗝屁呢,你就已经猫口水过敏死在我家了。孟柯会杀了我的。”
“说的都是什么话?”晓冉主动提到了孟柯,丁萦想,这是个好时机,“你这个药剂太难调了,要不……我还是把孟柯给你叫来吧?”
“你敢!”龙晓冉说,“我告诉你丁萦,如果今天你敢告诉他任何我的事,你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好像我愿意来似的,”丁萦没好气地说,“好像孟柯也愿意来似的。”
“你别跟我抬杠,死心吧,我是不会再让他踏进我家门半步。”
“少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虽然你一点儿也不无辜,但他,”龙晓冉说,“他更不是个东西。”
“好的好的,我不无辜,”丁萦说,“我不无辜是因为那些梦?”
“因为所有这些操*蛋的事情,你跟你捣鼓出来的这个破项目,还冠冕堂皇地打出正义和复仇的旗号。你根本没打算报复谁,你只是不想结婚,你想让这个项目给你一个逃避的空间。况且,你可以打着‘正义’之名撩拨其他人,孟柯、程刚、周沂渊,谁没拜倒在你裙下?我看你是早就知道胡彦松不对劲,你只是缺一个名正言顺把他踢开的理由……”
龙晓冉没注意到丁萦语语气有恙,继续说:“你想维持一副早已溃败的盔甲,你想一面疾呼‘正义’‘复仇’这些高大上的口号赢得别人的认同,一面满足你那些不被别人认同的欲望,我在梦里观察过你无数次,我知道被你的盔甲层层压抑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格。”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龙晓冉先按捺不住,她拉了了丁萦的手:“阿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丁萦把她的手甩开。“不,你说的很明白了。”她气呼呼地起身,重新在快速调配仪上调试起试剂。龙晓冉的话语好像扫去了她的什么羁绊,这次调配无比顺利。调配仪刚弹出调配结果,她就一把抓起合剂,走到了龙晓冉面前。
“自己把衣服撩开!”她命令说,“别像个妈宝一样让我哄你。”
丁萦将调配好的合剂对准了快插口,然后威胁说:“敢抱怨一句,今天让你死在床上。”
丁萦插入了合剂,心有余悸地压着快拔插口,硬着头皮说:“不舒服一定要说哦。”
“我警告你,丁萦,”龙晓冉气呼呼地说,“别作,别举着你那面拯救众生的道德大旗自擅自替我做主。”
“好啦好啦,知道啦,”丁萦笑呵呵地说,“那我走了啊,参孙你自己去放,我不管了啊。”
她合上龙晓冉家的房门,疲惫地叹了口气,满脸笑容烟消云散。
这些话已经无法再伤害她,它们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她做错了一个选择,这个选择让一切都偏离正轨,每次想要纠正,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赛菲疗法要失效了,”丁萦远程对孟柯说,“晓冉的情况很糟糕,跟梦里一样……那些梦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晓冉刚刚说的话与那梦里的分毫不差?”
“某种可能的未来,”孟柯说,“阿芙只能通过梦向你我展示,这是我们能理解的途径。”
“阿芙?”丁萦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亲昵了?”
孟柯忽然尴尬起来:“她……她伤害过你,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你懂的……她不按我们的逻辑行事。”
“用不着替她找补,”丁萦说,“她的动机我猜不透,但她的执行力你我有目共睹。”
“我会登上‘死线号’,会加入你的‘大把戏’,哪怕不得不与你的‘阿芙’同行。”丁萦的语气坚定,“你不用再试探,不用再拿晓冉的病来循循善诱,加入这把戏我心甘情愿。这一次,我只想为我自己。”
孟柯沉默许久,最后长舒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暴跳如雷,会阻止我。”
“晓冉?”孟柯说,“不用担心。我们一起面对她,就像之前那一次次看护。她也许不会说一个谢字,但我们还是会救她。”
“救她?”丁萦轻笑了一声,“不,龙龙不会这么想的。屈服的可是我们,而她还在坚守。她会阻止我们放弃,会嘲笑我们的怯弱,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打破我们的泡泡。”
“当然,”丁萦骄傲又无奈地说,“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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